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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打從昆論共議開始,少林與華山在山西接壤處向來有領(lǐng)土紛爭,為著忻州、汾州、平陽三地歸屬,雙方爭執(zhí)不休,鬧了多年,時常有大規(guī)模械斗。少林歷任方丈不想開戰(zhàn),請求昆侖共議多次裁決,雙方都有不服而繼續(xù)上訴。二十二年前,“汾陽夜襲”,不知打哪聚集而來的少林僧眾發(fā)起突襲,短短三天,將這三地駐守的九百余名華山弟子屠殺殆盡。少林一時奪得該處的控制權(quán),卻被當(dāng)時昆侖共議的盟主——諸葛焉的父親裁決少林舉措失當(dāng),又鬧了一場風(fēng)波。前任少林住持覺生性格仁善,最終讓步,為避免爭議,雙方都不在此處設(shè)立管轄門派,這幾百里方圓的沃土竟成了九大家領(lǐng)土上唯一無主的區(qū)域,又被稱為“孤墳地”。

    至于“汾陽夜襲”,那定然是一場有計劃的進(jìn)攻。少林推說是弟子自行聚集,尋兇不易,甚至連一個僧人都交不出來,但這場夜襲同時攻擊多處,周延縝密,華山駐守的弟子幾乎全軍覆沒,怎可能是自發(fā)所為?一般以為,這是覺空幕后策劃的。

    這場戰(zhàn)事過后,華山知道自己勢力終究不敵少林,徹底倒向點蒼,兩派間的緊密關(guān)系便是從此開始。

    覺聞倒吸了一口氣。他本以為點蒼只想爭這任盟主,沒想他竟有這么大的野心�?赊D(zhuǎn)念一想,十年后再選盟主,點蒼今日能靠著拉幫結(jié)派上位,屆時難道就不能連任?青城與唐門支持點蒼,西邊不就連成一片了?加上丐幫,便只剩少林武當(dāng)衡山三個門派。武當(dāng)在玄虛死前不抱指望……阿彌陀佛,覺聞暗自念了一句佛號,懺悔自己造業(yè)。那就只剩少林衡山能抗衡點蒼,真要這樣,丟了昆侖共議的盟主之位相較而言還是件小事了。

    “這次與諸葛副掌一同來的也有少林門下呢。”謝孤白像是看穿了覺聞的想法,又補(bǔ)了一句。

    這幾年嵩高盟漸漸被招安,這可不是覺空首座所樂見的。覺聞身為俗僧領(lǐng)導(dǎo)人之一,覺空暗中資助嵩高盟以疲嵩山的說法他早有耳聞,雖然覺空從沒對他承認(rèn)過這件事。

    “住持想想,若點蒼還有想法,九大家能否變成十大家?”謝孤白像是陡然驚覺似的,又提醒道,“住持,茶涼了�!�

    覺聞端起那杯雪芽,一口飲下。茶水冷冰冰的,早無余溫。

    他真的聽謝孤白說太久了。

    ※

    ※

    ※

    覺聞的來到為這場爭論做了了結(jié),大殿上的眾人卻是各懷心思。對蘇亦霖而言,這是此行最糟的結(jié)果,甚至在他離開山東時都沒想到會這么糟。五十年沒干預(yù)過嵩山內(nèi)政的少林,這次的舉措必然引起嵩山內(nèi)部爭執(zhí)。有了第一次,就難免讓人疑心還會有第二、第三次,蕭情故想方設(shè)法彌平的嵩高盟叛亂勢必又會蠢蠢欲動。

    但比起蘇亦霖的損失,諸葛然知道自己損失得更多。

    全被打亂了,這個結(jié)果是超乎他想象的。哪怕少林聲援青城,他也沒想到少林會以比衡山更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介入。

    取得盟主,鞏固西邊六派領(lǐng)導(dǎo)地位,和丐幫夾擊脅迫衡山,利用盟主身份支持嵩山成為第十大家,借以削弱少林,這是諸葛然打了多年的算盤。最好的情況就是兵不血刃,成為真正的九大家霸主,雖然可能得花上十幾二十年時間。但少林這次強(qiáng)勢干預(yù)嵩山內(nèi)政,顯然就是要提醒大家,嵩山還是少林的,還受少林管轄,敲山震虎之意不言而喻。

    至于華山,除了面子上過不去,倒是沒什么損失。

    諸葛然望向青城眾人,顯然這個結(jié)果也讓他們意外,只是沈玉傾最后望向門口的那幾眼非�?梢��!坝质沁@小子的算計?”諸葛然想著,“他早料到覺聞會干涉?”可沈家兄妹驚訝的表情也不似作偽,覺聞的舉措似乎也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諸葛然站起身來,道:“行了,我是來求親的,弄得亂糟糟,吵得不象話�!彼们玫匕�,道,“我回竹香樓,明早趕回昆明,還來得及看花燈呢�!�

    沈庸辭起身道:“副掌何不在太平閣歇息?”

    諸葛然道:“不了,住不習(xí)慣。幾位侄兒,晚上閑著沒事,陪叔叔一起去杏花樓喝酒?青城的妓院你們沒來過,長長見識也好�!�

    嚴(yán)昭疇也起身道:“既然少林出面調(diào)停,這事暫且按下,待我回稟家父,改日再與沈掌門商議�!�

    沈雅言起身,冷笑道:“諸葛副掌何不多留兩天,多說些話?以后要再找名目上青城可就不容易了�!�

    誰聽不出他話中諷刺之意?諸葛然微笑道:“那也未必,誰知道會不會又有點蒼使者在青城遇刺,讓我再跑一趟呢?”

    他突然提起上回點蒼使者被刺之事,眾人不禁一愣。沈玉傾心想,難道諸葛然不死心,還想借題發(fā)揮?

    只聽諸葛然笑道:“沒別的意思,我就想說一件事�!彼龅匾活D,像是怕有人漏聽似的,一字字說得分明,“上回夜榜的刺客,不是點蒼找的�!�

    沈玉傾心中疑惑,這不是多說的嗎?

    諸葛然敲敲諸葛長瞻椅子扶手,道:“走了。”

    諸葛長瞻猶豫半晌,終于站起身,對沈未辰抱拳行禮,道:“沈姑娘說,只愿意嫁給打得贏姑娘的人�!敝宦犓又f道,“在下對姑娘一見傾心,斗膽討教�!闭f著向前站了一步。

    這幾乎是點蒼此行最后的反撲機(jī)會。諸葛長瞻自然知道沈未辰敢夸下�?�,定然有自信,也親眼見著她救顧青裳時擲出峨眉刺的能耐,知道這姑娘絕不簡單。

    沈雅言皺眉道:“我閨女還有傷,改日……”

    諸葛長瞻道:“這是令嬡方才夸下的海口,改日又要等到哪日?”

