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齊子慨道:“就是跟他過一輩子,他照顧你,你照顧他�!�
小房噘起嘴道:“小房有義父了。這人很壞,想害義父,小房不要照顧他,也不要他照顧�!�
嚴旭亭面露尷尬。高氏看齊小房渾然不知體統(tǒng),言行失禮,喝道:“小房,說什么胡話呢!”
齊小房最怕受人喝叱,雖然膽子已比以前大了許多,仍禁不住身子一縮。齊子慨陪禮道:“嫂子,這孩子怕生,不懂事。”
高氏道:“這事又不是孩子做主,三爺你允便允了,華山又不辱沒了你女兒�!�
齊子慨搖頭道:“我今年初才帶她回來,還沒養(yǎng)熟就要嫁,舍不得。明年再說,明年再說。”
高氏怒道:“說什么胡話!你當女兒是畜生,還等養(yǎng)熟了再殺?”
齊子慨不想在外人面前與嫂子爭辯,只道:“行了嫂子,這事先按下�!�
嚴旭亭本知這趟求親困難,此刻遭拒,又是失落又是惱怒,起身道:“三爺不愿割愛,侄兒也不便強求,就此告辭�!�
高氏道:“妾身送嚴公子一程。”
嚴旭亭只是推卻,高氏仍送他到門口,低聲道:“這事我再勸勸三爺,公子明年派個人來問,許就成了�!�
嚴旭亭聽了這話,精神一振,喜道:“多謝掌門夫人。”
嚴旭亭走后,高氏甚是不滿,埋怨道:“華山怎么了?你連嚴公子都不嫁,這女兒打算嫁誰?”又道,“她要是你親生的,說舍不得也就罷了,不過是認養(yǎng)的,還不到一年時間,年頭還在山里流浪,年底就在華山享福,這福份還不夠?嚴家就算有些不厚道,那也是對外人,對自己人可好著呢�!�
齊子慨不便說出小房身世,只得道:“我這閨女長得漂亮,嫂子還怕她嫁不出去?”
高氏知道這小叔脾氣性格,忍著怒氣,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你女兒的事先不說了,你自個呢?聽說你去了趟青城,沈家有個閨女出名美貌,你見著了?”
齊子慨忙道:“見著了。楚夫人是我舊交,之前稱兄道弟,現(xiàn)在要叫伯母,這口我改不了,還是算了�!�
高氏罵道:“你要娶了諸葛焉的女兒,他還得叫你一聲岳父!這種事還少見了?”
齊子慨撒謊道:“總之人家沒提,我也不好涎著臉去求。”又問小房道,“走了一天,小房累不累?”
齊小房點點頭,齊子慨忙道:“嫂子,我這累了一天,先走了�!彼鹕砭妥�,小房連忙跟上。剛到門口,兩名少年正好走入,見著齊子慨,齊聲喊道:“三叔!”
這兩人正是齊之松、齊之柏兄弟。齊之松十九,齊之柏十七,齊之松身長六尺有余,齊之柏還要高上一些,頗見英氣。兩人打了招呼,見著齊小房,都是一愣。
齊子慨介紹兩人,又要齊小房打招呼,安置小房休息后,這才去見了朱指瑕,提及派間諜往關(guān)外之事。
“三爺?shù)囊馑�,是要往關(guān)外派死間?”朱指瑕問。
“不是死間,是生間。”齊子慨道,“現(xiàn)在不同往時,我們得探聽蠻族的密謀,甚至查出蠻族派來關(guān)內(nèi)的奸細,還得活著回來�!�
朱指瑕沉吟道:“這兇險非常。自從李慕海之后,我們再沒派過死間出關(guān)。這人必須智勇過人。蠻族探子進了關(guān),知道我們會派人潛伏,提防之心勢必更重�!�
齊子慨道:“我有人選�!�
朱指瑕默然片刻,道:“你說李景風?”
齊子慨點點頭:“他的人品我信得過,又有崆峒仇名狀在身,可以取信于人�!�
朱指瑕又是一陣沉默,這才問道:“三爺要讓他將功贖罪?”
“他從來就沒有罪。”齊子慨道。
朱指瑕皺眉:“三爺,他爹是李慕海……”
“李慕海也沒罪!”齊子慨咬牙道,“等掌門回來,他會把這事說清楚!”
朱指瑕搖頭道:“李景風帶回的消息,崆峒沒人會信�!�
“你信,我信,掌門相信,還用管其他人信不信?”齊子慨道,“讓他去關(guān)外查蠻族奸細,回來就讓他重回鐵劍銀衛(wèi),派人讓嵩山取消他的仇名狀跟通緝令,這功勞,九大家沒人敢質(zhì)疑�!�
朱指瑕想了想,道:“一切等掌門回來再說�!�
齊子慨回到自己居所,卻見齊之松、齊之柏兩個侄子正站在門外張望。兩人見齊子慨回來,忙上前問安。
齊子慨狐疑問道:“你們來這干嘛?想找我練武?”
兄弟兩人面面相覷,你推我擠。齊之松道:“我們是來看小房妹妹醒了沒,想跟她親近親近�!�
齊子慨皺起眉頭:“我瞧你們閑得慌!走,陪三叔練功去!”
