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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未來的事誰知道?或許,我現(xiàn)在的決定是對的�!彼窒胫�,“這是安慰自己?”

    他覺得自己又在安慰自己,也罷,安慰便安慰。風云變幻,這盤大棋誰也料不到下一步會怎么變化。每個棋子都有自己的人生,企圖安排每個人的未來,那是癡人說夢。

    ※

    ※      ※

    沈玉傾趕到鈞天殿,果見三叔摟著唐驚才,正與沈庸辭說話,忙喊道:“三叔!”

    沈從賦見侄子來到,喜道:“玉兒!”

    沈玉傾見唐驚才依偎在沈從賦懷里,又叫道:“三嬸。”

    唐驚才臉一紅,掙開了沈從賦懷抱,也回道:“沈……玉兒�!�

    沈從賦見妻子尷尬,笑道:“叫習慣了就好。”說著拉起沈玉傾的手,走得稍遠些,攬住沈玉傾肩膀低聲道,“你這小子,自己沒求親,反倒給三叔介紹這門婚事。三叔欠你人情,以后青城第一美男子的稱號三叔就不跟你爭了�!�

    沈從賦英俊秀朗,過去曾有“青城第一美男子”的稱號,雖已年近四十,除了幾縷白發(fā),仍不減風雅。

    沈玉傾只得苦笑道:“承讓承讓�!�

    唐驚才問道:“你們叔侄躲一邊說什么悄悄話呢?”

    沈從賦忙說沒有,唐驚才嗔道:“定然偷偷說我壞話,不然怎么不給我聽?”沈從賦哈哈大笑,回頭又將唐驚才摟在懷里,顯得恩愛非常。

    沈玉傾問道:“三叔這趟去江西,有什么趣事嗎?”

    原來沈從賦本駐守黔東,正當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便趁著這機會自請前往江西,一來吊謁彭老丐,二來帶著新婚妻子游山玩水。這事沈玉傾本想去辦,但沈未辰受傷未愈,他放心不下,又在武當險些遭劫,只怕又與華山狹路相逢,惹出麻煩,便讓三叔去了。

    沈從賦道:“說到趣事,倒有幾件。第一件便是彭小丐的兒子,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著他,你猜怎地?他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可站在彭小丐身邊,我還真當他們是兄弟!”

    沈從賦說完哈哈大笑,唐驚才道:“彭老前輩一世英雄,他才剛過世,你就這樣笑他后人,羞不羞!”

    楚夫人也覺有趣,問道:“你說彭小丐的兒子還比你小些,彭小丐今年怕不有六十幾了?不到四十的年輕人,能像嗎?”

    沈從賦笑道:“嫂子沒親眼見著,自然不信。”

    唐驚才道:“彭舵主雖然長得老成些,可與他夫人恩愛著呢�!�

    沈從賦笑道:“你要我學他,當著人面叫你仙子?”

    唐驚才掙脫了沈從賦,紅著臉道:“不準,羞死人了!”

    沈從賦又道:“說起仙子,另有一件事倒是鬼氣森森,挺瘆人的�!�

    沈庸辭問道:“什么事?”

    ※

    ※       ※

    “賒刀人出現(xiàn)在九江口?”謝孤白沉吟著。

    “大哥怎么看這件事?”沈玉傾問道,“有人說,賒刀人是精怪作祟�!�

    “世上沒有精怪。”謝孤白道,“真有精怪,他們自己也得忙著爭權奪利,沒閑情來管人間事�!�

    沈玉傾苦笑,又問:“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對付彭小丐�!敝x孤白道,“這是提醒他的話。自古箴言、祥瑞、兒歌、各種怪異不可名狀的預言都是如此,不過假借旁人之口說些不能說的話�!�

    沈玉傾訝異道:“大哥怎么知道?”

    “先按下‘若使長江千船發(fā),萬顆人頭百人殺’這一句,這是后果,我們得先從前因找起。”

    沈玉傾想了會,道:“前因藏在賒刀人說的話里?”

    “賒刀人說,‘五濁惡世,鬼魅橫行’�!敝x孤白道,“這‘鬼魅’指的是誰?江西彭家就有一只鬼魅�!�

    沈玉傾皺起眉頭,他有個姑姑嫁到彭家,對這名現(xiàn)任掌門的惡形惡狀說了不少,據(jù)說年輕時被彭老丐打掉半邊牙齒,這才安分些,彭老丐癡呆后漸漸開始不收斂。只是這人守著規(guī)矩,只娶妻妾,從不奸淫婦女,也無人上告,又是彭家掌門,彭小丐奈何不了他。

    “彭家掌門動不了彭小丐。”沈玉傾道,“他雖有彭家撐腰,但彭小丐兩代經(jīng)營,幾乎有整個江西。”

    “‘真?zhèn)無恥下流的卑鄙惡人只是還沒見著’,指的又是誰?”謝孤白問。

    沈玉傾想了想,搖搖頭,他實在想不出來。

    “徐家跟諸葛家結了親�!敝x孤白道,“徐放歌就是那個還沒現(xiàn)身的惡人�!�

    沈玉傾訝異道:“這……先生這猜測也太無端……”

    謝孤白道:“沈三爺在喪禮上見著了誰?唐門的唐柳、衡山的首徒、少林寺首座、武當?shù)挠碛嗟钪�,還有沈三爺自己。九大家誰沒來?”

    “點蒼、華山、崆峒……也沒見著徐幫主……”沈玉傾一驚,“全是點蒼的盟友?”

    “這不是巧合�!敝x孤白搖頭道,“只怕華山也是幫著徐放歌的�!�

    “據(jù)說齊三爺跟彭老丐是忘年交,跟彭小丐也是好友�!鄙蛴駜A道,“他不可能不去。”

    謝孤白道:“江西到邊關路途遙遠,足夠攔截十次。甘肅商路少,消息未必能傳到邊關,這也解釋為何崆峒連使者都不派�!�

    “再后來幾句,‘鴛鴦拆散’,‘忠良枉斷’,‘天上的仙子’,‘挫骨揚灰’——彭小丐的兒子喜歡叫妻子‘仙子’,沈三爺也說了,他們夫妻感情甚篤;‘忠良枉斷’,彭家三代單傳,唯有一個獨孫,要是也死了,那就斷了后;‘挫骨揚灰’,又是誰剛下葬?”謝孤白道,“剩下最后幾句,‘等你們醒覺過來,才知刀在手,命才有’,這是提醒彭小丐的,當中的‘你們’自然指的是彭小丐父子�!�

    “這是提醒彭小丐要反撲?”沈玉傾道,“既然要提醒,為何不直接跟彭小丐說?”

