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偌大的案牘室足十幾間,
存檔一卷接一卷,密密麻麻擺滿了一排排大書架,
那文書轉(zhuǎn)了兩圈,很快就確定大致位置,順著書架一路找下去,
很快把就淮南道和山南東道去年的存檔翻了出來。
值得一說的是,對了對,
發(fā)現(xiàn)少了兩個州的,在那個大書架上左翻右找底朝天也沒找到,招看守度支部的小吏來問話,
這小吏惶恐一問三不知,只道自己是守門的。
耽擱了兩個多時辰,
連午飯都沒吃上,最后在另一間房新入檔的書架最前頭找到了,給出的理由是之前上峰調(diào)用過,重新歸庫時和新進的存檔混在一起了。
很好,
那就是工作失誤了。
蕭遲直接命人將那張姓主事和整理案牘室的小吏押住,送到陳尚書跟前,讓他們卷鋪蓋回老家去吧。
最后結果,張主事記過留職觀察,幾個小吏統(tǒng)統(tǒng)罷了,當天就卷鋪蓋走人。
……
“那姓陳的還是父皇倚重老臣呢,一天到晚就會和稀泥!”
傍晚下值回到府里,蕭遲還余怒未消,氣沖沖跟裴月明罵陳尚書。
裴月明安慰他:“張榮到底是個七品主事呢,哪能因這點小失誤就罷官?”
客觀來說,這處置結果可以了。
和稀泥是一向都和的,但那老頭子現(xiàn)在沒有敷衍人。
隨著蕭遲的穩(wěn)立朝堂和深入戶部,陳尚書態(tài)度也轉(zhuǎn)變得快,以前更多是一種大人看小孩子的感覺,你鬧,我就躲著看看�,F(xiàn)在吧,對蕭遲和對東宮差不多,日常裝聾作啞,裝不了的,嚴格按事件對錯來辦,態(tài)度端正之余手底也留一線。
果然是混了幾十年的還屹立不倒的老家伙。
“算了,懶得說他�!�
說的蕭遲也不是不知道,正事重要,被裴月明安慰兩句平了平氣,他遂丟下陳尚書,招手讓王鑒把他帶回家的公文都取出來。
他從里頭翻出一疊紙稿。
“各州總數(shù)我都抄了,還有具體存糧的種類和數(shù)額�!�
裴月明坐直,接過那疊紙稿。
蕭遲說:“賬目核對葛賢他們還在做,但應該不會有多少出入�!�
歸檔的賬目肯定是平,秋收后的核查才過了一個月,兩道也沒什么天災**,各州儲糧量不會出現(xiàn)什么大變化。
蕭遲抄下來這個和最后結果也差不了什么,商量各州調(diào)征的具體數(shù)目,在這基礎上就可以進行了。
“我們先草擬一個大致比例,而后再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調(diào)整確定?”
蕭遲同意,他想的也是這樣。
他吩咐王鑒:“趕緊的,把舅舅送來的冊子都搬過來�!�
……
夜闌人靜,窗外簌簌雪聲,楠木立桿絹燈內(nèi)的臺燭挑得明亮,兩張楠木嵌瓷方案拼成一張大桌,蕭遲和裴月明正盤腿坐在桌旁的炕上。
“安州,地闊平坦,又有盤水穿行而過,素來富饒農(nóng)獲甚豐,今年也沒有干旱和發(fā)水,收成應和舊年持平的�!�
蕭遲低低的說話聲。
他手里拿著一卷冊子,是安州地理志,段至誠一并送過來的。
淮南道文風甚盛,山南東道人口稠密,兩地歷年考出不少進士進入官場,永城伯府門下自然也有。這些官員對家鄉(xiāng)了解自不用說的,對州長官也是認識的,無他,能中舉的都研究過刺史偏好飲過鹿鳴宴,中進士后回鄉(xiāng)祭祖更肯定會登門拜訪。
這些年下來,當年的刺史有的換人,但也有還在的,又或許平調(diào)到其他州的。
永城伯府樹大根深,抓緊去辦,即便時間緊,也能了解不少兩道州府刺史的為人性情。
