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齊楠又問:“是你原來的女朋友么?”
莊凡心趕忙使眼色,皺著臉,嘴唇噘起來一努一努的,還伸手拉扯了齊楠一下。
這時顧拙言說:“是我妹啊�!�
第33章
真相大白。
莊凡心一愣:“你妹?寶言?”
顧拙言說:“對啊,
她房間那一床都是我抓的�!�
這實在是意外,
莊凡心一直誤以為顧拙言口中的“小姑娘”是指前女友,
得知是小妹有點啼笑皆非,隱約的,他心里還有點高興。
那模樣透著傻,
顧拙言瞧著便想笑,問:“你撒什么癔癥?”
莊凡心回神:“沒有……我看蒙奇奇呢!”
在電玩城消遣一遭,把兜里的零錢都花光了,
往外走,
趕上某部電影散場,周圍一下子涌出來好多人。齊楠和班長在前面勾肩搭背,
莊凡心落在后面,端著冰淇淋,
夾著玩偶,所有遞來的傳單也照單全收。
一下子沒拿住,
掉了,莊凡心蹲在往來的人潮中拾撿。顧拙言站在后頭把人扶起來,順手將散落的傳單抓起,
學(xué)日語的,
賣房子的,西餐廳打折的,他問:“都沒用,你接它干嗎?”
莊凡心說:“早發(fā)完早下班,能接就接了�!�
這回答在意料之中,
顧拙言不是兼職發(fā)傳單的學(xué)生,但心里感念莊凡心的體貼。這份體貼他早就體會過,那時他們還不熟,他整日冷著個臉像被欠了兩百萬。
攬肩進了電梯,很擠,高矮胖瘦之間留不出縫兒,顧拙言捉著莊凡心的胳膊,手上很輕,但手臂肌肉緊繃著,暗自為其辟出一點空間。那冰淇淋球已經(jīng)融化,他道:“就仨球吃一個鐘頭�!�
“火鍋吃多了,撐得慌�!鼻f凡心向來不貪嘴,只有不樂意吃,鮮少吃不夠。顧拙言吞咽一口空氣,豁出臉皮子:“那你給我吃,挺貴的�!�
數(shù)千塊的球鞋有幾十雙,扔在吃喝、學(xué)習(xí)、電子產(chǎn)品上的錢更是沒個數(shù),此刻卻裝模作樣地心疼這口冰淇淋。顧拙言頷首擎等著,左邊的阿姨看他,右邊的大哥偷瞧,腿邊還有個小孩兒昂著頭流哈喇子,估計是也想吃。
莊凡心挖起半融化的冰淇淋球喂顧拙言嘴邊,吃進去,又挖一勺,電梯降停在一樓時正好喂完。他捏著空盒的手心微微出汗,臉也熱,趕緊沖出了電梯。
天隱隱擦黑,正是出租車交接班的時候,半天也打不上一輛,班長和齊楠騎單車來的,先走了。莊凡心領(lǐng)顧拙言搭公交,他們身上一股火鍋味兒,自覺地躲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司機開得挺猛,望著窗外的霓虹想到這一個多月的種種,真像是看走馬燈。莊凡心把蒙奇奇置于膝頭,男孩兒和女孩兒不一樣,弄著娃娃拉扯揉搓,不懂什么是愛撫。折騰夠了,他咂咂嘴,打了個哈欠。
比賽的一個多月天天高強度,沒睡過一頓安穩(wěn)覺,每覺也超不過六小時。這兩天輾轉(zhuǎn)回國,漫長的飛行又搓掉一層皮,這會兒吃飽喝足、身心放松,倦意忽地便涌了上來。
莊凡心垂著頭睡了,柔軟的發(fā)絲也垂落著,隨著公交車顛簸搖晃。路口右轉(zhuǎn),顧拙言抬起手臂將歪斜過來的身軀摟住,一切自然而然,實則等候許久。莊凡心尋到依靠,動了動,摸索個舒服的姿勢好好睡,吐息的熱氣吹暖了顧拙言的頸窩。
玻璃窗上映著他們,顧拙言盯了一路。
到站時被叫醒,莊凡心睡得眼瞼酡紅,瞇著,一股子憨勁兒溢滿車廂。下了車還暈乎,也不看路,反正跟著顧拙言走就對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拐入小路口,許久沒回的家就在前面,他終于有些清醒。
到家門外,顧拙言想起什么:“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了點土特產(chǎn)�!�
莊凡心也帶了禮物,除卻給顧拙言的,薛茂琛和顧寶言,胡姐和司機,連邦德也有一份。他回家拎出一只大袋子,也不困了,跟著顧拙言上門派禮。
薛家燈火通明,顧寶言和薛茂琛在客廳看電視,莊凡心進屋,喊道:“爺爺,小妹�!痹捯魟偮�,顧寶言猛地跳下沙發(fā)。
小姑娘箭步?jīng)_來:“哥哥,我想死你了!”
