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還是放不下,還在誤導孩子們?”爹在一旁發(fā)話了,語氣有些低沉。
“我這一輩子都放不下。”娘一向嬌柔清脆的聲音里布滿了嚴寒,隱隱還透著恨意。
“好了,好了,我們回房去說�!钡B忙柔聲勸道,扶著娘離開了桌子。
我有些看傻了眼,和無暇兩人面面相覷,再扭頭看向無間,卻發(fā)現他眼底一片肅然,如烏云蓋日,掩去了他平日里的明亮,琥珀色的眸子幾近墨黑。
直覺告訴我,我如果現在去問他原因肯定得不到答案。心里微嘆,還是以后再找機會問他吧,或者干脆不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心事。
第三十八章
十里長亭
秋雨連綿,飄了三日又三夜,在我離開蘭朝那天終于停歇了。水洗后的天空淺藍淺藍的,不見一絲白云,也不見一寸金輝。天色透亮卻算不上明媚,路旁荒草萋萋,稀稀疏疏的葉隙間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殘留的雨滴。
秋風襲來,一陣又一陣,拂上我的鬢發(fā),鉆進我的衣襟,撩起我的裙袂,成全了班駁的青石縫里那素白的蒲公英。漫天飛舞的白絮,飄飄揚揚地撲向空中那一排人字形的翔影,用整個生命去追逐一剎那的永恒,迷花了長亭里眾人的雙眼,也迷亂了我離別依依的內心。
長亭外,古道旁,無間清亮的眸子溫潤如水,眼底泛起的漣漪一層又層,圈圈蕩漾在我的心湖里。
他執(zhí)著我的手,輕聲問道:“此一別,浮云落日,若思念如昨夜長風,砭骨入髓,則如何才能自已?”
我直直地凝望他,長身玉立的身影為我擋住了瑟縮的秋風,春水般的眉眼斂著秋的惆悵,緊抿的嘴角關著黯然的嘆息。
“等我……”此情此景,再多的話都抹不去那份離愁。我能做的,就是堅強地離開,我不能凄哀,我不能給無間留下更多的不舍和擔心。
“你總是這樣,何時我才能見到你的柔弱?”低淺的聲音飄蕩在空氣里,很快便被秋風揉碎了。
“我以為我昨夜已經夠柔弱了。”我摳了摳他的掌心,沖他眨了眨眼。
他仰天長笑,引得長亭里一眾人紛紛側目。昨夜的他,仿佛要把我病中的那十多日空虛全數補起來,烈火一般,燒得我不停服軟求饒,燒得窗外的夜雨都沸騰成了水氣,燒得我連皮帶骨都成了灰燼,紛揚的粉末摻進白茫的水氣,凝結成霧,滴滴點點,點點滴滴,落入粉帳,濺起滿床的綺旖。
“好,我等你……”笑聲方歇,兩片溫熱便貼上了我的雙唇,沒有激烈,只有繾綣和纏綿。許許多多未完的話語都湮沒在那一道溫柔里。
這番癡纏下來,突覺四周安靜異常,只聞空中傳來啾啾的雁鳴聲。
我剛睜開眼,便望進了一雙幽深的眼睛里,如夜空的盡頭,寂寥,蒼茫,黑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君洛北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無間背后,墨發(fā)白裳,蒼白透明的臉孔如玉雕瓷刻,立在秋風里宛如冬日下的白雪,只一點點陽光就可以消融殆盡。
我有些呆楞,此刻的君洛北,飄渺而精致,象天山上的雪蓮,堅強的根莖上孕育著清高的花瓣,清高的花瓣里卻籠護著柔弱的蓮心。
我搖了搖頭,把這種突來的想法甩出了腦海,君洛北是什么人,他是當今太子,將來的皇帝,怎么可能會有柔弱的時候,能爬上金鑾殿那個最高位置的人,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鐵打的。