再去吏部調(diào)了刺史們的履歷,加上裴月明早上命人去崇文館取的諸州地理志,評估分析的基礎湊出來了。
安州現(xiàn)任刺史吳槐,裴月明翻開履歷:“這人是建安七年的進士,布衣出身,留京三年后外放淮南道,最初是扶昌縣令,一任三年考評皆優(yōu),右遷下州賓州刺史,連了兩任,再擢掌上州安州,現(xiàn)在是第二任,考評一直都是優(yōu)�!�
平民出身不滿四十,這仕途非常順遂了,裴月明再翻開自己特地做了書簽的紙稿,這是認識吳槐的官員口述的評語印象。
“哦,這吳槐中進士當年得座師賞識,許嫁了女兒,不過這吳槐風評不錯,趙氏多年無子他也未曾納妾,一心相待,三旬過半,也就是前年,才終得一子�!�
蕭遲說:“這吳槐是個謹慎的�!�
裴月明贊同,長情不長情,好色不好色,這個說不好,但謹慎性格是能確定的。行走官場除了能力,關系也非常重要,這樣的態(tài)度,換了她是岳家也很滿意,自然是要一心提拔的。
“那么說來,安州儲糧很可能比上報的數(shù)目要富余一些了�!�
裴月明細細翻看有關吳槐評述,又重新看了一遍他的履歷:“……咦?你看!”
“建安十八年,吳槐時任賓州刺史,當年賓州遇蝗災,顆粒無收,吳槐果斷先開倉救濟災民,立大功,陛下口諭褒其功,擢安州刺史�!�
古代通訊交通都不行,來來回回耗了不少時間,蝗災影響很大,一州農(nóng)戶百姓,他供吃供了一個多月才等到救災糧,但他也憑著州糧倉順利扛過去了。
蕭遲已翻當年賓州倉的戶部存檔,裴月明立即提筆算了算了,果然,按存檔數(shù)字是沒法撐住的,這吳槐果然是少報了。
“基本可以確定了,那這安州咱們該多調(diào)一點,……三萬石?”
“唔,可以,栗一萬石,麥兩萬石,……”
……
暈黃明亮的燭光,簌簌雪聲,暖閣內(nèi)的炕上,二人湊在一起低聲商量,很專心,頭挨著頭,邊說邊書寫。
王鑒揮了揮手,讓上茶的小太監(jiān)不要進來,他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輕輕把門掩上。
“王爺爺,咱們不給主子上茶嗎?”
那夜宵呢?要不要?從天擦黑到深夜,都小半宿了,膳房剛還使人來打聽呢。
“去去去!”
王鑒壓低聲音:“主子們辦正事呢?哪像你一天到晚凈顧著吃喝,趕緊走別嚷嚷!”
王鑒揮手把小太監(jiān)攆了,自己親自守門。
白雪紛飛,暈黃燭光從暖閣窗紗濾出投在廊下,耳邊主子們時不時的低低說話聲,
一陣冷風灌進來,他縮了縮忙按緊帽子。
……
風雪漸大,外頭“格拉”一聲樹枝吹折的脆響,裴月明這才醒過神來。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一看滴漏:“……都子初了?”
十一點多了,在這個凌晨三四點起床上朝絕對是深夜,連續(xù)用功了六個小時,她哈欠連連:“趕緊睡吧,明日還得早朝呢�!�
伏案久了,這腰一直起來就格拉格拉響,裴月明嘶一聲,錘了幾下站起身。
“你先睡吧�!�
蕭遲還在伏案寫著,沒抬頭:“我把這點寫了就回�!�
“行,那你快些,不要太晚了。”
差事重要,休息也重要,不然精力跟不上效率反而要低了。
裴月明披上斗篷,要回去了。
“咿呀”一聲門響,腳步聲漸行漸遠,蕭遲抬頭瞄了眼,繼續(xù)寫。
寫了一段,寫好了,他擱下筆,卻沒馬上起身。
王鑒都把斗篷抖開了,不解:“殿下,……”
蕭遲擺擺手,王鑒只好把斗篷掛回去,擰熱帕子給主子敷手腕:“殿下,這都夜深了,明兒還得早朝呢,……”怎么不趕緊回去歇?