顧拙言低頭換鞋,余光瞥見那丫頭的德行,暗誹一句怎么和馮鞏似的,偏偏莊凡心就是聽不膩的觀眾,彎腰就把顧寶言抱了起來。
顧寶言摟住莊凡心的脖子,仿佛幸福來敲門:“哥哥,我每天都想你,為你比賽加油�!�
“真的啊�!鼻f凡心笑著,“怪不得比賽順利呢,原來是托你的福�!�
聚到客廳看禮物,一頂手工帽子送給薛茂琛,老頭哪兒都去過,送稀罕物件兒不如送實用的,莊凡心讓爺爺在洛杉磯一家手工老鋪幫忙選的。給胡姐的是一套護膚品,謝謝蹭飯之情,給司機的是保護腰頸的枕頭,感謝去機場接送他們。
顧寶言等得眼都直了:“給我的不會是蒙奇奇吧?”
莊凡心說:“這猩猩可不給,是我的。”
話里透著溫柔的強勢,落在顧拙言耳朵里再潤色一番,莊凡心寶貝他送的東西,等于莊凡心寶貝他。這時莊凡心拿出一只絲絨盒子送給顧寶言,是條項鏈,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女孩子喜歡的大哥哥送的,顧寶言抱住莊凡心就親了一口。
這一口猝不及防,顧拙言的臉色刷地變了,一胳膊把顧寶言推開:“你瘋了?你懂不懂矜持?”還挺委屈,感覺自己的人被撬了,“姥爺,你樂什么?還不管管她!”
顧寶言跌坐地上:“小莊哥哥,我喜歡你一段時間了!”
薛茂琛笑得前仰后合:“我作證�!�
“我哥說你不承認就不算!”顧寶言爬起來,“擇日不如撞日,小莊哥哥,你喜歡我嗎?”
顧拙言一把捂住莊凡心的嘴,說什么說?!他捉著莊凡心離開沙發(fā),騙人道:“你老實待著吧!你生下來就和連奕銘定親了,以后就把你嫁給他!”
莊凡心笑得半死不活,被拖上樓,拽進臥室后捂著肚子栽倒在床,唇齒蹭濕了顧拙言的掌心。拉開落地窗,顧拙言坐在床尾擦手,他那點心思還憋著呢,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捷足先登。
夜風(fēng)灌進來,莊凡心趴著,咕容到顧拙言身邊:“你怎么還生氣了?”
顧拙言說:“家賊難防,我不該生氣?”眼眸睥睨著,“我的禮物呢?”
莊凡心拿出另一只絲絨盒子,是一條細手鏈,中間一枚窄窄的鉑金牌子。他兩手捏著:“我爺爺奶奶不是賣珠寶的嘛,嘿嘿。小妹在飾品店買的那條不禁戴,以后戴我送的這條吧�!�
當(dāng)時顧寶言一人給了一條,顧拙言去看莊凡心的手腕,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換了,莊凡心給他戴,他伸出右手:“咱們一人一條?”
“嗯�!�
“情侶款?”姓顧的今晚都有點忍不住。
莊凡心捏著鏈扣一停,他沒多想,權(quán)以為顧拙言在說俏皮話。抬眼醞著點笑,他說:“今天聽你說是給小妹抓娃娃,其實我特震驚�!�
“為什么?”
“我一直以為是給你初戀。”
足足安靜十幾秒,顧拙言說:“……我沒談過戀愛啊�!�
這下足足安靜幾十秒,莊凡心說:“……你怎么可能沒談過戀愛�。俊�
顧拙言有點懵,他又重復(fù)一遍沒談過戀愛,還挺鄭重。莊凡心瞪眼瞧著,神情流露出濃濃的質(zhì)疑:“之前我問你的時候,你不都承認了嗎?”
“你什么時候問我了?”顧拙言側(cè)身沖著對方,“我沒做過的事兒怎么承認?”
