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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寧馥老老實實，“錯在不該口出狂言�！�

    朱培青笑了。

    “你根本就不覺得自己錯了。你只是擔(dān)心，給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是不是？”

    寧馥：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一旁的系主任也看出不對來了，低聲問：“你們以前見過？”

    朱培青沒回答他，只對寧馥道：“這個你大可不必擔(dān)心。我不是憑一個第一印象就去判斷人的人，更不會對你怎么樣，我沒有那樣大的權(quán)利。只要你勤勉認真，通過你應(yīng)該通過考試和答辯，總是能順利畢業(yè)的�！�

    寧馥，老實巴交點點頭。

    朱培青語重心長地道：“行了，沒人會為難你，你要像你當時一樣有自信才對�！�

    見他說完了，系主任趕緊擺擺手，“回宿舍去吧�！�

    寧馥走了。

    朱培青扭頭就對系主任道：“以后所有的考試，她的卷子上你至少給我加一道附加題。”

    系主任臉垮下來了，“沒有這樣辦事的啊�！�

    朱培青笑瞇瞇的，“特事特辦，你自己挑來的特殊人才，當然要特殊對待了�！�

    *

    b城航空大學(xué)成立也只有二十余年，前身叫b城航空學(xué)院，后來由八所強校的航空院系合并而成大學(xué)，是全國第一批開始招研究生的高等院校，60年代時就已設(shè)立了航空核動力、航空工藝和工程物理、飛行器自動控制系等。

    寧馥讀的是實驗班，又稱飛行器設(shè)計制造與動力工程班，設(shè)在王牌院系內(nèi)。顧名思義，他們即使飛行器設(shè)計制造專業(yè)的學(xué)生，又是飛行器動力工程專業(yè)的學(xué)生。這實際上都算是兩個專業(yè)了。

    前者要學(xué)固體力學(xué)、流體力學(xué)、飛行力學(xué)、機構(gòu)設(shè)計、總體設(shè)計、飛行器氣動力估算、外形設(shè)計、結(jié)構(gòu)強度設(shè)計和實驗力學(xué)、飛機維修（沒錯還要會修飛機）；后者要會動力裝置原理及結(jié)構(gòu)、動力裝置制造工藝學(xué)、動力裝置測試技術(shù)（當然也少不了力學(xué)和機械原理）。

    總結(jié)來說，就是既要知道怎么制造導(dǎo)|彈，又要知道怎么把導(dǎo)|彈打出去。

    這個班一共三十人，考進來前都經(jīng)過了嚴格的政審流程，每一個都是學(xué)院的寶貝蛋。

    這個領(lǐng)域，實在太需要人才了！

    70年，中遠程導(dǎo)彈飛行試驗首次成功；"東方紅一號"人造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71年，東風(fēng)五號洲際導(dǎo)彈首次飛行試驗基本成功；75年，發(fā)射了一顆返回式人造衛(wèi)星，衛(wèi)星按預(yù)定計劃于二十九日返回地面；79年，遠程導(dǎo)彈試驗一種新的發(fā)射方式，獲得成功。

    無數(shù)人在背后傾盡了心血。

    從當年蘇|聯(lián)專家全數(shù)撤走，到中國自己的科學(xué)家們起草《關(guān)于人造衛(wèi)星方案的報告》，這個國家?guī)缀跏菑牡鼗�開始建高樓，最后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而寧馥，骨子里她喜歡投入到這樣的事業(yè)之中。

    在過往她穿越的許多個世界里，她無法帶走任何紀念品，于是只好在那些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記。

    ——于是有了以她名字命名的甜品店；由她主演的經(jīng)典電影；被她培養(yǎng)出來的天才。

    只不過……

    甜品店是男主霸總投資的；電影是男二影帝搭戲的，天才……天才本人是反派，后來把那個世界毀滅掉了。

    不多提，提了都是淚。

    這一次。

    這一次她偏偏要走一條最難走的路，做最宏偉的事業(yè)。

    這一次她策劃給自己最浪漫的紀念品。

    不為男主男配大反派。

    而是為了祖國。

    這紀念將是獨屬于她和這個國家之間的秘密。

    想想都好開心誒！

    是那種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皮膚上和大腦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快樂地叫嚷的那種開心！

