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喬氏在政商界的地位之顯赫比之言家不遑多讓,兩家平素里交集也不淺,雖說她本人對繼承家業(yè)沒什么想法,倒是對藝術(shù)設(shè)計十分感興趣,我參加星光女神頒獎典禮那套出圈的長拖尾禮服就是言川托她之手設(shè)計的。
這樣光環(huán)亮麗又家世顯赫的人物和言川著實(shí)天造地設(shè),誰聽了不說一聲絕配。
童畫對著手里新一期的時尚周報贊嘆不已又對著我一通比照,漏出好幾聲嘆息,我大概能理解她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沒想到就在兩天后的時尚晚宴上,我就和這群人打上了照面。
踩在紅毯上看見前方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時,我很是驚喜,提起裙擺大跨步走上前叫住他,“小陸�!�
那名年輕男子循聲回望過來,果然是陸祈眠,他穿了件珍珠白的絲質(zhì)襯衫配荷葉邊長風(fēng)衣,濃黑的劉海梳上去,露出小半張精致冷白的面容,有點(diǎn)像古歐洲神話里白皙俊美的精靈。
他有意停住等我,我便自然而然地走過去跨著他的胳膊,對著周圍拼命向前伸的攝像頭邊揮手邊露出得體的笑容,再低下頭悄聲向他問好,“好久不見哦,Julius,你比上次又好看了不少,這里的目光至少有一半在你身上�!�
陸祈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很紳士地替我拎好裙擺,執(zhí)起我的手輕吻一下,笑得很矜持,“那另外一半我奪不走的一定是粘在晞寧姐身上了�!�
我一揚(yáng)肩上酒色的長發(fā),伸手掐掐他腮邊的軟肉,“小陸的嘴還是這么甜。”
他又是一笑,“這多虧晞寧姐的真?zhèn)鳌!?br />
陸祈眠有二分之一的法國血統(tǒng),眼睛黑中泛藍(lán),不笑的時候瞳仁冷冰冰的,帶著藍(lán)玻璃般清澈的質(zhì)地,可一旦笑起來,就像月光下的海面,浪紋粼粼。
他這副出挑的美人胚子之前在國外發(fā)展時短短半年幾乎屠盡了幾家時尚大牌的版,時尚掌門人欽定的繆斯,最近幾個月才將工作重心轉(zhuǎn)向國內(nèi)。
我和陸祈眠從前合作過不少國際時尚大片,最出名的一組叫槍炮與玫瑰。
男士一身廓形長披風(fēng)、黑緞禮帽,女士一身高腰式帝國A字皮裙,腳踩大紅底高跟鞋,黑紅色的畫面危險而迷幻,交纏的肢體又帶著些火花四射的情色意味,被評時尚媒體為“時尚版最耀眼的黃金男女”。
網(wǎng)絡(luò)上也有不少將我們湊成CP的帖子,天花亂墜捧吹得像一對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佳侶,愿用十年單身齋戒換二人立刻領(lǐng)證結(jié)婚之類的宣言廣為流傳。
走過紅毯亮相,我們相攜著走進(jìn)內(nèi)部的宴會廳,出席這場晚宴的幾乎都是圈內(nèi)圈外的名流。
衣著華麗,風(fēng)度翩翩,樂隊(duì)奏出的交響曲清新流暢,舞池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旋轉(zhuǎn)起舞,疊得很高的香檳杯里酒液澄亮。
在和一眾導(dǎo)演、制片、時尚大佬寒暄問候后,我嘴皮子磨得有些發(fā)干,陸祈眠也不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我們兩個一致決定尋一個較為僻靜無人打擾的位置躲清閑。
我踩在高背椅的橫格上,飲下杯中的紅酒,尋著間隙和陸祈眠閑聊。
“小陸,你之前說要回來追人,有新的進(jìn)展沒有?”