    “一者,來人可疑,彭小丐未必會信;二者,說這話的人可能不便出面�!敝x孤白道,“九江口是長江要道,往撫州水路必經(jīng)這條,我猜他們在贛州也安排了同樣的賒刀人,水陸兩路全占了。彭老丐身亡,多少江湖人去吊謁,中間必然經(jīng)過這兩處,消息自然能傳到彭小丐耳中,又或者希望有人悟出道理,能幫助彭小丐脫難。”

    “先生猜是誰?”沈玉傾問道,“誰有這本事看穿這些,想幫彭小丐卻又不便出面?”

    “夜榜�!敝x孤白道,“只有在九大家都有線的夜榜才能推敲出這些消息�!�

    沈玉傾又吃了一驚,他本想問夜榜為何要幫彭小丐,轉念一想,彭老丐一生救人無數(shù),或許夜榜當中也有受了他恩惠的,想要提醒他家人。

    “有了前面這些事,才有后果�!敝x孤白道,“若使長江千船發(fā),萬顆人頭百人殺�!�

    “千船齊發(fā),那除非是開戰(zhàn)了�!鄙蛴駜A道,“誰與誰開戰(zhàn)?”

    謝孤白道:“這世上沒有誰能未卜先知,只能從有的線索去推斷。假設真是夜榜散播的消息,他們把所有線索串連,昆侖共議在二弟奔走下,點蒼幾乎已成敗局,長江面上有哪幾家?”

    沈玉傾臉色大變,點蒼與丐幫正夾著衡山,如果真聯(lián)合起來,衡山便岌岌可危。

    “點蒼真為了盟主之位要跟丐幫聯(lián)合打衡山?”沈玉傾不可置信,“九十年天下太平,就為了這件事興刀兵?”

    謝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傾霍然起身道:“大哥,我們得幫彭小丐!”

    謝孤白搖頭道:“太慢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忽地,一名下人跑來,道:“公子,衡山派了使者來,掌門請你過去會見!”

    沈玉傾一愣:“衡山?”

    第70章

    含冤莫辯

    沈玉傾來到鈞天殿,見沈庸辭與楚夫人正與一名黃衫少女說話。他行了禮,沈庸辭道:“玉兒,這位是顧青裳顧姑娘�!庇謱ι倥溃斑@是犬子�!�

    沈玉傾見那黃衫少女腰懸長劍,腰間插著一束卷軸,神情爽朗,星目劍眉,嘴唇紅得極艷,像抹了胭脂似的,爽颯中頗見艷麗。他沒想到李玄燹的首徒竟是名妙齡少女,于是拱手行禮道:“在下沉玉傾�!�

    顧青裳見了沈玉傾,似乎也覺訝異,也拱手道:“久仰。”

    沈庸辭道:“衡山掌門聽說你在武當遇險,特地派人前來關心,還送上禮物�!闭f著指了指桌上一個錦盒,“也有你的一份。”

    沈玉傾訝異問道:“送我的?”

    顧青裳取出腰間卷軸,道:“玉璧一雙,聊表心意;字畫一幅,略表情誼。”

    沈玉傾知道是衡山掌門感謝他奔走,心想:“若是收了禮物,豈不是顯得我是為了巴結衡山而做?”于是道:“無功不受祿。若是衡山贈青城之禮,該交由家父。若是私禮,在下與李掌門素未謀面,不該受禮�!�

    顧青裳道:“這禮物只有公子能收。”說著將卷軸遞給沈玉傾。沈玉傾見卷軸尚新,應不是什么古董字畫,于是打開觀看。

    只見上頭寫著一幅草字:

    “五色石

    早歲便懷憫物志,弱冠更有濟時心;

    堪夸方寸萬卷冊,惜教仲尼識鳳麟�!�

    落款處寫著“贈沈公子,聞五色石可補天之傾,信矣。李玄燹�!蔽从煤馍焦儆。簧w了私印,這是私人饋贈之意。

    這首詩頭兩句借改了東坡詩句“早歲便懷齊物志,微官敢有濟時心”,題為“五色石”,是借用了女媧以五色石補天的典故,玉為美石,加上落款處寫的“聞五色石可補天之傾”,這首詩是李玄燹親作手寫,收的人自然只能是沈玉傾,雖只是一幅字,但心意可比一雙玉璧高上許多。

    沈玉傾見這字龍飛鳳舞,驚蛇入草,實想不到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不由得佩服李掌門文武全才。

    顧青裳道:“這詩是師父寫的,你若不收,只能燒掉。”

    沈玉傾道:“李掌門一番心意,若拒絕實為失禮,煩請代向李掌門致謝。”

    沈庸辭也道:“也請顧姑娘代為致意,祝李掌門身體安好�!庇謱ι蛴駜A道,“玉兒,顧姑娘初次來到青城,你好生招待游覽一番,別怠慢了客人�!�

    沈玉傾領了令,道:“姑娘請。”

    沈玉傾知道父親意思,即便顧青裳是李玄燹首徒,終究是晚輩,也無職份,無須世子親自介紹。至于衡山那邊,擔憂自己只是個借口,表示友好才為真。這禮物雖不貴重,卻見心意,那是表示承了自己的情,大恩不言謝,也不以厚禮還之,但這樣的禮物何需派這樣個徒弟過來示好?

    他雖知雙方心意,但一心掛念彭小丐之事,領顧青裳出了鈞天殿,表面不動聲色,引了她往自己書房走去,沿途介紹青城庭園的瑰麗奇巧,顧青裳只是隨口回了幾句,似乎不感興趣。

    沈玉傾問道:“顧姑娘從衡山來?”

    顧青裳道:“我從江西來。在彭老俠葬禮上見過沈三爺,就差著一艘船期,所以晚到了些�!�

    沈玉傾問道:“路上可有聽見什么動靜?”

    顧青裳問道:“什么動靜?”