沉浸在滿腹心思里的我,沒有看見無間眼里的那一抹幽光�;ㄩ_注定花落,流云注定匆匆,緣起注定緣滅,許多事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它的結局,只有親身在十丈軟紅里體驗一遭,才能深切體會命運的無奈和時間的無情。
“參見太子殿下�!睙o間率先行禮。
“免禮�!本灞币皇痔撎�,“今日我是奉皇上之命,前來為廷尉夫人送行,并派遣四名侍衛(wèi)隨護,希望廷尉夫人能早日達成愿望回歸蘭朝�!�
“多謝太子殿下�!蔽业皖^行禮,望見一雙浸著昨日秋雨的褲腳。
“保重�!彼麃G下了最后兩個字,轉身遠去,長發(fā)和白帶一起劃過我的眼簾,留下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瀾兒,你們也上路吧,海叔熟知南下的路線,這一路上你要多聽他的�!睙o間撩起一縷被風吹散的鬢發(fā)塞到我的耳后,輕淺的聲音,如昨夜屋檐下滴落的秋聲。
“恩,我走了,你照顧好爹娘和妹妹,別擔心我,有機會我會捎信給你的�!蔽遗Φ匦χ�,沖他揚了揚手,轉身登上馬車。
車簾放下了,無間挺拔飛揚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眼角不自覺地沾上了潮濕。離別終歸是傷神的,但愿以后再不要有這種神傷了。
車轅前進間,悠悠傳來縷縷琴音,清淺如薄云淡霧,婉轉如山泉流淌,悠揚如清風徐來,高亢如萬壑松聲,聽得出彈琴之人的技法十分高超。琴聲上半段慷慨激昂里奔騰著歡快,下半段如訴如泣繚繞著凄涼,卻又不乏纏綿的悱惻,聽得我如癡如醉,心有戚戚焉。
“很久沒聽少爺撫琴了,少爺彈的曲子還是那么動人!”趕車的海叔突然長聲感嘆。
我聽了心里一酸,那琴聲里的凄切和纏綿那么悠長婉轉,非是有心人絕彈不出那樣的情懷和繾綣。
無間,我一定會盡快趕回來的。我默默地在心里發(fā)誓。
此次南下我身著男裝,扮作一名攜仆人侍衛(wèi)走親訪友的翩翩公子,看上去派頭十足。其實我也想低調的,奈何無間給我準備的馬車豪華舒適,紫蘇錦簾,描金雕花,加上四匹無一絲雜色的白馬和足足八人的隨侍,讓我想不氣派都難。
在路上走了近十日,終于來到了宛城。聽海叔講,宛城是距離鳳國邊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蘭朝邊境上最重要的戰(zhàn)略位置之一,過了宛城再走三日便可以到達鳳國了。
我心里十分高興,吩咐眾人找間客棧好好休息兩日再起程。接連趕了十天的路,我也有些累了,再舒適的馬車都免不了顛簸,讓我情不自禁地懷念起了我前世的那輛福特。
我和來喜、海叔、玉白、玉凈以及四名侍衛(wèi),一行九人,浩浩蕩蕩地走進一間名為“喜來”看上去還不錯的客棧。
來喜在一旁鼓著腮梆子,悶悶不樂,我看了不覺啞然失笑。剛才經過這間客棧時,沖著“喜來”那兩個字,眾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馬車,紛紛笑言這間客棧最合適。我當時看了也倍覺親切,忙不迭地點頭同意了,可來喜那丫頭卻覺得自己一個姑娘家的名字竟然和一間客棧名頗為相象,頓時覺得無比委屈。
“好了小喜妹,那兩字與你的名字順序并不一樣,也沒什么好計較的啦,大不了大哥一會陪你去逛集市�!蔽臆浡曑浾Z地安慰著來喜,這丫頭烏溜溜的眼珠子蘊著一抹潮濕的樣子還真讓我憐愛不已。
“好耶,謝謝大哥,出來這么久終于可以不用每天趕路了�!眮硐渤吨业囊滦錃g呼著,巴掌大的小臉染上興奮的紅潤。
我看著她高興的模樣但笑不語,十八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離開京城,平日里再怎么嫻靜文秀也禁不住雀躍得象只小鳥了,可能此刻她心里的那對翅膀已經在撲騰撲騰地翻飛不已了。