“我……我見過她了……”他有些結(jié)巴地答,艷麗的緋色自耳根蔓延至后頸,像個犯了錯的學(xué)生。
這讓我有點(diǎn)詫異,他從前和我一起拍那些尺度頗大的時尚片時,可是淡定的像個老司機(jī),可以面不改色地談?wù)摳鞣N拍攝細(xì)節(jié),說起心上人時居然還有這么一面,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反差萌?
說著說著他就有些挫敗地垂下頭,“但是,我感覺她看我就像在看一個沒長大的小孩……”他眨著那雙漂亮到簡直要人命的眼睛問我:“晞寧姐,我真的看上去那么不成熟嗎?”
我差點(diǎn)嗆了一口酒,拍拍他的肩正想說什么,就聽見人群中傳出一陣騷動,似乎是有什么貴賓到場。
抬眼隨心一掃,那個站在燈光搖曳的大廳中央一身禮服倜儻瀟灑,手?jǐn)堃晃幻髌G貴氣的大美人,另一手端著香檳玻璃杯的人,可不正是言川。
這種場合他甚至不用過多言語引人,只需鋪著那絲恰到好處的從容笑意談笑晏晏,就是已經(jīng)是天然的聚光體,剛一入場幾乎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看著他手里裝模作樣舉著的的酒杯卻直想翻白眼:好家伙,這人好了傷疤忘了痛居然又敢碰酒精。
忍下那股想用玻璃杯敲他腦殼的強(qiáng)烈沖動,我抿了一口酒液潤潤嗓子。
潛意識里我覺得言川早已察覺了我的存在,卻故作無知無覺。
那頭的兩個人影一個偏過頭輕聲低語著什么另一個閑閑站著側(cè)耳傾聽,姿態(tài)愉悅放松,眉眼柔情含笑,絲毫不掩飾親昵,好一對天作之合。
這么想著,我隨手摘下杯壁上嵌的青桔咬了一口,青澀的汁水涌入唇齒,差點(diǎn)酸倒了牙。
回頭正欲和陸祈眠繼續(xù)話題,一個嬌俏的高調(diào)女聲就從背后插了進(jìn)來:“瞧瞧,這不是咱們的‘大明星’盛晞寧嘛,我就說這不是什么入流的地方,什么阿貓阿狗都放進(jìn)來�!�
出聲的人留著及肩的黑長直,純白的希臘式百褶長裙泛著奶油珍珠般的光澤,此時正吊著眼梢沖我冷笑——居然是位老熟人。
我挑起半邊眉毛對熟人微笑,“對啊,他們還真是不仔細(xì),居然放了條亂吠的狗進(jìn)來,言小姐,你聽到它的叫聲了嗎?”
言珊珊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你說誰是狗?”
“誰在亂吠我說的就是誰�!�
“盛晞寧,你也就有點(diǎn)本事勾搭男人,”言珊珊冷哼一聲,眼神落到我攬?jiān)陉懫砻呒珙^還未收回的手上,一臉輕蔑地笑起來。
“當(dāng)初憑著這么張能說會道的嘴哄得我哥五迷三道,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抱上言川的大腿,怎么,現(xiàn)在這大腿坐不穩(wěn)開始著急找下家了?果然賤人養(yǎng)出來的女兒也還是賤人,”她說著沖陸祈眠一翹下巴,眼露蔑意:“這位帥哥,這女人早就爛到骨子里了,和她待在一起,你難道是想沾上和她一樣的毛病?”
雖然言珊珊的嘴一貫不吐人言,但我屬實(shí)沒想到她會這么不分場合地肆意胡言亂語,還非要牽扯上無關(guān)的人。
本來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不是很在意他們怎么用,可我今天實(shí)在沒心情陪人插科打諢,直接就反唇相譏:“是是,言小姐出身何其高貴,和我這樣的平民百姓簡直沒什么可比性,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屈尊找我一個不入流小明星的不痛快,把自己的檔次拉的多低�!�
言珊珊是祁蘇雅和言先生二婚時帶進(jìn)言家的女兒,雖然早早改了言姓,卻從始至終沒得到言家老爺子的承認(rèn),懸在中間可謂不尷不尬。
即便言先生對這個便宜女兒寵愛萬分各方面和親生女兒待遇沒什么差別,但在祁蘇雅那套高低貴賤的觀念浸染下,言珊珊對自己并非言家親生女兒的事深惡痛絕,平時最恨別人揭自己的老底,好像每提一次她就要低人一等似的。
果然,她聞言面色立馬就沉了下來:“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撥弄著指甲上的鑲花淡淡一笑:“難道我有一個字說錯了嗎?”