    于是403宿舍的其他人走進房間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裹著被子的人正在上鋪來回固涌，像一只癲狂的大毛毛蟲。

    “同學(xué)，你沒事吧？”

    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過了半天，被子卷慢慢蠕動出一個人腦袋來，弱弱道：“我沒事……”

    寧馥看著站在地上正用奇怪目光望著她的三個人，半晌，“你們好？”

    今天，可真是形象崩塌的一天……

    b城航空大學(xué)的宿舍條件還不錯，三張上下鋪，一般住五個人，留出一張鋪來放行李。

    一張長桌，放在宿舍中央，可供大家看書學(xué)習(xí)吃飯和日常使用。

    403女生宿舍，就包含了飛行器設(shè)計制造與動力工程班的全部女同學(xué)——一共四個人。

    剛剛的課堂上他們都還沒來得及互相認識。

    寧馥因為被系主任留下談話，回來得要晚一些。

    一個年紀看起來挺大的女生將手中的書本放在桌上，“剛剛叫我們?nèi)ヮI(lǐng)書了，這份是你的�！�

    寧馥趕忙從床|上爬下來，“謝謝！”

    那位女同學(xué)友好地朝她笑笑。

    “我們都自我介紹一下吧。”她率先開口道。

    403宿舍目前加上寧馥只住了四個人，年紀大點的那個叫錢桂芝，河南人，已經(jīng)25歲了，恢復(fù)高考以前她在工廠工作，卻從沒有一天忘記自己念大學(xué)的夢。得到消息的時候她剛剛生了孩子，還沒出月子就開始復(fù)習(xí)，靠著基本功扎實，考試前硬生生熬掉十斤肉，考上了。

    另一個女生和寧馥一樣，是從云南考回來的知青，上海人，名叫宋真。她插隊的地方條件極艱苦，她干活的時候割稻子割掉了一個手指，因此沉默寡言，講完自己這段經(jīng)歷就不說話了，但也友好地朝大家點了點頭。

    第三個女生很害羞，浙江人，個子小小，說話軟軟，叫杜鵑，她只臉紅撲撲地說：“我，我沒什么故事……“她是這宿舍里唯一一個應(yīng)屆的高中生。

    四個人正說著話，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個頭高挑的女同學(xué)走了進來，手里也拿著剛領(lǐng)到的書。

    寧馥正要和她打招呼，杜鵑悄悄扯了扯她的手，搖搖頭。

    錢桂芝和宋真也沒說話，那女生竟也對奇怪的氣氛視若無睹，將書放下略作整理，就背起挎包重新出門去了。

    杜鵑這才小聲對寧馥道：“她是數(shù)學(xué)系的，怪人一個！”

    原來那女同學(xué)是數(shù)學(xué)系調(diào)過來和他們拼住的，脾氣古怪，似乎格外不愛搭理人。人家一來就說了，不打算和大伙交朋友，用一種“你們都是庸才”的目光打量他們。

    得。

    都是奇人，寧馥想。

    哪怕是自稱“毫無故事”的杜鵑。

    ——因為在之前通過系統(tǒng)的金手指進行“預(yù)習(xí)”的時候，寧馥讀的文獻里，有不下二十篇第一作者署名是“杜鵑”。

    如果這個世界她的人生不發(fā)生突然的轉(zhuǎn)折的話，她將會成為b城航空大學(xué)的終身名譽教授，流體力學(xué)專家，桃李滿天下。

    ——在時空定義上，寧馥使用赤子之心系統(tǒng)鏈接的知網(wǎng)文庫并不是她穿越的原始世界的，而是這本書所能觸及的“未來”。

    不過其他人的名字她就沒有特別的印象了。

    但這也正常。

    因為寧馥只顧著看文獻，從來沒關(guān)注過這位流體力學(xué)專家的個人報道。

    其中有一張照片，是杜鵑教授學(xué)生時代與同學(xué)友人的合照。黑白的老照片里有五個女孩。

    照片中左手第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孩，是后來攻克世界級難題，獲得沃爾夫獎的陳蕓。

