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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朱賀霖深深呼吸,鼓足勇氣后,單膝下跪,把藏在身后的一物顯示出來,捧在手上。

    那是一叢綠油油的枝條編成的花冠準確地說,沒有花,而是月桂枝葉,應(yīng)該叫桂冠。

    “在我們年少初識之時,清河曾經(jīng)對我說過太陽神阿波羅與他所追求的河神之女達芙妮的故事。我還記得,那是在前往東苑參加端午射柳的馬車上。”

    朱賀霖注視著他的伴讀、老師、重臣與鐘愛之人,字字清晰地說道,“清河說,‘即使被天子追求,也該有拒絕的權(quán)利’,當年的我嗤之以鼻,如今的我深以為然。”

    “可即使會被拒絕,我也想將這頂親手編織的桂冠送給你。”

    說著,他起身摘掉蘇晏頭上的冠帽,將桂冠鄭重戴上去。

    蘇晏抿著嘴,臉色嚴肅,伸手摸了摸月桂青翠的葉片。

    “你要摘掉?”

    朱賀霖難掩緊張地注視他,眼睛也不自覺地睜圓了。

    “當然�!�

    蘇晏說,果不其然看見了龍顏上整個兒垮下來的表情,失笑道,“誰特么喜歡頭戴一片綠��!我拿來掛床頭不行么?做個防腐處理,收進我的寶貝箱子不行么?”

    朱賀霖轉(zhuǎn)愁為喜:“當然行!”

    他伸手幫忙摘下桂冠時,枝條纏繞住了蘇晏的頭發(fā)。兩人把臉藏在垂落的枝葉后親吻,蘇晏在換氣的間歇咕噥:“哪里學(xué)來單膝下跪的一套�!�

    “西夷人說,他們就是這么求婚的”

    細細碎碎的語聲消失在夏日午后的樹蔭里。

    第458章

    聽說這招很靈

    太子城會盟之后,大銘與北漠簽署了罷兵互市協(xié)議,河套地區(qū)再無北寇滋擾,兩國反復(fù)爭奪了幾十年的云內(nèi)平川重回大銘版圖,蘇閣老在朝野的聲望也因此達到了頂峰。

    回到京城的蘇閣老,在朝廷慶功宴的中途溜了號,乘坐荊紅追駕駛的馬車悄悄來到楊首輔的府邸。

    楊亭因病請休,缺席了今夜的宮宴,但蘇晏聽北鎮(zhèn)撫司的錦衣衛(wèi)探子說他其實并沒有生病,只是這一段時間以來都郁郁寡歡,唉聲嘆氣。

    “大人真要上門探望?”

    荊紅追提醒他,“我看楊亭對大人的態(tài)度,只怕連面都托辭不見,到時傳到朝臣們耳中,會不會有人以此為笑柄,在背后奚落大人?”

    蘇晏道:“當然會啊。我又不是大銘寶鈔,哪能人人都喜歡。今夜我若是被楊首輔拒之門外,明日朝堂上就會流出我蘇某人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的笑料�!�

    “那大人為何還要去見楊亭?”

    荊紅追很想帶著他調(diào)頭離開。

    “為了

    給他,也給自己一個交代吧。”

    蘇晏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如今我聲望如日中天,區(qū)區(qū)幾句談資笑料不過是衣擺上的塵土,撣撣就掉了。但如果不去,與楊亭之間的隔閡就更難修復(fù)了。一根扎在指腹里的刺,哪怕再細小,總是會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說不定在關(guān)鍵時候還會成為那個潰千里之堤的蟻穴�!�

    荊紅追想起蘇晏

    “把不好的事掐滅在萌芽狀態(tài)”

    的理論,覺得大人未雨綢繆,也就不再勸他。

    “當然,也是因為我覺得楊亭這人不錯。名義上是師叔,其實也算是朋友了,為這點兒誤會失去他,太可惜�!�

    蘇晏說著,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掀簾一看,正是楊府的正門口。

    這會兒剛好有兩個京官站在門外,其長隨正與守門的仆役交談,似乎想登門拜訪,最后被拒絕了。府門再次關(guān)閉。

    蘇晏想了想,對荊紅追道:“阿追,我們繞去偏門。他府上有個竹園子,天熱是個散心的好去處�!�

    馬車停在了竹園外,偏門緊鎖,敲了幾遍也無人應(yīng)門。蘇晏嘀咕:“難道非要我翻墻?”

    圍墻在荊紅追眼中如無物,帶人進去不過是一抬腿的事,但蘇晏卻叫了聲

    “等等”,旋即把外衫脫了,只穿一件白色中單與皂色長褲,對荊紅追道:“好了,送我進去吧。”

    荊紅追怔住。

    蘇晏猶豫一下,問:“是不是還要再脫一件,才能更顯誠意?”

    荊紅追立刻道:“不用!可以了,足夠了!大人什么身份,哪能負荊請罪,再說就這點事也不至于�!�

    “我在書聽說用這招特別靈,尤其是閣老用起來,”

    蘇晏饒有興味地笑了笑:“我且試試�!�

    黃昏時分,竹影婆娑的雅舍內(nèi),楊亭正據(jù)案挑燈看書,他在家中穿得隨意,也沒戴冠帽。

    一名小廝前來稟報:“老爺,蘇閣老造訪。”

    楊亭一愣:“怎么不問過我就放進來?”