言珊珊面目霎時間變得極其猙獰,嘴唇都?xì)獾冒l(fā)抖,抓起手邊的酒杯就朝我潑過來。
我沒防備她這一手,躲開時鞋跟一歪在地上踩了個趔趄,陸祈眠面色凝住,反應(yīng)迅速地側(cè)身擋在我跟前,那深紅的酒液不偏不倚正潑在他胸前的外衣和襯衫上。
“小陸!”我驚呼出聲,趕忙從身上上下翻找拿出一方紙帕替他擦拭。
陸祈眠倒是一臉鎮(zhèn)靜地接過帕子擦了擦染上酒液的衣物,淡然解釋道:“沒事晞寧姐,這件是我自己,你那身是品牌方的,要是沾上污漬解釋起來會很麻煩�!�
這樣的動靜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人圍觀,竊竊私語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童畫老數(shù)落我喜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悶聲不響就給她整出一些大新聞,讓人心臟體檢蹦極,我覺得她對我的評價頗有見地。
向陸祈眠道過謝,我就讓他先去收拾更換一下自己的禮服,并一再保證這件事自己可以處理,他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聽話地先行離開。
我收理好肩頭微亂的卷發(fā),踩著高跟走上前去,抬手端起言珊珊放在桌上的空酒杯湊近鼻尖一聞,“言小姐的品位挺不錯,你這杯我就笑納了。”
言珊珊理智回籠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一時沖動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了什么,她平時最在意的莫過于經(jīng)營自己名門淑女的形象,這下在大眾面前破功無異于前功盡棄,捻著裙擺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既然你的盛情我接受了,言小姐是不是也該賞個臉接納我的?”我又向前邁出一步,走到她面前,“這杯金粉黛,希望你會喜歡。”
我沖她露出一個春風(fēng)般和煦的微笑,“來,讓我們干個杯�!�
說完,我舉起手中的杯子,將酒液澆在地上。
言珊珊嚇得驚叫一聲跳開,雙目圓瞪,一副想找我拼命的架勢,下一秒?yún)s動作滑稽地僵在空中,顫抖的眼睛里流露出無法掩蓋的忌憚看向我身后。
我順著她惶恐的眼神看過去,差點(diǎn)沒心肺驟�!噙@里幾步之外站著的,赫然是面無表情的言川。
“珊珊——”與此同時,另一道嗓音清潤的聲音響起,那只手臂從身后將言珊珊攔了回去。
轉(zhuǎn)頭間,我對上祁敘那張眉心蹙緊,隱含憂色的面容。
好嘛,這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各路神仙都齊活了。
我腦中正腹誹著,身后傳來言川音調(diào)沉沉的低喚,“過來,寧寧�!�
他靜靜站在原地,語氣聽上去很平和,倒不是在發(fā)號施令,可望過來的眼神卻還是讓我頭皮發(fā)麻,纏絲般牽上我的四肢。
多年形成的條件反射使我差點(diǎn)就要邁動腳步。
我只是僵硬地轉(zhuǎn)了半個身子還沒動,手臂又人被輕輕扯住。
“晞寧……”祁敘的聲音很輕和,輕和到幾乎帶上了一絲請求,“別過去……”
我的太陽穴突突狂跳。
其實(shí)他就算不請求我也不打算走上去,說實(shí)話我不是很想直面言川,之前發(fā)生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我不太相信在上次那樣丟下他之后以言川那么驕傲的性格會給我什么好果子吃。
我自覺不可能向他服軟,但就現(xiàn)在這種情況,耶穌基督瑪利亞,能不能隨便來個人告訴我現(xiàn)在該往哪站。
(給女主點(diǎn)播一首狐貍精吧)
Chapter
11
刀鋒薰衣草