    流體力學(xué)專家杜鵑與我國著名女數(shù)學(xué)家陳蕓的友誼一直為人津津樂道，杜鵑曾在采訪中說，她第一次見到陳蕓時很不喜歡她。兩個人時有摩擦和矛盾，是另一位舍友經(jīng)常從中調(diào)和，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兩個幼稚的女孩，最終讓她們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情。

    好多人好奇，這個“舍友”是不是就在照片上的另外三個人當中。

    也有人八卦地分析，正是因為杜鵑和陳蕓都是天才，都有幼稚的一面，所以才需要一個略顯平庸的脾氣溫和的舍友從中調(diào)和。

    這位“舍友”就像一個顏色極淡的影子，在人們談到兩位天才的時候，被偶爾提及。

    沒人知道，她們的那位舍友，性情桀驁，天賦奇才。

    直到一些檔案終于解禁。讀者們重新翻出了那張老照片。

    站在右手邊的兩個人，錢桂芝，宋真。

    中國航天工業(yè)雙女杰。

    大家驚呆了。

    現(xiàn)在只有最中間的一個女孩依舊沒有名字，沒有身份。

    杜鵑在訪談節(jié)目中只這樣說道：“她是個把自己獻給國家的人�！�

    大家變得越來越好奇，只能去搜索相關(guān)人員的只言片語，試圖追溯她是誰，她做過什么。但最后只知道——

    她叫寧馥，是個搞“大家伙”的。

    她的身份，她的成就，她的犧牲和付出，都要時間見證，才能慢慢揭曉。

    *

    入學(xué)后的第一場考試來得很快。

    這是一場摸底考，主要為了測試大家的水平。畢竟這是恢復(fù)高考后的第一屆，從消息正式公到考試，幾乎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因此題目也以基礎(chǔ)測試為主，學(xué)們來自五湖四海，素質(zhì)水平也必然參差不齊、有所差別。

    大家對這場摸底考也極為緊張。

    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如云強手中到底能排第幾，到底配不配的上這個專業(yè)復(fù)雜繁多又各種嚴苛的要求。

    寧馥不算緊張，但拿到試卷后卻不由得一怔。

    前面的題目倒是都還屬于基礎(chǔ)性的，但最后這道附加題卻已經(jīng)遠超“基礎(chǔ)”的水平了。

    她飛也似地把前面的題目一掃而空，翻到最后一邊咬筆頭一邊做附加題。

    這一場系主任監(jiān)考，轉(zhuǎn)到她身后的時候?qū)庰ヂ牭胶么笠宦暫粑�，仿佛他松了口氣的樣子�?br />
    緊趕慢趕在考試結(jié)束前寫完試卷，寧馥一看筆桿子上頭都禿了一塊。

    這題太變態(tài)了吧！

    等成績出來，班上有五個人滿分，包括寧馥。

    眾人倒是都知道她是以第一名成績考進來的，并不意外，反而是寧馥心中繃緊了弦。

    能考進這里，果然都不是普通人。那道附加題自己幾乎是拼盡全力調(diào)動了所有的知識儲備外加靈光一動才完成，班上竟然還有四個人和自己水平相同！

    她不能做鳳霸天了，夾緊尾巴學(xué)習(xí)吧。嗚嗚。

    *

    接下來的一個學(xué)期，六次考試，寧馥全部滿分。但她的確狼狽，每次的附加題都難的要死，仿佛緊貼著她學(xué)習(xí)的極限，每當她掌握一部分知識，下一次的附加題就會更艱深。

    每次都有四五個人考滿分。

    與此同時。

    朱培青淡淡地問系主任，“這次她沒咬筆頭？”

    自從寧馥入學(xué)后，就一直躬親負責(zé)實驗班監(jiān)考的系主任回想一下，搖頭道：“沒有�！�

    老教授忍不住笑了，“她可學(xué)的夠快的。”

    他看系主任一眼，“你這回題給簡單了�！�

    系主任：……

    朱培青道：“把你們現(xiàn)在正在搞的那個項目，子課題的攻堅部分給她出到卷上去�！�

    系主任猶豫道：“這樣……行么？”