“公子,小姐,各位客倌,歡迎光臨敝客棧�!闭乒顸c頭哈腰地從柜臺后面站出來迎接我們。
“五間上房。”海叔拿出幾錠銀子放在掌柜手上。
“呀,真是不巧啊,明日因為是重陽,城里要舉辦一年一度的菊花會,住店的客人特別多,只剩下三間下房了,幾位客倌能不能委屈一下將就著擠一擠。”掌柜一臉為難地說道。
“不行,我們家公子怎么能委屈住下房�!币幻泻谛氖绦l(wèi)語氣堅決地說道。
“是啊,掌柜的,你看能不能幫我們找一間上房?”海叔也說話了。
“這,這實在找不到了啊,宛城每年的菊花會是附近幾個城池最盛大最隆重的花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許多外地人趕來賞花,要是你們明日來,可能連一間下房也住不上了�!闭乒裾f得頗為誠懇。
“算了,我們換個地方再找吧�!蔽议_口說道。
“不用再找了,別的客棧肯定都沒有上房了,我定了兩間上房,就讓給公子一間吧�!币话亚宕嗟纳ひ粼谖冶澈箜懫稹�
我驚訝地轉過身,眼前站著一名二八年華的紅衣少女,那裙裾紅得鮮艷奪目,我仿佛看見了一團燃得炙烈的火焰。少女粉嫩的雙唇淺笑盈盈,嘴角浮起兩窩梨漩,兩汪水眸彎成了月牙兒,嬌小的身形卻是體態(tài)妙曼,不堪盈握的柳腰襯得胸前圓潤飽滿的雙峰呼之欲出,曲線優(yōu)美的玉臀挺翹迷人,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大抵就是形容她這樣的妙人兒了。
“多謝小姐,在下感激不盡�!贝蛄客旰�,我對她行禮道謝。
“公子要真想感謝我的話,明日就陪我去賞花吧?”紅衣少女沖我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的酒窩越發(fā)明顯了,月牙兒幾乎要拉成了一條細線,清羽般的睫毛在眼下畫上了一筆濃墨。
“榮幸之至�!蔽椅⑿χ饝�,這么一個朝氣蓬勃、笑靨如花的可愛少女讓我很樂意結交,而且她剛剛還幫助了我。
我們一行人上樓時,竟然遇到了彥騏。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驚喜莫名。彥騏也是一臉驚喜地望著我。
“大哥。”
“瀾兒�!�
我倆同時開口了,激動的喜悅不言而喻。
彥騏拉我在客棧里的一張桌子旁坐下,紅衣少女笑著和我辭別了,來喜隨在她后面去收拾整理房間了。
“爺爺說你出門辦事了,想不到我出來才十天就碰上你了�!蔽覙泛呛堑卣f道。
“你怎么到宛城來了?”彥騏一邊給我倒茶一邊問我。
我只好把南下的前因后果講給他聽了,心里做好了挨訓的準備。
“難得有機會出來,你可要把握機會多看看多玩玩哦�!睆U微笑著鼓勵我,并沒有象爺爺那般責備我任性。
我開心地笑了:“我是出來做事的,不是玩的,無間還在家里對我日盼夜望呢�!�
“喲,才出來沒幾天就開始念著你相公了,看來你這次成親比上次好多了�!�
“瞎說什么呢!”我橫了他一眼,“以后可別這樣口無遮攔了�!�
“是,是。”他訕訕地笑了,“我這也是太高興了嘛,之前我和爺爺聽慕藍說她看見你的房間是獨居跡象時,可把我們氣得,后來看那玉公子對你百般的討好,我們都巴不得你嫁的人是他,想不到后來竟盼成真的了�!�
我聽得頗為感慨,難怪他有兩次都在我和無間相處時對我拋出意味深長的促狹眼神。他和爺爺是真心真意希望我過得好。
“無間對我很好,我很慶幸我嫁給了他。”我微笑地說道,毫不掩飾對于新婚生活的滿意。
“對你好就好�!彼χc頭。
“對了,”他象是想起了什么,復又說道,“我有幾次和別人談生意的時候有在胭脂樓里看見他哦,你以后可得把他盯緊點�!�
我哈哈地笑開了:“這么說你也有去那煙花之地了?”