這下輪到莊凡心惛懵無措,沒做過的事兒?可顧拙言不是因為早戀才被送來榕城的嗎?當(dāng)初不是在麥當(dāng)勞確認過嗎?!
顧拙言瞧著莊凡心的模樣,他認為對方暗戀他,所以震驚看成驚喜,無措看成害羞,他原本想等幾天再告白,到時找一部電影看,浪漫些,而不是今晚又困又累帶著一身火鍋味兒說“我喜歡你”。
可此時此刻,話題卡在這兒,他快要忍不住了。
不待顧拙言拿定主意,莊凡心先疑惑地問出了口:“開學(xué)那天在麥當(dāng)勞,我提到你來榕城的原因,你沒否認,所以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早戀才轉(zhuǎn)學(xué),難道不是嗎?”
顧拙言微怔:“我雖然公開出柜了,但沒戀愛�!�
用一句挺土的話來形容就是——莊凡心當(dāng)場石化了。他張著兩瓣嘴,牙齒舌頭慌得打架:“你說公開出、出什么?”
“出柜�!�
“你是gay?!”
“你不是知道嗎?”
“我還知道!”
莊凡心在床上打了個擺子,直挺挺坐起來:“蒼天�。∥椅�、我以為你的早戀才被送來的,早戀!和女生早戀!”
顧拙言驚道:“你不知道我是gay?!”
“我不知道�。 鼻f凡心癱坐著,“我堅信你是直男!我以為所有人都可能是gay但你絕對不是��!”
顧拙言猛然站起身,目光像要把莊凡心灼出個洞,這怎么可能?莊凡心根本不知道他出柜的事兒?也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莊凡心嚇得語無倫次:“我一直以為你和初戀被迫分手,才來這里,我靠,你沒有初戀,你還出柜,這比茶水間接吻還、還牛逼……”
顧拙言不敢置信,確認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gay?”
“真的不知道!”
“那你……”顧拙言忽生膽怯,“那次在超市你學(xué)那對情侶,摟著我,喂我吃東西,對我說我還有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想起前女友會難過,安慰你啊!”
顧拙言一霎那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從一開始就是誤會,莊凡心根本不知道他的取向,對他更不曾百般暗示,難道一切動心曖昧都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他說不出后話,那句準(zhǔn)備多時的“喜歡你”也變得如鯁在喉。
莊凡心呆若木雞,望著顧拙言緩不過勁兒,他一直以來認為有初戀女友的人,結(jié)果是gay,還是公開出柜的gay!
那,顧拙言口中那個喜歡的人又是誰?!
莊凡心睜圓眼睛:“你說有喜歡的人,準(zhǔn)備告白,是誰啊……”
顧拙言嗓子都疼:“我暗示過你,你也誤會了對不對?”
“你說是個課代表!”莊凡心莫名急切,“我推理排除,以為是秦微或王楚然,那現(xiàn)在,不是她們,是男生?”
這是句廢話,莊凡心的大腦已經(jīng)完全混亂,男課代表,數(shù)學(xué)、物理,杜小東和張睿哲?
還有一個英語課代表,是他自己。
莊凡心驟然抬頭對上顧拙言的目光,驚得一顫。
他用力搓耳朵,不想聽見順著四肢百骸傳來的心跳聲,如潮的倉惶涌來,嘴巴失控地找打:“是杜小東還是張睿哲……”
顧拙言心都碎成渣子:“你還裝傻!”
莊凡心滾下床,嚷著不知道,跑出去幾步想逃走,又返回來拿床上的蒙奇奇,顧拙言將他拖懷里,箍得他發(fā)痛,掙扎角力中一齊撞到旁邊的書桌。
桌角的筆記本掉在地上,封頁被風(fēng)吹開,露出撕扯留下的毛邊和一條窄窄的告白——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叫莊凡心。
顧拙言說:“我妹喜歡你。”
莊凡心腦�?瞻�,卻被那沙啞的嗓子劃出一道裂口。
顧拙言又道:“她哥也喜歡你�!�
第34章
別搞我了。
莊凡心跑了。
像是嚇的,
什么話都沒留,
土特產(chǎn)和蒙奇奇也沒拿,
掙開顧拙言的禁錮一溜煙兒跑了。顧拙言仍立在房里,手腕上系著那條鉑金手鏈,風(fēng)吹進來,
人和鏈子都涼颼颼的。
他喜歡擊劍,七歲開始學(xué),十年來勤加練習(xí),
組織起擊劍部。他喜歡學(xué)習(xí),
認真刻苦不含糊一堂課,在大大小小的競賽里搏個好成績。包括彈吉他、騎馬、打游戲,
他喜歡什么便盡力去做,而后收獲回報。
可是為什么,
他喜歡莊凡心,到頭來的結(jié)果卻這么荒唐?