    沈未辰正自心煩意亂,向前踏了一步,斂衽行禮道:“諸葛公子請�!�

    至于沈玉傾,走到這地步,他心上石頭早落了地。對于小妹,他向來是極具信心的。

    ※

    ※

    ※

    諸葛然叔侄與嚴(yán)家兄弟走的時候,只有沈玉傾禮貌送客。蘇家兄妹本來也要走,蘇銀錚死活要賴在青城過夜,蘇亦霖一來不想跟著諸葛然和嚴(yán)家兄弟去妓院應(yīng)酬,二來蘇銀錚糾纏得煩,三來蘇銀錚口無遮攔,要是開罪了諸葛然,又是麻煩,只得厚著臉皮留在青城。覺聞則早被延請至謙堂議事。

    諸葛然臨走前對沈玉傾說:“每次見著你們兄妹,都讓我想生個孩子。”他接著道,“不過想起冷面夫人的幾個兒女,就知道這事全憑運氣�!�

    沈玉傾送走客人,這才快步趕回房間,又派人喚謝孤白到書房商議。路上遇著沈雅言,沈雅言顯然認(rèn)為覺聞此舉是沈玉傾主導(dǎo),竟對他大肆夸獎,只是念及要放過明不詳,不免憤恨難消。

    “不過要弄死那小子,手段多得是�!鄙蜓叛耘闹蛴駜A肩膀,呵呵笑道,“這次真是多虧你了�!�。

    沈玉傾聽了這話,更是疑惑�;氐綍�,沈未辰早在房里等他,也是滿心疑問。又等了許久,謝孤白才進(jìn)來。

    “少林要青城收回明不詳?shù)耐ň��!敝x孤白道,“崆峒劫持嚴(yán)三公子的事必須有人替罪,青城也不能與三弟有絲毫干系�!�

    “始作俑者逍遙法外,無辜者遭受牽連�!鄙蛴駜A道,“顛倒黑白,這不是道理�!�

    “這不是道理,卻是辦法�!敝x孤白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事實證明,他多走了一步,把李景風(fēng)扯入其中,反倒讓今天的危機(jī)解決得更輕易。

    “若是三弟聽說了消息,還以為我們出賣他,他以后還敢來青城見我們嗎?”沈玉傾像是心中被塊石頭壓著般,只覺郁郁難平。

    “景風(fēng)不會怪我們�!鄙蛭闯秸f道,又問,“謝先生,這種事在九大家很常見嗎?”

    “不算常見,但也不少�!敝x孤白道,“我們再想辦法幫景風(fēng)就是�!�

    沈未辰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未再說什么。沈玉傾見她眉頭緊鎖,知道小妹憂心,正要安慰,沈未辰卻道:“這是我惹的禍,哥哥你們幫我善后,哪有怪你們的道理�!�

    之后三人相顧無言,沈未辰要陪顧青裳,先行離去,謝孤白也告辭。沈玉傾悶了一下午,仍是心情不快。

    直到入夜,他正要就寢,忽聽門外有人道:“玉兒�!�

    聽聲音是父親沈庸辭,沈玉傾開了門,問了安,沈庸辭進(jìn)屋坐下。沈玉傾問道:“爹怎么突然來了?”

    “怎么,爹不能來看你?”沈庸辭笑道,“只是閑聊幾句,礙著你睡覺了?”

    沈玉傾笑道:“爹有興致,我陪爹聊一整晚�!�

    沈庸辭道:“今晚我來,就是想與你談?wù)勚x先生的事�!�

    “怎么了?”沈玉傾不解問道。

    沈庸辭道:“謝公子說是奉你之命行事,但讓你兄弟擔(dān)上罪名,這不是你的做法。你說……”他看著沈玉傾,問道,“是謝公子專斷獨行,還是果真是你授意?”

    沈玉傾猶豫了會,道:“大哥做得沒錯,不這樣,今日局面不易排解�!�

    “他怎么知道副掌門會拿你們結(jié)拜兄弟說事?”沈庸辭道,“你們結(jié)拜的事情甚是隱密,你兄弟殺了嵩山副掌,又殺了巨靈門杜松,也沒人找上青城。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卻像是早預(yù)料到副掌會知道似的�!�

    “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隱瞞這件事,就是要讓你兄弟擔(dān)上罪名,跟青城劃清界線。”沈庸辭道,“他可以不提李景風(fēng),但他提了,絲毫無周全維護(hù)之意,他……心里沒這個兄弟�!�

    沈玉傾倏然一驚,忙道:“大哥不是這個意思!他是為了青城……”

    沈庸辭道:“你這是認(rèn)了是他專斷獨行了?”

    沈玉傾忙道:“確實是孩兒讓他去接覺聞住持的�!�

    沈庸辭揮揮手,制止沈玉傾繼續(xù)說下去,道:“爹常說,立身處世,以仁為心,以中為本。中這個字,難在不偏不倚。仁這個字,難在推己及人。這人,沒有仁心。”

    沈玉傾道:“可父親也說過,有時不得已,也須大局為重。再說,青城明著通緝,暗中協(xié)助,也不是不行�!�

    沈庸辭道:“今天你是為了顧全青城而犧牲兄弟,爹不會夸你,卻會安慰你,知道你心疼,也會敬佩你,卻絕不會夸你。因為犧牲兄弟,干了明知是錯卻不得已的事,那是隱忍,是顧全大局,可大局得是你的大局,只有你才能做這種事,因為你才是青城的主,未來的掌門�!�

    “謝孤白不行�!鄙蛴罐o接著道,“他是你的結(jié)拜兄弟,你的謀士,也是李景風(fēng)的兄弟。一個謀士為了主子出賣弟兄,這是賣友求榮�!�

    沈玉傾聽父親話說得重了,忙道:“我也是他兄弟,還有小小,他是為了我跟小小才……”

    “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庸辭打斷他的話,接著道,“他沒把李景風(fēng)當(dāng)兄弟,就可能也不把你當(dāng)兄弟。他日換了主子,難保不會為了別人的大局犧牲你�!�

    沈玉傾一時愕然,不知該怎么回答。沈庸辭也自覺話說得重了,站起來踱了幾步,父子二人相對無言,房間中靜默下來。

    沈庸辭一眼瞥見桌上放著一本書,拿起問道:“這書哪來的?”

    沈玉傾道:“這是大哥送給小小的禮物,我跟小小借來看的�!庇謫柕�,“爹知道這本《隴輿山記》?”

    沈庸辭搖頭道:“沒聽過�!闭f完將書放回桌上,像是找到話題似,又道,“就說與他同來青城的那個朋友文若善吧,明知有危險,謝先生為什么讓他冒名頂替自己?”

    沈庸辭嘆了口氣,道:“還記得你剛認(rèn)識他時,爹說過的話嗎?”