他臉上有一瞬間的尷尬,訥訥地辯解道:“我只是去談生意,你千萬別對慕藍講,被她知道了我就慘了�!�
“無間也只是去和朋友談事情罷了�!蔽揖椭脑挒闊o間開脫。
“那,那,才成親一個月就把整顆心向著他了。以后若出了什么問題可別怪大哥沒提醒你,男人沒有幾個坐懷不亂的,你可得象你大嫂學習,每日我回府她都會在我衣袖頭頂東聞聞西找找的,我還真的一直不敢亂來�!睆U搖頭晃腦,說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我撲哧地笑了,實在不能想象慕藍象只警犬東嗅西聞的樣子,嘻嘻笑了好半天才停住,嚴肅正經地說道:“我相信無間�!�
夫妻相處本就該互相信任,他眼睛里的明亮和愛意是那么的大方,那么的清澈,讓我打心眼兒信賴他,依戀他。
即使他有什么隱瞞著我,我也覺得他不會傷害我。善意的謊言有的時候是必要的,就好象我沒有告訴他君洛北強吻了我的事。有的時候,真話比謊言更傷人。
第三十九章
宛成花會
宛城的菊花會果然象客棧掌柜說的那樣,盛大而隆重。一夜之間,“滿城盡帶黃金甲”。客棧門口,小販攤前,拱橋旁,小河邊……觸目所及滿是黃花的影子,就連一些女子的鬢旁也插上了一兩朵小黃花兒,憑添了幾分妖嬈和明麗,接踵磨肩時飄起淡淡的清香。
這里的菊花雖然比不上我前世里那些經過精心栽培的菊花來得五彩繽紛、姿態(tài)萬千,但素雅閑寂的姿態(tài)看上去別有一種雋美和華潤。
城里人潮涌動,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青石拱橋上突然出現了數名氣質不凡的行人,一名嬌俏的紅衣少女在人群中猶為醒目。只見她身姿妙曼,把一襲有些艷俗的紅衫穿得天真活潑、熱情大方,耳上的紅寶石墜子灼灼生輝,映得她月牙兒似的眼,粉嫩的唇堪比花嬌,嘴角的梨漩在她笑語盈盈間若隱若現。她走在橋上,遠遠望去就象是一簇燃得熱情、蓬勃的火焰,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
可紅衣女子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走在她旁邊的白衣公子身上。那白衣公子身形纖長,步履輕盈,象聽風的翠竹,輕曳中不改挺秀;瓷白的肌膚欺霜賽雪,光滑細致的程度勝過他身上的那襲白綢;墨黑的眉攢著濃濃的堅毅,黑得發(fā)亮的眸子如空谷般幽靜。
那一襲白裳透出的怡然自得就象石橋下的綠水,靜默悠沉中蘊著勃勃生機,比起身邊那抹張揚的紅色,別有一股內斂的光華。
“夏小姐,你別扯著我的衣袖好不好?”
我有點無奈地盯著手臂上的青蔥玉指,今兒一早,昨日的紅衣少女就砰砰地敲開了我的房門,拉我逛街看花。
一路上,她不停地說話,宛如飛出籠的鳥兒。我從而知道了她叫夏蕓,是專門從鳳國趕來宛城看花會的,也知道了她為什么會挑我做陪,竟然是因為我的隨從很多,出門可以幫她提東西。
“秦大哥,給你說了多少遍了,叫我飯飯,我家里人都這么叫我的�!毕氖|扯著我袖子的手并沒有放松,“還有,我今天要買許多東西,你再不走快點,天就要黑了�!�
我有點被她毫不防人的天真給打敗了:“這才上午呢,月亮和星星還在睡覺呢。”
“那還是得走快點啊,聽說宛城最美的菊花都在城中的廣場上,要是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夏蕓還是一個勁地催促。
我好笑地加快了腳步,瞅了來喜一眼。記得去年端午看賽龍舟時,她也和現時的夏蕓一般,不停催促我走快點以便占個好視線,結果去到護城河邊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希望待會不會重蹈覆轍。
去往廣場的這一路上,夏蕓果然買了很多物什,布匹綢緞、首飾脂粉、花花綠綠的泥人、面具、團扇,甚至熱乎乎的包子,只要她看見的稍微喜歡的東西都買下來了。她看來家底頗為殷實,出手十分大方,買到后來連來喜都看不下去了,干脆熱心地幫她砍價還價。
兩個丫頭買得倒是興高采烈、不亦樂乎,可苦了跟在她們身后提東西的玉白玉凈和四名侍衛(wèi)以及夏蕓的一名丫鬟。我和彥騏、海叔三人在旁邊看得又是搖頭又是好笑。
