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痛苦,才會讓他這樣從不輕易言痛的人耐不住折磨,對痛苦的耐受好像已經(jīng)長進了他的骨血里,永遠無需依仗,風刀霜劍一一掃平,從不會倒下,幾乎讓人忘記他是個有痛覺的人。我既期望他無堅不摧,無往不利,又自私地想要他為自己跌進紅塵。
言川不住地輾轉(zhuǎn),恨不得將身子折起來,到最后幾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抖,繃緊收縮的肚皮清晰的顯出孩子做動的輪廓,向下狠狠一墜。
“你還要不要他……會不會帶他一起走?”他扶著肚子吐息艱難地捱過這一陣劇烈的宮縮,撐著一口氣問我:“你要走,就必須得帶著他……”他抬頭直視著我,汗水將眼眶灼得發(fā)紅,嘴唇幾乎咬破,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果決:“私生子也沒關系,只要你別丟下他……寧寧,他是你的,千萬不要把他一個人留在言家�!�
我喃喃地說:“走什么?他是我們的,你好好把他生下來……我們,我們一家三口會一直在一起的。”
“一直在一起?”他死死擰著眉毛,“你總會挑好聽的話騙我,我……”
沒等他話說完,我的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大顆大顆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看著手背上透明的淚痕,面色古怪,怔了一會才抬起手想給我擦眼淚:“奇了,多少年也沒見你哭成這樣……”
我的鼻尖酸的厲害,淚水順著面頰蜿蜒,開口只剩哽咽:“我的演技里哭戲排第一,你又不是不知道……”
言川好像被我的眼淚震住,指尖輕輕摩挲著插入我的鬢發(fā)間,“演出效果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我吸了吸鼻子,“你就這么希望我演給你看?”
“演就演吧,”他的嘴角壓下去一點,“比起真的掉眼淚,我倒更希望你只是裝裝樣子�!�
我差點岔氣,又控訴道:“你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總是擅自自作主張,從不考慮別人的想法,簡直可惡的不得了�!�
他費力地點頭:“我是……”又扯扯嘴唇微笑起來,“你有后路,我沒有……這十年,都是我處心積慮得來的,沒有底線,不計后果,我就是這樣……從不光明磊落,甚至也不打算悔改,可即使重新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不擇手段把你搶過來�!�
我在他胸口處輕輕搗了一下,一股腦把想說的都說了:“你還讓我為你哭,還兩次,我這輩子所有眼淚全都交代在你身上了,現(xiàn)在卻告訴我你想要成全我和別人,你罪大惡極�!�
他渾身巨震:“我什么時候說了要成全你和別人?”
“你剛剛的話不就是這個意思,”我拭了拭眼淚逼視著他,言辭犀利地質(zhì)問:“居然故意推祁敘來找我,你現(xiàn)在真是大方的不得了,都能舍己為人了,干這種替人牽線搭橋的勾當,不是說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我要糾纏到底嗎?你算計了那么多不是想綁住我?現(xiàn)在倒是心甘情愿拱手讓人了?”
他攥緊床單的手繃出駭人的青筋:“心甘情愿?我永遠也不可能心甘情愿,除非無可奈何……所以你如果要逃,最好是逃得遠遠的,不要讓我找到……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第二回……”
我滿心氣憤,剛收起的眼淚掉得更兇:“那你倒是動手啊,別光嘴上放狠話,把你那些強迫人的手段通通都使出來,不是很厲害嗎?半途而廢算什么本事。”
他睜著那雙泛紅的眼睛看著我,胸膛劇烈起伏著,似有千言萬語想出口,最終卻只是勉力伸手在我滿布淚痕的面頰上刮了一下:“別哭,寧寧,我總是見不得你這樣……”他好像很為難地笑了:“你哭得我都快沒力氣了……”
“你以為,你什么都瞞著我安排好,我就會內(nèi)疚感動么?”我用雙手抓扣著他的手,輕聲卻堅定地說:“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被選擇的可能,你大可不用試探,也不用替我操心安排以后,如果你敢狠心把我一個人丟下,我也絕對會事事如你所想�!�
他反手攥緊我,另一只手抱著肚子每一個吐字都在顫抖:“論狠心我可比不過你……呃……每次都是你先把我們拋下�!�
這擺明了是要和我算舊賬,我噎了噎,決定胡攪蠻纏,氣勢洶洶一指他的肚子惡人先告狀,“我不管,我不來人鬼情未了那套虛的,你要是因為這個孩子搭上了一條命,我就先把這個小崽子丟進孤兒院,然后和別的男人一起侵吞你的家產(chǎn),把所有言氏的產(chǎn)業(yè)都攪黃,還要天天燒高香,攪得你在下面都不得安寧。”
他扯了下唇角,似乎是想笑,卻疼的直咧嘴,絞緊被單輾轉(zhuǎn)著說:“寧寧……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現(xiàn)在不是合法伴侶,你暫時還不是言氏的女主人�!�
我愣了兩秒終于想起來這茬,反應很快地順桿爬,“那要不現(xiàn)在重新把律師,牧師和助產(chǎn)士一起找來做個見證,產(chǎn)房婚禮聽上去就很新奇,為了保證婚禮儀式完整,還要拜托你撐到宣誓結束再撒手人寰�!�
他挺了挺腰整個人倒回了床單里,沉沉地喘氣,半晌沒再說一句話。我覺得應該是痛的,而不是被我氣的。
我伸手輕輕探摸向他的腹底,孩子其實下行了不少,他的肚子明顯墜得很低,下腹一片緊繃堅硬,宮縮也越來越密集,確實不容耽擱下去。
“讓我抱著你,好不好?”我柔聲建議道,將他的上半身托起一些,幫他稍稍轉(zhuǎn)過身子,蹭了蹭他被汗意浸濕的面頰,“抱著就不疼了……”
他高隆的肚子挺在我們之間,那團傳遞著滾燙生機的孕腹還在不斷的緊縮發(fā)硬,言川著實被折磨得不輕,收緊的手指在我的衣袖抓出道道褶皺:“騙子……呃……那時候……我一直疼……你就那么走了,頭也不回……”
這舊賬估計是翻不過去了,我攏著他的后腦勺在他的眉際輕輕吻了一下,“我和你開玩笑呢,我不舍得走的,他馬上就要出來了,我們一家人還要在一起很久,一直到超新星爆炸的那一天。所以你一定要再努力堅持一小會,這樣我們就能盡早和小寶貝見面了是不是?”說著,又親了親言川的額角,順道安撫起他肚子里的小家伙:“等會兒你也不要害怕哈寶貝,雖然晚了一點,但媽咪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和爸爸的,他辛苦懷你這么久,其實心里也很期待你的出生,你記得要乖乖地出來哦,不要太折騰他。”
言川半瞇著眼抵靠在我的肩頭,氣息因痛楚而低密帶顫,“你又知道……他會聽你的話?”
我信誓旦旦,“那可不,誰讓我們的寶貝是全世界最好最勇敢的寶貝呢,勇敢的小可愛會創(chuàng)造奇跡�!�
他扶著腹側,半晌松開我的手,簌簌顫抖的掌心施力抓握住扶欄,蒼白的手背上青筋裸露,輕輕妥協(xié)般閉合上雙目,“你讓他們來吧�!�
Chapter
24
一千零一夜
醫(yī)生為他掛上催產(chǎn)素之后,產(chǎn)程明顯加快了許多,經(jīng)過一番內(nèi)檢才知道他從出事故到現(xiàn)在,這一天一夜的輾轉(zhuǎn)里已經(jīng)生生忍到開了三指。
待產(chǎn)室很寬敞,設備一應俱全,卻只有藥水的點滴聲,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我簡直無法想象他究竟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在這種割鋸著精神的死寂里,在被我丟下的那些日日夜夜,獨自一人承受這種無休止的痛苦時,是否有過放棄死心的念頭?在告知祁敘我的去向時他又在考慮什么呢?是自知身體難捱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將我推向另一端?這一切全都被他壓埋在心底不得而知。
言川對無痛這類的麻醉劑有嚴重的過敏反應,因而那些減輕產(chǎn)痛的措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從頭到尾只能憑自己硬熬著。
雖然我一直竭力嘗試替揉按腰腹兩側僵硬繃緊的肌肉,想讓他多放松一陣節(jié)省點體力,但顯然只是杯水車薪,他疼的時間太久,幾乎耗盡了精神。
五分鐘一次的宮縮間隔太短太密,我眼睜睜看著他閉著眼睛埋在枕墊里不斷休整平復呼吸,又被潮水般襲來的陣痛疼到不斷攥緊身下的床褥。
門外響起幾聲敲門聲,言川現(xiàn)在對外界的響動極度敏銳,整個人倒靠在軟枕上明明提不起半點力氣,卻在聽見聲音的第一時間就強撐著睜開了眼。
我迅速起身上前拉開門,是先前叫阿姨做好的產(chǎn)前餐送到了,我伸手接過,道了聲謝,回身往里走。
從產(chǎn)床到房門的幾步路,他艱難地支起上半身,目光始終直直地落在我身上,眼珠分毫不錯移。
我簡直哭笑不得,伸手托著他的面龐,在他熬得通紅的眼眶上按了按,“省點力吧,盯這么牢,人又不會跑�!�
汗珠順著眉弓向下滑落,他被汗水浸透的睫毛輕眨,“很久沒看到你這么老實的樣子……多看兩眼�!�
我無奈地用袖管直接替他抹去汗珠,“多看兩眼更有力氣嗎?”