顧拙言生出一股挫敗感,
猶如被鐵拳重擊,渾身上下都疲倦透了。他也有些委屈,錯誤從開學(xué)那天吃麥當(dāng)勞就開始了,
莊凡心說知道他轉(zhuǎn)學(xué)的原因,
那一刻就是他誤會的開端。但能怪他嗎?他完全是被莊凡心帶溝里去了。
而那些親密的接觸、直白的暗示,原來也都是他的一廂情愿,說通俗點,他掉溝里不僅沒沒爬上來,還在溝里感知到了兩情相悅。
顧拙言惶惑地想,
今天真相大白,莊凡心休說喜歡他,怎么看他都是個未知數(shù)。
一夜輾轉(zhuǎn),顧拙言后半夜才堪堪睡著,夢境充盈而苦澀,眼皮一顫便醒了。手機在枕邊作響,這節(jié)骨眼兒上不知哪個孫子發(fā)信息煩人,他點開,剛八點半。
群里,蘇望說:“剛才跑步的時候看視頻,我在油管訂閱的頻道更新了!”
連奕銘估計也剛醒:“你他媽看視頻也跟我們說,有毛病啊?”
“不是!”蘇望發(fā)幾個醒目的表情,“這一期是什么ACC比賽,我看見莊凡心了!”
顧拙言半夢半醒,看見“莊凡心”三個字,心臟不由得漏了一拍,他支棱著手指沒有回復(fù),只盯著。這時陸文上線:“什么?小鄰居好牛逼!你速速看完翻譯給我聽!”
蘇望邊看邊翻:“備受矚目的ACC比賽在上周結(jié)束了,珠寶設(shè)計組的冠軍設(shè)計是冠冕《白棋皇后》,將中西元素融合……我操我操!”
連奕銘:“接著翻啊!”
一大片驚恐表情,蘇望發(fā)了語音:“設(shè)計師是來自中國的莊凡心,我日!友鄰太牛逼了!”
顧拙言眼皮忽跳,騰升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果然,這三個人永遠不會令他失望,陸文回道:“操他大爺�。☆欁狙愿愕綄氊惲�!”
連奕銘:“那比賽上周結(jié)束,友鄰是不是已經(jīng)回國了?”
蘇望:“言,出來吱一聲好嗎?”
怕什么來什么,顧拙言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之前信誓旦旦地把話放出去,甚至宣稱告白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此時此刻只能握著手機裝死,假裝不在線。
那仨人繼續(xù)聊,猜測顧拙言會否已經(jīng)告白成功,確認情侶關(guān)系,正好周日,說不定順勢開展了約會。顧拙言的傷口被撒滿了鹽,他忽然想到什么,終于出聲:“去機場送你們那次,你們對莊凡心說什么了?”
連奕銘:“讓他多關(guān)心你啊。你提這個干什么,告白沒有?進行到哪一步了?!”
顧拙言追問:“你們沒告訴莊凡心我為什么轉(zhuǎn)學(xué)?”
“沒啊,哥們兒不是幫你保護隱私嗎?”陸文說,“但我們暗示他你是gay了�!�
暗示個屁!顧拙言最后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無力回答對方的追問,徑自將此群屏蔽。他掙扎起來洗了個澡,還是學(xué)習(xí)吧,這世上也就確定學(xué)習(xí)會有回報了。
推開書房的門,顧寶言小小一個伏在書桌上畫畫,耷拉著小臉兒,頭發(fā)也沒梳。顧拙言拎著書包頓在門口:“誰惹你了?”
顧寶言說:“小莊哥哥沒說喜不喜歡我,是不是拒絕我了?”
“……”顧拙言一陣恍惚,這他媽什么難哥難妹,“你還小,咱不著急�!�
顧寶言神色倔強:“可我還是喜歡小莊哥哥,他拒絕我也沒關(guān)系,我畫畫呢,畫完就去找他�!�
顧拙言問:“你找他干什么?”