“還好我家慕藍很會持家,若象這夏小姐一般,我掙的銀子可就不保了�!睆U看著夏蕓又是眼睛眨也不眨地遞了一錠銀子出去,終于忍不住感嘆了。
“這銀子掙了不就是拿來花的嗎?放在金庫里又不會發(fā)芽長新的出來�!蔽掖侏M地說道。
“話可不能這么說,有銀子總比沒銀子好,銀子多了總比銀子少了塌實。”
“可女人就是拿來寵的,讓大嫂多花點也沒什么,反正你也不缺那點銀子�!蔽覍U“循循善誘”。
“你沒聽過花錢如流水嗎?我若是放任了你大嫂,不知道她會把家里敗成什么樣�!睆U說得一臉驚嚇。
我微笑不語,他說得也對,沒自己掙錢的人永遠不知道掙錢的辛苦,花起錢來自是嘩嘩如流水,就好象眼前的夏蕓。相信慕藍經營了天上人居后,會更加勤儉持家。
來到城中心時,只見人山人海的廣場上有一處地方圍了特別多的人。
夏蕓拉著來喜象泥鰍似的一下子就鉆了進去,我看得嘖嘖稱奇,這般“不拘小節(jié)”的閨閣女子實在少見,和我這個穿越時空的現代人有得一拼了。
“黑玄,快跟去看看。”我急忙吩咐道,有點不放心她倆。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就從我眼前閃了過去,看得我一楞一楞的,君洛北說這四名侍衛(wèi)是大內高手,果然不是吹的。
“啟稟公子,里面在舉行詩會,夏小姐不肯出來�!焙谛芸毂慊貋砹�。
我聽后來了興趣,古人總愛吟詩作對贊美這樣或那樣的花鳥山水,今日這么重大的菊花會,想來會看到很多才子學士們的即興表演了。
有四名侍衛(wèi)在前面開路,我們一行人輕易地就走進了人群最里面,夏蕓和來喜兩人正在興奮地竊竊私語。
我舉目打量,一排案幾后坐著三名看上去似是飽學之士的老者,案幾上依次擺放著筆墨紙硯,其中一張寬大的宣紙上寫著:以菊賦詩作文,得到三人一致好評者,皆可登菊花臺。
“飯飯,菊花臺是什么?”我問夏蕓。
“就是這三人背后的那個高臺,聽說上面的菊花都是不輕易示人的珍貴品種�?上抑仃杹砹藘纱瓮鸪�,一次也沒登上去看過。現在真后悔當初爹爹叫我學文的時候沒有認真聽夫子授課,不然也可以作幾首詩去試試。”夏蕓說得一臉感嘆和惋惜。
“別這么沮喪了,秦大哥幫你想辦法�!蔽野参克溃P于菊花的詩我好歹還是知道一兩首的,大學有次測評花卉畫,我交上去的就是菊花,還題了一首古人關于菊花的詩詞。夏蕓若真的很想去菊花臺,我就把那首考試時寫的詩告訴她,免得她這次又掃興而歸。
“太好了,我就知道秦大哥非尋常人可比,讓你陪我賞花準沒錯。”夏蕓說得十分高興,嘴邊浮出深深的酒窩。
我連忙示意她安靜,打算先看看形勢再說。
人群中賦詩的人十分踴躍,可能夠得到三名老者一致贊同稱好的寥寥無幾。縱然如此,眾人的積極性也不見減少,情緒反而因為見到通過者頗少變得越發(fā)高漲。
瞧得正起勁時,耳旁傳來了一個令我動容的聲音。
“秦……”
我急忙掉頭看去,干凈透徹的水漾凝眸,膚若桃花含笑,青衫依舊,正是離開蘭朝已有數日的霓緋。
“霓緋,你,你不是回鳳國了嗎?怎么……”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寧兒是月城人,鳳、月邊境離宛城都不遠,我送她回到月城后準備回鳳國時已經離重陽不遠了,就想著來宛城看了花會再回去,想不到竟遇上你了�!彼従徑忉屩�,唇邊的微笑宛如廣場邊盛開的黃花,清麗高雅。
“秦大哥,這位公子是誰呀?”夏蕓湊了進來,兩彎新月里撲閃著驚艷的火花。
“飯飯,這是我好朋友霓緋,你叫他霓大哥就好了。霓緋,這是我在宛城新結識的朋友,夏小姐。”我笑瞇瞇地為他們兩人互相介紹。
“霓大哥不好,聽起來象泥大哥,還是叫緋吧,聽起來親切多了。緋,我叫夏蕓,你叫我蕓兒就好了�!毕氖|擺出了一副淑女的溫婉表情,說出來的話卻是熱情而直接,與她那身紅衣頗為相襯。
“恩。”霓緋隨口應道,我卻看出他沒有把夏蕓的話擺心上。
“緋,秦大哥剛答應幫我登上菊花臺賞花呢,你和我們一起去吧�!毕氖|一早上纏著我的熱情終于轉到了霓緋身上,眼底那抹熱切的晶亮明顯泄露了她對霓緋的興趣。
“我還沒見過你作詩呢�!蹦蘧p興致勃勃地看著我。
我聽得心里一陣汗顏,在霓緋這個老熟人面前我可不想冒充有學問的大詩人,急忙辯解道:“我哪會作詩呢,我剛只是答應飯飯幫她想辦法,現在你來了,正好幫我和她一人想一首出來。”