見我無動于衷的樣子,言川多少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他當(dāng)然會意外,這么多年來除了上次我?guī)缀鯊臎]有忤逆過他的意思,永遠(yuǎn)都是言聽計從,即使偶爾插科打諢蒙混過關(guān)也無傷大礙,他一定很奇怪一向聽話的寵物居然有一天會反主。
似乎意識到我打定主意要和他杠到底,言川轉(zhuǎn)頭不再看我,只淡然對身邊的秘書道:“叫安保過來送祁珊珊小姐出去�!�
言珊珊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幾乎立刻就尖銳地沖他叫嚷起來:“你搞清楚了,言川!我才是言家的人,”她說著又揪住祁敘的衣袖,“哥,你看他,胳膊肘往外拐替這個女人出頭,反過來掃我們家的臉面�!比苟z﹑三零︵六﹞﹒久?二︿三久六日%更?肉??文〃
聽到她居然大言不慚地搬出言家的名頭來向言川施壓,牽扯上家庭恩怨,我識相地垂下頭看著腳尖裝空氣。
言川冷謔的調(diào)子緊跟著慢悠悠地響起:“你們言家?你是哪位,我怎么不知道言家什么時候養(yǎng)出了祁小姐這號人物?”
他這話一出,引起四周一片低語。
這件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聞,甚至一度流傳極廣。
言氏第二任女主人祁蘇雅早年是夜總會里的小姐,作風(fēng)不大檢點(diǎn),和某位男客搞出個孩子,之后人家丟下孩子拍拍屁股走人,祁蘇雅直接就將這個女兒送進(jìn)孤兒院,嫁入言家的時候才接回來并改了姓。
“你……”最不愿見人的底細(xì)被扒開,言珊珊一張俏臉氣得鐵青,顯然沒想到他會真的不留情面。
祁敘聞言臉色也微微變了,出言制止她,“別說了,珊珊……”
兩名到場的安保架著言珊珊就要往外走,她登時眼淚盈眶,失去理智般劇烈掙扎著:“我是和我哥一起進(jìn)來的,你有什么資格讓我出去�!�
“顯然祁敘還沒有把基本的規(guī)矩教給你,”言川有禮有節(jié)地沖她微微頷首,“也是我疏忽,沒有提前提醒讓他看好自己帶來的人�!�
“至于資格——”他沉冷的語氣帶上無形的威懾,凍得人渾身發(fā)寒:“憑我是這場在你口中‘不入流’的宴會主辦之一,祁小姐,我想我應(yīng)該有權(quán)將不守規(guī)矩的來客排除在外,你覺得呢?”
他天生一副純?nèi)恍ο�,平常總是擺出一副言談晏晏笑意盎然的面孔,親和良善的食草動物裝太久,幾乎叫人忘記他薄涼的本性,這樣驀地收起笑容,才流露出一絲令人發(fā)寒的怖懼。
我在這種僵持之中,將手臂緩緩從祁敘手中抽出,他有些局促地抿著嘴唇,想說些什么卻又無法啟齒的模樣,半晌才聲音低微地開口,“今天的事是珊珊不對,我代她道歉。”
言川不再費(fèi)口舌,只隨意揚(yáng)手,是請人自便的意思。
他轉(zhuǎn)過來有些為難地看著我:“晞寧,珊珊年紀(jì)小,你不要和她計較……”
我早已厭倦了這種戲碼,敷衍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一旁的言珊珊縮在他身后,冷冷剜我一眼,“你還跟她廢話嘛,她給你灌了什么迷魂藥,讓你為這樣一個水性楊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三番四次拒絕履行和姜家的婚約……”
她沒來得及說完,便被祁敘按噤了聲。
我皺了皺眉,沒理會她。
言珊珊掙開安保,就像怕粘上蒼蠅似的扯著祁敘的手憤憤地轉(zhuǎn)身離去,礙于言川的余威,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也隨之清場作鳥獸散。
人群基本都散盡,言川依舊站在幾步之外,聲音涼淡如水,“還不過來?在鬧什么脾氣?”他目光深深地看著我,“看不出來你氣性還挺大的�!�
他柔和的語調(diào)里很奇異的沒有怒意,反而像是一種耐心的哄勸。
極具言川式的懷柔風(fēng)格,讓人放下防備,溫柔的取人性命的刀。
我不上他的當(dāng),依舊沒動半步。
言川也不再說話,我們這樣對峙著相顧無言,他忽然擰起眉心,沉下嗓音,“你的腳是怎么回事?”
