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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答應(yīng)夫人。”

    “我也答應(yīng)你�!�

    陸沨的故事很短,但安折看著他,聽得出了神。

    這次換陸沨看著逐漸熄滅的火堆。

    安折伸手。

    他直起半身,試著像陸沨剛才抱住他一樣抱住陸沨。上校似乎會意,他調(diào)整角度,往安折那邊靠了一下,安折摟住他的肩膀,有點不習(xí)慣,但可以。

    “你曾經(jīng)告訴我,她變成蜜蜂是因為多年前的一株玫瑰花�!标憶h道:“我一直在想,是誰送她的�!�

    安折怔了怔。

    在超聲驅(qū)散儀還沒有被發(fā)明,或驅(qū)散儀短暫失靈的一天,一只誤入城市的蜜蜂被花朵吸引,蟄傷了陸夫人的手指。

    蜜蜂那微弱的頻率就在她身體里潛伏下來了,并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來自宇宙的宏大未知的波動喚醒。

    這座基地里,只有陸夫人有玫瑰花,因為她愛這些東西,而有另外的人愛她。陸沨的父親和后來的陸沨都會送給她燈塔采集來的,確認(rèn)安全的種子——只有這兩個人。

    安折輕輕牽住了陸沨的手。

    木柴堆燃盡,那黯淡的紅色也在退去了,風(fēng)在教堂里嗚嗚回蕩,仿佛另一個有風(fēng)的夜晚。

    “我希望你能去統(tǒng)戰(zhàn)中心。”陸夫人說。

    那是陸沨正式加入軍方前和她的最后一次通話,那時他在基地側(cè)翼的一個小型野外基地,是基地的民用通訊勉強能撥通的距離。

    “那里最適合你,最少去野外,所以也最安全�!彼f:“為基地服務(wù)的這么多年,這是我唯一一次自私。我想要你活著,我希望我的孩子都能活著,可是我只知道你�!�

    陸沨沒說話。

    “如果是其它地方,我也不會阻攔你,但是不要去審判庭,我害怕那里�!彼p聲說:“去年,審判庭還發(fā)生了一次槍i殺事件。基地里的很多劇烈的變動都從一次流血開始。而審判庭每天都血流成河,那個地方太痛苦了。”

    “你在聽嗎?”沉默了一會兒,她問。

    “我在。”他回答。

    她笑了笑:“那你答應(yīng)我�!�

    “你一定要答應(yīng)——”

    沙沙的電流聲忽然響起。

    “滋——”

    緊接著是舒緩的樂聲前奏,和緩的頻率,溫柔的女聲:“抱歉,受到太陽風(fēng)或電離層的影響,基地信號已中斷。這是正常情況,請您不要慌張,一切活動照常進行,通訊信號不定時恢復(fù),屆時將為您發(fā)送公共廣播,請保持收聽�!�

    “……請保持收聽。”

    當(dāng)所有木頭都被燒成一碰即碎的松散的灰白色殘屑,教堂陷入昏暗和冷寂。

    這時卻有無數(shù)幽微的綠光亮起來,是那個撿來的昆蟲怪物死去了。

    安折看過去,它的身體逐漸肢解,消散為星星點點的綠色螢火,像碧綠發(fā)亮的煙霧或螢火蟲群。

    它們起先像一場夢一樣籠罩了他們,而后上升,照亮了整座破敗的教堂,也照亮左邊墻壁上斑駁的垂淚圣母像與前方巨幅的耶穌受難像,枯死的藤蔓掛在圣母的肩膀上,她的臉頰被獸類的爪印劃傷,耶穌的身體則被霉跡遮蓋,唯一清晰的只有他們的眼睛,他們在藤蔓、霉跡與灰塵背后靜默地注視塵世。

    流光飛散。

    命運就飄散在塵世。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在搞論文,也修了幾篇稿子,蘑菇遲遲沒有動筆,久等啦。

    這段情節(jié)是關(guān)于陸夫人和陸夫人的母親(開頭的那個陸夫人),本來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第二卷