霓緋望著我但笑不語,清澈的眸子擺明了不相信我的話。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他不可能以為我會畫畫就一定會作詩吧?詩詞里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只能讓我茫然,叫我寫散文倒行,可這里的人恐怕沒幾個會欣賞。
在我和夏蕓的要求下,霓緋想了兩首詩悄悄告訴我們。夏蕓樂得第一個跑上前去吟誦,獲得了三名老者的一致通過。她喜滋滋地爬上了通向菊花臺的石梯,站在石階上不停揮手,催促我和霓緋趕緊過去。
“你去吧�!蹦蘧p低低地對我說道,嘴邊噙著淡淡的微笑。
“還是你先去吧。”我推辭著,有心想看看他作的詩是什么樣的。
他凝視了我兩眼,嘴邊的笑意更濃了,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獅龍氣象竟飛天,再度輝煌任自威!
淡巷濃街香滿地,案頭九月菊花肥。
霓緋走到案幾前未做停留便迅速地吟了一首詩出來,鏗鏘有力的語氣與他平日里的清雅淡定截然不同,詩句里的意境也頗為大氣。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他那張“綠綺”,想起了他用綠綺彈奏出來的金戈鐵馬,其琴音里的鏗鏘豪邁與他身穿大紅舞衣跳出來的妖嬈也是截然不同。
“快,快寫下來。”三名老者連聲吩咐案旁的小廝,人群中也有人發(fā)出叫好聲,看來霓緋是絕對過關了。
他一臉平靜地立在案旁,并沒有走向石梯,看來是要等我一起去了。我正準備上前時,旁邊有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大哥,我也要去�!笔莵硐参牡驼Z聲。
我拍了拍額頭,呀,怎么把來喜給忘記了,柔聲安撫了她兩句后,我把之前準備說給夏蕓的詩念給了她聽。
秋霜造就菊城花,不盡風流寫晚霞;
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
來喜怯怯地念完后,人群里頓時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霓緋的眼睛也比先前亮了幾分。
等到我念完霓緋給我的詩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來喜已經爬到了夏蕓的身邊,看來一上午的大肆采買讓兩個丫頭不知不覺地生出了友誼。
“你還騙我你不會作詩?”霓緋故意板著臉質問我,可那絕美的五官怎么板著都好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無力地說道:“剛巧那會來了靈感�!�
看來我剛才對來喜附耳的動作被他看到了,天可憐見,我不是故意要冒充詩人的。
菊花臺上遍地金黃,圓形的臺面并不是很大,直徑不過六、七米,邊上砌著雕云刻獸的半人高石欄,最中間的石桌上擺放著數盆濃淺不一的紫色菊花。當然,其色澤姿態(tài)都不會讓我太過驚訝,畢竟我在前世見過太多姹紫嫣紅的名品,甚至一花兩色的品種也見過。不過夏蕓和來喜兩人卻看得津津有味,神情興奮。
“霓緋,你家在鳳國的哪座城?”我倚在石欄邊和霓緋聊天,高高的菊花臺上秋風送爽,吹得我和霓緋兩人的鬢發(fā)衣袂不停飛舞。
“你也和夏小姐一樣叫我緋吧,我家就在鳳國的都城麗陽�!蹦蘧p一邊忙著撥開耳邊紛飛的發(fā)絲一邊回答我,瑩白的手指修長溫潤,一看就是一雙搞藝術的手。
“聽說麗陽氣候宜人、風景秀美,還有一處天下無雙的西湖?”我隨口問道,南下前聽爹說鳳國的都城有個西湖時,我就知道那是我前世的杭州了。
“是的,西湖很美,她擁有三面云山、一水抱城的山光水色,相信你見了后定會愛上她的�!彼h眺南方,清凈的眸子流露出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
“你離家多久了?”我好奇地問道。
“整整五年了……”珠落玉盤的聲音唏噓不已。