蕭遲斜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王鑒只好閉嘴了。
蕭遲又等了等,大約一刻鐘上下,他才起身登轎。
回嘉禧堂,燈果然吹了,裴月明已睡下,就留著床廊外的一盞留燭。
他略略梳洗,吹了燭火,這才輕手輕腳撩起帳子上床。
......
其實蕭遲是有點不好意思,現(xiàn)在他磕磕絆絆倒是能睡了,但他大男人一個,得靠個小丫頭片子用舊的床帳衾被才能睡著,這委實有點太丟人。
那個花花綠綠的拼接帳子簡直讓人難以啟齒。
蕭遲很覺抹不開臉面,于是他就錯開一點時間,等裴月明睡下以后,他再回去睡。
這樣過了好幾天,可惜最后還是被裴月明發(fā)現(xiàn)了。
那夜她喝茶多,躺下沒多久又醒了,只好裹著斗篷跑凈房。
正解決的時候,蕭遲回來了。
她本來也沒當回事,反正兩人浴室凈房不是同一個,他不會進來的。
解決好問題,她裹著斗篷趕緊回去了,誰知一繞過屏風,就發(fā)現(xiàn)蕭遲站在拔步床的圍廊里頭,撩起簾子正往里頭瞄。
“……”
這是在干什么?
半晌,她就反應過來了。認識了蕭遲這個久,她對這家伙的尿性還挺了解的。
嗤嗤兩聲,裴月明哈哈大笑:“你至于嗎你?”
笑死她了,就從沒見過這么別扭愛面子的人!
蕭遲動作一僵,白皙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刷地收回手,“哪里?說什么呢?”
他嘴硬:“我這是怕踩到你了�!�
“真是不識好人心!”
如果他表情自然一點的話,那可能還會有點可信度的。
裴月明嗤嗤嗤,越想越好笑,她笑得肚子都疼了。
蕭遲臉上紅轉(zhuǎn)黑,惱羞成怒:“都說沒有的事,還笑什么笑?”
按照套路,這家伙撐不住面子通常都要搞事的,裴月明誒誒兩聲,笑道:“好了,不許生氣。”
攆她睡榻什么的更不要想,“我告訴你啊,整我睡不好,我明天就休假!”
這幾天白天黑夜熬到她火眼金睛的。
搞事她的罷工!
不得不說,這個威脅還挺有效的,蕭遲被噎得牙癢癢。裴月明得意眨眨眼睛,攏著斗篷回來,抬頭望一眼拼接三色的帳子,忍不住笑了聲,這才爬上床睡覺。
蕭遲磨牙,瞪了她一眼,才撩帳上床。
躺下后,他忍不住要駁兩句挽回一下面子。
誰知剛張嘴,隔壁裴月明就說:“明天休假。”
“……”
他恨恨閉上眼睛。
......
玩笑歸玩笑,當然裴月明并沒有真罷工。
事實上,兩人都很認真。
白天各自忙活,晚上回來碰頭商議,草擬出一份單子后,接著又反復商量,修改,而后再和葛賢等人商議了好幾遍。
五十萬石的糧草,從各自糧庫出庫以后,從陸路押運至灃水盤水等七條水路,期間有匯入大河流的,有水路轉(zhuǎn)陸路的,一路往北至黃河邊,逆流而上抵達同州。在同州登岸,交到來接糧的西北軍手里。
“……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再押運一段,至慶州再折返,民夫每人補四錢六分的銀子。”
王鑒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卷軸,蕭遲接過來,親自去了綢布套子解了系帶,放在桌上小心攤開。
連續(xù)忙碌了多日,蕭遲甚至連中午飯就草草扒兩口,一心就撲在調(diào)糧上頭。
從一開始的平衡各州確定調(diào)糧具體數(shù)目,到起運后逐出匯合,水路陸路船車民夫,充分考慮了道路天氣各種狀況,沿途�?康捏A站等等,一環(huán)環(huán)責任到個人,最后甚至還繪了圖,清晰又明了。
結果終于出來了,裴月明累癱,蕭遲則是興奮。
他去詢問過段家舅舅了,段至誠也道,這是一套非常好方案。
從無到有,從有到全,當初千頭萬緒如今一一解決,看著成果,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直到睡覺還情緒高漲,躺下又坐起對裴月明說:“兵部昨天就使人過來問了,明日朝上想來會說!”