若是他不提醒我還沒有察覺,這下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腳踝處一大片紅腫,稍微一動便有股鉆心的疼,可能是在剛剛那場鬧劇中崴的。
“站著別亂動�!�
言川說著就邁步朝我走過來,我警惕地連連向后退了幾步,冷不防扯動腳上的扭傷,低下身扶著踝骨暗罵流年不利,屋漏偏逢連夜雨。
早知道會在這里遇上言珊珊這個瘟神,打死我都不會穿這恨天高。
我和她的梁子由來已久,大概是天生的氣場不合,這女人是個重度兄控,對和她哥有關(guān)的任何事報以百分之兩百的操心。
以前有祁敘橫在我們之間調(diào)停,她在她哥面前就是溫順聽話的小貓從不敢造次,而一旦祁敘缺席不在場,她便準(zhǔn)時準(zhǔn)點(diǎn)找我的不痛快,每次都要鬧個天翻地覆才算消停。
正胡思亂想著,那雙深黑的孟克式皮鞋已經(jīng)邁至我眼前,再往上是緞面西褲剪裁筆挺的襯線,精細(xì)到像是用規(guī)尺刻畫出來的。
我整條腿麻的幾乎動不了,只能堪堪定在原地任人搓圓捏扁。
言川半蹲下身子伸手在我腳踝處那片紅腫上按了下,特地欣賞了一番我齜牙咧嘴的表情,陰惻惻沖我露齒一笑:“不跑了?之前不是頭也不回跑得挺利落的?”
我有理由懷疑他是在報我之前落荒而逃的仇,但反正都落到他手上了,士可殺不可辱,我別過頭,大義凜然橫著脖子作烈女狀。
“人都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你現(xiàn)在就是想追過去也晚了,”他將黑色禮服解下來裹在我肩頭,語氣似諷嘲又似惋惜。
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言川線條秀逸的下頜和纖然低垂的睫毛,他看著比兩周前削瘦了不少,臉色也不太好,透著一種不大健康的蒼白。
“誰告訴你我在想怎么追人了?”我眼睛不受控制就飄向他的腹部,深紅色的禮服內(nèi)襯勾出一截勁銳明晰的腰線,這樣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我越來越疑心懷孕這事是他故意用來整我的玩笑。
“我分明是在想你——”我飛速捋直了舌頭為自己辯解:“在想你的身體是不是真的沒問題�!�
“稀奇,一段時間沒見都學(xué)會關(guān)照人了�!�
他微微垂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攬過我的腰身和膝彎一把將我打橫抱起。
身體猝不及防凌空的那個瞬間我驚得輕呼出聲,作勢要掙開。
言川抬眼又掃了一圈周圍,話語里帶上幾分威脅,“你更喜歡留在這里等著給別人提供議論的話題?”
我:“……”
這貨絕對是故意的,一時大意差點(diǎn)就忘了他的險惡本性。
我像只八爪魚狼狽地攀他身上,盯著他線條清減的側(cè)臉得寸進(jìn)尺地慰問:“你最近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啊,還有力氣抱得動我嗎?”
言川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這么擔(dān)心把你摔壞了?你究竟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自己的身材管理沒信心?”