    又垂目繼續(xù)看書,“就說我身體不適,無法見客,恭敬點送走罷。”

    小廝面露為難之色:“蘇閣老穿著褻衣來的�!�

    “啪。”

    楊亭手中的書冊掉在案幾上。他扶額頭疼了片刻,嘆道,“罷了,你去引他進來,動靜小點�!�

    小廝應(yīng)了聲匆匆去了,不多時果然引了個只穿白色中單、黑色長褲的年輕人過來,可不正是叱咤風(fēng)云的蘇晏蘇閣老。

    楊亭揮退了小廝,起身迎上來,板著臉問:“蘇閣老這是何意?”

    蘇晏拱手:“聽聞師叔身體不適,特來探望�!�

    楊亭還禮:“小恙無妨,多謝蘇閣老關(guān)心,還請穿衣自去,以免遭人誤會。”

    蘇晏反問:“誤會什么?”

    饒是楊亭生性溫和,此刻也面露不悅,言辭異常犀利起來:“誤會我楊某仗勢凌人,非要把你逼到這般不顧體面的地步。誤會你這位只手遮天的大銘第一權(quán)臣,竟然也會對我這個名義上的首輔降貴折節(jié),好成就自己顧全大局的名聲!”

    蘇晏道:“師叔,你這兒有茶么?”

    楊亭:“”

    蘇晏:“水也行啊,我快渴死了�!�

    楊亭懷著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悶瞪視他良久,最后還是轉(zhuǎn)身去案幾上,往杯里斟了一杯涼茶。

    他沒把茶遞過來,蘇晏十分自覺地湊過去拿,咕嘟咕嘟一氣喝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完涼茶,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盤腿在案幾前坐下,說:“師叔,你也坐,咱們嘮嘮嗑�!�

    楊亭被他這股厚顏自若的氣勢狠狠噎了一下,皺眉搖頭:“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蘇晏道:“這地板干凈得很,直接坐,不用喊人來掃。我就想跟你說說一個間者的故事�!�

    楊亭:“

    間者?”

    蘇晏點頭:“對,間者。他的名字叫沈柒。這個故事,要從有個叫馮去惡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落網(wǎng),開始說起”

    楊亭聽著聽著,神情逐漸變得嚴肅,又從嚴肅變成時而緊張驚嘆、時而沉郁感懷,慢慢在蘇晏面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聽到驚險處不禁連連喟嘆:“只有非常心性,才能成就非常功業(yè)。沈七郎實乃非常人!”

    當聽到景隆帝尚在人世時,他驚得臉色大變,脫口道:“這是真的?!”

    蘇晏點頭。

    楊亭因為震驚過度,腦子一片空白:“你

    如此機密之事,你為何要告訴我”

    “因為你懷里曾經(jīng)揣過皇爺真正的‘遺詔’,整整兩個月。你敢在太后面前指斥她的那份是偽詔,你敢在皇上離京時扛起代理朝政的重任,人都說你優(yōu)柔寡斷,但我知道這只是表象,你楊亭楊左海經(jīng)得起考驗、守得住秘密,哪怕再苦再難,被內(nèi)外壓力壓彎了脊梁,也從沒有折斷過!”

    楊亭徹底怔住了。

    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我從沒想過,你是這樣看我的,也從沒想過,寧王案的背后,竟藏著這么錯綜復(fù)雜的真相,這么苦心積慮的布局

    “皇爺是弈棋人,沈柒是劫材,而你,你是那個勾連起所有棋路的棋眼!

    “在這場對弈中,皇爺不能漏算一手棋,沈柒不能走錯一步路,而你蘇清河,不能看錯一個人”

    蘇晏道:“我知道如若皇上失蹤、帝位空懸,一定能引出幕后黑手來擷取勝利果實。而在奉天殿看到寧王朱檀絡(luò)的第一眼,我就懷疑他與弈者有關(guān),或者本身就是弈者。

    “我要讓他麻痹大意,覺得皇上的的確確是罹難了,所以蘇十二才敢這么囂張跋扈;還要讓他對我心生輕視,才不會懷疑他自己利用藩王、勾結(jié)北漠的布局會生出什么變數(shù)。

    “我也知道對我的專恣敢怒不敢言,甚至欣然接受的人,未必能成為盟友;而真正關(guān)心重視我的人,對此更多的是心痛與失望,譬如說師叔你。

    “所以我今日來了。脫去身上官服,就是想向你表明我蘇清河爬得再高也不忘本,并沒有讓師祖看走眼,沒有讓師叔白費心,更沒有讓所有相信我的人失望!”

    楊亭慨然動容,長嘆道:“論識人,我不如老師遠矣!可是清河,我這段時間的冷淡疏遠,并非氣恨當日你對我言辭不敬,而是擔(dān)心你會不會年紀輕輕就沉醉于權(quán)勢,從此踏上所有弄權(quán)者必經(jīng)的歧途,最終滑向身敗名裂的深淵�!�

    他發(fā)紅的眼眶里隱隱有淚光,以拳捶胸,“我是真的為此感到痛心疾首啊!”

    蘇晏也淚濕眼眶,伏身哽咽道:“師叔用心良苦,清河受教了!”