    沈玉傾道:“爹要我懂得用人,也要懂得提防人�!�

    “謝公子才高八斗,這兩年他助你打理青城,政事有條不紊,是個人才�!鄙蛴罐o道,“但爹認(rèn)為,這人心術(shù)不正,你要當(dāng)心�!�

    送走父親,沈玉傾更是一夜難寐……或許真如父親所說,大哥打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不愿冒任何風(fēng)險,放棄了景風(fēng),可今天不正因如此,才免去了點蒼與華山的糾纏嗎?

    可若論及居心……難道景風(fēng)對他而言,真是連為之冒一點險都不值得的存在?

    唐絕艷隔天就離開了青城,朱門殤沒去見她,她也沒去見朱門殤。

    蘇銀錚聽說了青城的處理方式,噘了嘴,甚是不快。但她還是留在青城看了花燈,直到過了元宵才肯回嵩山。

    當(dāng)然,也不忘記糾纏沈玉傾。

    蘇亦霖調(diào)侃她想偷顧青裳婚書,換上自己名字,蘇銀錚聽了卻是眼一亮,反問:“行嗎?”

    顧青裳沒等傷養(yǎng)好就趕回衡山,沈玉傾修書一封,派了堂兄沈修齊送至衡山,退婚謝罪。他本擬讓謝孤白同行,但昆侖共議在即,沈庸辭即將遠(yuǎn)行,需要謝孤白留在青城協(xié)助處理政務(wù)。

    立春已過,花枝漸綠,驚蟄而至春分,轉(zhuǎn)眼已是三月。即便沈玉傾怎樣派遣人手,怎樣打聽,再無李景風(fēng)消息。他又派人想方設(shè)法找夜榜的線,要查李景風(fēng)的生死,始終不得其法。

    谷雨過后,沈庸辭率領(lǐng)一行五百余人的車隊離開青城,趕往昆侖宮,參加昆侖共議。更早之前,距離較遠(yuǎn)的衡山、丐幫業(yè)已出發(fā)。

    沈庸辭離開后,沈玉傾便總攝青城政事,由沈雅言從旁協(xié)助。自從沈未辰出走再回,這對伯侄之間關(guān)系突然好了起來。沈雅言像是要償還多年來對這個侄子的冷落似的,對沈玉傾盡心輔佐,連看著沈雅言長大的刑堂老臣傅狼煙都覺得訝異。

    ※

    ※

    ※

    “孫才,發(fā)什么愣呢?打掃呢!”一個粗魯聲音喊著,那是東門侍衛(wèi)長趙文岸的聲音。

    孫才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忙把最后殘余的一點積雪掃到路旁。山下春天都快過完了,昆侖宮的雪才剛消融。孫才瞇著一雙眼望著道路另一頭,想著:“轉(zhuǎn)眼就要四月了�!�

    “你這雙眼睛,幾時看都像睡著了!能不能有點精神?”趙文岸拍了拍孫才的背,像是想把他叫醒似的。

    “我這瞇瞇眼,就是睜不開�!睂O才答得唯唯諾諾。

    趙文岸笑罵道:“都來幾個月了,用不著夾著尾巴做人!你挺勤奮的,用得著你!”又道,“行了,這邊活干完了,去廚房幫忙吧。最近的事可多著呢,辛苦點,有賞錢的�!�

    孫才口頭上答應(yīng)了幾句,快步走向廚房。

    廚房雜工盧八水與孫才是同時來到昆侖宮干活的,兩人住同一間房,交情也最好。盧八水戴著一頂黑色氈帽,氈帽下見不著頭發(fā),顯然是個光頭,正從車上搬下一袋麥子,見著孫才,打了個招呼,孫才也幫他搬下一袋麥子。

    與他們一起搬貨的還有十幾人,三三兩兩,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

    “四月了。”孫才對著盧八水說,盧八水只是“嗯”了一聲,繼續(xù)干活。他看著老邁,卻身強(qiáng)體健,一袋百多斤的麥子背著,絲毫不見氣喘模樣。

    孫才找著機(jī)會,背了一袋麥子與他并行。

    “天叔,你說那狗賊幾時會來?”孫才低聲問著,微闔的眼皮底下,一雙紅眼分外熾目。

    第96章

    議外(上)

    天空飄著細(xì)雨,落在尚未完全消融的積雪上,山風(fēng)夾著水氣,硬是在這入春時節(jié)吹出了深冬寒意。涓滴細(xì)流滲入雪下,塞滿縫隙,被寒風(fēng)一吹,自然凝結(jié)成冰,面上又覆著一層水膜,冷不丁就要摔人一跤。

    驚嚎聲極細(xì)微,由遠(yuǎn)而近,又由近而遠(yuǎn),終至不可聞。“咚!”一支黑漆漆沉甸甸的鐵爪子重重落在這半融雪地上,先在凝結(jié)成冰的積雪上砸出個小窟窿,又用很勉強(qiáng)很掙扎的模樣垂死彈起,在冰面上滑了一尺有余才停住。

    改變歷史的事有時是震撼且劇烈的,像是這支鐵鉤,墜地時撞出引人注目的聲響。有時卻是輕輕柔柔的,像是這場小雨,悄無聲息地令道路滑向另一個方向。

    一條結(jié)實手臂拾起了鐵鉤。這人肩膀上圍著條氈毯,狂風(fēng)吹起亂發(fā),將臉掩去大半,只露出疑惑眼神。他抬起頭,烏云勾結(jié)了斜風(fēng)細(xì)雨,為天色染上厚厚的臟灰。

    ※

    ※

    ※

    楊衍抵達(dá)昆侖宮是去年除夕前的事了。昆侖共議時,九大家掌門的車隊與護(hù)衛(wèi)多達(dá)數(shù)千人,昆侖宮需要大量人手照看,也就這時會找百余名短工來幫忙。這百余名短工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審查的,查遍祖宗三代在這不是一句笑話,而是實話。舉凡籍貫、來歷,是否有門派,祖上定居何處,姓什么叫什么,兄弟幾人,都得清清楚楚,且查過親眷,還會到出身的村莊親訪,這才有資格進(jìn)昆侖宮當(dāng)雜役。

    夜榜不知怎么弄來兩個身份,讓他們混進(jìn)昆侖宮,彭小丐說,這不容易,連他也想不通怎么辦到的。鐵劍銀衛(wèi)查身份時,是連村帶鎮(zhèn)一起查,來路稍有不明便不錄用,便是夜榜的針線神通廣大,可這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這事得從里頭干起,鐵劍銀衛(wèi)里有夜榜的人,且還連著這條用人的線。”彭小丐道,“指不定身份還不低,起碼也是十幾年的資歷�!�

    明不詳拒絕了夜榜的要求,只說自己不會泄密,不肯進(jìn)入昆侖宮。楊衍勸了幾次,明不詳只說:“覺空首座認(rèn)得我,容易露餡�!�

    彭小丐察覺夜榜來人神色不善,便道:“他要有閃失,這事就得砸鍋。這次劫嚴(yán)三他也有份,又傷了青城二小姐,也是個亡命徒,不用怕他泄密�!�

    彭小丐把話說到這份上,夜榜只得放人。

    “我會去找你。”明不詳對楊衍說道,“只要你還活著,我總能找到你�!�

    這話上次在武當(dāng)分別時明不詳就說過,后來明不詳果然依約找來。楊衍緊緊抱住他,道:“兄弟,保重。”又道,“你跟景風(fēng)的誤會,早晚替你解開�!�

    與明不詳分別后,楊衍冒了一個叫孫才的人名,彭小丐則改叫盧八水。夜榜將他們交給一名鐵劍銀衛(wèi),帶他們前往昆侖宮。

    昆侖宮位在甘肅西邊昆侖山脈末端的積石山,現(xiàn)改稱“雪山”,接近崆峒與唐門交界處。昆侖宮依雪山而建,附近雄山峻嶺,地勢極高,長年積雪,越過雪山便是蠻族地界。然而雪山西側(cè)俱是懸崖峭壁,險峻非常,部隊無法越過,雪山便成橫亙在薩教與九大家之間的天險。

    雪山腳下有個胡溝鎮(zhèn),由此入山的道路鑿建得寬敞,容得下兩輛馬車錯身。入口又稱“停兵臺”,九大家?guī)ьI(lǐng)的兵馬不能越過此處,昆侖共議時,只允許掌門親自騎馬上山,其他兵馬車隊只能留在胡溝鎮(zhèn)。這規(guī)矩直到冷面夫人代表唐門來時才改了,冷面夫人不會武功,需要貼身八衛(wèi)護(hù)持,因此破例帶兩名護(hù)衛(wèi)上山。

    每到昆侖共議,鐵劍銀衛(wèi)就會在此搭建帳篷,征用民居,收容來自各派合計數(shù)千人的車隊。鐵劍銀衛(wèi)也會在各處要道上巡守,這得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之前饒刀山寨說過冬之后掃蕩馬賊的銀衛(wèi)就少,便是因此。

    沿著停兵臺上山,行個三里左右就能抵達(dá)昆侖宮。楊衍第一次見到昆侖宮時,被這建于雪山山腳處的宏偉宮殿所震懾。震懾他的倒不是宮殿的氣派恢弘,說起來武當(dāng)?shù)男湔嬗^腹地更大,建筑也更加氣派,但這昆侖宮全由玉石所建,與中原庭園大相徑庭。再則,周圍地勢陡峭,遠(yuǎn)近峰巒連綿,雪地蒼茫,唯獨此宮拔地而起,尤見神圣莊嚴(yán),比起來,玄武真殿是真俗氣了。

    只是這樣一座大殿,又地處偏遠(yuǎn),只怕非十?dāng)?shù)年不能竣工,怎地會是九十年前昆侖共議制訂九大家規(guī)矩的地方?

    “昆侖宮本是前朝明教的圣殿,也是門派所在。明教由關(guān)外傳入,淵遠(yuǎn)流長,在關(guān)內(nèi)亦有數(shù)百年歷史,也曾壯大一時,不輸九大家。他們花了數(shù)十年時間修建這座昆侖宮,那時還叫光明殿。”彭小丐解答楊衍的疑問,“百多年前,怒王還沒起義時,關(guān)外薩教興起,東征西伐,危及了明教在關(guān)外的根源。關(guān)外明教號召圣戰(zhàn),中原明教弟子幾乎全數(shù)離開中原到關(guān)外響應(yīng),結(jié)果都沒回來�!�

    “現(xiàn)在崆峒境內(nèi)還有些明教信徒,只是不多了�!迸硇∝さ溃袄龉沧h前,九大家彼此攻伐,互不信任,顧瑯玡號召共治,最后選定的盟主所在地就是這。這里有許多好處,一來有險可據(jù),二來與蠻族接壤,以示不忘蠻族威脅,三來,昆侖山向來是圣山,四來,有個現(xiàn)成的堂皇宮殿。最重要的一點,九大家兵不犯崆峒,鐵劍銀衛(wèi)不出甘肅,保證了昆侖宮不受其他門派影響。要不,你在九大家境內(nèi)哪處弄個這樣的地方,只怕誰也不服,盟主也不敢輕易赴任�!�

    “說到底,九大家也沒個信任,都在互相算計呢。”楊衍冷笑,“只是辛苦歷任盟主在這受凍了�!�

    “多的是想來受凍的傻子�!迸硇∝み艘豢谔�,“點蒼搞了好幾年動靜,就為了諸葛焉要坐這位置。呸,差這十年嗎?”

    楊衍與彭小丐為習(xí)慣夜榜給的新身份,在來昆侖宮路上練習(xí)了許久,直至不會叫錯名字為止。楊衍一雙紅眼格外引人注目,平時就瞇起眼睛。彭小丐與齊子慷兄弟相熟,雖然十幾年沒見面,又剃了光頭,仍唯恐被認(rèn)出,平時只躲在廚房干雜役,干完活就躲進(jìn)房間不出,幾個月來藏得仔細(xì),竟沒被發(fā)現(xiàn)。

    楊衍將背上那袋小麥拋入庫房,左右張望,似乎在尋找什么。“快些,東西還多著呢!孫才,你又偷懶!”他又聽到那嬌叱聲,像是隨時都在找他麻煩似的。

    正吆喝的是名身材嬌小的姑娘,看著二十四五模樣,楊衍也不清楚她具體幾歲。這姑娘名叫王紅,與楊衍這些雜工不同,她來昆侖宮已經(jīng)五年,本是廚娘,管倉庫的霍勛對她有意思,特意調(diào)來當(dāng)自己副手。這姑娘時時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發(fā)脾氣的時候比不發(fā)脾氣的時候多,罵人的時候比不罵人的時候長。她性格潑辣,又有霍勛撐腰,倉庫里眾人都怕他。

    楊衍這幾個月時時被她喝叱,有時忍不住想頂撞兩句,又怕露出馬腳——彭小丐交代絕不可引人注目,這才忍氣吞聲。這時又聽她喝叱,楊衍怕她又找麻煩,一轉(zhuǎn)身,就見王紅站在面前。

    “你搬一袋麥子要多久?”王紅罵道,“還不如一個老頭!”

    楊衍喏喏幾句應(yīng)了,徑自往門口走去。王紅見他態(tài)度傲慢,更是不滿,只在后頭冷嘲熱諷,楊衍也不理她。

    ※

    ※

    ※

    “還是沒見著�!被氐椒块g后,彭小丐道,“偷把兵器倒也容易。只是對付嚴(yán)非錫,若無慣用的兵器,就少了點勝算。”

    高手過招,勝負(fù)就在毫厘之間,何況彭小丐那把刀是特地打造,厚重異常,幾十年來使慣了。他對上嚴(yán)非錫本無必勝把握,若沒了兵器,勝算更低。

    “會不會遺漏了?”楊衍問道,“被其他人搬進(jìn)庫房了?”