說實(shí)話,我都沒啥信心。
腦海中驀地浮現(xiàn)出那天他栽倒在我懷里時的模樣,我還從來沒見他虛弱成那副樣子,那樣涼到不像話的身體以及唇間幾星壓抑的帶著痛意的氣音。
他那天應(yīng)該是默默硬撐了許久,最后實(shí)在沒撐住才露了底,就沖這一點(diǎn),我對他的信心也得打個對折。
現(xiàn)在不是和人鬧變扭的時候,我撇撇嘴,調(diào)整好僵硬的姿勢,默默將胳膊環(huán)上他的脖頸,方便他省力:“你別說話,專心看路,摔壞了我可沒上保險�!�
言川倒還挺聽指揮的,當(dāng)真沒再說一個字。
他一路抱著我,穿過貴賓專用通道的紅毯長廊下到地庫,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貙⑽曳诺剿能嚭笞�,自己才從另一�?cè)坐上來,淡聲吩咐司機(jī)開車。
說實(shí)話我確實(shí)沒想到他這次會為我出頭,雖然他和言家其他人關(guān)系疏遠(yuǎn)甚至可以說是惡劣。
我大概知道一些其中原委,他恨他那個愛慕虛榮攀權(quán)附貴的父親,為了榮華富貴入贅言家,冠上妻子的姓,取得言家的家業(yè),生下他們的孩子,卻對他母親沒有半分感情。
糟糕的父母關(guān)系對于孩子而言無異于地獄,傳說這男人縱情揮霍,作風(fēng)放蕩,酗酒泡吧養(yǎng)情婦。
持續(xù)的冷暴力抽干了她的生命力,她在婚后第七年就郁郁死去,而他父親在那之后火速與舊情人死灰復(fù)燃,并不顧流言蜚語以及言老爺子的強(qiáng)烈反對,將那個女人連同兩個孩子一起接入言家,其中那個男孩甚至比言川要大上一歲,是他們早年間珠胎暗結(jié)留下的。
言川和祁蘇雅母女幾人以及他父親的關(guān)系很微妙,雖然從沒在明面上扯破臉皮,底下卻是次次暗潮洶涌,雙方都對彼此諱莫如深。
直覺告訴我這時候應(yīng)該說些什么,感激也好調(diào)侃也好又或者是像從前那樣吹捧的漂亮話,可太多東西如鯁在喉,只剩沉默在唇間徘徊。
言川也奇異的沒有發(fā)話。
他越是一語不發(fā),我就越是抓心撓肝,仿佛被判了死刑緩期。他自然不可能淡忘上次發(fā)生的一切,之所以伺機(jī)不發(fā)只是有其他從我身上討回的方法。明知道他那樣厭惡過生日,我卻還是用自己的方式將它毀得更加徹底。
我忍不住悄悄地用余光瞟他,他仿佛很困倦似的閉目靠著背椅,手臂搭在腹前,那里剛才看起來沒有任何端倪,現(xiàn)在這個角度卻能覺出一個隨呼吸隱約起伏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早就聽說懷孩子會很辛苦,我媽曾說我爸懷我的時候孕反極其嚴(yán)重,幾乎持續(xù)了一整個孕期,吃不下,睡不好,身上還浮腫了一大圈。但言川看起來沒有任何發(fā)胖的跡象,甚至還有些清減下去。
一想到那個孩子我就更加心亂如麻,算起來它已經(jīng)大致滿三個月,據(jù)說這個月份流產(chǎn)手術(shù)對身體的傷害極大,難道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生一個孩子嗎?我不免冒了一身冷汗。
最后他終于出聲打破了這陣難挨的沉默,“想看就直接看,我又不介意,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我尷尬地張張嘴好奇于他是不是背后也長了對眼睛,又馬上理直氣壯地挺直腰桿:“誰偷偷摸摸了?我這是光明正大地看,我不光要光明正大地看,我還敢光明正大地摸�!�
他托著腮,手指一動松解開領(lǐng)結(jié),勾唇取笑道,“喲,膽子好大�!�
我這個人受不得激,一激就頭腦發(fā)熱,賭氣似的在他身上一通胡摸,把他齊整的里襯揉出好幾個褶。
言川若無其事地隨我上下其手,也不阻攔,手腕一翻反牽引起我的手下移貼上腹側(cè):“不要亂摸,它是在這里……”
我抬頭遽然對上他安靜如凝的目光,渾身頓時一個激靈,沒等觸上就低頭著急忙慌將手抽出來。
言川恍如無事發(fā)生,呵的笑了一聲,施施然理好衣袖收回手,“替人出頭挺舒坦的吧?”