    楊亭向前傾身,伸手扶他:“老師說,‘清河是吾門千里駒’,但如今你已不再是馬駒,你可以出師了!莫愧己心,莫失民心,今后你的路還要走得更長、更遠”

    暮色降臨,滿城燈火接連亮起,荊紅追在竹園外的馬車旁等到了明顯哭過一場的自家大人,不禁皺眉含怒問:“楊亭辱罵大人了?”

    蘇晏連連擺手,進入車廂:“我不怕人罵,打嘴炮沒輸過。卻怕人剖心掬誠以示

    唉,他一剖,我也只好跟著剖了,最后搞得大家都哭唧唧,何必呢!”

    荊紅追立刻將外衣給他披上,邊系帶子,邊道:“所以大人這是與楊亭重修舊好了?”

    蘇晏說:“應(yīng)該是吧。其實我就希望他別老對我吊著個臉子,你看他本來臉就長,再吊一下整個兒成馬臉了,多影響觀瞻,也顯老。不如放寬心,笑一笑十年少嘛�!�

    蘇晏告辭后,楊亭陷入沉思,許久之后忽然一拍案幾:“吾厭倦宦海,時常感嘆‘田園將蕪胡不歸’,何以又猶猶豫豫這許久?如今朝局穩(wěn)固,塵埃落定,此時不退,更待何時?!”

    他立即鋪好空白紙頁,取筆沾墨,洋洋灑灑寫起了辭表:

    臣楊亭言:臣天生性格優(yōu)柔、遇事不決,難堪重任,近又百病纏身,越發(fā)力不從心,故請辭去內(nèi)閣首輔之職位,伏愿陛下恩準。朝廷人才濟濟,內(nèi)閣更是佼佼者匯集之地,比臣更適合擔(dān)任首輔的大有人在,譬如

    第459章

    不見他好見誰

    內(nèi)閣首輔楊亭上了因病致仕的辭表。

    前三次他是獨自上呈御前的,結(jié)果被直接駁回,皇帝的回復(fù)一次比一次堅決:“卿尚壯年,偶恙可愈,何以輕言求退?”“卿為首輔期間,有功無過,何來難堪重任?當繼續(xù)勉力報效朝廷,為朕分憂。”“朕不準�!�

    可素來猶豫的楊亭這回卻像鐵了心,在朝會上當眾進呈第四份辭表,頓時引發(fā)了軒然大波。

    蘇晏也感到意外。

    朱賀霖沒有告訴蘇晏這件事,一來是覺得楊亭雖不比李乘風(fēng)有能力鎮(zhèn)得住群臣,但勝在中正、均衡,在內(nèi)閣能起到調(diào)和的作用。二來認為他與蘇晏關(guān)系匪淺,在內(nèi)閣可以互為臂助,所以根本沒打算批準。

    他不想放楊亭走,更不想蘇晏因此而煩惱,故而拿捏著楊亭的軟性子,等著他像上次那樣打消念頭。

    誰知楊亭從未如此堅持過,當眾請辭。朱賀霖沉著臉不做聲,群臣紛紛勸解楊亭,當以國事為重,身為首輔若是就此撂挑子了,內(nèi)閣誰來主持大局?

    楊亭道:“還有其他閣老�!�

    其他

    次輔謝時燕與蘇晏,群輔于徹之與江春年,這四人中誰最有功績、最得圣心,還用比較么?

    朝臣們不約而同地望向蘇晏。

    人群中一名負責(zé)監(jiān)察與記錄朝會內(nèi)容的給事中與同僚議論道:“蘇閣老前幾日私下拜訪過楊首輔,緊接著楊首輔就上了辭表,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聯(lián)系?”

    “之前北漠大軍進逼京城時,他二人不是還鬧齟齬,蘇閣老自請去蹲了詔獄。我聽在場的人說,楊首輔可氣得不輕,蘇閣老若不自罪,恐怕就要被他命人拿下。后來不是證實蘇閣老的判斷沒錯,寧王果然是逆賊,于是楊首輔病了好陣子。”

    “這么看來,也許是楊首輔惱羞成怒,以退為進給皇上施壓�!�

    “未必,也可能是蘇閣老覺得與他難以共事,故而私下施壓,迫使他自行請辭。”

    眾說紛紜中,蘇晏走到楊亭面前,正色問道:“國患初平,百業(yè)待興,楊公這是想要棄我等而去,獨善其身?”

    楊亭眼中掠過一絲愧意,答:“并非逃避責(zé)任,實是有心無力。年長精力不濟又兼體弱多病,尤其近來,一月三十日,于病榻上二十日,非但不能為圣上分憂、為朝廷效力,反倒誤國誤事,故而乞骸骨歸鄉(xiāng),還望蘇閣老與諸位同僚體諒�!�

    “楊首輔自稱年長,實不過四旬,正值壯年。想當初,李首輔七旬尚且不肯言老,還能當堂拳打奸佞,作為學(xué)生又怎能不以老師為榜樣呢?”