“我讓他教我畫畫,我追他!”顧寶言握著水彩筆,眼睛很亮,“你說我小提琴拉得難聽,堅持這么久我也學(xué)會一首曲子了,小莊哥哥現(xiàn)在不喜歡我,我上趕著,他沒準(zhǔn)兒就喜歡我了呢�!�
顧拙言望著小姑娘怔了片刻。
他錯以為莊凡心對他有意,即使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人是活的,他可以再追,如今還來得光明坦蕩。莊凡心也未明確拒絕,想想幾個月的點滴,他不信每一絲感覺都是陰差陽錯。
“嘭”地關(guān)上門,顧拙言拿上土特產(chǎn)和蒙奇奇去莊家,趙見秋正在花園里澆水,見他來,說莊凡心還沒起床,讓他直接上樓去找。
顧拙言不禁望一眼二樓臥室,窗簾敞著條縫隙,貌似閃過一道人影。上樓尋到莊凡心的房間,沒人,浴室里嘩嘩的水聲。顧拙言停在浴室外,水聲一直響,浴缸都該灌滿了,他明白,說:“莊兒,我把東西放下了�!�
腳步聲漸遠,莊凡心關(guān)掉水閥,馬桶蓋都被他坐得發(fā)熱。從浴室出來,床邊毯上擱著一袋子特產(chǎn),里面有若干種零嘴,一盒印著風(fēng)景名勝的明信片,他一張張翻看,最后一張寫著幾個字。
——以后帶你玩兒。落款只有一個龍飛鳳舞的“顧”。
莊凡心妥善保存,一抬眸看見床頭的蒙奇奇,是顧拙言給他抓的。顧拙言根本沒有早戀,也不喜歡秦微或王楚然,顧拙言喜歡的是男生。
顧拙言不但喜歡男生,喜歡的還是他。
莊凡心望著蒙奇奇發(fā)呆,當(dāng)時在機場,連奕銘他們的一番話就在暗示他,顧拙言說喜歡的人是課代表也在暗示他,凡此種種,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
然而循著痕跡應(yīng)該朝西,他卻一直奔了東。
眼下的情形超出莊凡心的承受范圍,比撞見裴知和男的接吻還讓他發(fā)懵,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拙言,只能躲,不敢說,怕說出什么話讓顧拙言難受,讓他后悔,讓彼此連朋友關(guān)系也葬送掉。
亂,比波洛克的《1948年第5號》還要亂。
周一早晨,莊凡心六點半就出了門,到校才七點,天中的大門都沒開。他在附近的早點檔子喝粥,只抿了兩口,一柄瓷勺將魚片攪動成碎渣,粥由熱變涼,弄得粥檔老板睨了他好幾眼。
顧拙言推著車子從巷尾出來,碰上莊顯煬去上班,打招呼說:“叔叔早,凡心走了嗎?”
“走了,我早起給他煎蛋,他人都沒影兒了�!鼻f顯煬笑著,口氣無奈,“一陣陣地犯病,昨天不吃不喝,悶屋里,別是得了賽后抑郁癥�!�
顧拙言笑笑,騎上車子匆匆走了,半路去麥當(dāng)勞買了份早餐,有點遲,到校時正趕上大伙兒去操場升旗。結(jié)束后回教室,隊伍在甬道上散開,顧拙言和莊凡心之間隔著些人,仿佛一片難邁的溝壑。
莊凡心生怕被追上,第一節(jié)
課是英語,半道拐去辦公樓抱卷子,經(jīng)過一棵老樹,他停下回頭,摳著粗糲的樹皮朝教學(xué)樓入口偷望,顧拙言很顯眼,隨著人群進去了。
抱著卷子回到教室,還沒上課,班里有些哄亂,莊凡心立在講臺上準(zhǔn)備多媒體,擦黑板,幫第一排的懶蛋接水,全程沒有抬過頭。他的余光涵蓋最后一排,模糊不清,依稀是顧拙言的輪廓。
回到座位上,莊凡心松一口氣,卻攥著筆袋有些無措。
顧拙言瞧得分明,莊凡心躲得太明顯,他既傷自尊又舍不得欺身緊逼,只能吊著一顆心觀望。齊楠從桌旁經(jīng)過,顧拙言攔住,塞給那一包麥當(dāng)勞。
齊楠感動道:“好兄弟,你怕我早飯沒吃飽嗎?”