言川趁著宮縮的間隙費力地側翻過身子,用一只手捉過我的手,在沉重的肚腹上面摩挲著,顧左右而言他地強調(diào):“他是個男孩……”
我說:“干嘛啊,都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一樣,已經(jīng)不興性別歧視那套了哈�!�
他垂下眼睛,重重吸了好幾口氣,語氣頗有一絲遺憾:“還缺個女孩……”又盯住自己蒼白的手指,比劃著嘀咕道:“早知道就早點……多幾個也行……”
離大譜,生個孩子還要有零有整,強迫癥用在計劃這種事情里,可真是太有長遠目標了。
我順勢在他硬得可怕的腹側細細摸了兩圈,感觸到一陣緊縮的繃勁,不得不潑他冷水,“生生生,一個都夠你受的,這種事情樂意多來幾次?還記著疼不?”
“比想象中疼了點,也不是特別受不了,”他神態(tài)輕松自若跟個沒事人似的,眼睛促狹地沖我淺淺一彎,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我打開保溫盒。
裝!接著裝!又不是老母雞抱窩,一孵孵一籠。
我被他忍者神龜式的發(fā)言噎得長長吁氣:“別惦記多少個了,養(yǎng)小豬仔呢?先把肚子里這個好好生下來再說�!�
言川臉色一黑,又不死心自言自語嘀咕了幾句,我埋頭當做沒聽見,用調(diào)羹試著湯水的溫度。
剛熬制好的豆腐魚丸湯色澤乳白,濃香撲鼻,但言川早就被時不時席卷而來的痛楚折磨得沒有半分食欲,無論什么美食珍饈放眼前都提不起興趣,只是勉強湊到湯勺邊沾了兩口,就再也維持不住淡定,形容委頓地倒回了產(chǎn)床里,面色沉沉地呼氣。
持續(xù)性的疼痛將他摧折得面無人色,躺也根本躺不穩(wěn)太久,蜷著上半身恨不得將身體折起來,又顧忌著一只手臂還負著傷不能隨意轉(zhuǎn)動,只能小幅度地在產(chǎn)床上來回翻覆,緊縮的胎腹沉墜在腿間,混雜著血色的羊水將身下的墊子浸濕。
大概是覺得場面有些血腥狼藉,護士來替他更換的時候,他偏頭順手就掩上我的眼睛,“別睜眼……太難看……”
到了這種時候這人維護形象的人設依舊不改初心。
可事實證明,你行任你行,在生產(chǎn)這種事情上都是一視同仁的遭罪。
一直以來言川留給我的印象幾乎永遠都是那副游刃有余屹立不倒的輕飄姿態(tài),事事拿捏在股掌之中的運轉(zhuǎn)自如,生來就叫人矚目的天之驕子。
習慣仰視天邊月,何曾想過會落到像今天這副全全身不由己,只能遭人擺布的地步過,這場漫長到好像沒有盡頭的生產(chǎn)像折盡了他的高傲與尊嚴,叫他從云端跌下來,狼狽地摔進塵泥里痛苦掙扎。
我撥開他的手,攏起他微涼的指尖放到唇邊:“遮什么?誰生孩子還能保持形象的?你該讓我好好看清楚才對,這樣的話,無論以后再發(fā)生什么,只要想起今天,我都不會輕易舍得離開你,懂嗎?”
“那你……還是多記點好看的……”言川嘴角微挑又似乎是想到那個慘烈的場面,有些不堪忍受地皺了皺鼻子,“想起來都是這種畫面……嘖……”
陣痛再次沒有預兆地襲來,他急促地喘息了幾次,攏按著胸口,臉色顯得微微發(fā)青。
這樣一直躺著對心肺這些臟器會造成不小的壓迫,中途不得不依照提醒改為跪姿,然而這種姿勢胎頭抵著恥骨脹痛不已,他只得撐直身體倒在我肩上歇一口氣,又在一波波宮縮中艱難地呼吸。
陣痛開指的過程太過磨人且漫長,熬到半夜時分,才終于開到七指,那位白大褂的醫(yī)生用手指在他堅硬的腹底來回觸按了一陣,神情流露出幾分凝重,“胎兒的頭持續(xù)偏枕后位,需要借助宮縮做胎位倒轉(zhuǎn)�!�
他一面說著,已經(jīng)伸手探入產(chǎn)口,指令清晰而簡潔。
“把他扶牢,抵住腰,憋住一口氣別亂動�!�
我已經(jīng)失去了多余的思考能力,心驚膽顫地摟按著言川的背脊,他的身形過分清瘦,摸上去骨頭的輪廓很突出,這個孩子早已經(jīng)將他的底子給耗空,此時腹中強勁的宮縮將膨隆的肚皮擠成可怖的形狀。
醫(yī)生操作的動作又快又狠,手指探摸到胎頭后順著宮縮驚人的力道緩緩糾正旋轉(zhuǎn),言川條件反射想要并攏的雙腿被強硬地架著分開,腰身半懸空,渾身都在緊繃中簌簌顫抖,愣是屏住氣咬牙沒發(fā)出一聲痛吟,在調(diào)整好的那一刻力竭地倒在床邊應激性干嘔。
我根本無計可施,話頭的安慰不過是揚湯止沸,只好輕輕拍扶著他在嘔吐中發(fā)顫的背部,在這場仿佛無盡頭的折磨中發(fā)揮不了一絲作用。
而這尚且不過是個開始。