    蘇晏繞著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看楊首輔這六尺高個、這米升大的拳頭,別的不說,兩個衛(wèi)浚還是能打得過的,何來年長體弱�!�

    有官員吃吃笑起來。

    楊亭有點尷尬。蘇晏又道:“說多病誤事就更是言過了。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近來楊首輔抱恙時,我亦休了病假,身心皆瘁,死去活來,還得防著內(nèi)人們一言不合就拆家。唉,那真叫一個大寫的慘字”

    這下不但楊亭唏噓不已,其他朝臣也想起蘇晏之前病得有多兇險,圣上憂心之下幾乎把整個太醫(yī)院都抽空了,而且看那些太醫(yī)們的臉色,就好似下一刻就要給他發(fā)喪了似的。結(jié)果前后不過半個多月,他又頑強地爬起來,去太子城主持兩國會盟了,簡直是吾輩勵志之楷模!

    當然好事之徒也生出了幾聲嘀咕:“蘇閣老尚未婚娶,哪來的內(nèi)人,還不止一個?”“也沒聽說他府上養(yǎng)許多姬妾,怎么還能鬧事拆家呢?莫非如皇宮西苑的百獸房一般,豢養(yǎng)的是獅虎之流”

    御座上的清和帝轉(zhuǎn)頭掩蓋面上一絲窘色,重重地干咳幾聲。隨侍的富寶心領(lǐng)神會,尖聲喝道:“肅靜”

    大殿中霎時安靜下來。蘇晏也覺得自己這下有感而發(fā)得太真實了點,連忙拐回正題:“這滿朝文武誰沒生過病,若是人人生場病就要‘乞骸骨’,豈非一殿都是骷髏架子了?能力有多大,責(zé)任就有多大,還望首輔大人收回辭表,繼續(xù)主持內(nèi)閣。”

    不少臣子齊聲響應(yīng):“請首輔大人收回辭表,繼續(xù)主持內(nèi)閣�!�

    清和帝道:“楊卿你也看到了,不僅朕不同意,大臣們也不同意。”

    楊亭聽了,神色反而變得平靜,拱手稟道:“臣自稱年長多病,確實只是借口,實是因為身在首輔之位,無一日不誠惶誠恐,愧無寸能,唯恐誤國。自柱國公(李乘風(fēng))告老后,內(nèi)閣歷經(jīng)數(shù)度風(fēng)波,首輔幾易,可以說是青黃不接。當初圣上擢升臣為首輔,并非臣有與之相匹配的才能,而是因為臣可以作為承前啟后的中轉(zhuǎn)。

    “故而臣一面如履薄冰地主持內(nèi)閣事務(wù),尤其在奉‘居守敕’代為監(jiān)國時,更覺自己難堪大任;一面期待著后來者居上,能從臣手上接去這副重擔(dān),好讓臣徹底松一口氣。

    “時至今日,臣終于等到了這個人

    “內(nèi)閣次輔、文華殿大學(xué)士、吏部左侍郎蘇晏蘇清河,身負文韜武略,屢樹偉業(yè)豐功,更可貴的是他一片公義之心,以天下為己任。由他擔(dān)任內(nèi)閣首輔,引領(lǐng)群臣輔佐君主、扶植社稷,乃是眾望所歸。

    “臣愿收回辭表,繼續(xù)為朝廷效力,但首輔一職懇請移交于蘇晏,如此便是臣之大幸,國之大幸!”

    楊亭說完,深深拜伏于地,不得恩準不起身。

    眾人嘩然自堯舜之后,無論帝王還是大臣,只見過設(shè)法奪位、被逼退位的,沒見過真正自愿禪位的。楊亭此刻一言一行皆是情真意切的模樣,怎么也看不出被迫的痕跡,當真出人意表。

    蘇晏愕然搖頭:“楊首輔何出此言!下官資歷尚淺,如何能位居楊大人之上,擔(dān)任首輔?更別說我還要叫您一聲師叔呢!”

    楊亭道:“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蘇清河,你的確比我更適合擔(dān)任內(nèi)閣首輔,不必再謙遜。正如你所言,‘能力有多大,責(zé)任就有多大’,還望你勇?lián)厝�,切勿推脫�!?br />
    蘇晏還沒回過神來,怔怔地道:“我今年才二十二”

    “甘羅十二為宰相,周公瑾十三歲官拜水軍都督,我朝最年輕的三元鼎甲,位列朝班時也不過十四歲。少年未必不及老,時勢英雄兩相造�!�

    “楊大人說得好哇!”

    于徹之撫掌笑道,“少年未必不及老,時勢英雄兩相造。臣附議!”

    于徹之原本堅決反對蘇晏扶持幼主,以防其生出攝政之心,后來得知立代儲君之爭,只是蘇晏與皇帝早就商量好的一出戲而已,始信蘇晏忠君愛國之心不亞于自己,而分判大勢、制定國策與知人善任的才能又在自己之上。既然楊首輔自愿讓位,他身為群輔又何必去反對?