    他對老師一向信任，但實在怕寧馥這孩子次次考試都這樣艱難，會打擊了信心。

    系主任四十多年就見這么一個奇才，惜才的心都快溢出來了，每場考試看寧馥在那咬筆頭都心疼。

    但是他又怕自己老師還不滿意。

    他的老師大笑著拍拍他肩膀：“行，你大可放心！她可是你挖出來的金礦，富礦！我都要佩服你的眼光了！”

    期末考試，寧馥再次上演生死時速。

    ——不出她所料，又有附加題，而且前所未有的難，在考試時間內(nèi)幾乎不可能完成的那種復(fù)雜。

    她骨子里那股勁又上來了。

    就算不及格，她也要將這塊骨頭啃下來！

    前面的題全部空著跳過，她翻到最后一頁，奮筆疾書。

    *

    辦公室。

    整個飛行器設(shè)計系的講師教授幾乎全都圍在一張桌子旁。

    桌子上放著試卷，寧馥的。

    試卷結(jié)尾的附加題要畫設(shè)計圖稿和整個力學(xué)原理圖，她不得不附了一張草稿紙才完成，看起來有些潦草。

    有人不可置信地問系主任，“你真就把咱們最新的項目摘出一塊來給她考試時候當附加題做？”

    系主任也暈暈乎乎的，“我簡化了。朱老要求的。”

    她真的做出來了，這誰能想得到��！

    眾人一陣感慨。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剛?cè)雽W(xué)，原理才學(xué)到哪，竟然就已經(jīng)上手入行了！

    他們在場有一個算一個，18、9歲的時候，沒哪個能達到這種水平的！

    聽見一個三歲稚童突然熟練運用反三角函數(shù)性質(zhì)有多令人驚訝，飛行器設(shè)計系的教師們看到寧馥的這張卷子就有多驚訝。

    朱培青老先生驚訝的時間最短，他只是淡淡地收起試卷和成績單，讓人把寧馥叫到自己辦公室來。

    “考得不錯�！彼�褒獎��。

    這話是真心的。

    寧馥一副乖巧老實的樣子，真誠道：“只是普通�！�

    對于習(xí)慣了“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學(xué)神來說，和其他四五個人并列第一的確只能算是“普通”。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中自有強中手。

    沒有金手指，她能憑借的只有在之前打好的基礎(chǔ)上，努力，再努力。

    朱培青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她，接著道：“科學(xué)是一門不斷向上攀登的藝術(shù)�！崩辖淌谝馕渡铋L地說道：“每走一步，你遇到的阻力越大，就越可能將你送上更高的地方�！�

    寧馥虛心應(yīng)是。

    現(xiàn)在她沒有狂妄的資本。

    高考時狂，是因為她百分之百地確信自己可以取得什么樣的成績。但現(xiàn)在她不確定了。

    學(xué)習(xí)！只有更快更多地學(xué)習(xí)！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

    送走寧馥，朱培青端起茶杯，美滋滋地啜飲一口，然后哼起了最愛的豫劇唱段。

    “轅門外三聲炮響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金盔壓蒼鬢，鐵甲的戰(zhàn)袍又披上身……”

    “我的小女兒，她的箭法高，箭射金錢落在埃塵……**”

    第24章

    自命不凡戀愛腦的女知青→導(dǎo)……

    從朱培青的辦公室回宿舍，寧馥一推門，就看見宋真坐在屋里正哭。

    滿臉的眼淚來不及擦。

    正是吃飯的時間，想必她也是覺得舍友們都在食堂打飯，一時半會回不來，才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四目相對，宋真趕緊一抹臉，背過身去，甕聲道：“你沒去吃飯啊。”

    寧馥反手關(guān)上門。

    “咱們一起去�！彼�道：“聽說今天有燒排骨�！�

    學(xué)校食堂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人頭攢動，“搶飯”是學(xué)生們永恒的生活主題。但是紅燒排骨這種菜是大肉菜，貴得很，能消費的學(xué)生還是少數(shù)。

    現(xiàn)在去，說不定打飯阿姨還能多給一兩塊。

    宋真啞著嗓子，聽得出來強壓著哭腔，道：“你先去吧，我不餓……”

    寧馥不勉強她，轉(zhuǎn)身出門去食堂了。

    過了一會吃完飯回來，給宋真也打了一飯盒的米飯，配土豆白菜大燉菜，這是食堂最便宜的一個菜，一毛錢。這年頭大學(xué)生們一個月伙食費9-12元不等，像燒排骨這樣的大葷菜，要三毛錢。