我回敬他一個假笑:“肯定是比不上你美女在懷來的舒坦,哎呀,臨陣脫身把人家喬小姐單獨(dú)撇下,有失風(fēng)度吧�!�
“介意了?”他抿出一絲寓意不明的笑,數(shù)秒之后,撐著下巴輕輕飄飄飛來一句,“你就是嘴硬�!�
我特別不要命地順嘴接了下去:“我不僅嘴硬,我的心也很硬,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
言川罕見地沒有立刻接話,也沒計較我這夾槍帶棒的回?fù)�,我預(yù)感聰明如他已經(jīng)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你潑出去的水還挺多,”他看著我慢慢收起笑意,良久,眉宇微不可察地一皺,再次確認(rèn):“真是認(rèn)真的?”
我說:“我從來沒有這么認(rèn)真過。”
Chapter
12
托斯卡諾煙草
其實(shí)我對言川說過不少謊話,或者真假參半,我不知道被他識破的有多少,反正他從沒有拆穿過我,也許他覺得這樣比較有意思。
我不喜歡那些浮夸的石頭,不喜歡穿有跟的鞋子,不喜歡裝傻充愣故作感動,在我破天荒和言川絮叨完那些沒頭沒尾的瘋話,他湊過來吻我的那一剎那,我并沒有愛上他。
這句話說出口后,我擺出等待宣判的表情看他,有那么一瞬我以為他會直接將我人道毀滅�?伤皇前舶察o靜地盯著我一字一句緩慢地說:“我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什么呢?我有些迷茫。
這個世界上有人視孩子為天使安琪兒就會有人避若洪水猛獸,我則是恐懼。
我從未想過會有一個鮮活的,會動會鬧會哭會笑和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也不覺得自己能承擔(dān)做母親的責(zé)任,我們這樣奇怪而畸形的附庸關(guān)系甚至無法給予孩子正常的家。
我媽從前喝多了老和我道歉,說自己年輕時過于自私,犯了太多錯誤,其中就包括隨意草率把我?guī)У绞郎线@一條。
她和我爸把我造出來的時候還是十八九歲的學(xué)生年紀(jì),斷絕和家里的聯(lián)系私自跑出來組建一個小家庭,好像創(chuàng)造所謂的愛情結(jié)晶是一個從未涉獵的甜蜜游戲,還以此為樂。
可這種快樂沒持續(xù)多久就被艱難的現(xiàn)實(shí)擊垮,兩個涉世未深舉步維艱的大孩子要拉扯一個牙都沒長齊穿紙尿褲的娃娃實(shí)在不是什么樂事。
在我出生的第三個月,我爸就厭棄了這種無聊的過家家,從他們一起租住的小破公寓里搬出去,花花蝴蝶般撲進(jìn)他的新世界,再沒有音訊。
我媽養(yǎng)大了我,這毋庸置疑,但她并不愛我,或者說,她很直率地承認(rèn)自己的愛有限,而我未能有幸從其中分得一瓢。
她喜歡追求刺激和新鮮,一旦厭倦隨手就扔,但她又愧疚于自己年輕時犯的一個過分草率的錯誤,結(jié)果卻要讓無辜的我來承擔(dān)。
那么言川呢?他在那么多女人之間,在和我周旋的時候,難道不也是抱著這樣一種玩樂的心態(tài)?