兩人吃了一驚,忙喊道:“三叔!……”齊子慨只是不理,拎著兩人衣領(lǐng)去了練功房,心中卻想,得找時間多教小房些道理,要不以后可有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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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川鎮(zhèn)雖是唐門入崆峒的第一個鎮(zhèn),卻不是大鎮(zhèn)。崆峒商旅少,往來客人也少,這樣一個人物來到,而且一連住了七天,這就不得不引起掌柜的注意了。
那是一名青年,長得俊美秀雅,像是玉雕的一般,裹著件洗得干凈的破棉襖。明明就是件普通衣服,硬是被他穿出模樣,倒也不是貴氣,也不似鐵劍銀衛(wèi)的英氣,更非那些個跑鏢拿懸賞的那般豪氣。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就是舒服吧。詳和平靜,瞧著就是舒服。
他在客棧住了七天,卯正用餐,卯末出門,無論是晴是雪,午后必回來用午飯,兩道齋菜,一碗素面,每日不變。之后就說不定做些什么,有時出門,有時就坐在大堂里喝茶,有時在房間呆著。
他住了七天,惹得附近姑娘經(jīng)過時總要探頭來看他在不在大堂。這小地方來了這么個尷尬人,自然要引起門派注意,北鷹堂的新掌門就來盤問過幾句,聽說是個云游客,領(lǐng)了少林寺的俠名狀——這么年輕就領(lǐng)了少林的俠名狀?——又說他只是路過,在隴川鎮(zhèn)盤桓幾天,還沒打算好接下來去哪。
掌門既然問不出端倪,看他溫和善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只吩咐他自己稍微注意些,也就不聞不問了。
也就看著了,除了看之外,還能做啥?住在這小客棧里,還能做的事就是聽往來路客說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像是江西彭小丐謀反,兒子媳婦都死了,還被華山通緝,賞銀一千兩,那懸賞圖紙跟那張殺害嵩山副掌門的兇手通緝令差不多時間送來,挨著其他新舊通緝令,一齊貼在柜旁墻壁上。唉,天公不長眼,彭老丐這樣的英雄都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好心沒好報的事可沒少聽說。下回去慈云寺得多燒幾炷香,求佛祖保佑自家三爺別落得這般下場。
除了這件事,就是聽說漢水上青城跟華山打了起來。有重慶來的商客低聲說了個秘密,說是青城大小姐被男人拐走,私奔出逃�?烧l有這么大本事拐走青城大小姐?有人說是個相貌英俊,潘安再世的美男子,一眼就把大小姐的魂給勾了,這才干下不知廉恥的勾當。潘安在世的美男子,不就是眼前大堂里坐著的這個?難道還有人能比這小伙更漂亮?又有人說是大小姐在武當認識了個風流才子,學司馬相如半夜琴挑卓文君,兩人私訂終身,現(xiàn)在不知上哪賣酒去了。還有人說其實大小姐不是私奔,是看破紅塵出家。
除此以外,今天還有件新鮮事,幾個陜西來的路客說華山的車隊載著大批金銀去邊關(guān)求親,要娶三爺?shù)拈|女。這事有趣歸有趣,卻有一點古怪——三爺幾時有閨女了?
有說是撿來的,撿孩子聽過,撿個十六七歲的閨女可沒聽過。也有說是三爺在外偷生的,娘親剛過世,三爺不得已抱了回來,也不知是真是假。
再要說有別的消息,就是隴南又出了新的馬匪,好像是饒刀山寨死灰復(fù)燃,又開始興風作浪。唉,這世道,越來越不得安生啦……
掌柜的嘆了口氣,正感嘆著,那名俊美青年忽地起身,結(jié)了茶錢。
“客官晚上還回來嗎?要不要替你留間房?”掌柜的問。其實這寒冬臘月的,能有多少旅客?就算多來五六個,空房也管夠。
“不了�!鼻嗄昊卮�。
“客官要去哪?”掌柜的對這名住了七天的青年甚是好奇,忍不住打聽。
“或許……”青年道,“應(yīng)該是天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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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腰,右腳往前!”
楊衍小腿肚上吃了熱辣辣一腳。他照著彭小丐的吩咐,把姿勢重新調(diào)整一次,把這招“踩虎尾”反復(fù)練習,直到午時才回小屋歇息。
兩人就著爐火煮雪水,啃烙餅。烙餅硬,夾的肉干比烙餅還硬,楊衍就著水灌進最后一口,這才用舌尖摳出齒縫間的肉末餅屑。
這林間小屋就在隴川鎮(zhèn)西邊七里處的林子里,久無人居。彭小丐背著通緝令跟仇名狀,尤其兩人都是短發(fā),形貌顯眼,這幾個月都在風口浪尖上,不敢去客棧投宿。
楊衍問道:“天叔,咱們不是要去昆侖?怎地在隴川鎮(zhèn)這一住就是七天?”
“打離開重慶開始,我就覺得有人跟著我們�!迸硇∝るp手烤著火,道,“咱們在這住了七天,我還是沒點頭緒,難不成是個老江湖?”
“天叔是不是多心了?”楊衍道,“咱們一路上都很小心啊。”
拴在門外的馬不知怎地,忽地驚嘶一聲,楊衍吃了一驚,望向彭小丐。
“嘿,這一路上砍殺幾路人馬,查到這來也是遲早的事。”彭小丐冷笑道,“來得好,手頭正緊呢!”
彭小丐也不著急,只是把手烤暖,舒緩指節(jié),高聲問道:“外面的弟兄冷嗎?要不要進來烤個火?”
門外的人沒反應(yīng),過了會,楊衍低聲問道:“他們不敢進來,我們出去?”
彭小丐道:“不用。他們在外頭凍著,咱們在屋里暖著,拖得越久對咱們越有利�!庇值�,“不過也別拖太久,他們會放火燒屋�!�
楊衍吃了一驚,連忙握刀。
“別急,先讓他們幫我們搬點柴火�!迸硇∝さ�。
約摸又等了半炷香左右,彭小丐站起身來,活動筋骨,道:“待會別逞強。”他開門出去,楊衍提刀跟上。
雪地上橫著七具尸體,楊衍與一名中年男子斗得正酣,彭小丐背靠木屋,凝神注意戰(zhàn)局。他腰間中了一刀,幸好傷口不深。剩下這一人他輕易便能殺了,但他想讓楊衍多漲些經(jīng)驗,只在一旁壓陣。
楊衍手臂大腿上都見了口子,攻勢仍是不斷,那男子顯是怯了,只想找機會逃。只聞他猛地大喝一聲,左一刀右一刀,隨即轉(zhuǎn)身就跑,楊衍從后追上,斬他后背,那人撲地倒下,楊衍搶上一步,從后一刀斬斷他脖子,鮮血頓時染紅雪地。
楊衍氣喘吁吁,就地坐下�!澳愎Ψ蜷L進不少�!迸硇∝さ溃斑@幾個是門派弟子,有些本事,只是你打架顧前不顧后,一味蠻攻,攻多守少,這是毛病�!�
小屋外堆了一小座柴堆,正如彭小丐所料,他們要燒屋。彭小丐笑道:“連柴火都替咱們準備了,真是夠義氣。搜搜他們的身�!闭f完撕了塊布,把自己腰間傷口綁扎停當。
兩人在尸體上摸了半天,八個人身上只搜出十余兩銀子。彭小丐見著一個酒葫蘆,順手掂了掂,還是半滿,聞著是壺黃酒,質(zhì)劣味辛。
彭小丐咕嚕嚕喝了兩口,扔給楊衍,楊衍皺眉道:“不是說戒酒了?”