“這么久了!”我倒抽一口氣,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名干凈透徹的男子竟然已經在外漂泊了近兩千個日夜,但紅塵的喧囂和浮華在他身上卻仿佛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靜默不語,抓住圍欄的修長十指卻加大了力量,隱隱可見手背上青筋四起。
臺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似是爭吵和打斗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卻見兩名士子打扮的書生扭打在了一起,嘴里還不停地以尖銳言辭辱罵對方,看得我目瞪口呆。我一直以為書上描寫的那些書生都是文雅柔弱之輩,眼前打斗得激烈兇狠的兩人算是徹底顛覆了我印象中的古代文人形象。
夏蕓和來喜兩人站在圍欄邊,表情有些呆滯和茫然。
“小心!”我焦急地大喊,可還是晚了,夏蕓被扭成團的兩人撞下了菊花臺。
一瞬間,我嚇得魂飛魄散,這么高的臺子,那么嬌弱的女子,摔下去肯定沒命了。就在這時,一個青影從我眼前疾速掠過,象離弦的飛箭沖向了半空中的那道紅影。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驚得捂住了嘴巴。
天哪,霓緋竟然會傳說中的輕功!
青影接住了那抹亮紅,在半空中轉了好幾個圈,如飄飛的鴻毛,徐徐落下,引來廣場上無數的歡呼和掌聲。
第四十章
緋之弱點
我攜著來喜蹬蹬地跑下菊花臺,卻看見霓緋冷著一張臉,站得離夏蕓老遠,而夏蕓則是一臉無辜的表情沖我微笑。
“怎么了?”我疑惑地問道,兩人的樣子似乎不象是剛剛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的主角。
“她會武功,我剛一接住她就發(fā)現她有輕功底子,似乎還不弱�!蹦蘧p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冷。
我驚訝,夏蕓也會武功?怎么我一出了門,遇到的都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不過也難怪霓緋會冷著一張臉了,他曾說過他最討厭和女子的身體接觸,剛才對夏蕓又是摟又是抱的已是十分的不情愿,事后又發(fā)現被耍了,心里的憤怒可想而知。
“緋,剛才為了不被那兩個呆子撞到身上,我只好自己主動飛了出去,卻不料你會來救我,我不是有心隱瞞我會武功的事的……”夏蕓訥訥地解釋著,“你就別生氣了。”
“小蕓,要不是你戲弄那兩名公子,他們怎么會打起來?也就不會發(fā)生后面的事了!”來喜插了一句話進來。
“好吧,好吧,是我錯了,大家別生我氣�!毕氖|的俏臉上浮起一抹羞赧。
“我們沒有生氣,只是擔心你的安危,以后可別這么任性了,剛才真是把我們嚇死了�!蔽矣行┛嘈Φ卣f道。
“可緋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耶,他一定沒有原諒我。”小妮子倒是很在意她的“救命恩人”。
我撲哧地笑了,夏蕓一定不知道霓緋真正生氣的原因。
“緋,今日重陽,我們幾人已經登高、賞菊了,就差還沒有飲菊花酒了�!蔽乙贿厡δ蘧p笑言,一邊沖他眨了眨眼睛,相信他聽了我這話以后一定會很高興。
“秦大哥說得對,宛城的菊花酒聲名遠播,而且只賣重陽這一天,我們千萬不能錯過了�!毕氖|忙不迭地點頭同意。
如我所料,霓緋眼底的陰霾頓時消失了,復又恢復了清亮和明凈,還飄蕩著絲絲喜悅。
中午在酒樓里吃飯喝酒時,我竟然喝到了散茶。
彥騏望著我的眼睛里有一絲得意:“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推廣剛制好的新一季“韻新”,順便考察基金會明年準備啟動的幾項慈善工程,許多酒肆茶樓、藝場教坊都同我們項家建立起了長期的合作關系,包括今天這家酒樓。”
我聽了暗笑,這彥騏還真是個做生意的料,把我以前說給他聽的經濟術語用得頭頭是道。
“項公子,你們項家制出來的這種名為韻新的茶葉真是非同凡響,喝下去唇齒留芳、回味悠長,確實應該大肆推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流傳進我們鳳國?”