    沈玉傾道:“賒刀人,姑娘聽過沒?‘若見長江千船發(fā),萬顆人頭百人殺�!�

    顧青裳道:“我路經(jīng)贛州道上時聽過,料是有人妖言惑眾,撥弄是非�!�

    沈玉傾眉頭一皺,心想大哥說得果然沒錯,于是道:“這是在下書房,在下還有些事要處理,請姑娘稍候片刻,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顧青裳一愣,沈玉傾徑自入門,竟不理她。

    進了書房,沈玉傾見謝孤白仍在,問道:“大哥,關于彭小丐的事,真沒有辦法了?”

    謝孤白搖頭:“那是丐幫的家事,青城如何介入?兵不能進,人不能過,就算你在丐幫手里救了人,問起罪來,你要與丐幫為敵?”

    沈玉傾猶豫半晌,道:“我不能眼睜睜看忠良絕后。”

    “你奔走昆侖共議的事就是希望太平,”謝孤白道,“莫非卻要為了彭小丐一個人再引起爭端?這是丐幫家事,除非犯了昆侖共議的規(guī)矩,否則誰也幫不上忙�!�

    謝孤白見沈玉傾沉默不語,這才接著道:“你想主持正義,就得手握權力,不然就跟楊衍家一樣。世上多的是你聽得見,管不著的壞事�!�

    ※        ※        ※

    彭老丐下葬后,楊衍便在江西總舵住下,每日晨起練刀,彭小丐親自指點他刀法,把彭家的五虎斷門刀精義一一解說。除此之外便是打坐練功,只是每日三次丹毒發(fā)作都是痛不欲生,彭小丐延請名醫(yī),都只說丹毒郁結,已入血脈臟腑,只能自行排毒,藥石罔效,唯一可喜的是他臉上的皸裂日漸好轉。

    對此,楊衍只道:“這是我對師父恩將仇報的報應�!彼坪醪⒉划斠换厥隆E硇∝ひ娝ざ纠p身,仍是筋松骨軟,氣定力足,又見他時時在房里修習內功心法,忍不住問他內功來歷。

    楊衍說是好友所教,不知其名,彭小丐道:“這是頂尖內功,若修練得宜,必有大成�!�

    楊衍也不知道明不詳教的口訣是否就是全本《易筋經(jīng)》,但他進展雖慢,這個月來確實感覺精神氣力比之前有所長進,也就持續(xù)練功,期間與彭南義閑聊,提起當年滅門之事,彭南義與趙氏都是感嘆,痛斥嚴家。

    約摸過了七八日,彭南義道:“我明日就要回莆田。楊兄弟,過年時我回來,讓我家仙子帶些親手腌制的臘肉過來給你嘗嘗。”

    楊衍與他相處十余日,受他照顧,心中不舍,也無心練功,吃過午飯后,想買些東西當禮物,又不知買什么好。他身上銀兩不多,心想:“總舵跟彭大哥都愛喝酒,只是大嫂不讓喝,不如買些酒來。今晚餞別時喝酒,這是心意,大嫂也不好說啥,說不定能讓大哥過過癮。”

    他想到便走,到了附近的一處客棧打酒。他心知彭小丐父子愛喝竹葉青,可竹葉青是好酒,普通小酒鋪多是劣酒混兌,他找了附近最大的酒館打了兩斤竹葉青,足足要一兩二錢銀子,貴得他肉疼,所幸留在彭家也開銷不了多少。他正要離去,忽聽得樓上有人道:“店小二,上來收拾碗筷!”

    店小二應了一聲,慌忙上樓。

    那是北方口音,楊衍心中一動,走出客棧,繞到門后偷窺,見一名壯漢,一雙手掌大得出奇,站在房門前等那店小二入內。他又繞到前堂,假意跟掌柜的攀談,問了幾款酒價,又問道:“附近來了山西的客人?”

    掌柜的不疑有他,說道:“是啊�!�

    那店小二收拾碗筷下來,楊衍問道:“樓上住著什么人?”

    掌柜的問道:“客官問這個干嘛?”

    楊衍不善說謊,一時想不出由頭,只得道:“好奇�!�

    掌柜的心中狐疑,盯著他瞧了半天,楊衍怕反遭疑心,忙道:“沒事,我走了。”

    那掌柜的突然喊道:“你是總舵的客人?”

    楊衍訝異問道:“你怎知道?”

    掌柜的道:“我有個街坊在總舵當護衛(wèi),他說總舵最近來了個客人,兩眼通紅,瞧著嚇人,好像是老總舵的朋友,還在總舵住下了�!�

    楊衍忙道:“是啊,是啊�!�

    掌柜的又問道:“你有見著老舵主最后一面嗎?”

    楊衍點點頭。

    掌柜的嘆道:“好福氣,好福氣。”又問,“你剛才問什么?”

    楊衍道:“我就想知道這幾位山西來的客人有什么古怪之處�!�

    掌柜的道:“也沒別的古怪,就是幾個男人整天窩一屋,沒怎么出門,飯菜都送上去。只有個年輕公子哥經(jīng)常出外走動,也不知去哪�!�

    楊衍問道:“就這樣?”

    掌柜的又道:“對了,還有個家伙,嘴巴上刺了條龍,瞧著挺嚇人的。”

    楊衍一愣,想起當日跟著明不詳突圍時,見過一名手持雙劍的劍客,武功甚是高強,當時雖未細看,但臉上確實紋有刺青,又問:“他們幾時來的?”

    掌柜的道:“老舵主入土前三天到的,算算住了十來天了�!�

    楊衍忙道:“謝謝掌柜的,沒事了�!�

    他心中起疑,離開客棧后快步趕回總舵,將這事告知了彭小丐父子。

    “斬龍劍方敬酒,他幾時來的撫州?”彭小丐皺起眉頭,甚是訝異。

    彭南義道:“爺爺過世那幾天大江南北來了不少人,撫州一團亂,必然是混在里頭�!�

    楊衍咬牙道:“華山那些畜生來撫州呆了十幾天,肯定沒好事!總舵,你要提防!”

    彭小丐想起賒刀人的讖詞,皺起眉頭喊道:“謝玉良!”

    這謝玉良本是撫州分舵主,四年前曾因楊衍家一案被彭小丐痛斥,之后調任江西總舵勇堂堂主,負責人馬調動。丐幫規(guī)矩,江西的兵權號令均握在總舵手上,勇堂是代為傳遞命令與兼任幕僚用的。

    彭小丐囑咐道:“讓所有守衛(wèi)披甲執(zhí)刀,三班輪守!撫州城戒嚴,一個不準入,一個也不準出!”