隨著宮縮的間隙越來越短,陣痛也在不斷地加劇,數(shù)位醫(yī)生與助產(chǎn)士魚貫而入。
“感受到宮縮起來的時候就往下用力。”
助產(chǎn)士一次次指揮著他順著宮縮用力,言川不多的體力在輾轉(zhuǎn)中耗見了底,眼底血絲蔓延,不過多時,嘴唇也在持續(xù)的施力中顯出不正常的淺紫。
他伸手向身下探去,又頹然地倒下身子吸氣挺腰,“他怎么……呃……一直沒出來……是不是出問題了……”
“宮縮乏力,羊水流失得太快,”白大褂醫(yī)生掃視著監(jiān)控儀器上的數(shù)值面色冷肅,嚴峻地得出結論,“直接壓腹吧,再拖下去孩子有窒息的危險。”
擔心他承受不住,我猶豫地咬唇小聲嘟噥:“能不能……別按太重……”
醫(yī)生的眉頭緊擰,掌心已經(jīng)推按上他的腹頂,“不能再拖了,他的身體等不起,孩子也等不起,”又指點著他,“你得配合著持續(xù)用力,別松氣。”
言川沉悶地痛吟了一聲,汗意順著面頰不住往下淌,臉上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死氣的灰白,“呃——沒事,讓他快點出來……”
他的身體繃到極致宛如欲斷的弦,秉著一口氣,隨著助產(chǎn)士推擠的力道不住地向下施勁,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在榨取身體里的每一絲氣力,每一次用力,大張的雙腿間都有更多鮮紅的血絲涌出,觸目驚心的血色順著腿根向下蜿蜒,將產(chǎn)褥染紅。一個人怎么有這樣多的血可流?
壓腹的過程并不順利,中間他喘不上氣,幾度失去意識,不得不用上插管才強行從缺氧的休克中扯回來,這樣來回的拉鋸持續(xù)了數(shù)次,胎頭始終沒有著冠,言川的身體卻已經(jīng)瀕臨強弩之末,大口大口吃力地喘息著,水沉沉的眼睛失去焦點,微微睜大了無神地望著我。
從沒見過他失控成這種模樣,仿佛整個人只剩一口氣吊著,我惶然得不敢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不斷用毛巾替他擦去從額頭滾落到眼上的汗珠。
言川冰涼的手指輕輕勾上我的,聲音輕如懸絲,幾乎不可聞,“別害怕……寧寧……我答應給你的孩子……不會食言……”
我囁嚅著口不擇言,把頭埋進他的領口:“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們不要他了,你必須好好的……”
“不……不行……”他按著胸膛深深吸氣,引著我的手輕輕搭放在腹上,那里硬作一團,卻仍有一片滾燙旺盛的生機,明明已經(jīng)緊迫到極點,他倒是心情輕松地和我插科打諢,“他這么盼著你,聽你的話,你說不要他,他一傷心就不肯出來了……怎么辦……”
我輕輕撫摸著他發(fā)硬的肚腹,“他要是個聽話的寶貝,就會快一點出來,等他出來了,我什么都可以給他。”
言川嘴角輕扯,卻被頻繁的宮縮打斷,只得提氣一口氣,艱難而緩慢地向下推碾,時間越發(fā)緊急,醫(yī)師下手的力道也在加重,他疼的時候總想抓住些什么施勁,卻顧忌著會抓疼了我,放開我的手在空中虛虛抓握了幾下,伸向鐵質(zhì)的床欄,面色因急速充血而繃得發(fā)紅,指甲蓋卻已然泛著一圈青紫。
這赫然是缺氧的征兆。
在這種強硬的助推之下,他的身下終于緩慢地鉆出一小團漆黑的胎發(fā)。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追﹤文?整?理
醫(yī)生用帶著膠套的手將胎兒小小的頭托住,急聲道:“已經(jīng)能看到頭了,現(xiàn)在慢慢地向下施力別松,小心孩子的肩卡住�!�
言川的身體軟下來幾分,細密如流的汗水順著面龐滾落,趁著最后的空隙幾乎是在用氣音交代我,“他快出來了,等他出來……你先去看著他……別待在這里……”
我的鼻腔沉重的無法呼吸,害怕一開口就會掉眼淚,只是無聲地將他圈住,感受到他在一次次緊繃的掙扎里耗干所有力氣。
雪亮的頂燈將言川的面色照出沒有生氣的慘白,凌亂短促的呼吸如同懸線欲斷,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懷疑他會就此徹底被腹中的骨肉碾斷生機,羊水幾乎流盡,時間都成了模糊的概念,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至凌晨時分,孩子小小的身體終于分擠開血肉從他的體內(nèi)滑出。