    “我也這樣想,可也沒辦法。那些貨入了庫,庫房就上鎖�!迸硇∝さ�,“我更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那可就麻煩了�!�

    楊衍道:“就快昆侖共議了,我瞧倉庫都滿了,要是沒送進(jìn)來……”

    雜役進(jìn)入昆侖宮不能攜帶兵刃,何況彭小丐慣用的那把黑刀甚是惹眼,夜榜只說會想辦法送入,要他們注意送來的貨物,若是畫有三條紅線,便是夾帶了物品,需他們再想辦法取出。可四個月過去,仍沒見著有標(biāo)記的麻袋。

    彭小丐接著道:“我聽說明天是最后一趟,之后到共議前都不會有東西送進(jìn)昆侖宮。指不定是盯得太緊,夜榜覷不著空。這還不打緊,我最怕的是送進(jìn)來咱們卻沒找著。我那刀顯眼,若被發(fā)現(xiàn),整個昆侖宮都得翻過來,別說殺嚴(yán)非錫,能不能逃走都難說�!�

    “那狗賊幾時會來?”楊衍問道,“咱們還有多少時間?”

    “照理說,華山與唐門是離得最近的門派,該來得快些。往例也是如此,就丐幫最慢�!�

    “從停兵臺到昆侖宮這三里路,沿途有鐵劍銀衛(wèi)保護(hù),可咱們還是得在嚴(yán)非錫抵達(dá)昆侖宮前這段路上動手,等嚴(yán)非錫進(jìn)了昆侖宮,戒備森嚴(yán),想動手更難。況且二爺也在,拖得越久,來的掌門就越多,李玄燹、玄虛、徐放歌、沈庸辭都是絕頂高手,還有個覺空,要動手就更不可能了。”彭小丐道,“難在怎么跑。我尋思一旦得手,這附近肯定大亂,咱們見機(jī)行事,想法子逃出去,再做下一步打算�!�

    “還有徐狗賊�!睏钛芤а赖溃耙膊荒芊胚^他!”

    “不成,殺了嚴(yán)非錫,難再殺徐放歌,得再找機(jī)會�!迸硇∝さ�,“心急吃不了熱包子�!�

    這天來了足足十余輛馬車,運的多半是蘿卜、蔬菜、肉干等物。東西送來時,楊衍正在廚房吃飯,聽見王紅吆喝的聲音,忙擱下了碗筷出去幫忙。

    他一邊搬著東西,一邊尋找有記號的麻袋,可搬了七八輛車子都不見記號。楊衍越搬越焦急,心想:“難道錯漏了,早被送了進(jìn)去?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麻煩就大了!”

    他摸到一袋肉干,正要搬下,忽地覷見另一個麻袋上畫著歪歪斜斜三道紅線,心中一凜,想:“總算送來了!”忙棄了手中這袋肉干,正要去拿,卻被旁邊一人搬走,楊衍忙又提了肉干跟上,轉(zhuǎn)身太急,不意竟撞上一人。

    只聽那人喊了一聲“唉呦”,捂著鼻子摔倒在地,卻不是王紅是誰?

    楊衍這時哪有空理她,正要跟上前頭那人,忽地一人攔在面前,道:“撞著了姑娘,不道歉嗎?”原來是管倉庫的霍勛。

    楊衍忙道:“王姑娘,對不�。 闭x開,那霍勛又將他攔下,罵道:“王姑娘還沒說讓你走呢!”

    楊衍見前頭那人已經(jīng)進(jìn)了倉庫,大感焦躁,忍不住道:“我就撞了她又怎樣?要斷手?jǐn)嗄_還是砍頭來賠?”

    霍勛聽他頂撞,罵道:“還敢發(fā)脾氣?!”伸手?jǐn)了他一把。楊衍這幾個月練功有成,霍勛這一攢竟然攢他不動,訝異道:“你這小子還有些功夫?!”說完往他腳邊掃去。

    楊衍見霍勛一腳掃來,本能后躍避開。此時他身上攜著重物,這一跳還甚是靈動,霍勛更是吃驚,搶上前去,一拳往他面門揮去。

    一躍之后,楊衍當(dāng)即后悔。若是糾纏下去,只怕要驚動周圍,他一咬牙,忍著臉上挨了一拳,手上那麻袋掉在地上,散了一地肉干�;魟鬃プ∷骂I(lǐng),喝道:“你這么好的功夫,哪學(xué)來的?!”

    楊衍只得道:“村里有個賣把式的老拳師,我偷學(xué)的,也不知是那個門派……”

    霍勛猶自不信,王紅搶了上來,一巴掌扇在楊衍臉上,罵道:“叫你不看路!”這一巴掌甚是響亮,楊衍一個踉蹌,“嘶”的一聲,衣襟被霍勛扯破一條長縫,懷中滾出不知什么事物,在地上滾了兩圈,滴溜溜打了個轉(zhuǎn)。

    王紅訝異道:“什么玩意?”拾起一看,是一顆由許多根掰彎的繡花針捏成的鐵球,上頭早蝕滿了銹,又問道,“這是什么?”

    楊衍見姐姐的針球被奪,顧不上裝傻,起身想要奪回。王紅見他來勢洶洶,吃了一驚,忙退開幾步。

    霍勛連忙上前阻攔,喝道:“還敢作惡!”

    一旁人見他們爭執(zhí),早圍了上來,楊衍不敢動手,喊道:“那是我的東西,還我!”說罷又作勢要搶上,卻被周圍幾人拉住。

    霍勛從王紅手上接過針球,端詳一會,怒道:“這是武器!你帶武器進(jìn)昆侖宮,不是奸細(xì)就是刺客,我要稟告歐總隊長!”

    “這就是針做的鐵球,算什么武器?!”楊衍大怒,管不住口,罵道,“你們這是欺負(fù)人!”

    霍勛道:“這是鐵做的!你要說不是兵器,我照你頭上砸一下,瞧你死不死?”

    楊衍勃然大怒,甩開眾人,大聲道:“你砸,使了勁砸,砸不死就還我!”

    那針球是他紀(jì)念家人之物,此時怒氣填贗,瞪大了圓眼,霍勛與王紅見他雙眼紅通通的滿布血絲,甚是駭人,都嚇退了一步。

    霍勛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禮,只道:“想動手?瞧我打不死你!”

    彭小丐忙上前護(hù)住楊衍,賠罪道:“霍總管,王姑娘,少年人不懂事,莽了些,別生氣。”又道,“快把衣服穿好,破破爛爛的,成什么樣子?”

    霍勛本想追究楊衍會武功的事,見他衣服破了,怕真報到上頭會被究責(zé)動手一責(zé),只道:“教你做人要有禮貌!”