    謝玉良訝異問道:“出什么大事了嗎?”

    彭小丐吹著胡子道:“叫你做就做!非得等有事發(fā)生了,你才來問為什么?”

    謝玉良奉命下去,彭小丐又道:“義兒,你收拾一下,回莆田去!楊兄弟,你跟我兒子一起去�!�

    彭南義道:“爹,我留下來!”

    楊衍也道:“總舵,我留下來幫你!”

    彭小丐道:“娘的,一個方敬酒,還怕他不夠老子啃兩口!何況這是哪?江西!”

    楊衍道:“總舵,若是真有人想對付你,大哥回莆田更加勢單力孤,還不如留在撫州�!�

    彭小丐想了想,道:“你說得有理。不過若真的出事,兵荒馬亂,還是先把媳婦兒子送走,免得波及了�!闭f著站起身道,“徐放歌想跟老子玩,老子陪他玩!我這就去見方敬酒,看他們玩什么把戲!”

    彭南義道:“方敬酒畢竟是華山大將,師出無名,抓了難交代�!�

    彭小丐道:“我沒說抓!他這么大名頭,請他回總舵喝茶行吧?”

    他點了五十名好手,讓楊衍領路,到了客棧。客棧掌柜見總舵來到,嚇得魂飛魄散。

    彭小丐問道:“你們這有北方來的客人嗎?”

    掌柜的道:“方……方才有個公子哥來,一伙人都出去了。”

    彭小丐心想:“莫非走漏了風聲?”轉頭對楊衍道,“我們回去!”

    一行人回到總舵,趙氏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彭小丐道:“義兒,你送她們到湖南等消息�!庇贮c派二十名護衛(wèi)護送他們走。

    忽地,有侍衛(wèi)來到,喊道:“稟總舵,二公子來訪!”

    彭南義訝異道:“二公子來干嘛?”

    彭小丐冷笑道:“二公子?就是個分舵主罷了!跟我走!”

    他自架上取了刀,系在腰間,彭南義也取了刀,見妻子臉色蒼白,知道她害怕,摟住她腰道:“別怕,你抱著威兒跟在我身邊�!庇謱钛艿溃澳悴环奖�,躲在門后別出來�!�

    楊衍哪里肯聽,但也怕替彭家?guī)砺闊�,回房取了刀,躲在廳后偷聽。

    彭小丐領著兒子、媳婦,并著孫子三人一同走出。大廳上竟站著十五六人,當中徐沐風他是認識的,另有一人嘴上紋著刺青,料是方敬酒,他正站在一名青年公子身后。

    徐沐風見彭小丐佩刀走出,拱手道:“見過彭總舵�!�

    彭小丐拱手道:“二公子,久見了�!庇职涯抗夥旁谒砼缘馁F公子身上,問道,“這位是?”

    嚴旭亭拱手道:“嚴旭亭,行三,家父嚴非錫�!�

    楊衍躲在廳后,聽到是仇人之子,忍不住咬牙切齒,強忍怒氣。只聽彭小丐道:“原來是嚴公子,失敬�!彪S即眉毛一抖,問道,“二公子不在金華坐鎮(zhèn),來撫州何事?若是吊祭家父,已遲了一步,家父已入土為安了�!�

    徐沐風道:“彭老舵主天下仰慕,只恨來得晚了,無緣最后一面,實屬遺憾�!�

    彭小丐道:“家父也不是什么人都見的。二公子,若無他事,江西事忙,恕在下無暇招待�!�

    徐沐風道:“怎會沒事?事關重大,正不知怎么開口�!�

    彭小丐見徐沐風額頭冒著冷汗,心下起疑,冷冷道:“那老夫就陪二公子聊聊。只是犬子正要回莆田,二公子少坐,我稍后便回�!闭f著對彭南義道,“走吧!”

    他剛跨出一步,嚴旭亭忙閃身擋住去路,道:“二公子要說話,你怎么這么沒禮貌,說走就走?”

    彭小丐道:“除了我爹,敢攔在我面前的沒幾個。嚴公子——滾遠點!”他一聲暴喝,如雷貫耳,余音繞梁,震得嚴旭亭耳中嗡嗡作響,嚇得趙氏懷中的彭豪威幾乎要哭出來。趙氏雖也害怕,仍哄著兒子道:“別哭別哭,彭老丐的子孫不哭�!�

    彭小丐知道他們想拖延時間,大踏步向前走去,想著等送走媳婦孫子再來斗法。嚴旭亭不敢攔阻,忙喊道:“徐公子,犯人就要走了!”徐沐風一咬牙,心知事跡敗露,當此之刻不能猶豫,喊道:“把彭南義擒下!”

    他一喊完,方敬酒領著數(shù)名漢子猛然竄出,擋住門口。方敬酒冷冷道:“公子有令,要擒下彭南義,請總舵交人�!�

    話音剛落,堂后沖出數(shù)十名衛(wèi)士,都是江西總舵人馬,各自持刀在手。彭小丐上上下下打量方敬酒,道:“挺好的。丐幫的事輪得到華山來管?”

    徐沐風道:“我與嚴公子路上相遇,他知我難處,所以仗義相助�!闭f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道,“奉幫主命令,彭南義殺害義堂總堂主雷醞,當即收押!”

    彭南義吃了一驚,訝異道:“你……你說什么?!”

    徐沐風道:“你殺害雷堂主,人證物證俱在,還想抵賴?我就問你,本月初一你是否去見過雷總堂主?”

    彭南義道:“我送訃文給雷堂主,之后就走了!”

    徐沐風冷笑道:“是這樣嗎?裴屠!你說說,那天分舵主去到義堂,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身后一人站了出來,彭南義認出正是當日雷醞身邊的保鏢。

    裴屠道:“當時分舵主來到義堂,與雷堂主起了爭執(zhí),似乎是怪雷堂主沒把撫州分舵交給他,又問雷堂主是不是不打算讓他繼承江西總舵。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不歡而散,之后幫主召見雷堂主,雷堂主才剛出門就慘遭毒手。”

    彭南義怒道:“你血口噴人!我何曾與雷堂主爭執(zhí)了?!”