要不要這么興奮啊大哥,你都說一晚上了!
裴月明倒是挺能理解他這種情緒的,當然她也很困,忙活了這么多天一停下來眼皮子簡直撐不住,她順著他嗯嗯兩聲:“那不正好,咱們結果也出來了�!�
“快睡吧,”她打個哈欠:“養(yǎng)足點精神明天上朝�!�
說的也是。
蕭遲躺了回去,他不忘和她說:“行了,明日下了朝,我使人給你報個訊。”也免得她一直惦記著。
裴月明好笑,她怎么就一直惦記著了?不過她笑著說:“好呀,那我等你啦�!�
“行!”
.......
次日,天還黑著風雪呼嘯,蕭遲早早起身換上朝服,精神抖擻上朝去了。
這家伙臨出門前,還吩咐桃紅要叫她。
不然睡了懶覺,就趕不上報訊第一時間知道了。
裴月明又好氣又好笑,行吧,起就起吧,這也她的勞動成果不是,她也挺高興的。
只是一直等到半上午,卻沒有等到報訊的人。
不對啊,今天是常朝,一般卯末,最遲晨正,怎么也該結束了的。
她皺起眉頭,盯了大門方向又等了半個時辰,還是沒見有人報回來。
怎么回事?
裴月明有點擔心,想了想,她叫來小文子:“你去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文子領命,急忙去了。
......
今日的朝會,照常在卯正舉行。
天還黑著,宣政殿的金釘朱漆大門準時大敞,宦官高聲傳唱,文武官員分列兩列魚貫而入。
靜鞭響,皇帝駕到。
百官跪,叩呼萬歲,皇帝叫起,詢問朝臣可有事啟奏。
一切和平時都沒什么不同,唯一可稱得上插曲的只有一件。
小議了幾件朝事,兵部尚書孫庸出列,朝御座躬身,又朝蕭遲方向拱了拱手:“啟奏陛下,今冬大寒,西北軍糧草耗費較往年略多,開春之后,明年糧草必須馬上起運,否則,恐有無法接續(xù)之虞�!�
皇帝點頭,看蕭遲:“寧王,調(diào)征糧草之事進展如何?”
蕭遲一步出列:“回父皇的話,兒臣不敢懈怠,于昨日已安排妥當,發(fā)下調(diào)令后,一開春糧草即能起運�!�
說著,將備好的卷軸和折子交給下來的張?zhí)O(jiān)。
“很好!”
皇帝很滿意,笑道:“你說說看�!�
“安州地闊土沃,人口庶密,去年亦無災,兒臣擬,可征調(diào)庫糧三萬石,其中栗一萬,麥二萬;房州是中州,人口田地俱略遜于前者,兒臣擬,征調(diào)庫糧一萬五千石,其中栗五千麥一萬;唐州,瀕臨潯水,地沃民豐,兼運輸便利,……
“安州庫糧走陽西道,征用本地民夫,沿陸路五天內(nèi)可至盤水,從盤水登船,轉(zhuǎn)灃水匯入黃河,抵達阜南;房州有山路略崎嶇,可先從衛(wèi)營借調(diào)騾馬,七日可抵,沿潯水走六百里,轉(zhuǎn)陸路登岸,三日可抵黃河南岸;……”
“諸州庫糧匯于阜南,溯河水而上,抵達同州,與西北守軍交接。若有需要,還可再押四百余里抵慶州。不過這么一來,民夫役期已超,兒臣擬每人補四錢六分的銀子。民夫可跟船還鄉(xiāng)。”
蕭遲說著,朝臣專心聽,不少人邊聽邊點頭。
三皇子這方案非常合理,既考慮的諸州平衡,沒有不患寡而患不均,又考慮到運輸便利,連騾馬借調(diào)和民夫返鄉(xiāng)都一一安排妥當。
都是經(jīng)年辦慣差事的官員,哪怕平時不涉及這些,還是一聽就明白關竅。
實話說,三皇子這方案是非常不錯的。
皇帝當然滿意,他捋須大喜,“好,非常好!”