渾身發(fā)青的孩子被拍打出微弱的哭吟聲,他還太小,哭聲也好似幼貓,才一抱出來清理干凈就被送入了兒童醫(yī)學中心進行監(jiān)護。
護士上來為言川止住腿間不斷洇出的血跡,壓按著他的腹部幫他娩出胎盤,他伸手輕柔地摸索著我的臉頰,咬破的嘴唇貼在我的耳際,聲音喑啞低微,“去吧……寧寧……你得去看著他……有沒有問題……”
病房里醫(yī)生的腳步來來去去。
我伏在他的枕邊不斷搖頭,整個人都在打哆嗦,頭腦里裝不進其他東西,“我先守著你……我只守著你……你不準支開我……”
言川嘴唇微張,還想說些什么,一張嘴吸氣就抑制不住低咳了好幾聲,嘴唇因疼痛與失血已然失去了顏色,虛脫地栽倒進產(chǎn)墊里。
他潮濕的發(fā)被汗水濕透貼在額前,我半捧著他的面頰貼上他汗津津的額頭,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你看,都已經(jīng)沒事了,孩子也平安出來了,現(xiàn)在你們都不會有事的……我會一直留在你們身邊……”不知道是在寬慰他還是在寬慰我自己。
言川凝視著我的眼瞳水色明滅將散,抵著胸口短促地喘息著,臉上的神采肉眼可見徹底變得褪敗,忽而強撐起一股力道抓起我的手,淺笑著發(fā)出嘆息:“傻瓜,吃一塹就要長一智,怎么還是這么心軟……不讓人放心……以后容易被人騙……知不知道?”
眼前是一片水汽積聚的模糊,被我倉促地拭去,“你最精明,除了你這個壞透了的家伙之外,還有第二個誰能騙得過我?你必須得負起全責�!�
他唇角微揚,眼底笑意瑩瑩如星,升起一瞬間璨然的光亮又熄減下去,好像已經(jīng)連出聲回應的精神都再無半點,只是直直盯著我,干裂的唇動了動,聲音輕微,我卻清楚地聽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我從沒后悔�!�
原來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并非我愛你。
從幾千個日夜前的初見,走到幾萬個日夜之后的將來,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教人愛得這樣懸心牽腸,世界上最堅強也是最軟弱的傻瓜,最溫柔也是最殘忍的愛人,最成功也是最失敗的賭徒。
“我知道……”我怔然微笑,“我也是一樣�!�
我用雙手合攏扣住他的手心,垂下頭輕輕觸碰他失溫發(fā)冷的唇,“所以你要是累的撐不住,就暫時睡一會兒,等你醒來我們就一起回家……”
他伸過來回觸我的手保持著抓握的動作,卻脫力地緩緩垂搭下去,胸膛間的起伏漸趨微弱。
可怕的窒息感像一只冰涼的手的掐擠著呼吸道與肺葉教人呼吸困難。
“腹壓降低,血氧飽和度低于安全值�!�
醫(yī)生們動作利落地將我拉開,給他上了除顫儀。
“產(chǎn)夫的血液回心量增大,有急性心衰的癥狀,準備轉(zhuǎn)移至急癥室搶救�!�
所有入耳的話音都顯得過分冰冷刺骨。
監(jiān)測儀器發(fā)出的鳴叫聲和耳蝸的腔室發(fā)出暈眩的共振。
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被關上時,我雙腿發(fā)顫地倒靠在門邊,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Chapter
25
晚星
祁蘇雅因為蓄謀傷人未遂的指控而被警方帶走問訊的事,我是兩日后才聽說的,檢方各項證據(jù)充分確鑿,不日就將面臨刑事指控。
同時被搜檢出來的還有大量藥物,其中甚至包括大劑量的垂體后葉素類刺激流產(chǎn)宮縮的藥劑,心思昭然若揭。
據(jù)說被帶走前她穿著十數(shù)年前嫁進言家時的那身古董旗袍禮裙端端坐在莊園里品茶,招待外客時溫雅有禮的模樣簡直不像個蓄謀殺人的嫌犯。
與之相對轟動一時的是言氏集團董事會與祁蘇雅夫妻二人割席的消息,這場風雨洶洶的權力內(nèi)斗以執(zhí)行董事的卸任失勢畫上終點,業(yè)內(nèi)一陣動蕩,集團放出的消息是年事已高,退居二線以享天倫,但并不足以平息外界風聲。
消息傳播之廣甚至驚動了言川的外祖父,那位已經(jīng)退隱在南法昂布角莊園度晚年,久不問世事的言家老爺子。只是聽家務秘書匯報了大略,年逾八十的老人家急火攻心差些暈過去,不日便要返回國內(nèi)。