    裴屠低著頭,不敢接觸彭南義視線,接著道:“堂主說,想服人,不能老靠祖上庇蔭�!�

    徐沐風又道:“莆田到紹興多遠距離?傳個訃文,驛馬加急文書便夠了,你千里奔波,不就是為這事來的?再說有人親眼見著殺雷堂主的人身穿麻衣,雷堂主又是死在五虎斷門刀下,有這么巧?那天與雷堂主爭吵,又身穿麻衣,使五虎斷門刀的人還有誰?”

    彭南義全身發(fā)冷,這才驚覺自己墜入陷阱之中。躲在后廳的楊衍知道他冤枉,也氣得渾身發(fā)抖,怒火如狂。

    唯有彭小丐是見過風浪的人,知道對頭籌謀已久,自己一家已落入局中,冤枉栽贓,極難分辨。但若要對付自己,這十多人顯然不夠,看徐沐風慌張模樣,顯然是后援未到,只是拖延。

    眼下不能坐以待斃,與其跟他解說分明,不如先發(fā)制人。只是要反要逃,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冷冷道:“我這兒子要殺人忒也懶了,麻衣也不脫,刀也不換,還預先知道了幫主會召見雷堂主,在路上等著,有這么巧的事?”

    雖說細節(jié)處還可推敲爭論,但彭小丐無意拖延。他此刻已決意翻臉,只要孫子媳婦安全,慢慢再來跟徐放歌放對,憑著自己在江西的經(jīng)營,鹿死誰手還難說,于是對彭南義道:“我送你們出門,路上小心!”當下拉著兒子就要走。

    徐沐風喊道:“總舵!你兒子這一走,便是畏罪潛逃!”

    彭南義知道這一走便是落實罪名,怒道:“誰畏罪潛逃了?我們來對質!”

    彭小丐心想,傻孩子,這時候你還辯駁什么?冷冷道:“侍衛(wèi),招待客人!”

    侍衛(wèi)各自向前,徐沐風喊道:“彭天放包庇罪犯,誰若幫他,誰便是從犯!”侍衛(wèi)們聽他這樣一喊,都愣了一下,仍持刀在手。

    彭小丐道:“這里誰發(fā)號施令?!”

    侍衛(wèi)聽總舵命令,群擁而上,將徐沐風和嚴旭亭一眾人等團團圍住。

    嚴旭亭喊道:“方師叔,別讓他逃走!”

    “唰”的一聲,方敬酒雙劍出鞘,幾乎同時,彭小丐那柄烏黑透亮的黑刀也隨之出鞘。“鏘”的一響,刀劍交并。方敬酒“走龍蛇”使的是靈巧迅捷,不及彭小丐穩(wěn)重剛猛,以力對力,方敬酒被震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彭南義摟著妻兒沖出。一片輕飄飄的刀刃往他后心砍去,那是華山高手飄飄然柳中刃。彭南義更不回頭,左手摟住妻兒,右手握住腰上的刀柄向下一推,那刀鞘豎立起來,恰恰擋了這一刀。他順勢抽刀,同時見一雙大掌拍來,用的是鐵沙掌功夫,那是霸掌錢坤。這一掌威力甚巨,彭南義自知掌力不敵,揮刀砍去,錢坤只得縮手。彭南義剛邁出幾步,飛鷹李子修輕功卓絕,已經(jīng)攔住去路,正要出手,數(shù)十名侍衛(wèi)見他們動手,早已一擁而上。

    此時,方敬酒已與彭小丐過上數(shù)招。方敬酒訝異彭小丐內力深厚,比之掌門嚴非錫也毫不遜色,彭小丐也訝異方敬酒劍招詭密迅捷。只是幾招過后,侍衛(wèi)早已擁上,方敬酒毫不遲疑,長劍劈砍,短劍突刺,頃刻間殺了兩人,卻也受困人海之中。

    彭小丐道:“除了二公子,抵抗者殺!”他說話間,已經(jīng)帶著彭南義夫妻來到馬車前。

    彭小丐道:“上車!”

    彭南義對妻子道:“你先到湖南等我消息!”

    趙氏臉色慘白,道:“你不跟我走?”

    彭南義緊緊抱住趙氏,道:“小仙女,彭老丐的孫子,能死不能逃!”

    趙氏點點頭,抱了彭豪威上車,道:“我煮一百道好菜等你!”

    彭小丐見兒子不肯走,皺起眉頭問道:“你留在這干嘛?”

    彭南義道:“我要走了,不就落個實證?到時要辯白也難。爹,要反要逃,我都不能走。”

    彭小丐見馬車駛去,對兒子點點頭,回過身來。江西總舵駐扎守衛(wèi)三百余人,早將方敬酒幾人圍住,方敬酒等幾名好手且戰(zhàn)且退,反被逼入大廳一角。大廳擁擠,有些進不去的侍衛(wèi)只能站在外圍守著,彭小丐推開眾人,進入大廳,只見徐沐風、嚴旭亭兩人身邊圍著八九人,地上躺了幾十具尸體,多半是守衛(wèi)。另有五六人躺在地上,那是徐沐風帶來的人馬,這些人雖是好手,但人數(shù)懸殊,頃刻間便被擊殺。

    徐沐風等人被圍在內堂,見彭小丐回來,怒吼道:“彭天放,你想反了嗎?!”

    彭小丐道:“你說我兒子犯法,我?guī)е愀憷献訉|去!”

    楊衍躲在大廳后方,見彭小丐控制局面,心下稍安,可又隱隱覺得不對。

    徐沐風此時也是冷汗直流,他本想等父親來到再發(fā)難,但徐放歌遲遲未至。他發(fā)現(xiàn)彭小丐搶先動手,只能冒險,指望用幫主兒子的名銜壓住彭小丐,誰知彭小丐是個老江湖,自己不但占不到半點便宜,反受圍困。

    彭小丐道:“先放下兵器,再來好好說話!”

    嚴旭亭喝道:“彭小丐,你敢動我?不知道我爹是誰嗎?!”

    彭小丐罵道:“你爹是誰問你娘去,問我干嘛?!”又道,“還拿著兵器,那就莫怪老子不客氣了!”

    徐沐風和嚴旭亭兩人對視一眼,徐沐風道:“大伙放下兵器!”

    他帶來那幾人聽了主人命令,各自放下兵器。方敬酒看向嚴旭亭,嚴旭亭咬牙點頭,方敬酒也將兵器放下。

    彭小丐命人將兵器收起,正要將他們綁起,忽聽到門口吵雜聲。他望向門外,只見門外涌進數(shù)十人,領頭兩騎,其中一人騎著匹黃鬃馬,神色儼然,他背后那人左臉上凹陷一塊,正陰冷地看著大廳里的眾人。

    楊衍躲在廳后,見不著門外人,心中納悶,只見彭小丐臉色一變,又聽眾人喊道:“參見幫主!”楊衍吃了一驚,來的是丐幫幫主?