    王紅仍是忿忿不平,尖聲道:“這人功夫不錯,又帶著兵器,瞧著可疑,不如抓他去見歐總衛(wèi)長,查他底細(xì)�!�

    霍勛卻不想惹事,只道:“算了�!庇謫�,“有沒有撞疼你?”

    王紅罵道:“算你娘!你就是怕事!”說完快步走去�;魟兹碌溃骸翱彀褨|西收拾好!”連忙追上去寬慰。

    楊衍追著他二人喊道:“把東西還我!”昆侖共議在即,霍勛也不想惹事,琢磨著這針球確也算不上兵器,打廚房里拎把菜刀都趁手得多,正要歸還楊衍,王紅卻一把搶過,道:“這是禁品,我要拿去丟了!”說罷揚(yáng)長而去。

    楊衍又氣又急,正要沖上,一雙大手緊箍似的從后將他當(dāng)胸抱住。只聽彭小丐勸道:“孫兄弟,別發(fā)脾氣,冷靜,冷靜!”

    楊衍知道彭小丐為何勸他冷靜,可那針球為人所奪,強(qiáng)搶只怕誤事,但若不搶,眼看就要被丟棄,不由得心中氣苦,眼眶一紅。

    霍勛喝散圍觀眾人,道:“快干活,別看熱鬧!”說完又追向王紅。

    楊衍彎腰去撿拾散落一地的肉干,禁不住悲憤,眼眶一紅,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彭小丐陪他撿拾,楊衍情緒激昂。只是咬著牙。眾人見他難過,以為他氣傲,被欺負(fù)了委屈,有的假作不見,自顧自搬貨,幾個好心的幫他拾撿肉干。

    好不容易收拾完畢,楊衍雖然心煩意亂,仍低聲對彭小丐道:“我見著了�!�

    彭小丐聽了這話,神色不變。車上貨物早被搬空,他正要進(jìn)去倉庫察看,卻被霍勛攔下,問道:“貨都搬完了,你進(jìn)去干嘛?”

    彭小丐忙道:“我錢包沒了,許是掉在里頭,想去找找�!�

    霍勛罵道:“你也有錢包?破事多,快些!”

    彭小丐應(yīng)了幾聲,只見倉庫里頭分門別類整齊堆著上百個麻袋,卻找不著是哪個。又聽霍勛催促,只得道:“找著了,這就出來!”

    ※

    ※

    ※

    楊衍低頭道:“對不住�!�

    彭小丐揮揮手道:“沒事,不怪你。再說,就算當(dāng)場找著,也不可能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把刀拿出來,我身上也沒地方藏,本就要跑第二趟。”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有幾個難點,倉庫的鑰匙和守衛(wèi),以及那個有記號的麻袋在哪。這樣說來,霍勛拿走你那針球,也是好事�!彼闹獥钛茈y過,拍拍他肩膀,一時不知如何寬慰,只道:“別難過,還有時間,咱們一起找,得替你把那針球找回來�!�

    楊衍搖頭道:“先辦正事,替爹娘報仇比找針球重要多了。”

    彭小丐道:“這事能一并處理,不過楊兄弟……”他想了想,嘆道,“算啦,你這暴躁脾氣,怎樣也改不了�!庇纸又�,“有點血性也好,好過你天叔,這輩子就敗在血性不足,丟了爹的臉。”

    他說完站起身,開門要走。此時已是入夜,楊衍忙問道:“天叔,你要去哪?”

    彭小丐道:“幫你找那針球去,順便拿回我的刀。”

    楊衍當(dāng)即起身,跟著彭小丐一同出去。

    昆侖宮南北長兩百五十丈,東西長兩百丈,當(dāng)中主殿本名光明殿,后來就直接改名叫昆侖宮,有大小房間數(shù)十間,盟主與九大家重臣使者均住在此,大殿是公辦的地方。

    昆侖宮左側(cè)是群英殿,后方住的是駐守在這的門派親衛(wèi),約兩千人,大殿是總侍衛(wèi)長發(fā)布軍令之處。崆峒擔(dān)任盟主,總領(lǐng)是外號“熊掌”的安啟玄,這人擅長掌法,崆峒議堂十六個席次占著一個,也是除齊子慷外在昆侖宮身份最高的人。

    昆侖宮右側(cè)是長安殿,后方住著當(dāng)?shù)貏谝矍в嗳�,男女分開,男丁入夜擅入女眷房中,無論源由皆是問死。膳房、食堂、倉庫皆在此處。長安殿總管低了群英殿一階,目前由同是崆峒出身的倪硯統(tǒng)籌。倪硯辦事干練,是朱指瑕朱爺?shù)闹睂傥墓佟?br />
    楊衍跟著彭小丐來到霍勛房門前,彭小丐敲了門,霍勛開門,見是他倆,疑問道:“盧老頭,你來干嘛?”

    彭小丐陪笑道:“借一步說話。”說罷就要進(jìn)屋�;魟渍獢r阻,彭小丐何等功夫?半作強(qiáng)硬半滑溜,閃身進(jìn)去,目光不住在屋內(nèi)打轉(zhuǎn),口中說道:“霍總管,我這小老弟今天不長眼,沖撞了您老人家。我就想問問,今日那針球是我這小弟親人留下的一點念想,能不能勞煩您老人家向王姑娘說一聲,哪東西還我們?”

    霍勛道:“早扔了!”

    楊衍大急,問道:“扔哪了?”

    霍勛道:“不知道!你們快滾!這玩意是禁品,誰也不能私藏!”

    楊衍強(qiáng)壓怒氣,哀求道:“那就是個小玩意,是我姐姐留給我的!霍總管,你跟我講一聲丟哪了,我收好,以后再不拿出就是!”

    霍勛怒道:“說扔了就是扔了,哪來這么多廢話!快滾!”

    彭小丐見他衣著整齊,心念一動,往前走了幾步,雙眼仍環(huán)顧四周,道:“霍總管別急,您就指點指點。要不這樣,我們?nèi)枂枤W總隊長,看這針球能不能留下?要是不能,我們沒話說。否則我這兄弟總是憋著一口氣,干活不勤奮,惹是生非�!�

    楊衍聽了彭老丐這話,甚是疑惑。他們行事低調(diào),就怕露了形跡,追究到總衛(wèi)長那邊不是自找麻煩?他以為彭小丐是為他冒險,不由得心下感動。

    霍勛怒道:“你這是威脅我?不想干活就滾!”

    彭小丐道:“也就指個地方,找不找得著還不知道呢。”

    霍勛怒道:“王姑娘拿去扔了,扔哪你們問她去!不過她住女眷房,入夜后你們進(jìn)不去!”