“遲兒這差事辦得不錯,當獎!”
連私下稱呼都出來了,可見皇帝是真很滿意。
蕭遲抬首朗聲:“謝父皇,這不過兒臣當盡之責!”
嘴里這么說,心里卻是真高興真自豪的。無他,正如裴月明說的,這是努力工作的成果,是心血,不是天上掉也不是白撿回來的。
眾臣紛紛附和,點頭有,夸贊有,他微翹了翹唇,矜持頷首。
然就在此時,卻有一個突兀的聲音:“額,陛下,臣有一事上奏�!�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楊睢。
蕭遲皺了皺眉。
楊睢掠了蕭遲一眼,心里冷哼一聲,沒想到啊,這位才入朝沒多久養(yǎng)于深宮的皇子,居然還真憑借這點人,把軍餉調(diào)配好了!
方案他仔細聽了,居然還真是非常合理實用,就連運輸方式和路線都沒有需要調(diào)整和修改的地方。
他心里大為忌憚。
“哦?”
皇帝一看是楊睢,楊睢是監(jiān)管戶部的,他問:“楊愛卿有何事?可是這方案有需要調(diào)整之處?”
楊睢低了低頭,面上有打擾皇帝興致的局促,皇帝就道:“誒,他還年輕,思慮有欠是常事,有什么不妥的,你們正該提出來,好教他明白�!�
楊睢貌似放下了心,朝御座躬身,又朝蕭遲方向拱了拱手:“三殿下調(diào)征方案非常好,臣并沒調(diào)整之處。只是……”
他頓了頓,道:“只是安州唐州等淮南道五個州去年往魏州調(diào)過庫糧,因當時情況緊急,庫糧盡調(diào),事后是從江南東道調(diào)補回來的。
“據(jù)臣所知,江南東道處置使和底下七名刺史沆瀣一氣,以陳糧換新糧的方式謀取私利,后為陛下所誅。陛下圣明,只是這江南東道調(diào)出的庫糧卻是多年陳糧,不好多放……
“臣請奏,這次西北軍餉,宜盡出五州陳糧,調(diào)整后再重新入庫新糧�!�
說的是去年黃河大決的事情了,當時緊急從安州等五個州調(diào)盡庫糧。事后,再從江南調(diào)補回來。由于前事原因,所以入庫的多年老陳糧。
吃還能吃,但真不好多放。
楊睢沒想蕭遲能將調(diào)糧差事辦得這么好,但沒關系,戶部老人有戶部老人的優(yōu)勢,這些事情他經(jīng)手,個中關竅連段至誠都是不知道的。
輕輕一撥,他就在調(diào)撥軍餉之上又添一件差事。
而皇帝只會夸贊他。
果然,皇帝略想了想,憶起這事,大贊:“果然!楊卿一心為公,當賞!”
錄事太監(jiān)立即記下一賞,皇帝道:“此事就交給你,你盡快調(diào)整好,調(diào)令必須盡快發(fā)下去。”
楊睢躬身:“回陛下,下朝前,臣能調(diào)整好。”
他微笑接過蕭遲親筆手書的圖冊,當朝就改。只要了然于心,調(diào)整也不過十分輕易的的事罷了,不等下朝,楊睢就改好了。
皇帝夸贊:“好!此事,寧王和楊睢皆有功。”
“諸位,日后也當如此,同協(xié)共力,為國為朝!”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輕描淡寫,楊睢奪走蕭遲一半的功勞。
伏跪再起,他瞥向蕭遲,微挑了挑唇。
作者有話要說: 啊,小遲子要氣慘了!!
第47章
楊睢又看太子,
蕭遇滿意點頭。
蕭遇看向垂目而立的蕭遲,
他慢條斯理順了順袖口,上前拍拍蕭遲的肩,
貌似關懷:“三弟,
我們當同協(xié)共力,
為國為朝�。 �
蕭遲驀側頭,蕭遇挑了挑唇。
多少年了,從來都是蕭遲挑釁他,輕易而舉奪去他在意的東西,如今,總算風水輪流轉(zhuǎn)。
朝散了,
百官陸續(xù)退走,這對兄弟一瞬對視,
看蕭遲噴火般的怒目,他身心舒暢得簡直像三伏天盡吃了冰西瓜。
蕭遇不以為意,暢快而走。
楊睢微笑拱了拱手,
踱步也跟了上去。
蕭遲雙拳攢緊得指關節(jié)發(fā)白,有那么一瞬,他恨不得立馬上前將二人這幅小人得志的面孔撕碎!