    徐沐風大喜過望,喊道:“爹,你終于來了!彭小丐要造反了呢!”

    徐放歌跳下馬來,走入大廳,守衛(wèi)不敢攔阻。比起徐放歌,彭小丐更留意他身后的彭千麒父子,拱手道:“彭天放見過幫主!”隨即收手,身子順勢扳直,對彭千麒道,“見過掌門�!�

    他也是彭家門下,仍要尊彭千麒為掌門,只是他說話態(tài)度不冷不熱,毫無尊敬之意。

    彭南義也行禮道:“見過幫主、掌門�!彼叿莸停膊凰聘赣H這般傲氣,態(tài)度仍算恭謹,心中卻是一沉:幫主加上掌門同時來到,今日局面只怕更是艱難。

    徐放歌見地上橫七豎八十幾具尸體,徐沐風又被衛(wèi)兵包圍住,心想:“幸好來得及時,要不,這事只怕要黃。”問道:“怎么回事?”

    “彭天放袒護兒子,聚眾拒捕!”徐沐風道,“要不是爹你來了,我們只怕早就死了!”

    彭小丐哈哈大笑:“我若要殺你,還能留你到現(xiàn)在?!”又轉頭對徐放歌道,“幫主,你要聽誰說?聽他說,還是聽我說?”

    徐放歌卻問道:“嚴公子,怎么回事?”

    嚴旭亭道:“徐公子說得沒錯,是彭總舵先下令圍攻我們�!�

    彭南義大怒,卻又否認不得。徐放歌又看向彭小丐,問道:“彭總舵,你怎么說?”

    彭小丐心底清楚,連彭千麒都找來,這局布置已久,所謂辯駁,是非對錯早已不重要,徐放歌是打算把兒子拿下再來羅織罪名,反問道:“幫主打算怎么處置?”

    徐放歌道:“此番我來,正是為了查清楚雷堂主的死因,還望彭舵主隨我們回嘉興調查。”

    彭小丐道:“我這兒子我信得過!幫主給在下幾天時間,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彭千麒嘿嘿冷笑道:“幾天時間?只怕人早跑了吧!”

    彭小丐道:“我人就在這,還能跑哪去?”

    徐放歌道:“給總舵幾天時間可以,只是彭南義嫌疑重大,必須交由刑堂管制。”

    人要是被帶走,不就成了要挾?彭小丐道:“他人在江西,我又是他爹,他犯了事,該交給江西刑堂管制!”

    徐沐風道:“他在嘉興殺人,又是分舵主,是總刑堂管制才是!”

    彭南義昂首道:“爹,我沒做過的事,不怕人查!孩兒這就跟他們走,就算蒙了冤屈,丐幫還有長老會議,容得誰一手遮天?”

    彭小丐心里嘆了口氣,這孩子有彭老丐家的骨氣,卻太過魯直,只道:“傻孩子,有沒有做過是你說了算嗎?”他心知當此之刻,對方是打定主意要置自己于死地,于是道,“這孩子我保定了!幫主,給彭某三天時間,若是查不到真相,彭某就把這江西總舵的身份卸了,陪這孩子一同領罪!”

    徐放歌道:“你是執(zhí)意保你這個兒子了?”

    彭小丐道:“我不是保,是等查個水落石出!要真是我這蠢兒子干的,我親手滅了他!”

    徐放歌臉色一沉,道:“彭天放,你真要違逆幫規(guī)?!”

    彭小丐道:“彭小丐一生清白,兢兢業(yè)業(yè),從沒違逆過任何一條幫規(guī)!倒是幫主,一個刑堂堂主死了,你又請了彭家掌門過來,又請了嚴家公子過來,還勞動你老人家,彭南義是莆田分舵主,你不在那里抓人,卻到江西來抓人,未免勞師動眾了點!”

    徐放歌道:“就是怕你包庇兒子,所以慎重!”

    彭小丐呸了一聲道:“刑堂沒長老?沒辦事的?還是你怕機密不保,東窗事發(fā),所以不得不親自走這一趟?”

    徐放歌鐵青著臉問道:“什么機密不保,東窗事發(fā)?”

    彭小丐道:“你想把丐幫變成徐家?guī)�,沒這么容易!”

    話說到這份上,早已無余地可言,徐沐風喝叱道:“彭小丐,你含血噴人!”

    彭小丐大吼一聲:“閉嘴!沒你說話的份!”徐沐風被他喝叱,不由得心驚。嚴旭亭上前一步,大聲道:“我們可不是徐掌門邀來的,是我邀徐公子過來的!”

    他說著,從懷中抽出一張紙來,大聲道:“這是華山嚴家發(fā)給你彭小丐的仇名狀!”說著將信封打開,只見一張丹書,上落華山官印。

    楊衍聽到“仇名狀”三字,更是憤怒,握緊了拳頭,只是被人群擋著,見不著這害慘他一家的東西。

    嚴旭亭道:“你爹四年前打了我爹一掌,讓我爹負傷而回!華山一滴血,江湖一顆頭,我爹念在彭老丐年老體弱,留他一命,父債子償!掌傷華山掌門,立此狀,仇殺三代!”說罷將紙張遞給徐放歌,徐放歌接過,道:“收到了!”

    嚴旭亭又道:“至于彭掌門,他是我請來義助的幫手!”

    彭千麒冷笑道:“沒錯,我是應了嚴世侄的請求,特來幫忙,恰巧路上遇見幫主,這才同行�!�

    彭小丐看著徐放歌道:“華山對丐幫江西總舵發(fā)仇名狀,此后越界殺人,再無限制,江西門戶大開!幫主,你就這樣看著?!”

    徐放歌道:“彭天放包庇兒子,抗命拒捕,即刻起,卸下江西總舵身份,留待幫規(guī)發(fā)落!彭千麒!”

    彭千麒應了一聲:“幫主!”

    “我以幫主身份,命你掌江西總舵,統(tǒng)籌江西一切事務!”徐放歌道,“彭南義涉嫌謀害義堂堂主雷醞,當即擒下,抗拒者殺!”