這樣一顆定時炸彈埋在身側,我大約也能猜到言川想要了結的舊事,言氏運作多年,內(nèi)部傾軋盤根錯節(jié),但凡言川在生產(chǎn)中發(fā)生任何意外,這個龐然大物都有可能化為血盆大口將我和孩子這兩個眾矢之的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首當其沖就是祁蘇雅那一方,她想要入主言氏的野心早已膨脹到可怕的地步,只是上頭有言川壓著,董事會又對她的來路頗有微詞才沒能如愿,無法促成與姜家的聯(lián)姻她耿耿于懷,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一個法定和血緣意義上正統(tǒng)的繼承人,比任何理由都足以擾亂她多年的籌謀。
那時候言川一遍遍要求我將孩子帶在身邊,甚至顧不上強弩之末的身體走上險招,大動刀戈打通董事,收攏言氏內(nèi)部的決策權,將他們逐出談判桌,這法子無異于斬人雙翼,切斷了祁蘇雅的最后一絲妄想。
徹底無緣從言氏分一杯羹,多少年的經(jīng)營終究毀于一旦,這女人外在看著依舊光鮮亮麗,內(nèi)里卻早已腐朽如敗絮,趁著言川心力交瘁分身乏術的機會,撕破臉皮走上了魚死網(wǎng)破的極端路子。
她自以為抓住人七寸萬無一失,卻沒料到這才是正中下懷,步入了示弱引虛以身為局的陷阱,輸?shù)靡粩⊥康亍?br />
走之前她提出的最后要求是希望見上自己那對子女一面,卻沒能如愿,他們一個被遣送出國,另一個則掐斷了和家中的一切聯(lián)系,一直以鶼鰈情深形象著稱的丈夫更是從頭到尾不曾露面,親離子散幾重刺激之下,她又哭又笑精神徹底瀕臨崩潰,試圖用茶具的瓷片割腕,最后是注射了鎮(zhèn)靜劑才上的車。
曝出這樣的家族糾紛,言氏再一次被推上風口浪尖,連帶二十多年前的那些陳年舊怨也被翻出來曬曬新,從早到晚都在醫(yī)院兩頭跑的我并沒有分毫心思理會外界這場鋪天蓋地的流言漩渦。
這個孩子得來得這樣險,他出生之后言川的狀況始終不好,甚至一度趨近危急,心肺功能衰弱到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待了一輪又一輪,危急通知也是一遍遍催命符般地下,和鬼門關里走一遭沒什么兩樣。
這種等待宣判的心情實在過分難熬,我大概能明白言川想方設法要將我支開的緣由,池景事后告訴我,他產(chǎn)后的情況遠比先前預料的兇險,孩子一旦離體,血液重新循環(huán)流經(jīng)心肺,帶來的重荷難以想象,能不能挺過去全看造化。
新生與死亡從來只有一線之隔。
那時他說:我還有后路,他沒有,從那時起或者更早他就打定主意要走一條賭上生死的不歸路,也許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早有預判,這場看上去血本無歸的賭局卻硬是押上了所有籌碼。抓不住的人非得一路追著跑,留不住的孩子硬是拖著要生,從行為邏輯上講,多少有點孤注一擲的作死,就沖這一點,我非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直到兩個星期后,我才終于鼓足勇氣前往兒童監(jiān)護中心,隔著嬰兒室的透明玻璃踮腳向里張望,看清那個折磨了言川整整三天兩夜,九死一生,差點帶走他半條命的小東西。
由于生不足月,心肺功能發(fā)育不健全,他一出生就不得不送入NICU監(jiān)護。
才剛才保溫箱里抱出來不久,小家伙躺在木質(zhì)的搖籃里,白白軟軟的臉蛋像塊嫩豆腐,睫毛如初生的蛾翼濃密。
“他是個特別漂亮乖巧的寶貝,現(xiàn)在一天最多能喝十毫升牛乳,身體各項指標發(fā)育也很快,快趕上足月兒了,”護士小姐一邊說一邊推門而出引著我走進去,笑瞇瞇地溫柔提議,“媽媽可以嘗試著抱一抱他哦。”
我站在嬰兒床前緊張得手足無措渾身發(fā)僵,手腳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擺放,被幼護小姐指點著動作笨拙地托起孩子稚嫩幼小的身子。
軟軟的,還不太沉。
他已經(jīng)能睜眼,見到人也一點不怕生,水汪汪的眼睛一個勁滴溜地盯著我瞧,張開白棉團般的小手抓握住我的長發(fā)梢,我這才看清他粉白的手腕上掛著一個寫著名字的小牌,應該是他出生前就備好的,上面飄逸的字跡一看就知道出自言川之手,寫的是我先前取好的那個小名,小璨。
寫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又會想些什么呢?