“現(xiàn)在還喝得起竹葉青?”彭小丐道,“別糟蹋了。”
楊衍喝了兩口,又把塞子蓋上,正要扔還給彭小丐,只聽彭小丐大喝一聲:“總算逮著你了!”
話音方落,只見彭小丐健壯的身子如箭般竄出,往林中躍去。不一會,林中樹上落下一人,身著白衣,手臂不住揮動,也不知使什么兵器,彭小丐只在那人身前五尺外游走,兩人翻翻滾滾斗在一起。
楊衍見那人武功高強,怕彭小丐有傷吃虧,連忙趕上助陣。到了十余丈開外,他不禁驚呼道:“明兄弟!”
他再見明不詳,自是喜不自勝,忙喊道:“住手!天叔,他是我朋友!”
彭小丐收刀退開,狐疑地看著明不詳。楊衍搶上前去,一把按住明不詳肩頭,喜道:“你怎會在這?”
“我從少林出來,就去江西找你,聽說那里出了大事,你跟彭前輩逃了,又打聽到三爺救了你們。我聽說那日景況,推算是襄陽幫的人協(xié)助,猜是青城幫了你們。”
“憑什么襄陽幫救了我們就跟青城有關(guān)系?”彭小丐問。
“襄陽幫跟青城交好,我是知道的。”明不詳?shù)�,“青城少主上襄陽幫拜訪時,我人就在襄陽幫�!�
彭小丐點點頭,不再說話,明不詳接著道:“我追至重慶,走的是陸路,比你們逆水逆風快些。你們離開重慶,我就一直跟著你們�!�
“怎地不早些出來相見?”彭小丐又問,“要不是今日我發(fā)現(xiàn)你行蹤,你還想躲下去?”
楊衍見彭小丐語氣不善,知他懷疑明不詳居心。彭小丐在江西被親信出賣,對人自然多些戒心,畢竟他們身上綁著千兩賞金,這夠讓人賣一百次爹娘。
楊衍忙道:“明兄弟不會出賣咱們�!�
“你們身上有通緝令,跟你們一道走就露了形跡,還不若躲在暗處,遇著危險再出手相助�!泵鞑辉斀忉尩�,“我看這八人武功高強,又人多勢眾,靠得近了些,這才被彭前輩發(fā)現(xiàn)�!�
楊衍覺得這說法有理,又看彭小丐臉色和緩三分,似乎也是信了。他又問明不詳:“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明不詳點點頭。楊衍心下感動,道:“這里冷,我們進屋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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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少林弟子?”彭小丐問道:“難得這年紀就能有這等功夫�!�
“師承了心。”明不詳?shù)�,“只是些粗末功夫罷了�!�
“你教衍兄弟的內(nèi)功心法可不簡單。”彭小丐道,“我聽說過許多少林心法,沒這么好的,這是哪一門功夫?”
楊衍學習易筋經(jīng)之事雖未向彭小丐說過,但彭小丐畢竟是武學行家,見楊衍吸氣吐納,內(nèi)力精進,就知與眾不同。
明不詳?shù)溃骸斑@不便奉告,還請前輩海涵�!�
彭小丐“喔”了一聲,眉頭揚起,又問道:“你特地來找楊兄弟,有什么事嗎?”他心底仍對這來路不明的青年抱有懷疑。
“我擔心他出事。”明不詳回道,“他是我朋友。”接著又問道,“楊兄弟,你知道景風的事嗎?”
楊衍咬牙道:“聽說了。嵩山派對他發(fā)了通緝令,還有泰山派的仇名狀�!彼c彭小丐來甘肅的路上遇著不少貪圖賞金的路客,一并摸清了李景風的近況。
“嵩山向來跟華山交好�!泵鞑辉�?shù)溃叭A山也發(fā)了通緝令�!�
“操!又是華山,操他娘的!”楊衍勃然大怒,“肯定是他們陷害了景風兄弟!不然好端端的嵩山副掌門,景風拿什么本事去殺?操!”又問,“明兄弟,你有景風兄弟的消息嗎?”
明不詳搖搖頭,問道:“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
楊衍望向彭小丐,彭小丐沉吟半晌,這才道:“我打算上昆侖,找二爺分說分說�!�
明不詳點頭道:“這樣甚好,讓昆侖那邊出面主持公道,還彭前輩一個清白,也好把孫兒接回來。只是華山的仇名狀是私仇,昆侖共議不好干涉,但想來在二爺主持下,逼得華山讓步取消仇名狀,也不是不可能�!�
楊衍一愣,問道:“就這樣?”
明不詳?shù)溃骸笆前��!?br />
楊衍怒道:“那彭大哥呢?大嫂呢?他們的命找誰討去?”
彭小丐道:“徐放歌估計會推給臭狼,逼他賠命也有可能�!�
楊衍怒道:“就他一條狗命?不夠!”
彭小丐道:“丐幫處置叛徒本就是私事,二爺也好,下任盟主也好,肯幫我出頭都算是干涉,徐放歌堅決不理,也奈何不了他�!�
楊衍道:“那要這狗屁昆侖共議干嘛用?!”
彭小丐道:“制訂規(guī)矩,還有保護九大家的正統(tǒng)。得位不正共擊之,稱帝者共擊之,兵不犯崆峒,殘暴不仁共擊之�!�
楊衍喊道:“這還不算殘暴不仁?”
彭小丐默然不語。
明不詳?shù)溃骸霸诰糯蠹铱磥�,這最多算個錯案冤案�!边^了會又道,“就算是八十年前點蒼最糟糕的掌門諸葛云,也沒被討伐�!�
楊衍怒道:“豈有此理!”
彭小丐道:“申冤還得看是誰當盟主做仲裁,若是李掌門,二爺,那還有望公允,若是諸葛焉當上盟主,我還得落個罪證確鑿的名分�!�
楊衍道:“下任盟主不是李掌門嗎?”
彭小丐道:“照這狀況來看多半是,就怕點蒼不肯干休�!�
“最少彭前輩一家能保安康,避開丐幫地界,接下來要投靠哪里都不成問題。除非丐幫想把事情鬧大,但我看他們未必有這個必要。”明不詳?shù)�,“盟主再怎樣幫忙,都不可能殺兩派掌門,那必得開戰(zhàn),除非丐幫或華山真犯了天下共擊的大罪�!�
“戰(zhàn)他娘!”楊衍怒喝道,“殺人償命,天公地道!”