    寧馥也沒多說什么，只道：“飯給你放桌上了�！闭f完上圖書館嗑書去了。

    她這兩天嗑書刷題如癮|君|子，千防萬防，就怕下次考試再來一道自己搞不定的附加題。

    剛開學(xué)時老教授說的話言猶在耳。

    “只要你通過所有考試和答辯，沒人能為難你，一定可以順利畢業(yè)的”——如果她通不過呢？

    打臉啪啪響！

    這就好比在老婆面前夸下�？�，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就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結(jié)果沒等走半道呢，窮得都要當褲子了。

    她要攻略的可是祖國��！

    連大學(xué)文憑都拿不到，她拿頭去攻略嗎？！

    寧馥走了，宋真到底拿起她的飯盒開始吃中午飯。

    吃著吃著，米飯和土豆白菜下面翻出一塊紅燒排骨來。

    宋真忍不住加起來聞了聞。

    真香啊。

    她猶豫了好半天，小心地咬了一口，肉汁和肥油豐腴的質(zhì)感在嘴里迸發(fā)，讓人幾乎忍不住想連舌頭都吞下去！

    宋真只咬了一口，就重新把肉埋到飯菜地下，時不常地翻出來吮吸一下骨頭上的湯汁。

    晚上也就這這塊排骨吃了一個棒子面窩頭。

    *

    “寧馥，謝謝你的紅燒排骨�！�

    晚上十點圖書館關(guān)門，寧馥背著包回來，在宿舍門口碰見了宋真。

    對方坐在女寢樓外的臺階上，看起來是專門等她的。

    寧馥撓撓頭，“不用謝，心情不好多吃肉，就能好點�！�

    宋真抿嘴笑了，“錢我會還你的�！�

    寧馥本想說不用，她本來就怕宋真覺得有負擔(dān)，只從自己那份里拿了一塊肉給她，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宋真來自大城市，但家境并不富裕。據(jù)說上大學(xué)也是和家里鬧崩了來的。

    她身上有一股狠勁兒，平時寡言少語，但對自己很嚴苛。

    這樣的人往往特別自尊、特別驕傲，他們的驕傲是軟肋也是鎧甲，沒有交心的時候最好不要輕易碰觸。

    宋真突然道：“下一次考試，我會趕上你�！�

    寧馥一怔。

    只聽宋真道：“我會成為你的對手的，寧馥�！�

    她本來想和寧馥解釋下自己為什么哭，可突然發(fā)現(xiàn)根本不知如何開口。

    她嫉妒寧馥。她恨自己不夠聰明。

    她們都是知青，都從艱苦的地方考上實驗班，但寧馥考試成績優(yōu)異，大受老師重視，她卻不過是停留在班級的中游，任憑如何努力，總是彌補不上那段差距。

    她幾乎要發(fā)狂。

    宋真是個很有些偏執(zhí)的人。

    她從來沒跟大家伙講過，她下鄉(xiāng)的時候割稻子割掉一根手指，其實并不是以外。

    她是故意的。

    鐮刀是那么鋒利，一刀過去的瞬間她就看見自己的小指掉在地上，鮮血噴涌，劇痛之下，她卻在心中舒了口氣。

    她樣樣爭先，插隊三年，年年知青評選勞動能手都有她。家里聽說她能回城進工廠，高興的左鄰右舍都報了一遍喜，給她相了一個鉗工，只寄來了照片，就說等她回去就安排結(jié)婚。

    她就把自己的小指切掉了。

    人家本身又和她沒感情，得知她突然成了殘疾，也沒法進工廠上班了，婚事自然告吹。

    生產(chǎn)隊怕她鬧，給她放了一個月的長假。

    她靠著這一個月的時間，考上了大學(xué)。

    只要她給自己設(shè)定了目標，就一定要完成。她永遠要做最優(yōu)秀的那個人。

    來了實驗班僅僅一個學(xué)期，這種爭勝的心就成了她的重負。

    宋真將寧馥視為自己的對手，卻發(fā)現(xiàn)事實上她根本無法匹敵。

    但紅燒排骨真的很好吃。

    雖然她恨自己考不過寧馥，但她不恨寧馥的聰明。

    人家即便次次第一，也依舊像鑲嵌在圖書館的椅子里一樣，每天學(xué)到寢室關(guān)門才回來。

    要戰(zhàn)勝你的“敵人”，得先向她學(xué)習(xí)才行。

    錢桂芝從樓上宿舍的窗子里探出腦袋，“你們兩個快點吧，有什么小話兒明天再說行不行？！馬上就要熄燈了！”