    彭小丐哈哈大笑:“好!好!你倒是準備得周到!只恨我醒覺太晚,讓你鉆了空子!”他指著彭千麒道,“你為了自己的家天下,竟要讓這只臭狼來荼毒江西百姓?!”

    彭家是江西最大的勢力,徐放歌心中雪亮,以彭小丐在江西的影響力,即便除去他總舵身份也足以在江西呼風喚雨,唯有借助彭家勢力才能徹底壓制。

    彭千麒也冷笑道:“彭天放欺師滅祖,今日起從彭家除名!嚴公子,彭家今日便替你報仇!”

    嚴旭亭笑道:“多謝援手!”

    彭小丐呸了一聲,道:“你真以為當了總舵就是個人了?畜生就是畜生!放上桌也不過就是道菜!等他鏟除了異己,能容得下你?”

    彭千麒冷冷笑道:“你再挑撥一百句,今日也難逃生天!”

    彭南義臉色蒼白,回過頭喊了一聲:“爹!”

    彭小丐問道:“怕死嗎?”

    彭南義搖搖頭,道:“我是彭老丐的孫子!”說著握住刀。

    彭小丐舉起刀來,高聲喊道:“今日彭天放為奸人所害,難脫生天,你們這些沒名沒姓的小人物,犯不著跟我枉送性命!就算受過彭老丐家一點恩惠,也快快離去,念著這顆心,他日替我報仇就是!”

    此刻楊衍早已怒火中燒,正要沖出與彭小丐一同拼命,聽到這話,知道說的正是自己。此時廳后無人,眾人注意力都放在前廳,自己要逃走極為容易,他心念把定,又偷瞧了廳上情勢,輕輕翻過窗戶,向外走去。

    彭小丐見楊衍始終未出,心中稍定,橫刀當胸道:“彭小丐就在這,誰要我的性命?盡管上來!”

    他一頭白發(fā)白須與那口漆黑如墨的刀恰成對比,雖然局勢惡劣,仍是神威凜凜,彭南義也舉刀戒備。

    自彭小丐當上江西總舵起便少與人動手,他的武功有多高也少有人知曉。他是彭老丐親傳的功夫,彭老丐俠名遠播,少有敵手,許多人甚至認為他是齊子慨、覺空之前的天下第一。然而許多與彭老丐交過手的宿耆都說,彭老丐武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神奇,他之所以屢戰(zhàn)屢勝,靠的多半是他的世故機警,是臨機應變的能力,即便功夫比他高的人也未必能贏得過他。而這天下第一,更可能是那些受他恩惠的人極力吹捧出來的。

    彭小丐不如其父,這是江湖定論,但他單打獨斗不曾一敗,也是事實。

    只是這不是個爭奪天下第一的世道,再好的武功也比不上人多,再高深的武學在權力面前也是不堪一擊。

    彭千麒喝道:“總舵的弟子,彭家的門人,隨我拿下叛徒!”說罷飛身而起,半空中揮刀劈下,刀勢未老,又橫著打了個折,再轉為直劈,劈出一道閃電形的軌跡。

    彭小丐揮刀抵擋,“鏘!”的一響,聲動四方,兩道刀光滾作一團。彭南三也揮刀砍向彭南義,父子各自捉對廝殺,彭家弟子便要一擁而上。

    總舵三百余名守衛(wèi)面面相覷,雖說新舵主下令,卻又實不愿對昔日長官動手,有些躲在后邊的默默退去,站在前邊的只是虛晃幾刀,假裝被逼得不能進前,更有些阻東阻西,假裝幫忙,實則磕著絆著,阻擋彭家弟子進入大廳。

    這大廳再寬廣,哪容得下這許多人?之前大半侍衛(wèi)都得擠在門外,現(xiàn)在要再擠些個進來也難。

    彭千麒不愧彭家掌門嫡傳,彭小丐與他對上十數(shù)招,只覺對手猛惡絕倫,直是前所未遇之高手。他知身陷重圍,徐放歌負手守在門口,表面冷眼旁觀,實則守住退路,更何況大門處被上百名守衛(wèi)與彭家子弟擠成一團,想要僥幸求生難如登天。

    但他們父子經(jīng)營江西五十年,怎能交給這頭臭狼?當下他抱定必死決心,不如殺此臭狼以保江西子民平安!猛地刀勢忽快忽慢,變化莫測,時如柳絮迎風,時如泰山壓頂,一套五虎斷門刀竟給他使出了七八種不同變化。

    彭千麒亦是不遑多讓,兩人翻翻滾滾又斗了十余招,嚴旭亭、徐沐風看得目瞪口呆,舌撟不下,都沒想到除了自己父親,世上真有武功如此高強之人。徐放歌心想,果然虎父無犬子,若換成自己來做彭小丐對手,只怕也無必勝把握。只不過,自己之所以找來彭千麒,正有自己的道理在……

    此時彭家人馬已擠進廳內,四名攻向彭小丐,又有兩名殺向彭南義。那彭南義斗彭南三卻是穩(wěn)占上風。彭南三原本左右支絀,眼看要敗,但大廳上眾人只顧著看彭小丐與彭千麒之戰(zhàn),竟無人理會他。他本已暗暗叫苦,此時有人來援,彭南義分心抵擋,彭南三便得喘息。

    攻向彭小丐的那幾名彭家人可沒這么好運氣,他們方搶進刀圈,彭小丐冷笑一聲,百忙中抽刀一斬,“唰、唰”兩聲,便是兩聲慘叫,兩人胸腹中刀,倒在地上。彭小丐腳步錯踏,又避開來襲的兩人,一記穿心腳將一人踢得在地上滾了幾圈,不死也重傷,忽地刀交左手,“啪”的一掌將另一人打飛出去。

    這幾下迅捷無倫,眼力稍差的甚至看不清他幾時出手,幾時揮刀。可這百忙中抽出的一瞬卻逃不過彭千麒法眼,就這一瞬間,他已覷出破綻,埋身握刀,捅向彭小丐小腹。

    這一招陰毒至極,彭小丐刀在左手,格架也好,閃避也好,怎樣也得負傷。彭小丐卻不抵擋,猛地揮刀直落。這一刀雖然慢了半步,但刀勢兇猛,不留余力,竟是要跟彭千麒同歸于盡!