“彭前輩的孫子還落在丐幫手上,雖然是滅門種,眼下沒有生命危險,丐幫也撤了通緝,更沒理由傷害他�!泵鞑辉�?shù)溃敖K究投鼠忌器。”
楊衍憤恨填胸,只是不住咒罵,彭小丐緩緩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小小年紀能有這般見識,不容易�!�
明不詳搖頭道:“我是就事論事�!�
彭小丐伸了個懶腰,道:“打了一架,累了,我去歇會�!闭f完就地一躺,閉上眼,真像睡著了般。
明不詳說的他怎會不清楚?伸這個冤,也就保自己與孫兒平安,還彭家一個清白。徐放歌忙于奪權(quán),要把丐幫變成家天下,估計沒空理會自己,借口殺了臭狼,再把江西納入旗下,更是順理成章。
除非告徐放歌一個得位不正的罪名,這才能激起公憤。道理也簡單,要是有人得位不正,昆侖共議卻沒動作,那不是立了個好榜樣,叫其他各家有樣學樣?那以后九大家哪有安寧?說到底,所謂義舉、公憤,不過就是為了保全九大家自己的利益而已。
但眼下要這樣卻難,徐放歌的幫主之位來得正正當當,就算他任用親信,把權(quán)力掌握在手上又怎樣?要說得位不正,最快也得等他傳位給兒子之后,那都是不知幾時的事了。也難怪他與諸葛焉沆瀣一氣,諸葛焉當上盟主,便由得他胡搞瞎搞了,說不定十年后他自己也能過上一把盟主癮。
至于楊衍的仇,跟華山的仇名狀解了,那就是楊家跟嚴家的事,自己插不上手。這些烏七八糟的規(guī)矩到底是袒護權(quán)勢的,只是自己以前就屬權(quán)貴,現(xiàn)在成了過街老鼠罷了。
他忽地想起父親彭老丐,堂堂一個江西總舵,不務(wù)正業(yè),時不時跑出去溜達,把正事都交給堂主處置。自己以前還常抱怨爹不識大體,爹只會端起架子罵自己不成材,罵起兒子來吹胡子瞪眼,跟自己一個樣……
想起兒子媳婦,他胸口又不禁隱隱作痛起來。也許爹之所以糊涂,只不過是不想睜著明白眼看這世道吧……
只聽楊衍問道:“明兄弟,除了上昆侖申冤,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這么聰明,幫忙想些法子吧?”
又聽明不詳?shù)溃骸斑@是最好的方法,相信彭前輩也是這樣想�!�
再來的辦法,就是別管什么申冤不申冤,找著機會,先殺了嚴非錫,再殺徐放歌,最后去江西找臭狼算賬。就是威兒還在人家手上,正像明不詳說的,投鼠忌器。
“若說還有別的辦法,就是先救出前輩的孫子�!泵鞑辉�?shù)�,“但這太冒險�!�
楊衍問道:“明兄弟有辦法?”
明不詳靜默片刻,開口道:“是有個辦法�!�
彭小丐霍地站起身來,盯著明不詳:“什么辦法?”
明不詳搖頭道:“太危險了,幾乎是九死一生,也困難非常,說不定還得讓崆峒為難�!�
“我就聽聽�!迸硇∝さ�,“你想到什么就直說,成不成,老頭子自會掂量�!�
明不詳看著彭小丐,過了會,終于道:“我聽說嚴三公子來崆峒求親,車隊還在三龍關(guān)上。”明不詳?shù)�,“他們回程時,會經(jīng)過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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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馬車從官道轉(zhuǎn)入小徑,又轉(zhuǎn)往荒地,直到一片稀疏樹林前停下。顧青裳下了車,敲了敲馬車上最大的一口箱子,喊道:“可以出來了�!�
李景風推開箱蓋,吁了長長一口氣,從箱中爬了出來。
這是沈未辰出的主意,她先買了輛馬車,又購置了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裝上行李,李景風就躲在那口最大的箱子里,借此避開耳目。
沈未辰道:“今晚就在這過夜吧�!�
李景風被通緝,不便投宿客棧。三人從箱中搬出三頂帳篷,沈未辰?jīng)]搭過帳篷,仗著手巧,照著顧青裳指示,幾下便搭了起來。
三人接著拾檢柴火,就著火堆吃干糧。顧青裳挑起話頭,先問李景風怎么認識沈玉傾一行人的,又問他怎么結(jié)識的三爺。沈未辰早聽過這故事,此番再聽,于細節(jié)處多問了幾句,李景風講到在冷龍嶺下遇襲,活活氣死一個夜榜殺手時,她與顧青裳兩人都是忍俊不住。
顧青裳笑道:“你真這么能閃?”
沈未辰笑道:“姐姐別不信,方敬酒都打不著他呢�!�
顧青裳不信,硬逼著李景風跟她過招。她拾起木枝攻去,李景風左閃右避,顧青裳就是摸不著。沈未辰見她一味快攻,高聲喊道:“姐姐要用虛招!”
顧青裳挽了幾朵劍花,若在以往,李景風定然中招,但他學習武功時間雖短,臨敵與死戰(zhàn)的經(jīng)驗卻比沈顧兩女來得多,覷準顧青裳來勢,輕輕巧巧便避了開去。
顧青裳把樹枝一扔,喊道:“妹子,你來!”
沈未辰只是搖頭。李景風有心試試自己閃避功夫,也道:“小妹來試試吧,我也想知道閃不閃得過�!�
沈未辰笑吟吟站起身來,走到李景風面前,對顧青裳道:“景風的眼神好,你虛招不能只是虛虛實實,還得引開他視線�!闭f著張開手掌,猛地往李景風面門壓去。李景風猜是之前在襄陽幫見過的那招葉底藏花,頭向后仰,身子后退,沈未辰手掌忽地向左飄開,李景風視線不由得跟著轉(zhuǎn)向右邊,左邊臉頰上已被摸了一把,不由得一愣。
顧青裳訝異道:“這么容易?莫不是放水了吧?”
三人又聊了起來,李景風道:“別盡說我的事,挺無趣的�!�
顧青裳問沈未辰道:“那說楚夫人的事好了。楚夫人年輕時跟三爺闖蕩過一陣,他們是怎么認識的?”