    寧馥和宋真趕緊朝樓上跑，寧馥氣喘吁吁——

    “井無壓力不出油，人無壓力輕飄飄，歡迎你迎頭趕上，做我的壓艙石�！�

    宋真大笑。

    隔音效果不好，兩人在門口的話屋里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錢桂芝是一直知道宋真有心結(jié)的。她是宿舍的大姐，對大伙生活上情緒上一向關(guān)心，此刻翻身起來笑著道：“你們兩個呀，干嘛那么硝煙味十足，做俞伯牙和鐘子期不好么？”

    寧馥和宋真還沒等答話，就聽另一頭的上鋪傳來冷冷的一聲“哼”。

    ——陳蕓，數(shù)學(xué)系那位十分高冷的姑娘，似乎對這話不屑一顧。

    她是數(shù)學(xué)系的高材生，很有幾分恃才傲物的味道，人緣不怎么樣，不過她也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每天獨來獨往，眼高于頂。

    或許是她們回來太晚，打擾了人家的休息。錢桂芝朝寧馥她們使個眼色，示意他倆趕緊洗漱上|床。

    她陰陽怪氣不是一兩回了。

    睡下鋪的杜鵑忍不住就開口質(zhì)問：“陳蕓，你什么意思？”

    她氣不打一處來，“是宋真惹你了還是寧馥惹你了？你甩什么臉子？！”

    陳蕓平時都不怎么搭理她，這下不知道也從哪上來脾氣了，口齒清楚語氣認真：“她們誰也沒惹我。但是我不喜歡宋真，也不喜歡寧馥�！�

    她突然披頭散發(fā)地從床|上坐起來，“特別是你，寧馥。你是一個偽君子�！�

    寧馥：？？？

    陳蕓說完這話，猛地躺下，拽起被子翻了個身，仿佛睡了。

    寢室里鴉雀無聲。

    寧馥慢慢道：“先睡覺，明天我想我們得談?wù)��！?br />
    杜鵑打了個寒戰(zhàn)。

    寧馥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溫和柔軟，可她怎么突然覺得有點可怕呢？

    一定是錯覺吧！

    第二天，還沒等寧馥跟平時不怎么打交道的陳蕓“談?wù)劇弊蛲淼摹皞尉�子”事��，她就又被朱培青召喚到了辦公室。

    “你的附加題做的不錯，”老教授端著茶，“這有道題，拿回去想想。不會就問�！�

    寧馥接過寫著題的筆記本，準備走人，朱培青卻突然又道：“數(shù)學(xué)系那個陳蕓，跟你一個屋的么？”

    寧馥一愣。

    陳蕓最近的存在感怎么突然增強了？

    朱培青卻沒有再問，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寧馥都在和這道題死磕。

    不會，真的不會。

    她嘗試了各種方法，各種思路，每一條路徑走到最后似乎都是條死胡同。

    她在第八天去了朱培青辦公室，卻被系主任在門口給攔截了，“朱教授最近不在，小寧同學(xué)有什么事嗎？”

    寧馥說明來意，并表示朱老不在，您看著給點思路也行�。�

    系主任卻只看了一眼，“朱老這是為難你，也是為難我��！”他笑著道：“這種題涉及太多復(fù)雜運算了，我建議找數(shù)學(xué)系的問一問�！�

    寧馥揣著題就回了宿舍。

    宿舍的人都在，就見她大步走進來，直奔獨自坐在桌邊看書的陳蕓。

    錢桂芝擔(dān)憂地望向兩人。

    ——那天寧馥沒找陳蕓兌現(xiàn)她說的談話，大家還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呢！