    “臣附議!”李乘風(fēng)致仕后,吏部尚書之位空缺至今,政務(wù)皆由右侍郎代理,而少了主心骨的吏部大臣們知道新的

    “天官”

    即將誕生,顯得比其他幾部激動得多。

    “臣附議。”

    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楚丘,率領(lǐng)一眾御史言官表態(tài)。

    “臣附議�!�

    因軍功新晉,在武將中聲名鵲起的明威將軍戚敬塘也出了列。

    “臣附議”

    俗話說,花花轎子人人抬。錦上添花從來都是人所樂為之事,一時之間附議聲四起,莫說那些對蘇晏心懷不滿的官員們,在群情洶涌的時刻不敢跳出來反對,就連滿心嫉恨與酸楚的次輔謝時燕也不吱聲。

    謝時燕與江春年對視一眼,見彼此眼中都寫著憋屈無奈,但事已至此,除了暗自嗟嘆世事弄人,今后努力去抱新首輔的大腿,還能怎樣呢?難道要像焦陽與王千禾那般,被皇帝一擼到底,最后連老家宅子都被亂軍燒掉?

    御座上的朱賀霖內(nèi)心大喜,面上一派嚴肅鄭重,見蘇晏帶著困惑之色還想說些什么,當即截斷了他的話頭,宣布道:“楊首輔的舉薦與眾卿之意見,朕收到了,會深思定奪。退朝!”

    出了奉天殿,朱賀霖興奮得肩輦都不坐了,大步流星地在宮道上疾走,后面追著氣喘吁吁的內(nèi)侍們。富寶追上他喚道:“皇上慢點兒,仔細腳下。”

    朱賀霖嘴角忍不住地咧開:“這個楊亭,朕以前說他膽小,連守個京城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今日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不僅關(guān)鍵時刻有膽氣,還知情識趣�!�

    “這是怎么說�!�

    富寶更知情識趣,知道咱這位萬歲爺現(xiàn)在滿肚子興奮要往外倒,他得接上話茬子。

    “清河��!挫敗寧王造反的陰謀,徹底鏟除真空教,解決了百年來的邊境紛爭,如此功績,叫朕如何賞賜才不委屈了他?他本就是次輔了,升個首輔都嫌不足,朕還得顧忌著楊亭的想法、其他朝臣的意見。

    “之前楊亭執(zhí)意求去,朕可以留他三次、四次,如父皇挽留李乘風(fēng)最多六次,他若還是要辭官,朕也隨他去。結(jié)果呢,他給朕來個意外之喜繼續(xù)為國效力,但把首輔移交給清河。你說,這不叫知情識趣,叫什么?”

    “奴婢方才觀其言色,覺得楊大人是真的信任蘇大人,也是真的替自己松了口氣�;蛟S退居次輔,對楊大人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朱賀霖笑道:“的確如此。他不是能下決斷之人,但作為個副手去提議、執(zhí)行,以及協(xié)調(diào)各項事務(wù),綽綽有余。如此一來,清河在內(nèi)閣有楊亭與于徹之這兩個左膀右臂,就更好做事了。至于謝、江二人,民間雖以‘稀泥閣老’‘結(jié)巴閣老’戲謔之,但其實兩人也算熟悉朝政,有小惡而無大過,背后又涉及江南世家望族的勢力,眼下不好輕動,不妨先留著。今后朕若是要對那些世族動刀,再看看這兩人如何盡其用�!�

    富寶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佩服道:“皇上英明,胸中自有乾坤�!�

    朱賀霖斜乜他:“別拍馬屁了,去把清河請來,朕在奉先殿等他�!�

    富寶諾了聲,喜滋滋地去了。不多時,蘇晏奉召來到奉先殿,朱賀霖板著臉,劈頭就道:“蘇首輔,好演技��!聽說你前兩日與楊亭密談,竟瞞了朕這么大一件事!”

    蘇晏苦笑:“怎么連皇上也認為臣與楊大人串通好了的?臣是真不知情,方才被他這冷不丁的一棒子,打得有點暈�,F(xiàn)在想想還覺得像做夢一樣,二十二歲的內(nèi)閣首輔,自建國以來絕無僅有吧�!�

    “絕無僅有之人,配上絕無僅有之特例,不是正正好?”

    朱賀霖沒忍住笑,上前緊緊抱住了他,“多年前,朕還是個懵懂少年時,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

    夢見與你并肩站在峰頂,一覽眾山小,然后指著蒼茫云海中的大千世界,對你說,‘看,是你為我許下這盛世乾坤’,如今這個夢終于實現(xiàn)了�!�

    蘇晏想起了東苑配殿中那個肝膽相照的擁抱,兩個少年之間永不相負的約定,如今依然歷歷在目,不禁眼角潮濕,嘆道:“當時我說,所謂‘約定’,實在是鏡花水月,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如今五年過去,我依然還是這么想的。不到蓋棺定論的最后一刻,誰能保證終生不渝呢?”

    朱賀霖不高興地哼了一聲:“那朕就再給你五十年,一百年,你親眼好好看著!”

    蘇晏笑了:“我可活不了一百年那么久。不過,活著的每一天,我都是賺的,還賺了個盆滿缽滿,值了�!�

    朱賀霖一邊把手伸進他衣襟中摸索,一邊不甘心地咕噥著:“你是翻倍賺,朕卻虧死了

    這輩子除了你,就沒愛過第二個人。”

    蘇晏聽了,內(nèi)疚頓生,把嘴里那句

    “光天化日的別亂來”

    給咽了回去。朱賀霖趁機對他耳語:“有些新到手的小玩意兒,學(xué)生不會用,老師,你來教教我嘛”

    “什么東西,還這么隱秘地藏在床尾柜子里,新話本嗎”

    蘇晏的聲音消失片刻,又驀然響起,“這、這不是

    朱賀霖!你休想!我蘇清河就算死,從金水橋上跳下去,也絕不允許你把這些玩意兒用在我身上!”