我捏著那個金屬的小牌,就像是捏著一紙情書,顫抖地伸手在小寶貝翹翹的鼻尖上點了點,輕聲輕語喚他的名字,“小璨,小璨……我們最愛的寶貝小璨……”
他仿佛若有所感,花瓣般粉嘟嘟的小嘴甜絲絲地沖我一咧,眼睛好似兩枚彎月牙兒。
小璨幼嫩的眉眼還沒有完全長開,這樣笑起來倒是能依稀捕捉到幾分言川的影子,明晃晃昭示著這是自他身體里剝離下的一部分,最甜蜜的,無憂無慮的對痛苦毫無感知的模樣,晃得人心肝都是一顫,無限的愛憐從心頭涌起。
這樣鮮活又脆弱,宛如細幼花莖般的小生命,捧在臂彎間都怕化了,他尚待在言川腹中時,我同他相處的時間是多么短暫,他陪同著言川一路奔波找到我身邊,會乖巧地貼著我的手心撒嬌,而就只差一點點,我可能會永遠地失去他們,我看得入神,眼眶又有些酸脹。
將孩子重新交給幼護照看,我腳步半深半淺地重新回到加護病房,瞇眼看見走廊前立著一道黑色人影。
男人衣著整潔,行頭一絲不茍,形容冷峻的眼眸在廊燈熾白的射線下顯得銳利逼人。
前后兩任妻子都毀在他手里,落到這種不瘋魔不成活的下場,始作俑者居然還是這種處變不驚殺人不見血的從容做派,沒見絲毫狼狽。不得不說,這位言先生實在是個“人物”。
我?guī)缀鯒l件反射快步往房門口擋了擋,“您請回吧,他身體還沒恢復,現(xiàn)在不是探視的時候�!�
“我不是來探視他的,他的消息于我而言只有是死是活的分別,”言父側過身來,聲調(diào)淡漠而沒有一絲起伏,更加沒有絲毫身為父母對待親生孩子的關切,“相比之下有些話我更希望能單獨同盛小姐聊一聊。”
我揚眉一笑,“言先生,我不認為我們的關系能熱絡到坐在一張桌子前喝茶談天�!�
“盛小姐對言某可能有一些誤解,認為我是想盡辦法要拆散你們,和他同仇敵愾把我當做阻撓,”他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我這幾個孩子里,小川生得最像他母親,可就性情而言只有他同我最為相似,所以他是個什么樣的脾氣我再了解不過,他從小聰敏早慧,目的心強,咬定青山不罷休,手腕頭腦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論及冷血心狠甚至可以無所顧及對家人血親出手下套趕盡殺絕,盛小姐對此心知肚明竟也能不加防備忌憚,這樣的膽魄著實讓言某驚訝�!�
這種刀尖起舞的作派的的確確是言川的風格,連自己也一起算入局中,一夜之間迅雷不及掩耳扳倒兩個潛在威脅,他的籌謀實在冷酷縝密得教人心驚,我失笑著說:“這只能說明您對我的個性了解得不太透徹,他孝敬您,提前送您安享晚年,您身為父親也該體諒一下他良苦的用心�!�
他依然噙著笑意,“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栽上這樣大的跟頭,我之前對盛小姐的認知確實還有些不足�!�
“將他逼到這種地步的人并不是我,況且我也對你們之間那些你來我往的博弈沒有興趣�!�
“盛小姐性格剛硬,心氣不小,是個不愿勉強遷就的,這不是件壞事,但要和他相配卻容易各生犄角,”他向著病房門抬抬下巴,語氣幽幽地提醒,“還是說盛小姐認為他百毒不侵有好幾條命足夠多經(jīng)幾次?”
他說話句句鋒利如刀往死穴上戳,我的指根收攏攥緊:“他有他的選擇,我也有我的判斷,就算我們要相互糾纏折磨一輩子也和別人沒有任何關系。”
“我之前告誡他,路經(jīng)的帶刺野花隨意賞賞看看就好,若要硬生生折下來養(yǎng)進花瓶里,結果只會扎傷自己的手,可惜他不是個聽勸的,原以為你先退一步是個聰明人,現(xiàn)在看起來同樣愚鈍不化,”他慢悠悠地搖頭評判道,“一時執(zhí)迷不悟,總有一天會后悔�!�
我冷冷回道:“一時執(zhí)迷不悟總比一輩子掩耳盜鈴來得好,您覺得呢?”
他從容的神色微變,微瞇起眼睛審視般掃過來。
我繼而輕笑,用萬分篤定的口吻說:“有句話現(xiàn)在看來是您說錯了,應該說:他從里到外,從頭到腳,其實和你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之處�!�
推門而入,遮光簾被拉上一半,房間里光線晦暗,沒有半點聲響,我往里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言川其實已經(jīng)醒來,正微微仰頭斜靠在背靠里,直直盯著柜案上的藝術插花。
逆著光線,他的睫毛在輕微地抖動,說不清那是個什么樣的表情,像是一片沒有含義的空白,又像冰面下涌流的無底暗河,亦或者只是單純想什么事想入了神,以至于鎖扣打開的動靜都沒能將他打攪。
然后慢慢地,一點點垂下頭去,用帶顫的手指掩蓋上雙眼,沉默的像是一具失了呼吸的雕塑。
我?guī)缀跗磷『粑�,怔怔地向前邁開步伐,隨即撲上去將他摟住,言川的身體十分細微地僵了一下,“好像做了個夢……”
我給他遞上一杯水,“是美夢,還是噩夢?”