霓緋輕輕慢慢地在旁邊開口了,喝茶的動作優(yōu)雅無比,真真正正是在品茶。
“我也想早點把‘韻新’賣到鳳國去,可最近幾年蘭朝的商人在鳳國越來越難做生意了,你們皇上給別國商人定的稅銀一年比一年高,擺明了是在排斥別國商人。我還是等‘韻新’在蘭朝全面推廣開來再做打算吧�!�
彥騏搖了搖頭,繼續(xù)道:“也許我會先去月城試試,聽說原本閉關鎖國的月城最近一年來剛好和鳳國相反,降低了入城稅,十分歡迎別國商人前去做生意�!�
“看來鳳國應該做些改變了……”
霓緋輕搖著手里的茶杯,綠色的葉芽兒隨著旋轉的茶水一起打轉,映在他凈如湖水的眸子里,好象攪起了無數漣漪。
“鳳國能有什么改變,你們皇上只有太子這么一個皇子,偏偏這太子長年體弱病多,聽說最近幾年更是臥榻不起,鳳國的未來堪憂啊……”彥騏慢慢地說道。
霓緋專注地盯著手里的茶杯,似乎沒有聽見彥騏的話。
“哎呀,你們男人怎么老是談論天下大事啊,今兒我們是來賞花、飲酒的,別再說那些沉悶無趣的話題了,還是多喝點這里的菊花酒吧,味道真的不錯哦,還有點甜呢!”
夏蕓嚷著一把清脆的聲音,手里高高地揚著酒壺,似乎已經喝了不少了,雙頰酡紅。
“是啊,別說那些國家大事了,還是聽飯飯的話,喝酒吧。”我也開口說話了,實在不想看見霓緋神情恍惚、一臉沉重的模樣,他應該象這手里的菊花酒,清透飄香,而不是象酒里浸著的黃花,委靡焉凋。
“飯飯!”就在這時,酒樓外突然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緊接著一名體型壯碩、虎目虬髯的高大男子來到了我們的酒桌旁。
“三哥,怎么是你來了,我以為這次來的又是六哥呢!”夏蕓語氣輕快地對這名男子說道,但我似乎看見她的脖子縮了一縮,眼神有絲慌亂。
“小六每次出門尋你都會被你拖著一起游玩,這次可由不得你倆任性了,府中發(fā)生了一件大事,你立即跟三哥回去�!蹦凶拥恼Z氣頗為嚴厲。
“可我還沒有與我的新朋友話別呢。”夏蕓有些不滿地道。
“多謝各位公子小姐對小妹的照顧,以后若是到了麗陽,請一定來夏府做客,到時候夏天再好好招呼各位。”這名叫夏天的男子抱拳對我們行禮,眼神銳利得象兩把霍霍發(fā)光的尖刀,看那架勢也是個會武的。
“緋,秦大哥,項大哥,還有喜姐姐,飯飯就此作別了,你們以后可一定得來麗陽找我玩啊,我家很好找的,門口有兩尊很大的石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