    蘇晏懷里揣著一紙不能見人的涂鴉,雙腿打顫地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之所以稱為涂鴉,因為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凌亂得不像話,還兼不少亂七八糟的圖案。這張清和帝的御筆寫道:“朕保證

    今后不會故意為難那個混賬(涂掉

    “那個混賬”)沈柒

    把(補充:父皇)答應(yīng)好的封賞給他

    否則朕就是一只說話不算數(shù)的

    小狗(圖畫)�!�

    回想著朱賀霖被逼著畫小狗時的臭臉,蘇晏忍不住想笑,又捂著酸軟無比的腰身暗罵:“還真的是狗,什么都敢亂試!”

    暮色時分,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蘇府門口的羊角燈亮起,照亮停在石階下的馬車。

    荊紅追舉著一把木芙蓉樹皮制成的油紙傘來迎接他。蘇晏出了車廂,往傘下一鉆,荊紅追就扶住他的腰身,低聲問:“大人縱欲過度,下盤虛浮,可要屬下抱進去?”

    蘇晏:“”

    略帶尷尬地掐了荊紅追一把,蘇晏擺出當家老爺?shù)臍鈩荩骸澳阋源拙凸饷髡蟪�,不必頂著一張忠犬臉說酸話�!�

    于是荊紅追冷著臉,道:“大人的好兄弟來了,說查抄的府邸還沒還他,要借宿,賴在主人房不肯走�!�

    七郎?蘇晏心里一慌,轉(zhuǎn)身就往馬車走:“阿追,我忽然想起還有些急要政務(wù)尚未處理,你送我回文淵閣�!�

    荊紅追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有屬下在,大人怕什么。難道怕屬下會胳膊肘往外拐?”

    蘇晏道:“阿追的胳膊肘自然是拐向我的,只是你也說了,我現(xiàn)在這樣子

    不好見他�!�

    “不好見他,好見誰?大人只管說,屬下送大人去。”

    “阿追!”

    “屬下在。大人想去皇宮,還是豫王府?豫王午后還來過一趟,沒等到大人就走了,說他不日要啟程返回大同,請你過府宴飲。要不,今夜便去?”

    蘇晏咬牙:“不去皇宮,也不去豫王府�!�

    “是要出城,去雨后風(fēng)荷居?那大人得趕緊了,趁城門尚未關(guān)閉�!�

    “不去!”

    “那是要去北漠?路途遙遠,且容屬下回屋替大人收拾一些衣物與用具�!�

    蘇晏使盡全力,把荊紅追拽進了車廂里,賄賂給他一個濃情蜜意的吻,把貼身侍衛(wèi)從冷臉吻成了紅臉,軟語求道:“阿追,好阿追,別吃醋啦。你知道七郎的性子,要說真有這么明顯,往他面前去無異于挑釁,他一準又要瘋。我好容易把兩頭摁住,再彈起來,累的都是我�!�

    荊紅追沒原則地認輸了,不,應(yīng)該是很有原則地認輸了,畢竟他的原則就是自家大人的意愿�!澳俏野阉s走,讓大人回家好好休息一晚�!�

    荊紅追正欲下車,又被蘇晏抓住了衣袖,“別趕他

    這樣,你交代小北告訴他,我今夜宿在文淵閣的廨舍,不回來了。然后你帶我悄悄翻墻進去,我今夜睡前院客房�!�

    荊紅追問:“那我呢?”

    蘇晏不假思索:“你當然睡你自己那間廂房啊,難道還跟沈柒一同擠主屋?”

    荊紅追眼底帶了些涼意,順從地道:“好。”

    半夜三更,蘇晏從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中輾轉(zhuǎn)醒來,睜眼便見床沿坐著個黑影,窗邊還站著一個黑影,登時嚇一跳:“誰!”

    一點火星劃過半空,桌面燭焰幽幽燃起,昏黃光暈映出屋中兩名男子的輪廓。

    沈柒坐在床沿,皮笑肉不笑地道:“身為客人,怎好霸占主屋,害主人只能偷偷摸摸睡客房?我來同你換一間。”

    蘇晏干笑:“不必了,我睡得挺好,換來換去多麻煩,你回去繼續(xù)睡吧

    阿追!”

    他咬牙叫,知道沈柒會發(fā)現(xiàn)他,跟荊紅追脫不了干系,這下兩個滿肚子酸水的狗比湊在一塊,怕不把他一人一口分吃了!

    荊紅追走上前,應(yīng)道:“屬下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蘇晏擠出個溫和寬容的笑:“你替我送一下七郎

    算了,你倆想待這間就待吧,我走。”

    他花了后半夜加一整日的工夫,終于走下了這張床。

    第460章

    他的河清海晏(大結(jié)局)

    翌日入夜,朱賀霖沒出席豫王的送別宴,但派內(nèi)侍送來了餞行之禮。

    蘇晏負氣之下趕走了荊紅追和沈柒,此刻徑自坐在鋪地的琉璃色涼簟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顯得有些精神萎靡。

    豫王拎著酒瓶坐在蘇晏旁邊,十分隨性地摟住了他的肩膀,調(diào)侃道:“怎么,被妖精吸干了陽氣,打不起精神應(yīng)付本王?”