    彭千麒心知即使殺了彭小丐,自己也非死不可,他占盡優(yōu)勢,哪肯同歸于盡?百忙中著地滾開,竟避得狼狽,反倒露出破綻。彭小丐大喝一聲,猛地躍起,橫三豎二,正是五虎斷門刀精要之一的“縱橫天下”。

    徐放歌暗叫可惜,其實以他身份,喝令門口丐幫弟子讓出一條路來,讓彭家弟子援助,彭小丐便要落敗。但他更希望彭千麒與彭小丐同歸于盡。他算準彭小丐心性,死前必會搏命殺彭千麒,最好是彭千麒死,彭小丐重傷,自己便可坐收漁利,可惜彭小丐錯過這最好的機會。

    彭千麒見彭小丐施展縱橫天下,猙獰一笑,猛地腳步錯踏,像是早預料到一般,正好避開他三橫兩豎的斬擊,同時揮刀向井字中央上方一刀劈下。

    伏虎七式,這便是徐放歌請來彭千麒的原因。彭家掌門密傳,專破五虎斷門刀的刀法!彭家開枝散葉,學過五虎斷門刀的學生不知凡幾,當中必有資質勝過嫡傳之人,這七式正是破解五虎斷門刀的法門,若有叛徒難制,就以這七式刀法殺之。

    彭小丐自然知道這七招,但直至今日方才見著。彭千麒這刀正劈向他揮刀間隙,他身在半空,縱橫天下刀勢已老,連忙舉刀自保。“鏘”的一聲,彭小丐回力不足,手中刀已被蕩開,中門大敞,彭千麒一刀砍在他胸口。彭小丐手捂胸口,向后飛退,旁觀的丐幫弟子見他受傷,不由得驚呼一聲,唯有徐沐風與嚴旭亭大聲叫好。

    彭千麒哪容他退?一個踮步向前,往彭小丐小腹刺去,彭小丐側身閃避,腰上又被劃出一道口子。

    這兩刀俱是重創(chuàng),彭小丐血流如注,頓時支撐不住。彭南義見父親受傷,大喊一聲。他應付彭南三與兩名彭家弟子也僅僅堪得平手,這一分心,彭南三覷準破綻,“唰”的在他背上砍了一刀,兩名弟子也隨后搶上。彭南義忍痛回身,一記“猛虎回頭勢”把當中一人砍翻在地,隨即飛起一腳將另一名弟子踢飛,這才搶到父親身邊。

    他見彭小丐全身是血,染透衣袍,仍不住從衣角處滲出,可見胸腹間這兩處刀傷極為深重,忙喊道:“爹!……”彭小丐一咬牙,用刀撐起身軀,緩緩站起身來,道:“再來!”

    廳上的丐幫弟子俱都露出不平之色,為彭小丐擔憂。

    彭千麒哈哈大笑,他少了半邊牙齒,氣音深重,笑得竟如鬼魅般惡心,就要舉刀再殺。徐沐風見彭千麒恰恰擋住視線,瞧不見彭小丐情況,眉頭一皺,向窗邊挪了幾步。

    忽然“砰”的一聲,他身后的窗戶破開,一條人影竄入,持刀直沖向他。此時眾人目光皆在彭小丐父子身上,怎料到窗外有人伏擊?鐵掌錢坤靠得最近,見有人闖入,回身一掌,已然慢了。飄飄然柳中刃輕功極高,搶上攔截,但他們兵器早被彭小丐收走,此時也未歸還,只得拍掌打向那人,卻偏偏短了三寸沒中。方敬酒搶上一步,他身法快絕,出手如電,短劍與手指長度相去不遠,當下并起食中兩指戳向那人膻中穴,這一擊打中,以他功力,尋常人必然斃命。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見著了一雙熟悉的紅眼。是那個滅門種?方敬酒心下大駭,連忙縮手,那人便在這瞬間闖過他身邊。

    那人正是楊衍,他知道彭小丐處境艱險,若是沖出去幫忙,不過枉送性命。他翻出窗戶,伏低身子從外繞到廳前,只等機會。他見著嚴旭亭,本想偷襲他以報家仇,但知眼下若殺了他,不僅自己賠上性命,更幫不了彭小丐,相較之下,還不如擒住徐沐風有用。

    只是徐沐風站得甚遠,身邊都是高手,楊衍實無把握。他正尋思如何下手,見著彭小丐負傷,更是焦急,原本要冒險一試,不料徐沐風竟在此時往窗邊靠來。

    這天賜良機豈能錯過?楊衍當下破窗而入,持刀沖向徐沐風,錢坤、柳中刃攔之不及。等徐沐風身旁高手驚覺時,楊衍已到他眼前五六尺處,一人揮掌打來,楊衍覷得準確,著地滾開,同時避開另一人手刀。

    徐沐風見有人襲擊,也一掌拍出。楊衍雖學易筋經(jīng)不久,又因躁進難有小成,但五感筋骨都較過往敏銳強健,徐沐風這掌打得慌張,準頭力道都不足,楊衍側頭避開,同時揮刀砍去,忽地背后一痛,知道中了一掌。但他對疼痛忍耐度遠非常人所及,這一掌竟不能使他動搖分毫,刀子一挺,已經(jīng)架上徐沐風脖子,大喝道:“住手!”

    這幾下兔起鶻落,在場眾人無不震驚。

    本來以楊衍武功,連徐沐風也敵不過,更遑論在八九名高手包圍下抓住他。只是眾人專注廳中惡斗,又沒料到有人埋伏在外,事發(fā)突然,不及應變。更糟糕的是,這些人的兵器早被彭小丐收走,徐放歌守住門口,又希望彭千麒能與彭小丐兩敗俱傷,所以并未開口要丐幫弟子歸還兵器,那些弟子自然也不會主動歸還,讓他們幫著彭千麒圍攻彭小丐,只有一兩個用拳腳的還能勉強威脅楊衍,卻也不及阻止。

    楊衍一手扳住徐沐風手腕,一手持刀架在他脖子上。此時他背后中掌處劇痛無比,他強自忍耐,喝道:“狗娘養(yǎng)的,通通退下!”

    彭南義見他擒住徐沐風,大喜過望,喊道:“楊兄弟!”

    徐放歌眉頭一皺,喝道:“你又是誰?”

    楊衍破口大罵道:“操你娘屄的爺爺!”

    徐放歌貴為丐幫幫主,誰敢這樣罵他?不由得大怒,喝道:“得罪丐幫,不想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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