“殿下�!�
一只手覆住他的拳,
是段至誠,段至誠手用力捏了捏,“殿下,陛下來叫�!�
他看見張?zhí)O(jiān)了,抬抬下頜往后面示意。
半晌,
蕭遲深呼吸幾下,勉強轉(zhuǎn)過身來。
張?zhí)O(jiān)已快步到近前來,躬身見了禮:“三殿下,陛下叫您呢!”
......
蕭遲到紫宸殿御書房時,皇帝已卸下大禮服,換回一身絳紫色的團龍常服。
見了他,很高興:“遲兒來了?快來坐!”
厚厚漳絨門簾掀開,風夾雪猛灌進來,皇帝領著蕭遲繞進東次間去了,暖烘烘的,又趕緊吩咐上熱茶來。
暖了暖,父子兩人分坐在羅漢榻上,皇帝夸他:“遲兒這差事做得不錯,很好!”
皇帝笑意猶在,眼角細紋舒展,一看就知心情很好,他是真高興真自豪。
他的孩子是個聰明的孩子,長進了!
蕭遲勉強扯了扯唇角。
天知道他有多窩火,他長得這么大就沒吃過這樣的虧!這么多天的省食少眠,熬油點蠟,這是他的心血,臨門一腳被姓楊的生生撬去一半的功勞。
但舅舅告訴他,官場這不鮮見。
且在陛下看來,時時有人查漏補缺才是好的,若是露了什么痕跡,反正中他人下懷。
蕭遲都知道,所以他努力,強自按捺住了。
花費了所有的自制力,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面對皇帝欣然的鼓勵:“要再接再厲,”他拉住蕭遲的手拍了拍:“多學多聽,不可懈怠啊�!�
蕭遲盡力去放松手:“……我知了,父皇�!�
但皇帝還是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對,蕭遲該情緒高昂的,而非平靜,他關切打量兩眼:“可是身體不舒服?”
蕭遲眼下淡淡青痕,這些天熬夜熬的。
蕭遲點點頭,糊弄過去。
皇帝皺起眉頭:“差事要緊,可身體也要緊,不行緩兩日也是無妨的�!�
輕斥兩句,他催促:“好了,那今兒早些回去,先歇歇�!�
又親自送到殿門外,待蕭遲繞過朱廊往陛階方向離去了,皇帝才折返。
天陰沉沉,風夾著雪,噼里啪啦,教人有些睜不開眼。
候在陛階下的王鑒一眼就發(fā)現(xiàn)主子面色不對了。
蕭遲山雨欲來臉色陰沉得可怕,疾沖而下。
一掀簾入轎,立馬“哐當”一聲巨響。
王鑒頭皮發(fā)麻,趕緊喊:“快,快起轎�。 �
......
臘月凜冬,日暮雪停了,一排排冰溜子倒掛在屋檐下,被羊角宮燈的燈光映過,暈黃又晶瑩。
裴月明攏著厚厚的貂毛滾邊大斗篷,才遠遠望見嘉禧堂正殿的殿門,便聽見里頭“噼里啪啦”一聲亂響脆瓷聲,須臾,小太監(jiān)們連爬帶滾掀簾子倒出來,戰(zhàn)兢立在門外。
跟在后頭的桃紅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裴月明無奈。
楊睢那事都好幾天了,蕭遲氣還沒消。
那日回府,他雷霆大怒,砸了大半個書房,連王鑒都差點挨了板子。
裴月明至近前,小太監(jiān)們忙請安,她點點頭:“下去吧�!�
杵在這不敢下去,蕭遲還不知道。
桃紅掀起簾子,她微微低頭進了屋。
蕭遲在右次間。
二人現(xiàn)起居嘉禧堂,左次間稍間是內(nèi)寢,便把右次間布置成小書房,日常處理商量些事務也方便。
她撩簾進去,蕭遲正盤坐在炕上,炕幾鋪開折子,他提筆在寫,王鑒小心翼翼磨墨,小太監(jiān)都攆全了。
蕭遲臉拉著,“啪”一聲將筆扔下,怒罵:“吃飯沒吃!你個狗奴才到底會不會磨墨?!”