    蘇晏順勢把頭往他肩上一枕,打了個大呵欠:“都是狗比

    若非放不下朝政,我就隨你去大同�!�

    豫王哂笑:“昨日朝會上的事本王可聽說了,提前向首輔大人道聲賀。想必今后更是日理萬機,不可能來大同找本王喝酒了罷�!�

    蘇晏喝出四五分醉意,拍著豫王的大腿道:“胡說!我一定會去看你的,每個月都去!媽的個個都是醋缸子,還是槿城好,老司機,玩得起,不黏人,懂放手�!�

    “可不是,本王知情識趣,不像那些個如狼似虎的愣頭青,只會讓你心累�!�

    豫王甜言蜜語地哄著,從他肩背往下摸去,“本王明日一早啟程,清河來五里驛送行如何?”

    “送行就送行,不要亂摸�!�

    蘇晏借著酒意拍掉豫王的手,“老子腰酸,腿酸,屁股還痛。”

    豫王用他那低沉華麗的聲線,把蘇晏熨燙成一片酥麻的波浪:“本王這里有上好的滇南秘藥,治療肌肉酸痛最是有效”

    蘇晏打了個酒嗝:“藥拿來,我自己上�!�

    “那不成,這藥有專門的工具,須得先敷涂于其上,才能送到你夠不著的地方�!�

    “

    我還沒醉,別想忽悠我!”

    蘇晏一個巴掌拍在豫王俊臉上,打蚊子似的發(fā)出脆響,“朕要禁欲一個月,哪宮都不寵幸!”

    豫王笑著將他放倒在玉簟上:“陛下英明。這禁欲令就從明日本宮走后開始施行,如何?”

    蘇晏打定主意要禁欲。

    他嚴防死守了十日,擋掉好幾波祿山之爪,修生養(yǎng)息到精氣都快溢出來了。

    這日散了衙,蘇晏坐在回府的馬車上,琢磨著阿勒坦遠在北漠、豫王應(yīng)是已至大同,叫狗不咬的朱賀霖、咬狗不叫的荊紅追與又會咬又會叫的沈柒都被他牢牢攔在籬門之外,唯獨就是皇爺那邊半點動靜也無。

    十日沒見面了,皇爺難道就不想他?

    我忙于政務(wù),你一個優(yōu)哉游哉的退休老干部忙個啥呀,居然連面都不露一個。

    蘇晏越想越委屈,吩咐車夫:“調(diào)頭!不回府了,出城去�!�

    馬車進入城郊野地,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行至一處隱蔽的別院。別院清幽雅致,院中溪泉林木、水榭樓閣錯落有致,大門口掛的匾額上寫著:“雨后風(fēng)荷居”。

    蘇晏跳下馬車去敲門,見門扉虛掩著,便舉步而入,一路穿過花圃假山,果然在荷花池邊的涼亭里,見到正在喂魚的景隆帝。

    景隆帝身著鴆羽色的夏日薄衫,背對著他微微俯身灑魚食,薄綢子被荷風(fēng)一吹貼在身上,勾勒出勁健的腰身與長而結(jié)實的大腿線條,從背后看渾然是個青年模樣。

    蘇晏喉嚨發(fā)緊,咽了一下口水。

    他一時興起,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從背后驀然抱住了對方的腰身。誰知對方就像腦后長眼了似的,巋然不動地喂著魚,嘴里淡淡道:“今日有空了?”

    蘇晏把臉頰在景隆帝肩背上蹭了蹭,哼哼唧唧地道:“日日都有空,從早閑到晚,寧可在院子里蒔花弄草、下棋喂魚,都不來看你!”

    這哪兒說的是自己呀,分明是在指責(zé)他。景隆帝嘴角揚起笑意,拍著指間的魚食碎末,慢條斯理地道:“朕聽說你最近又要忙著升官,又要忙著安撫后宅,一心多用辛苦得很,故而就不去叨擾了,心想你若得空,自會來見朕。你看,這不就來了么?”

    蘇晏聽對方語氣淡定自若,難免生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失落感,覺得相比其他愛人,景隆帝對他似乎并非十分上心,至少此時沒流露出多少思念之意。

    “來,舀勺清水,幫朕凈手�!�

    對方一吩咐,他下意識地拿起木勺,去旁邊的流泉口盛了一勺清水過來,心里委屈更甚,隱隱生出惱意。

    景隆帝洗凈雙手,取桌面帕子擦了擦,方才轉(zhuǎn)身正眼看他:“朕瞧瞧

    唔,是有那么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樣子了,只是氣色還養(yǎng)得不夠好,眼下青影尚未完全消盡。賀霖那里不是收了幾瓶回春丹?拿來補一補�!�

    蘇晏越聽越覺得不對味,說這是揶揄吧又透著關(guān)懷,說是吃醋吧又感覺更像敲打,總之就是很

    “景隆帝式”。

    回頭想想,雖說因為他誤服了

    “關(guān)山月”,瀕死還生才換來這六個男人不再互相致對方于死地的不穩(wěn)定和平局面,但景隆帝卻是其中最心思難測的一個。

    直至今日,蘇晏也沒把握說朱槿隚在這段多邊關(guān)系中,是否真能容忍朱槿城與朱賀霖的存在,更別提另外三人了。而此刻見了對方這番情態(tài),他甚至開始懷疑,他們兩人之間是否又漸漸退回到君臣關(guān)系,頂多就是較為親密的君臣關(guān)系?