    彭小丐點頭道:“多謝指點。”說完拉了楊衍的手道,“我們明天再問�!�

    兩人離了霍勛房間,轉(zhuǎn)到屋角處,楊衍見彭小丐停下腳步,知道他有算計。果然,等了片刻,霍勛開門走出,楊衍道:“他要去哪?”

    彭小丐冷笑道:“看他衣裳就知道他趕著出門,找女人去了。”

    楊衍這才明白,彭小丐故意說去找歐總隊長,是知道霍勛不想耽擱出門時間,是個以退為進(jìn)。又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彭小丐道:“你跟著他,應(yīng)該能遇著王紅那婊子,我去他房里找倉庫鎖匙�!庇值�,“你別沖動,等落了單再問,客氣些,把人逼急了要出事�!�

    兩人計議已定,楊衍跟在霍勛身后去了。彭小丐趁著周圍無人,重回霍勛房門口,卻見房門上了鎖,不禁眉頭一皺。又推窗戶,也是鎖得牢靠。他身為彭老丐的兒子,出生時父親已經(jīng)是丐幫分舵主,雖然多有閱歷,對那些雞鳴狗盜的手段卻不熟悉,不由得有些懊惱。

    若是平常,打破門窗于他本不是難事,但勢必留下痕跡,會被追查。他猶豫半晌,正尋思是否離開,又擔(dān)心兵器放在庫房中被人發(fā)現(xiàn)。他與霍勛身份雖然有別,居所卻相差仿佛,窗戶同為對掩,后頭有一木栓栓住兩扇窗。他一咬牙,把手抵在窗后木栓位置,見周圍無人,趁著一陣風(fēng)來,吹得窗戶嘎嘎作響,順勢猛一發(fā)力。

    這下運勁似有若無,剛中帶柔,旨在震斷窗后木拴,卻不傷及窗戶。掌功本非他擅長,這般運勁又是極難,一不小心就要將這兩扇窗戶震得稀爛,饒是他功力高深,也無十全把握。

    “嘎”的一聲,窗戶劇烈搖動,卻是不開。彭小丐心下失望,忽聽到幾聲怪叫,如貓叫,又如嬰兒哭聲,知道是附近偶爾能見的猞猁,心念一動,往圍墻處走去。

    果然,不知哪來一只誤闖昆侖宮的猞猁,正在墻邊樹后隱密處徘徊,找著出路。

    抓這只猞猁花了一番功夫,到底還是抓著了。那小畜生在彭小丐懷里死命掙扎,也不知抓了幾道爪痕,幸好昆侖山上寒冷,衣服厚重,爪痕不深。彭小丐左手捏著猞猁嘴巴不讓它發(fā)出叫聲,將它夾在肋下,右手出掌,毫不客氣地在窗戶上打了個大洞,取下栓子,堂而皇之跳入屋內(nèi),又把窗戶掩上。

    他早在之前進(jìn)來時就注意過屋內(nèi)擺設(shè),果然花點功夫就在床頭一個木盒里找著了倉庫鎖匙。看左右無人,彭小丐離去前將猞猁丟在屋內(nèi),跳出窗外,伸手把木栓栓回,快步離去。那猞猁大聲鳴叫,不住撞門,不一會驚動了左右鄰居,忙開門察看,只道是不知哪來的瞎眼畜生撞破了霍勛房間窗戶,此時正被困在屋子里頭呢。

    彭小丐取了鎖匙,快步離去,趕到庫房處。昆侖宮的庫房共有四間,彼此間隔,離偏門出口不遠(yuǎn),運貨馬車驢車等一律由此進(jìn),卸貨即走。

    入口只有一個,八名守衛(wèi)前后左右不住來回巡視。這下可難倒了彭小丐,這庫房前后不過十余丈,就有八名守衛(wèi),打倒他們?nèi)菀�,可一旦弄出動靜,勢必引來麻煩�?烧账麄冞@樣巡邏,當(dāng)真無可趁之機(jī),他不由得懊惱起來……

    ※

    ※

    ※

    楊衍偷偷摸摸跟在霍勛身后。霍勛往昆侖宮大殿前的校場走去,此地是昆侖、武英、長安三殿的交接處,即便入夜,往來人物也多。校場周圍點滿火把,巡邏極多,此時還不到宵禁時間,楊衍躲在暗處,只作閑晃,偷偷盯著霍勛。

    霍勛等了許久,久到楊衍都不耐煩了,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這才見王紅施施然走來。楊衍遠(yuǎn)遠(yuǎn)望去,他目力不行,不能如李景風(fēng)那般看得真切,卻也看見霍勛不住哀求模樣,心想:“奇怪,明明是姑娘晚到,這霍勛怎么反倒苦苦哀求,好像自己做錯事似的?”

    過了會,霍勛與王紅離去,楊衍正要跟上,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望去,是個不認(rèn)識的人,身披銀肩,應(yīng)是名鐵劍銀衛(wèi)。

    只聽那人問道:“你是什么人?在這干嘛?”

    楊衍忙道:“小人孫才,是短工雜役,難得能來一趟昆侖宮,不免好奇走動。”

    那銀衛(wèi)道:“那好,過來幫忙�!�

    楊衍回頭望了眼王紅與霍勛身影,道:“小人還有事……”

    那銀衛(wèi)罵道:“叫你來就來,什么事都給老子擱下!信不信我報到歐總隊長那去,扣你薪餉,趕你出去!”

    楊衍無奈,只得乖乖跟著。

    那銀衛(wèi)領(lǐng)著他到了長安殿前,見一個大木柜子,抽屜都上了鎖,那銀衛(wèi)道:“幫我搬到昆侖宮門口�!�

    楊衍道:“我是雜役,不能進(jìn)昆侖宮�!�

    那銀衛(wèi)罵道:“操!誰叫你進(jìn)去了,搬到門口就行!”

    楊衍心想不過就是個木柜子,伸手去搬,卻極為沉重,原來里頭裝滿了東西,料是公文一類。

    兩人將柜子搬到昆侖宮門口,楊衍正要離去,忽聽一個聲音問道:“怎么只有你一個,小王呢?”

    那銀衛(wèi)忙拱手行禮道:“小人毛順,見過掌門!”

    楊衍吃了一驚,忙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來人年約四十出頭,比齊子慨矮些,也更瘦些,五官倒與三爺有些神似,著青色棉襖,披一件黑色狐裘,狐裘上繡著三道銀線。楊衍連忙也行禮道:“小人孫才,見過……”他不知該怎么稱呼,是叫“掌門”嗎?可自己不是崆峒門下。若叫“盟主”,似乎自己也不屬九大家……還是就像三爺那樣,叫聲“二爺”?

    “叫我二爺就好�!饼R子慷道,“你說你叫什么?”