王鑒苦哈哈,忙趴下請罪。
聽見門簾響,瞥一眼見是裴月明,蕭遲靠在引枕上,喘了口氣,臉還黑著。
“好了,下去罷�!�
裴月明說話,王鑒抬頭小心瞄了自家主子一眼,見蕭遲沒反應,忙不迭撿起帽子起身閃人。
蕭遲哼了一聲。
“都幾天了,還氣著呢?”
蕭遲確實還氣著,他氣狠了,一口惡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如鯁在喉耿耿于懷。
提起這他就怒,一把就將剛才滾下榻的香爐拍出去,“啪”一聲悶響,他怒:“那該死的楊睢!”
楊睢,還有蕭遇!
想起這幾天對方的春風滿面,各種挑釁的目光和微笑,簡直氣的兩肋生疼。
蕭遲何曾吃過這種啞巴虧?!
“氣什么呢?人家這就是故意氣你的�!�
裴月明提裙擺坐下,看兩眼他寫一半折子,幾滴墨撒在雪白的紙面上,不能要了,她重新攤開一本新折,索性提筆給他寫好了。
用帕子把炕幾的墨水擦了,折子攤開晾晾,她歪在另一個引枕上坐好:“你生氣,那就中他們的計了�!�
段家舅舅勸過,她也勸過,可他氣頭上根本下不下來,于是就等了幾日,等他火頭過來再說。
裴月明打量他臉色,還是難看,但比頭天那種陰沉沉似風暴將至到底好些。
“行了,別生氣了,咱們給他記著,以后留著一起算總賬就是了!”
說氣,裴月明也氣過,畢竟是辛勤勞動的成果不是?可正如段至誠說的,官場不鮮見,她郁悶一下就過去了。
“你說對不對?”
蕭遲抿唇片刻,發(fā)狠:“總有一天,我要這姓楊的把虧給我生生咽回去!”
切齒怒罵過一句,這事好歹算是揭過去了。
“好了,那就別氣了,早些睡吧�!�
前些天忙工作,這幾天又氣得睡不著,該好好休息回來,裴月明收拾好折子,拉他回去睡覺。
蕭遲其實氣還是氣的,但好歹好了一些,他也沒再表現(xiàn)出來,沐浴梳洗安安靜靜的,小太監(jiān)們暗松了一口氣。
等躺下后,他忍不住又對裴月明說了一句:“這帳,我早晚要討回來!”
這家伙,大概還得耿耿于懷一陣子。
她點頭:“好,必須的。”
蕭遲冷哼了一聲,“那姓楊的還在和薛幡稱兄道弟呢?也不嫌憋屈得慌!蕭遇倒是養(yǎng)了條好狗,……”
黑暗里,蕭遲譏諷楊睢歷數(shù)對方痛處,話是刻薄了點,別說還挺一針見血的。
裴月明不但贊同,還很捧場應聲。
知他心里憋氣,算了,她就當當情緒垃圾桶,讓他倒倒吧,反正還早。
……
幾經(jīng)勸解,又和裴月明夜罵半宿楊睢蕭遇朱伯謙薛幡一干人等。
蕭遲情緒總算是好了一些。
起碼表面恢復平靜了。
在外,他也貌似把這事揭過去了,沒有再理會蕭遇和楊睢的挑引,讓前者大為扼腕。
不過值得一說的是,不管當事人是否真平靜,這事的余波影響卻不斷發(fā)酵起來。
中心人物的一次直接對碰,直接引動了原本已隱隱呈劍拔弩張態(tài)勢,如今朝堂平靜的水面下暗潮洶涌,雙方互相盯視,氣氛已陡然一變。
段至誠和段志信認為,該明確對待東宮的戰(zhàn)略方針了。
過了年,鞭炮的硝煙未散,初五宮宴散后回府,蕭遲就對裴月明說:“明兒舅舅們過府,有事商議,你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