顧拙言說:“幫忙給莊凡心�!�
齊楠翻個白眼:“你倆別是相愛了�!�
一語戳在顧拙言的神經(jīng)線上,要命。齊楠回到第三排,把麥當(dāng)勞放在莊凡心的桌上,說:“顧拙言給你的,你沒吃飯�。俊�
“顧拙言”仨字又戳在莊凡心的神經(jīng)線上,哪還有胃口,他假模假式地打開英語書:“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齊楠又拎回去轉(zhuǎn)告,顧拙言問:“好幾頓沒吃,真不餓?”
齊楠再次走到第三排,莊凡心答:“別管我了……”
齊楠返回最后歸還麥當(dāng)勞:“你們發(fā)短信行嗎?別搞我了。”
上課鈴響起,顧拙言只好作罷,前半節(jié)課講卷子,莊凡心積攢的白卷厚如小山,翻找時的背影透著慌張。他收回目光,走之前說好找他補課,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夠嗆。
莊凡心盯著卷面,心里有爪子勾撓,悄聲道:“同桌,你瞅瞅顧拙言有沒有看我。”
齊楠回頭一瞅:“人家看書呢�!�
不知怎的,莊凡心有些低落,五分鐘過去他再次問:“現(xiàn)在呢,他在看我嗎?”
齊楠再瞅一眼:“沒啊,你又想吃麥當(dāng)勞了?”
莊凡心沒再問,也沒聽講,直愣著眼睛走神,課間顧拙言經(jīng)過他去前面接水,他趴著,感覺顧拙言在他身旁停了停,于是趴得更深。
齊楠靠著墻目睹一切,心中納罕,莊凡心不在時特意囑托他照顧顧拙言,顧拙言為莊凡心連打架寫檢查都不在乎,究竟是什么讓一對相親相愛的好鄰居形同陌路?
難道是顧拙言的狗偷吃了莊凡心家曬的臘肉?或是莊凡心他爸占了顧拙言家的車位?
除了英語課,其他科目莊凡心聽不太懂,注意力也不集中,這一上午過得渾噩迷茫。中午放學(xué),三班同學(xué)在食堂聚餐,慶祝他比賽拿獎,他又買一份魚片粥,擠在人堆里,距離顧拙言的位置很遠。
顧拙言察覺得到,心里發(fā)悶,喘氣都不痛快,吃了兩口便離開食堂。半路碰見籃球隊那幾個,瞥一眼沒吭聲,擦肩而過,走出去幾步回了頭:“等一下�!�
魚片又被攪弄得稀巴爛,莊凡心愁得快瘋了,他這樣難受,他看顧拙言那樣更難受。體委去小賣部給林小安買酸奶回來,急道:“不好了!我看見顧拙言和一隊的人走了!”
莊凡心嚇一跳:“你沒看錯吧?!”
“沒有啊!”體委指著西邊,“不會出什么事兒吧……”
大家正要商量對策,莊凡心已經(jīng)風(fēng)似的跑了,西邊就是小角落的位置,干什么,會不會是籃球隊的人找顧拙言報復(fù)?不知是不是跑得太猛,他心率過速,脊背上急出了一層潮熱的汗水。
“——顧拙言!”
莊凡心大喊著,剎在小角落外,看見顧拙言和一隊的五個人站在里頭……正在抽煙。所有人望來,純白的煙霧飄浮,卻掩蓋不住顧拙言神情中的悵然不虞。
他夾著煙,目光停留在莊凡心身上,躲了他一天半,他忍著不往那跟前湊,此刻主動奔過來杵在那兒,那這一眼就讓他看了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一個是他們打過的,一個是打過他們的,好復(fù)雜。
顧拙言出聲:“你們騰個地兒吧,謝謝這煙。”
一隊的人離開這犄角旮旯,莊凡心慢慢走進去,相隔顧拙言半米站定,煙味兒很濃,動動唇便吸進去嗆得咳嗽。
顧拙言掐滅煙蒂,揮了揮薄煙,不動聲色地走近一小步。他問:“覺得我討厭么?”
莊凡心迅速搖頭:“我,我就是……”
顧拙言接腔:“你不用硬著頭皮理我,也不用費勁躲著我,我都替你累�!彼Ьo了齒冠,聲音卻很輕,“我以后不騎車了,你不用那么早出門,麥當(dāng)勞我也不買了,當(dāng)初那頓就不該吃。在學(xué)校沒辦法,但我盡量不到你跟前去,我說到做到。你好好聽課,用不著叫齊楠瞅我�!�
莊凡心跑紅的臉一點點變白,他不想這樣。
“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吧。”顧拙言說,“委屈你忍忍,等一年后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