他從沒有所謂的家庭觀念,甚至對此嗤之以鼻,找樂子是他人生的一大信條。
孩子就像他某天忽然發(fā)掘的新玩具,是他未曾涉及的新奇領(lǐng)域,當(dāng)他某天終于對它的存在失去興趣,這個由我們一起創(chuàng)造出的錯誤又會復(fù)刻怎樣的人生。
我沒有想到我會在言川面前掉眼淚。
其實(shí)我從小到大拍哭戲之外都極少流淚。
當(dāng)年在酒廊兼職陪酒時被人扇耳光逼喝酒的時候我沒哭,被祁蘇雅百般要挾施壓和祁敘分手的時候我沒哭,但在言川盯著我的眼睛問我要一個解釋的時候,我的眼淚順著面頰毫無征兆地掉下。
我分不清這股悲傷的緣由,莫非是在憐憫那個還未出生就已經(jīng)被母親單方面宣布舍棄的生命?它本可以誕生在一個完整的充滿愛的家庭里,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成為一段脆弱關(guān)系的附加品。
言川似乎也沒有料到這種情形,從他的表情里我能讀出他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錯愕。
我想他一定見過不少女人流淚,早已經(jīng)屢見不鮮。
譬如郝露薇之流,她們在他面前或?yàn)I質(zhì)問或哀憐乞求,希冀眼淚攻勢能博取哪怕一絲同情以及回心轉(zhuǎn)意,卻通通鎩羽而歸。
他用像是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的表情看著我,語帶驚愕:“看不出來,原來你也是會哭的�!�
“你這么想聽,我可以哭得更大聲,”我用力揩了揩眼睛,直覺自己現(xiàn)在哭得一定很不好看,眼妝都花的一塌糊涂。
言川卻不再糾結(jié)于那個解釋,只是啞然似的看了我半晌,用一種略帶審視的目光,最后點(diǎn)頭說好。
“什么?”我怔住,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好啊,不想要就不想要,這也值得哭么?倒成了我在故意欺負(fù)你,”他撐起身體伸出手臂將我整個人攬入懷中,掌心像安撫嬰孩那樣溫柔地拍撫著我的脊背,“我還以為想看到你的眼淚要更難一些�!�
我不可置信地又抹了把面頰。
“別哭了,眼淚和你一點(diǎn)都不搭,”他搖頭,抬起我的下巴,指尖在我頰邊點(diǎn)了點(diǎn),拭去一滴將落未落的眼淚:“認(rèn)識你這么久,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挺不習(xí)慣的。”
別說他不習(xí)慣,我自己也不習(xí)慣這樣露怯的矯情,喉間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我透過模糊的淚光卻能感覺到言川的神情意料之外的柔和。
言川輕輕嘆息,取了片濕巾遞給我:“我說過的,只要你開口要求,我都不會拒絕,我說話算話,既然它的存在讓你反感,那就算了……”
我將濕巾敷在眼睛上,喃喃地說:“算了?它……”
“后面的事我會處理,”他說,聽上去字字果決。
“處理?你怎么處理?”我連忙追問。
“手術(shù),”他干干脆脆地吐出兩個字,聽上去竟完全不像是在對待一個孩子。
“手術(shù)?你打算拿掉它?”我茫茫然跟著重復(fù)了一遍,怎么也沒想到這件事能如此輕松得到解決。
他的神色平淡近乎漠然:“或者——你還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處理方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好吧……”
“決定了就別想那么多,”言川了然地輕笑,竟像是全然看穿了我的猶豫不安,眼神掠過我別向另一側(cè),五指略微揪緊了腹前的衣料。
不知道為什么,我從這樣突兀的沉默中品出一絲違和,慢慢挪過去一些,試探地抓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手上觸及的皮膚涼的像冰。
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我不由得加大搖晃的力道,連聲喚他,“言川?言川?”
“別搖……”言川被我好一通晃才將手抽離回去,眼睛微微瞇起,車窗外透進(jìn)來的燈影將他的臉照出驚人的白,“又怎么了?”
他居然還反過來問我,我簡直傻眼,“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說沒問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