他神色飄忽渺茫,仿佛還浸在夢里,將手搭按在已經(jīng)明顯坦消下去的腹上,“那時候你說話,就不作數(shù)了?”他的聲音極輕,好像柔細的羽毛消散在空氣里。
清醒后面對空無一人的病房,不難猜到他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我貼著他濕冷的面頰蹭了蹭,深深埋進他的頸窩里,“作數(shù)的呀,但你一直沒醒,我只是抽空去瞧了瞧孩子的情況,是我不對,沒有一直守在你這里。”
他抓著被單的手指驟然收緊,我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你還沒親眼看過他吧?別擔心,孩子沒有任何問題,他和你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見人就會笑哎。”
我捏捏他的下巴左右觀摩起來,他的眼眶只有隱隱的淺紅,于是又調(diào)出手機里小家伙的照片放在他眼前,瞧這秀氣長睫毛,挺翹的小鼻尖,小璨百分百就是隨的他,連眼皮上那個桃瓣般漂亮的扇形小褶都和他如出一轍,一看就是本人親自出品。
“看看吧,這基因遺傳真不是蓋的嘛,剛出生就這么招人疼,以后還不得青出于藍勝于藍。”
“不用給我看,”言川偏過下巴,避開我的手,聲音已經(jīng)恢復到先前的清晰平穩(wěn):“你直接帶他走就行,不需要多此一舉兜圈子�!�
我愣了愣:“帶他走?”
他臉色一陰,嘴唇幾乎抿成直線,“你要走,難道不帶著他?”
這前后陰晴不定的態(tài)度,我簡直被他的邏輯弄糊涂了,懷疑他還活在夢里:“你辛苦這么久生下來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就讓我打包帶走?合著你是專程給人當送子觀音來的?”
他瞄了眼手機屏,眼睫毛飛速眨了兩下,眉毛都快蹙成一團,過了一會才語氣肅冷地說:“我會找最權威的DNA鑒定師出具鑒定報告,事實勝于雄辯,就算他不夠像你,你也別想撇清關系。”
這人逗起來還挺有意思,我收起點笑容拿開手機:“看來你是終于想開了,打算放我遠走高飛?”
“想開?”言川霍得抬頭,眉眼染上深沉而冰冷的戾色:“我嘗試過很多回,按照你的說法,想要什么,就放走,然后等她自己回來,可我做不到,我放不了,我恨不得在你身上栓條繩子捆在我身邊……可是這樣沒用,你早晚都——那時候你告訴我想讓我成全你們,你說你已經(jīng)膩了……我在那里看到你們站在一起,就覺得你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既然這樣,至少得把孩子帶上�!�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語無倫次的時候。
“說了半天,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用這種方式說服自己,復刻一個縮小版讓我?guī)е么怂急�?”我故作嚴肅:“那你就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對你厭惡到避之不及,說不定會對你生的孩子也恨屋及烏,怎么可能會毫無芥蒂地接受他。”
“你敢。”
言川的神色瞬間變得極度難看,就跟發(fā)現(xiàn)受騙上當似的眼神陰沉地瞪住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敢信就要敢認輸,”我搓磨著往后退了兩步。
言川恨恨地撇過眼睛不搭理我。
我繼續(xù)往后退,一直走到門邊,手指搭在把手上發(fā)出輕輕的鎖扣聲。
回頭時看見他已經(jīng)徹底將身子背向我,石頭似的僵著沒有任何反應。
我在心里數(shù)了三個數(shù),趁言川不注意發(fā)動偷襲,三步兩步就沖回床前,雙手托著他的面頰,一把將他覆蓋在面上的手掌掰開。
他攏在掌心陰影下的神情是那樣的冷靜,沒有任何情緒表情,教人想起一切美麗且冰冷的事物,冰晶、月光石、藍玻璃,卻并不堅硬,好像下一秒就要如水晶那樣安靜地碎裂,隨著閉目時睫毛柔軟的顫弧,兩行透明的痕跡從眼下悄然滑落,順著臉頰蜿蜒成一條春夜里解凍流淌的冰河,眨眼間消匿在頰邊。
我目瞪口呆,一大片花花綠綠的彈幕在腦袋里刷了個遍。
“不是吧,你這是背著我偷偷掉金豆子?”
情急之下無所遁形,他掙開我的手,唇無血色抵按著心口,氣息不大穩(wěn)地深吸了好幾口氣,惡狠狠矢口否認,“是激素。”
我:“……”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唄。
再這么戲弄下去,我怕他又得往ICU走一遭,趕緊點到即止,“我只是打個比方,他是你生的,也足夠像你,這樣很好,這樣我才會疼他愛他,如果沒有你,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言川平復著呼吸,冷聲說:“祁敘對你的真心有目共睹,也不會讓你總想著往外逃。我不是沒見過你們從前在一起的樣子,除他之外,我也想不出第二個人能讓你輕松快樂……”
還祁敘,祁敘的,簡直沒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