    陳蕓也是一繃，眼睛雖還在書上，精神卻已集中到了寧馥身上。

    錢桂芝火速清場，拉著宋真和杜鵑躲了出去。

    ——都躲在門外，以防兩個人鬧起來她們好進去拉架。

    隔著薄薄一層門板，三人只聽寧馥道——

    “陳蕓，你幫我看看這道題�！�

    *

    屋外眾人面面相覷，屋里的兩人也是大眼瞪小眼。

    陳蕓愣了半天，過了幾秒才緩緩道：“你說什么？”

    寧馥：“我會向你證明我不是偽君子，你先教我證明這道題�！�

    陳蕓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她手中的筆記本上。

    題目很難，看起來毫無思路，像一團纏死的毛線。

    她的腦子已經(jīng)忍不住開始轉(zhuǎn)了。

    她趕緊道：“你求我給你思路，就要為我辦件事。”

    寧馥很干脆：“你說。”

    陳蕓要她去買本書。

    這個時代，大學(xué)里的小書店一年365天都像三四十年后高校考試季的打印店一樣擠滿了人。

    特別是有新書到店的時候，學(xué)生們熱切得簡直能把不到十平米的空間擠到爆|炸。很多人省吃儉用，連五分錢的菜都要分兩頓吃，但卻舍得在書店“一擲千金”。

    寧馥真就去了，一秒鐘也沒耽誤。

    杜鵑等人都沒來得及拉她。

    “陳蕓，你這樣就過分了！”杜鵑沖進寢室，大聲道。

    然而陳蕓根本不理她。

    她不喜歡對任何人解釋她自己。

    對寧馥倒的確是個例外。

    天才就應(yīng)該是曲高和寡的，天才就注定要忍受孤獨，她不能理解寧馥為什么要和一堆平庸之輩混在一起，好顯得她鶴立雞群嗎？

    即使天才要有朋友，也應(yīng)該是另一個天才。

    而不是那些連反三角函數(shù)都不知道怎么算的人！

    她想讓所有人都喜歡她，不是虛偽是什么？！

    不過這道題……確實難解，她只有個模糊的想法，卻不知該怎樣推進下去了，或許該試試這樣……嗯……

    403宿舍的其他三人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陳蕓埋頭草稿紙——

    不像你啊陳蕓，你真的不再多拿喬一會嗎？！

    *

    與此同時。

    朱培青的辦公室，本該“在外出差”的老教授，正慢悠悠地喝著茶。

    系主任憂心忡忡地坐在一邊，“您為什么要這樣考她？”

    朱培青放下杯子，“她是金礦，是璞玉，這我們都知道——”

    系主任下意識地用力點頭。

    朱培青繼續(xù)道：“天才總有些通病，高考的時候，她因為不想打擾別人，竟然放棄檢查。”

    系主任露出驚訝的神色。

    “當然，最后她考了滿分。但并不是所有問題都在她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她會被這種狂妄摧毀�！�

    系主任忍不住為寧馥辯解道：“您每次讓我將她卷子上的附加題換成更難更深的題目，她已經(jīng)感到壓力了，并且在壓力下成長得很快！”

    朱培青道：“那是第一關(guān)。時常面臨困難，永遠向上攀登，她要不餒�！�

    “但科研并不是一個人的工作，她需要放下驕傲，放下個人的情緒和意見，哪怕是去請教她最不想請教的人。這是第二關(guān)，不驕。”

    系主任一臉復(fù)雜，“您真是費心了，還特意囑咐我跟所有數(shù)學(xué)系的教師打招呼，不許給她講思路……”

    數(shù)學(xué)系的學(xué)生里，只有一個陳蕓能有這個資質(zhì)了。

    朱培青撫掌一笑，“你啊，還是不夠了解她。她卻已經(jīng)能猜到我的想法了�！彼�像說繞口令一樣說完這句話，俏皮地一眨眼。

    “你見她問數(shù)學(xué)系的老師了嗎？”

    天才各有各的驚艷之處，但卻很容易有一個共同的毛病——他們對自己的同類，往往要求更高。

    讓一直考第一的寧馥去向陳蕓請教，不僅是讓她放下第一的驕傲，更是放下這個學(xué)科的身段。

    海納百川，才能有容。

    有容，從能貫通。

    又過了三天，寧馥帶著答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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