沈未辰道:“楚夫人自己不愛夸耀,那些往事都是聽掌門說的。不過楚夫人當年的江湖游歷,唯獨認識三爺這件事掌門從來沒說起過�!�
顧青裳好奇道:“為何不說?”
沈未辰道:“我爹說,那回他們在崆峒抓到一個淫賊。楚夫人畢竟是女子,不便啟齒,我是姑娘家,也不好追問。”
顧青裳道:“那下次見著三爺可得問問了�!�
眼看天色已晚,三人各自回了帳篷。
沈未辰這趟出門,本感天寬地闊,好不自在,此時不知怎的,只覺心頭沉重,似被一層厚重迷霧罩住,翻來覆去總睡不好,便起身散步。她披了件袍子來到帳外,恐驚擾顧李二人休息,躡手躡腳點了燈籠,四顧望了望,往樹林里走去。
林間無路,地形崎嶇,只能靠燈籠照亮周圍數(shù)尺方圓,但她武功高強,并不介意。傍晚進來拾柴,只覺這樹林不大,很快便能穿過,她不知自己要去往哪里,只知不想回頭。但時值深夜,月微星稀,林木密密匝匝,走了一會兒,四周竟是一片黑暗。沈未辰并不怕黑,此時卻覺那黑暗沉沉壓來,無邊無際,自己身陷其中,不知所依,竟泛起些微怯意。忽地想到,我這樣瞎走,還找得著路回去嗎?
“吱呀”一聲,她踩中一根斷枝,林間原本靜謐,忽來聲響,沈未辰這才發(fā)覺自己茫然前行,竟不知走到何地。她待要折返,抬頭望天,找不著指引方位的星辰,饒是大膽,一時也亂了方寸,眼前黑暗叢生,耳聞風聲嗚咽,她只覺前路茫茫,歸途渺渺,不知何去何從,不由得一陣失神。
“小妹?”
忽來一聲喚,驚得沈未辰“哇”的一聲叫了出來,腳下一軟,這才聽出是李景風的聲音。她蹲在地上抱怨道:“嚇死我啦!”
李景風沒想她會嚇著,忙上前探看。沈未辰見他嘴角下彎,顯然強自忍笑,嗔道:“你故意的!”
李景風連忙擺手,只是一張口便笑個不停,道:“不是,我沒想小妹也會被嚇到……”
沈未辰見他捂著嘴,笑得眉彎眼瞇,假意板起臉道:“還說不是故意!我走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李景風見她真的生氣,忙跟上道:“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瞧見火光,好奇走了過來,看你東張西望,迷路似的,這才叫你一聲�!�
沈未辰故作嘴硬道:“這才多遠,我怎么會迷路?總之你就是存心嚇我!以前看你還挺老實的,現(xiàn)在了不起了,會捉弄人了?”
李景風連忙道:“真不是!小妹你不是會看人說謊嗎?你看我,我像是騙人的樣子嗎?”說完正色看著沈未辰。
沈未辰點頭道:“我瞧你就是騙人�!�
李景風大急,再要辯解,卻見沈未辰笑吟吟看著自己,這才恍然,道:“小妹捉弄我呢!”
沈未辰笑問:“你怎么會在這?”
李景風道:“我起來練劍,怕吵著你跟顧姑娘休息,就走得遠了些。方才看到火光,這才過來�!�
沈未辰笑道:“這么勤奮?”
李景風道:“每次跟小妹比武都是一招敗,差得太遠,不勤奮不行�!�
沈未辰笑道:“想學好武功,打我報仇?”
李景風搖頭道:“我沒這個意思,不過多學一點就多進步一點,總是好的。”
沈未辰道:“你眼神好,看得仔細,什么招都能躲過,只要不被打中,就不會輸,不會輸,就能找機會贏。你要是把閃躲功夫練到極致了,就是孫子兵法說的,‘善戰(zhàn)者,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闭f著舉起燈籠,道,“看著我的右手�!�
李景風低頭望去,沈未辰將燈籠交到左手,李景風也跟著燈籠望向左邊,臉上又被拂了一記,不禁愕然。
“我叫你看我右手,你怎么看到左邊去了?”沈未辰道,“那是因為這黑暗中燈籠顯眼,又在動,我叫你看手,你忍不住就看向燈籠。這不是虛招,虛招是佯攻而未攻,這是聲東擊西,你只需注意別被對方引誘就好。”
李景風點頭道:“原來如此�!庇值溃翱梢环中娜タ�,那也真難。”
沈未辰笑道:“這得練習�!闭f完又指點他一些過招法門。沈未辰武功變化多端,與齊子慨的硬橋硬馬、大開大闔截然不同,李景風得了指點,更如醍醐灌頂。
沈未辰道:“這些機巧顧姐姐也想學,不若我白天再說。你現(xiàn)在專心練劍,我在旁指點。”
李景風點頭稱是,沈未辰退至一旁,擱下燈籠坐著,就著燈火看李景風練功。李景風照著蕭情故的指導,只精練龍城九令前三招,反反復(fù)復(fù)不住練習,沈未辰不時出言提點。
沈未辰見他這套劍法甚是精妙,不禁贊道:“這劍法真好!”
李景風一邊練劍,一邊道:“小妹想學?等我問過三爺,看能不能教你�!�
沈未辰笑道:“不怕我學了,更打不贏我?”
李景風笑道:“打不贏就打不贏,我干嘛跟小妹比高下?”
正說話間,那燈籠忽地熄滅,沈未辰“呀”了一聲,道:“糟了,顧著看你練功,燈油沒了都沒注意!”