    景隆帝才是六人中獨占欲最強的一個,所以在逼他做選擇失敗后,打算用這種看似溫柔體貼、實則一點點疏遠的方式,逐漸淡化他們之間的情感想到這點,蘇晏就心梗得想揪住對方狠抽一頓。

    “怎么不說話,想陪朕手談一局么?”

    景隆帝和顏悅色地看著他。

    蘇晏陡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朝景隆帝猛撲過去,把猝不及防的對方撞得踉蹌幾步,后背抵在涼亭柱子上。強吻著這位尊貴的太上皇時,蘇晏心頭涌起

    “拼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的快感,險些把對方舌頭都咬破了。

    景隆帝任由他把雙手在自己身上亂摸,沒阻止他撒野,但也不像從前那般熱切回應(yīng),耐心地等他停下喘口氣時,方才問道:“清河想要朕?”

    蘇晏咬著他的下頜輕輕磨牙:“難道皇爺不想要我?”

    景隆帝猶豫片刻后,搖了搖頭,正待開口。

    蘇晏驟然爆發(fā)了:“不想就不想吧,臣也不是什么死皮賴臉之人,皇爺盡可以放心�!�

    他懷著悲憤的傷心,潦草地行了個禮,轉(zhuǎn)身方走了兩步,腦中忽然閃過朱賀霖曾經(jīng)說過的話,魔音灌耳般把他炸得一哆嗦

    “我就說嘛,我爹他都一把年紀了,力不從心也正常�!�

    細細一算,景隆帝也是四十歲的人了。無論年輕時多么生龍活虎,年歲漸長了難免會機能下降,莫非真被朱賀霖說中,如今的景隆帝,真的是力不從心了,又擔(dān)心會讓他失望,所以才拒絕他的求歡?

    蘇晏越想越覺得揭開了真相,他感到一陣難過:在皇爺看來,難道他蘇晏是個重欲之人,沒了魚水之歡,感情就會隨之消磨?這也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他憋屈得要吐血,又轉(zhuǎn)身回到景隆帝面前,一臉正色:“那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做那種事,于我而言并非必要�!�

    蘇晏肅然道,“就算真的力不從心,也絲毫不會影響我對槿隚的感情。你看我們這五年來也只有過一次,不是么。”

    景隆帝神情僵硬,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有那么一瞬,蘇晏仿佛看見他眉宇間騰騰地升起了黑氣。

    “朕方才忍著不動你,你以為原因是

    朕不能人道?”

    景隆帝幾乎是咬牙切齒擠出了這句話。

    蘇晏安慰道:“皇爺言重了,肯定沒到‘不能人道’的程度,頂多也就是力不從心。其實這很正常,大部分男人年紀稍長之后唔!”

    景隆帝一把將他扛在肩頭,快步走過涼亭外的回廊,進入最近的一間軒房,連房門都來不及關(guān)緊,就將他扔進床榻,撲了上去。

    蘇晏剛叫了聲

    “皇爺輕點”,薄衫便在驚呼聲中被扯裂。

    “豈知荷待雨,終年唯一期

    卿的怨念,朕收到了,卿的懷疑,朕現(xiàn)身說法�!�

    景隆帝朝他露出一個威懾力十足的淺笑,“這五年來積蓄的雨水,朕一口氣全澆灌給你,你接好了!”

    蘇晏的馬車一夜未歸。翌日清晨,回城的馬車在停在自家門外,許久不見人下來。蘇小北揉著惺忪的睡眼去開門時看見,忙走下臺階,來到車門外喚道:“大人?大人何時回來的,可要下車回府?”

    車廂內(nèi)傳出蘇晏有氣無力的聲音:“阿追在嗎,叫他來接我一下�!�

    蘇小北愉快地說道:“追哥在家,沈大人也在,大人回來得正是時候,可以一起用早膳。”

    清和二年六月初七,蘇晏在他二十二歲生辰這日,迎來了仕途上最重要的一次晉升,被任命為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xué)士、內(nèi)閣首輔,官加少師與太子太傅,位列三孤。

    八年之后他又被加封太傅,成為大銘史上唯一的三公兼三孤,按照后世說法就是

    “官當?shù)竭@份上,也沒誰了”,當然這是后話了。

    在蘇晏升為首輔的第二日,沈柒的封賞詔書也下來了,正式任命其為錦衣衛(wèi)掌印指揮使,兼五軍都督府總都督的榮銜。

    “錦衣衛(wèi)指揮使”可以有很多人,包括蔭襲的,恩賜的,掛名的

    但只有加

    “掌印”

    或“掌本衛(wèi)事”的那個,才是真正手握實權(quán)的主官。

    五軍都督府總都督雖是個榮銜,但極少授予在任者,要么是死后追封,要么是像前前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袁斌那樣,退隱致仕后授予。

    沈柒年紀輕輕把這一實一虛都拿到了,一躍成為本朝炙手可熱的權(quán)臣,有人說他是

    “袁斌第二”,也有人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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