    “小人孫才,見過二爺�!睏钛苊π卸Y道。

    齊子慷又問那銀衛(wèi)道:“剛才問你話呢。”

    “小王鬧肚子,我請了個雜役幫忙�!蹦倾y衛(wèi)回答,“我這就找人把柜子搬進(jìn)去�!�

    “不用了,現(xiàn)在這時節(jié),大伙都在忙。一事不煩二主,”齊子慷問楊衍道,“孫兄弟,勞你大駕可好?”

    楊衍忙道:“不敢……好!”

    這人是齊子慨的兄長,齊子慨對他有恩,楊衍最是愛屋及烏,對二爺天生就多幾分好感,又見對方客氣,更是敬佩。

    齊子慷笑道:“那好,我還有些事,你們在書房門口等我一會�!�

    這是楊衍第一次進(jìn)入昆侖宮主殿,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個圣地終身無緣踏入。大殿是盟主接待使者的地方,轉(zhuǎn)入殿后,又有許多樓宇、房間,這些房間多半閑置著。

    楊衍注意到,這里還有一些古怪的石壁,前后無出口。那銀衛(wèi)見他東張西望,喊道:“別亂瞧,小心挖你眼珠子!”

    楊衍應(yīng)了幾聲是,又轉(zhuǎn)了幾個回廊,到了一間大書房外,與那銀衛(wèi)站在門口等待。

    ※

    ※

    ※

    彭小丐在庫房附近徘徊許久,始終想不著潛入的辦法,不由得嘆了口氣。眼看就要到宵禁時間,屆時守備更加森嚴(yán),他只得趕回霍勛房間,見霍勛還沒回來,那猞猁早被人放了出去,窗口那個大洞依然,彭小丐將鎖匙放回原處,這才離開。

    他回到房中,正自懊惱,又不見楊衍回來。他思來想去,唯有趁下次開庫房時進(jìn)入尋找,但要怎么帶出,又是麻煩。正踟躕間,目光一瞥,見床頭疊好的棉被有些凌亂。他出門前棉被還疊得整整齊齊,不曾動過,不由得起疑,順手一掀,棉被下凸起一塊黑乎乎的事物,卻不正是他那把慣用的黑刀?

    ※

    ※

    ※

    楊衍直等到誤了宵禁時間,中間幾次想離去,那銀衛(wèi)都道:“你走了,等掌門回來,我跟他一起搬這柜子嗎?”

    楊衍無奈,好不容易等到齊子慷回來。齊子慷見兩人站在門口,開了門鎖,指著一塊空地道:“放這吧�!�

    楊衍把柜子放定,正要告退,齊子慷忽道:“你叫孫才是吧?”

    楊衍忙低頭道:“是�!�

    齊子慷道:“你留下�!庇謱︺y衛(wèi)道,“你先下去吧�!�

    那銀衛(wèi)恭敬告退,楊衍心想:“留我做什么?”他心下疑惑,不敢抬頭,用眼角余光去瞥齊子慷。只見齊子慷走到書案前,似是打開抽屜取出什么東西。

    忽然又有人敲門,道:“稟盟主,有九大家掌門到胡溝鎮(zhèn)了,明日便要上山。”

    齊子慷點頭道:“行了,知道了�!�

    那人離去后,齊子慷自言自語道:“忘了問是哪家,罷了,八成是老嚴(yán),他離得近�!�

    楊衍聽到嚴(yán)非錫,心中更是一動。

    “你說你叫孫才?”齊子慷問道,“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楊衍抬頭望去,可不就是自己亟欲尋找的那顆針球?

    這針球怎會落在二爺手上?他不由得驚疑交加起來。

    第97章

    議外(下)

    楊衍心中雖不踏實,仍低著頭,瞇著眼道:“那是小人的東西,被管倉庫的王姑娘收走了,怎會在二爺手上?”

    “我聽說倉房那邊下午起了爭執(zhí),招了人來問。那姑娘收了你的東西,我讓她交出來,本想找人轉(zhuǎn)交給你,這么巧就遇上了。”齊子慷將針球遞出,道,“拿去�!�

    楊衍大喜過望,道:“多謝二爺!”忙彎腰恭敬去取。齊子慷指尖一撥,針球往手肘彈去,楊衍一把抓空,忙探手去夠。齊子慷見他欺進(jìn),右足掃中楊衍膝彎,楊衍“哎呦”一聲,正要摔倒,齊子慷當(dāng)胸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這才穩(wěn)住身形。

    “你還會功夫?”齊子慷狐疑問道。

    “以前村里有個賣把式的老拳師,跟著他學(xué)了幾招。”楊衍道。

    “叫什么名字?”齊子慷問。

    楊衍本是隨口胡謅,沒成想對方竟追問。他雖聰明,但江湖閱歷少,這幾個問題來得突然,腦子里頓時空白一片,只得現(xiàn)編:“呃,叫……叫什么來著?大家都叫他,彭老……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說起師父,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玄虛,反倒是彭老丐與彭小丐父子,可話到嘴邊又覺不妥,連忙換了個字。

    齊子慷見他支支吾吾,疑心更重。楊衍見齊子慷面露疑色,忙道:“村里人都這么叫的�!�

    齊子慷上上下下打量楊衍,看他瞇著一雙眼,眼皮底下隱隱透出一絲紅色,道:“把眼睜開�!�

    楊衍忙道:“我打小就是瞇瞇眼,睜不開�!�

    齊子慷道:“有多大睜多大�!�

    楊衍不敢違逆,把眼睛稍稍睜大一點,齊子慷伸手去撥開他眼皮,撥開左眼又撥右眼,見他一雙眼通紅,“咦?”了一聲。楊衍心說要糟,只道身份已被識破,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齊子慷問道:“你這眼睛怎么回事?”

    楊衍聽他這話,似乎不明就里,忙道:“小時得了眼疾,落下病根,從此眼睛就這樣紅著了。”

    齊子慷問道:“怎么遮遮掩掩不給人看?”

    楊衍知道糊弄不過去,念頭急轉(zhuǎn),道:“我……我這怪模樣總嚇著人,所以平常就低頭瞇眼。”他擔(dān)心齊子慷追問,忙又道,“二爺,這針球能還我嗎?”

    齊子慷將針球遞給楊衍,楊衍連忙接過。針球失而復(fù)得,他不免心中激動,感謝道:“多謝二爺�!�

    “聽說你那時氣得慌�!饼R子慷問道,“霍勛說這是兇器,我覺得不像,廚房里抄把菜刀都比這有用。你留著這么個古怪玩意做什么?”

    楊衍道:“這是我姐的遺物�!�

    齊子慷皺眉問道:“令姐的遺物?令姐……把縫衣針捏成顆球做什么?”

    楊衍道:“我以前跟姐姐感情不好,偷了她針,捏彎了藏起�!�

    齊子慷“喔”了一聲,像是想到什么,道:“活著的時候斗氣,現(xiàn)在人不在了,就天天念著了?”

    楊衍哼了一聲,道:“才沒有!她以前常欺負(fù)我,我到現(xiàn)在還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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