李景風收劍道:“我們回去吧�!闭f著走向沈未辰面前,“夜里看不清路,你搭著我手,我?guī)阕摺!?br />
沈未辰“嗯”了一聲,起身抓住李景風手腕。她知李景風視夜如晝,此刻雖無燈籠照明,卻比來時安心許多。
兩人走了一陣,李景風歉然道:“你保護我去昆侖,怕來不及趕回家過年了�!�
沈未辰道:“年每年都過,不差這一年�!边^了會又道,“去昆侖要經(jīng)過天水,我想去文哥哥家看看�!�
李景風道:“我也想去�!�
兩人很快出了樹林,各自回帳篷休息。
第87章
明燈引路(下)
楊衍與明不詳、彭小丐趁夜回到了四川茂州。三人先買了輛馬車,楊衍換上一套亮青色勁裝,腰插長刀,儼然是一副護院打扮。他身上沒有通緝令也沒仇名狀,顯眼些也無妨。
彭小丐把好不容易長出寸許的短發(fā)短須又都剃了個干凈,換上一套藏青長袍,外罩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淡藍棉襖,把那口招牌的黑刀塞到了馬車底下。
明不詳則褪去那套洗薄的白衣,換上淡藍襟邊的白色蜀錦袍,系黃底紫格紋腰帶,戴小冠,披狐裘大衣,一張俊臉粉雕玉琢,氣質(zhì)翩翩,儼然是個富家公子。
這一身裝束連同馬車共花了二十幾兩銀子,一小半是從尸體身上扒來的死人錢,一大半是明不詳出的。楊衍好奇明不詳哪來這么多銀子,明不詳說是他人所贈的。他向來是問一句答一句,楊衍也未深究。等打扮停當,明不詳便是公子,彭小丐成了老管家,楊衍則是個保鏢。
三人在馬車上放了幾口箱子,壓些石頭讓車痕更深些,這才折回甘肅。明不詳形貌惹人注意,又在隴川鎮(zhèn)上住過七天,他們索性繞過隴川鎮(zhèn),沿馳道向定西一帶走去,路上遇店則歇,遇村便宿,拖拖拉拉,兩三日后來到一處名喚“九溝里”的小鎮(zhèn)上。
這九溝里比隴川鎮(zhèn)大了些,又在馳道上,但甘肅商旅少,又正值寒天,行人也少,客棧里只有零零落落兩三個客人�!氨gS”楊衍走在前頭,護著后頭的明不詳“公子”,“老管家”彭小丐佝僂著身子,落了一步的距離跟著。等明不詳就座,“老管家”跟“保鏢”才在另一桌坐下。
彭小丐的通緝文書就貼在客棧墻上,掌柜的瞧他面熟,回頭望了眼通緝畫像,頓覺形貌像了個七八成,吃了一驚。只是一來哪會有通緝要犯這樣大搖大擺登堂入室?二來就算他真是通緝犯又如何?掌管此地的門派是星宿門的支部,到時引來門派中人在這里一場斗毆,把店給砸了,人卻跑了,賞金沒著落,反要賠上一筆冤枉錢。甚或惹毛了太歲,一刀就把自己給宰了也不是不可能。不如先緩緩,掌柜的想,試探試探,若真是通緝文書上的彭小丐,等他離了店再去通報也不晚。
楊衍見那掌柜的鬼祟,料他起疑,幸好通緝文書上并無自己形貌,要不一雙紅眼惹人注目,早被發(fā)現(xiàn)身份。他大聲喊道:“小二!”
應(yīng)聲而來的是個姑娘,估計是掌柜的女兒,瞧著十八九歲年紀,一上來那雙小眼珠子就直往著“明公子”身上轉(zhuǎn)�!懊鞴印秉c了幾道素菜,說是母喪持齊,過了會,齋菜送上,“明公子”聞了聞,把管家叫來囑咐了幾句。
“彭管家”對著掌柜的說道:“公子說這油鍋沒洗就炒菜,沾了豬油。你們重新上幾道菜來。”
掌柜的忙問廚房,果然掌勺的貪懶,掌柜的連忙道歉,想這公子果然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有品位的,連這么一點豬騷味都能品出來。又見那管家彎腰駝背,精神委靡,渾不似個通緝?nèi)宋�,掌柜的當下便去了幾分疑心,讓廚房重新上了幾道素齋。
彭小丐順勢與掌柜的攀談起來,問起往邊關(guān)怎么走。那掌柜的本也疑心這商不商旅不旅的外地客寒冬趕路所為何來,趁機試探幾句,這才知道“明公子”的父親是鐵劍銀衛(wèi),幼時母親不堪貧苦,改嫁給了四川商客,繼父早喪,三個月前母親身故,“明公子”眼看舉目無親,就將家產(chǎn)變賣一空,帶著母親的骨灰到邊關(guān),想要認祖歸宗。
彭小丐話雖說得小聲,但冬日寧靜,客棧人少,幾句話都給周圍人聽了個一清二楚�!懊鞴印庇猛晡绮�,結(jié)帳時掏銀兩,不慎誤取了一小錠金子出來,忙又收了回去。結(jié)完賬,主仆三人上了馬車,往北而去。
楊衍駕著馬車,問道:“客棧里有耳目嗎?”
“不知道。”彭小丐轉(zhuǎn)頭問明不詳,“那客棧的姑娘給了你什么?”
明不詳取出一張紙條,上頭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字。顯是寫得惶急。他道:“就是報自己的閨名,約我晚上東城相見�!�
楊衍哈哈大笑,道:“是那個掌柜的女兒?幾時給的紙條,我咋沒見著呢?明兄弟,你這相貌也太勾人了!”
他說著,忽地察覺后頭跟了一騎,不遠不近離了十余丈左右距離,頓時警惕起來。
彭小丐道:“別理他,照常走�!�
又一會,復(fù)又跟上一騎。那兩人兩騎并轡而行,彭小丐當下再無疑慮,冷笑道:“也不見多么內(nèi)行,領(lǐng)頭的不行。”
“就兩個,太少了吧�!睏钛艿�,“這能引出正主?”
“呆會還得再來兩個�!迸硇∝さ溃皟蓚在前兩個在后,攔住馬車打劫�!�
果不其然,過了會又有兩匹馬急馳而來,繞過馬車,往前頭奔去。
彭小丐道:“沒白花了三天功夫�!�
馬車又走了半里地,那趕過去的兩騎果然攔在道上,馬上兩人各自持刀在手。楊衍勒停馬車,前方那兩人喊道:“咱是饒刀山寨的爺!衣不著體,食不滿饑,仰仗過路英雄,接濟些糧油!”
楊衍道:“你們來得好!幫忙給你們主子傳個訊,有大買賣等著呢!”
頭前那兩騎喝道:“胡說八道!”當下一夾馬鞍,沖了過來。楊衍刀不出鞘,等那兩騎靠近,猛地撲向右側(cè)那馬賊,一刀劈下。他易筋經(jīng)內(nèi)功進展雖慢,也有小成,這兩個月經(jīng)彭小丐指點刀法,日日苦練,功夫比在撫州時已高上許多,這一撲一劈,快準狠穩(wěn),馬賊沒料到這少年竟有此等身手,當中一人被打下馬來。
另一名馬賊見同伴落馬,轉(zhuǎn)身就去砍楊衍。楊衍側(cè)身避開,一把抓住對方腰帶,也將他扯下馬來。先前落馬那人忍痛站起身,揮刀砍來,楊衍與他接上招,以一敵二,三人斗在一起。
彭小丐見那兩名馬賊身法,料功夫不如尋常門派弟子,更不如楊衍,不用擔心。此時后邊兩名馬賊已然沖到,彭小丐更不打話,刀也不取,自車門處一竄而出,雙手扳住車頂,左腿一掃,一腳一個將兩人踢下馬。他順勢跳下車,雙手拎起一個,往前一拋,那人大喊一聲“唉呦!”被拋出一丈多遠,在地上滾了兩圈。他又走向另一人,另一人見他武功高強,大叫一聲便想上馬逃走,彭小丐拎住他衣領(lǐng),將他打橫抓起,使個推窗望月式,將他推出丈余,摔得那人哭爹喊娘。彭小丐走上前,抓住兩人衣領(lǐng),雙手一合,“啪”的一聲響,那兩人額頭碰額頭,撞得頭破血流,暈頭轉(zhuǎn)向,不住求饒。
彭小丐道:“要命的別逃,有事囑咐你們!要想走,先斷腿,再斷手,做成人肉棍子送回山寨!”
那兩人忙不迭道:“不逃!不逃!”
彭小丐回頭去看楊衍,見另兩個馬匪頭臉胸口已不知被楊衍打了幾下,疼得在地上哀嚎。彭小丐喝道:“要命聽話!都給我坐好!”
那四名馬匪被打服了,哪敢抗辯,就在馳道上一個挨著一個坐下。地面猶有積雪,把這四個屁股給凍得苦不堪言。
楊衍把四匹馬綁在一起,牽到一旁等著。彭小丐道:“你們是哪處山寨的?”
四名馬匪忙道:“我們本是沙鬼,現(xiàn)在投靠饒刀山寨!”
彭小丐點點頭:“聽過。山寨有多少人?”
馬匪驚道:“你們莫不是鐵劍銀衛(wèi)喬裝的?”
彭小丐罵道:“鐵你娘劍你妹!老子是通緝犯!”說著拿出通緝令,扔到四人面前,四人見有千兩懸賞,都是一驚。
彭小丐道:“你們寨主做事不精細,就派四個人來,忒也小瞧了道上的好漢!像今日這樣被抓著了,不就暴露山寨行跡?我本以為你們會先派個探子,沒想這么不曉事!”
那四人忙道:“是!是!老英雄教訓得是!”
彭小丐道:“不跟你們廢話!你們這四個,我放兩個回去傳話給你們頭兒,有筆大買賣等著,要是有興趣,我在這等他!”他看向四人,問道,“誰在山寨里有老婆孩子的?”
那四人各自喊道:“我有兒子!”“我有老婆!”“我娘八十歲了!”“我爹快死啦!”
彭小丐翻了個白眼,隨手指了兩人道:“你們回去稟報。我們把車藏到附近隱密處,等你們消息,日落前派人過來!”
那兩人收了命令,連忙上馬。楊衍把余下兩人綁起,驅(qū)車往小徑上走,停在一棵大樹下。
楊衍問道:“那兩人會回來嗎?”
彭小丐道:“四去兩回,肯定要回報。這種馬匪山寨極為隱密,尋常不能給人知道位置,出來干活的馬匪一般來說都有家眷在山上,一旦失手被擒,為保家眷都不會說出山寨地址。出入人丁都有管制,跑了人不見尸,山寨就得遷移,這是大事�!苯又值�,“大批匪徒遷移不易,管制更嚴。這四人隨意打劫,管教得不嚴實,不成氣候,只怕山寨里人不多,不能成事�!�
他說完,轉(zhuǎn)頭問那兩人道:“你們頭兒多大年紀?方才問你們山寨有多少人,你們也沒回我!”
那兩人忙道:“我們頭兒十九歲!山寨有兩百二十余人,聽說最近還要再收些人馬!”
“才十九歲?管著兩百多人的山寨?”彭小丐訝異問道,“多少壯��?多少家眷?”
那兩人忙道:“一百八十四個壯丁,四十余個家眷!”
彭小丐道:“一百八十四個壯�。窟@可有趣了�!彼敿殕柶穑@才知道饒刀山寨遭滅,家眷幾乎死絕,沙鬼四散,剛?cè)氩莸倪沒攜上家眷。這批人馬是上個月才開始聚集,因此管理松散,號令未備,但已作案多起,又有糧草,吸引附近不少無處營生的獨行盜加入,短短一個月內(nèi),規(guī)模竟從七十余人擴張到一百八十四人。
楊衍低聲問道:“一百八十人,夠用嗎?”
彭小丐皺起眉頭,低聲道:“對方都是門派弟子,訓練有素,這伙馬匪規(guī)矩不立,怕是不濟事。”
楊衍不由得望向明不詳,明不詳想了想,道:“還得看情況�!�
他們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忽見前方煙塵揚起。彭小丐道:“來啦�!�
不多時,十余騎圍了上來,領(lǐng)頭的中年人喊道:“在下賴士比,叫我老癩皮就好!敢問是彭家小丐彭天放彭老英雄嗎?”
彭小丐朗聲道:“正是彭天放!什么娘的狗屁英雄就別提了!”
老癩皮翻身下馬,上前恭敬道:“孩兒們不長眼,妄打糧油,得罪了好漢!”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小錠銀子,約摸五兩重,道,“小寨窮困潦倒,靠著附近鄉(xiāng)親幫襯,飽一口餓一口,牙縫摳不出菜末。這五兩銀說是禮敬,實是冒犯,無奈艱難,望老前輩高抬貴手,閉只眼,饒了這兩個小王八�!�
彭小丐道:“彭天放真窮得落草,也不干掙五兩銀的活。再說,荒里的命,田里的草,這兩孩兒值得你用五兩過冬錢來贖?是饒刀山寨太富,還是甘肅的銀兩不值錢?”
老癩皮聽彭小丐這么一說,知道他綁起這兩人,一不為逃命路上索討銀兩,二不為出氣,于是問道:“回來的孩兒說,老英雄有大買賣要招呼?”
彭小丐笑道:“是有大買賣,少說幾千兩,多則上萬兩,饒刀山寨參不參和?”
幾千上萬兩的大買賣,這可不是小事!老癩皮是個走慣江湖的熟路人,深知天上不落高梁雨。且不說彭小丐以前是江西掌舵,名動天下,父上彭老丐一代豪俠,俠名流傳四十年,彭小丐一把年紀,能丟先人這張臉,去干落草為寇的勾當?退一百步說,今天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漢,這彭小丐能屈居人下?真讓他入了伙,只怕是劉璋迎劉備吧。
彭小丐看出了老癩皮的猶豫,只道:“我聽說饒刀山寨的頭兒是個少年,還請引薦一面,好歹把這樁事知頭知尾,屆時做與不做,悉聽尊便。老子現(xiàn)在是個通緝要犯,難不成還去門派告發(fā)你們?再說了,我與饒刀山寨有什么仇怨,大老遠從江西來拔你們苗?至于落草為寇,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事成便走,絕不耽擱�!�
老癩皮反復(fù)思量,這一老兩少總有些尷尬,想要婉拒,又想彭小丐蒙受冤屈,武林誰人不知?近來山寨擴充極快,小寨主又不聽勸,不住招人,只圖壯大山寨,二十余人的親信管這百多名孤魂野鬼,只怕鎮(zhèn)不住場子,若是有彭小丐在,即便是客座,也能抬高小寨主聲望。他猶豫半晌,終于道:“我?guī)銈內(nèi)ヒ娬�。�?br />
彭小丐哈哈大笑,放了綁起的兩人,駕著馬車跟在老癩皮后面,一路往山寨而去。
老癩皮讓幾名新來的領(lǐng)路,放慢了馬速跟在彭小丐身邊,彭小丐知道他有話說,問道:“什么事直說無妨�!�
老癩皮道:“我家寨主年輕識淺,有些眼高手低。這話原不能對外人說,但老英雄是見慣大場面的人物,我也不怕唐突,有幾句囑咐。一是人在地頭上,還請禮讓幾分;二是這群人物才剛聚上,難免有些不服,還請老英雄幫襯些,兵精馬壯,才不耽擱老英雄做大買賣。”
彭小丐點點頭道:“我理會得�!�
楊衍問彭小丐:“他這話什么意思?”
彭小丐道:“一是說他們寨主不懂事,二是山寨里有些浮躁,要我?guī)兔︽?zhèn)場子,又別削了他們寨主的面子�!�
楊衍道:“這么簡單的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說一大堆�!�
彭小丐笑道:“這是體面話,你也得學著點�!�
楊衍笑道:“我就不是個體面人,說什么體面話!”
彭小丐道:“也不能這樣說,你以后……”話說到這,忽地一停。彭小丐想起楊衍要報大仇,來日若真殺了嚴非錫,勢必天下為敵,賠上一條命,嚴非錫這條狗命非得自己替他取不可�?杉幢闳绱�,楊衍以后要在九大家謀生計,加入門派,飛黃騰達,終究是不可能了。彭小丐念頭轉(zhuǎn)了一圈,這才接著道:“你以后跟著我,聽著聽著就會了�!�
一行人轉(zhuǎn)過一座山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半天路,眼前終于出現(xiàn)一大塊平地。只見那山寨門口插著鬼頭刀旗,里頭搭建著許多土厝,屋瓦雖有些失修,大致整齊。
彭小丐道:“這山寨倒是隱蔽。不過饒刀山寨不是聽說被銀衛(wèi)給剿了?還能有這等規(guī)模?”
老癩皮回道:“這本是沙鬼的山寨,雖隱蔽,知道的人也多,不算安全�?删壑鴥砂俣嗳�,一時找不著安身地方,只能暫且度日,我正覓其他地方藏身呢�!�
彭小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又給了楊衍一個眼色。楊衍知道此時已入了賊窩,寡眾不敵,需要小心注意。他見明不詳始終不發(fā)一語,問道:“明兄弟,你不怕嗎?”
明不詳搖搖頭道:“交給彭前輩,他是老江湖,知道進退�!边^了會又道,“這幫人再兇惡,能比得上嚴非錫?”
楊衍聽他這樣一說,放下心,只道:“這次你別顧著我,真有危險,自己逃生去。我欠你的夠多啦。”
明不詳?shù)溃骸澳銢]欠我,是我想這么做,才跟來的�!�
楊衍只道他是為自己兩肋插刀,更是感動,說道:“你跟景風都是好人�!�
馬車到了聚義廳,三人下了車,老癩皮進入通報。不一會,馬蹄聲響,數(shù)十騎馳馬而來。又有許多人走出,各持強弩硬弓,長短兵器,將彭小丐三人團團包圍。
楊衍見對方聲勢浩大,握刀戒備,彭小丐輕輕拍了拍他手臂,低聲道:“狗咬怕生,人欺無膽。”
楊衍頓時明白,將手放下,又看了一眼明不詳,只見明不詳臉色仍是祥和平靜,絲毫不見慌亂,似乎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不禁心下慚愧道:“我這點心性,比之明兄弟差太遠了�!�
又過了會,一名少年走了出來。只見他披著一件紅色棉襖,足蹬一雙擦得晶亮的皮靴,臉色紅潤。彭小丐眉頭一皺,拱手道:“在下彭天放,這位是楊兄弟,明兄弟�!�
那少年拱手道:“在下饒長生,現(xiàn)今饒刀山寨總刀把子,見過前輩。”
彭小丐道:“在下聽說饒刀山寨近來聲名鵲起,隴南一帶無人不曉,沒想刀把子竟是如此年輕。當真英雄出少年,彭天放佩服�!闭f著真行了一禮,臉現(xiàn)欽佩之色。
楊衍卻是訝異,他知道彭小丐雖然落魄,畢竟曾是一方之雄,等閑不給人好臉色看,即便與齊三爺是故交,兩人相處也是相互頂撞居多,就算到了徐放歌面前也不見他如此恭敬禮貌。
饒長生見聞名天下的彭小丐對他如此禮貌周到,甚是高興,忙道:“老英雄駕到,是賞了山寨天大面子,不用多禮,快請入座!”他一眼瞥見彭小丐身邊的兩名少年,見其中一名面容俊秀,臉上一道刀疤,一雙紅眼格外顯眼,再看另一個,卻見他身著華服,俊美秀雅,雍容華貴,不禁一愣。
當下連同老癩皮,五人一起入了聚義廳。饒長生手一揮,撤去人馬,問道:“老英雄說有大買賣,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