    正文,但我敘事能力有限,連載的時候無法講全,就補全在這里啦。

    等下還有一章。

    第87章

    夏日

    深淵的夏天到了。

    從高地研究所往下望,鋪天蓋地的深墨綠色高低起伏,像浩蕩的汪洋連接著淡藍色的天空。遠方山脈上,一群黑色有翼怪物正在盤旋,發(fā)出一聲悠長的鳴叫。

    鳴叫聲和風(fēng)一起遞到山巔,走廊上,藤蔓的枝葉和花串蕩起來,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灑在安折身上,他抬手接住一朵,拿在左手里,另一只手去撥弄藤蔓的末端。

    陸沨伸手給他摘掉衣領(lǐng)和頭發(fā)上的花瓣,他感受到這人的動作,回過身來,把藤蔓拉過來放在陸沨面前:“你看�!�

    ——他剛剛在這條藤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雪白的新花苞。

    當(dāng)然,這株藤蔓上有沒有新花苞,花苞是大還是小,是黑還是白,都不會引起陸上校的興趣,上校面無表情地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嘖。”對面的紀(jì)博士發(fā)出一聲類似贊嘆的語氣詞。他倚在窗臺旁,左手正在搖晃一只試劑瓶,右手垂在身側(cè)。

    當(dāng)年守衛(wèi)北方基地的最后一場戰(zhàn)斗中,紀(jì)博士失去了他的整條右臂和右邊小腿,與高地研究所的對話,就是他在這種恐怖的劇痛下完成的。至于他為什么活了下來,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亡,只能歸功于上帝的垂憐。

    再到后來,失去了一部分肢體的紀(jì)博士申請來到了高地研究所。他的腦子沒受到影響,但在這個沒有假肢的時代,一條右臂與半條腿足以葬送一位科學(xué)家的一生,他不是來繼續(xù)研究的,他來到這里是出于對波利·瓊的仰慕,愿意貢獻出自己的軀體以供新型的研究。在數(shù)十個與他類似的實驗志愿者的幫助下,研究所測出了六種確定可以傳播的安全頻率,其中有一種生物擁有肢體再生的能力。

    總之,紀(jì)博士現(xiàn)在像個正常人了,雖然新生肢體仍未完全適應(yīng)。

    安折轉(zhuǎn)頭看向紀(jì)博士,想看看他這次在“嘖”什么。

    紀(jì)博士在看陸沨,同時,他伸出手,清脆地鼓了兩下掌。

    “被我看到了,陸上校�!彼f,“要不是我看到了,還真以為你打算當(dāng)一輩子正人君子,一個合格的父親。哦,你好像太年輕了,那當(dāng)個稱職的親哥哥吧�!�

    陸沨摘下安折脖頸處的最后一片花瓣,淡淡望向紀(jì)博士,平鋪直敘的語氣。

    “紀(jì)伯蘭,”他說,“我高估了你的人格。”

    “好,好好好,”紀(jì)博士舉雙手投降,“是我不對,我低估了審判者大人的道德水準(zhǔn)。”

    陸沨沒說話。

    “我錯了,我承認(rèn),不是您的人格太高尚了,是我的道德水準(zhǔn)確實比較低下。”紀(jì)博士繼續(xù)討?zhàn)�,他眼睛一轉(zhuǎn),看到了牽住陸沨的手腕,正望著自己的安折。

    “假如給我分配一個這樣的小寶貝,”他咧嘴一笑,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手勢,“我要把他捆在床上,然后……”

    陸沨冷冷晲了他一眼。

    “……然后解剖掉。”紀(jì)博士說完就閉嘴了。

    “紀(jì)博士的腦子出問題了,”陸沨低頭對安折道,“你可以考慮用菌絲給他治療一下。”

    “大可不必!”紀(jì)博士在一旁大驚失色,道:“我走就是了。”

    陸沨這一謀害紀(jì)博士的提議也無法引起安折的任何興趣,安折踮起腳,在陸沨側(cè)臉上親了一下。

    紀(jì)博士又道:“嘖�!�

    陸沨道:“你可以走了�!�

    “你就這樣對待你最好的朋友嗎?陸上校�!奔o(jì)博士道。

    “是�!�

    “怎么,我連圍觀你們過家家的資格都沒有嗎?”紀(jì)博士的聲音里摻雜著一絲絲心碎。

    “沒有�!�

    “過家家”這個詞引起了安折的興趣,他又抬頭看了紀(jì)博士一眼。

    “這么可愛,”紀(jì)博士也看他,眼里閃著詭異的光,“解剖一下會哭很久吧�!�

    安折總覺得紀(jì)博士被什么東西附身了,可能是和肖老板融合了。

    紀(jì)博士抱臂嘆了一口氣,將注意力重新轉(zhuǎn)移到自己那支淡藍色的試劑瓶上。

    “陸上校,你真的不試試這個?”他道,“1014號提取液,沒有任何副作用。配合小型磁極調(diào)頻,三個受試者注射后,其中一個擁有了完美的夜視能力。這還是你一個月前從深淵帶回來的�!�

    日光從藤葉的縫隙透進來,投射在細長的玻璃管內(nèi),試劑閃閃發(fā)光。

    陸沨只是掃了一眼。

    在博士期待的目光里,安折替陸沨回答說:“他不要。”

    “嘁,”紀(jì)博士帶著他的試劑轉(zhuǎn)身離開,撥弄著通訊器,“波利喊我,再見�!�

    安折說:“再見,博士�!�

    陸沨確實不要,安折知道。

    況且,陸上校并不需要去獲取那些奇怪的強化或技能,他原本就在深淵來去自如。

    安折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用菌絲纏上了身旁青翠欲滴的藤蔓,他對它覬覦已久了。

    “別亂吃東西�!标憶h看見了他的動作。

    “這個可以消化�!卑舱坜q解。

    他伸出一縷菌絲給陸沨看,那縷菌絲爬到上校黑色的制服袖口,在銀色袖扣上結(jié)出一片翠綠的新葉,風(fēng)里輕輕顫著。

    這是安折最近的樂趣。自從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安全地融合所有生物或非生物后,他嘗試了很多——那些丑東西除外。

    比較成功的一次,他把自己變成了一房間紛紛揚揚的柳絮,差一點把上校嗆到。

    但融合也不總是安全的,就像很久以前陸沨說的那樣,多態(tài)類怪物在形態(tài)轉(zhuǎn)換時有時會出差錯。不久前他喝土豆湯的時候,出于對這種果實的喜愛,去實驗室融合了一小塊土豆的塊莖,然后意外昏迷了,三個小時后才醒過來。波利說,這是因為你這只蘑菇與土豆的頻率太截然不同了,出現(xiàn)了排斥。融合其它東西的時候也是這樣,雖然結(jié)果總是好的,但過程充滿不確定性,就像一塊鈉會溶于水,但溶于水的過程會產(chǎn)生爆炸一樣。

    從那以后陸沨就不許他亂吃東西了。

    但安折想吃這一小塊藤蔓,這一行為不會對藤蔓本身的生命造成傷害,而且,這株藤蔓毫無異常,只是一個安靜的,開花的漂亮藤蔓。

    安折就輕輕在它的表皮刮開了一個小口,汁液滲出來。

    它很……安靜。隨著淡綠色汁液浸入菌絲,來自深淵的風(fēng)吹過冷沉的天空,吹拂著這株依附于研究所的藤蔓,太陽,月亮,星星,天空中的一切都照耀著它。安折閉上眼睛,他的身體好像也那樣舒展開來,而陸沨就在身邊,他不用擔(dān)心任何事情,任由陸沨半抱著他,在深綠色回廊的長木椅上坐下。

    或許是他的狀態(tài)正常,這棵藤也正常,陸沨沒有允許他吃這塊藤蔓,但也沒阻止。

    那就是默認(rèn)了。

    他躺在陸沨懷里,抓著他的手,思緒很散漫,像泡在了溫水里。

    “它在這里長了很多年了,本來是個不會開花的藤,”他說,“后來一些有翼的動物帶了花粉過來,它就有白色的花了,它覺得很好看,很高興。”

    他一邊小聲念叨著從藤蔓里體會到的情緒,一邊伸手抱著陸沨的肩膀,往他懷里又鉆了鉆,腦袋蹭了蹭陸沨的脖頸,臉頰貼著他胸前微微涼的銀穗流蘇,覺得很舒服。

    陸沨“嗯”了一聲表示他有在聽。

    一株藤蔓的情緒和記憶是很簡單的東西,而有些東西也不是人類的語言可以描述得出的,安折搜刮著一些詞句:“它還想有藍色的花。然后……還希望能有飛鳥或者蝴蝶和蜜蜂再過來,給它的花朵授粉,授完粉就可以結(jié)果子了。”

    然后就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講了。

    陸沨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這時候,陸沨的通訊器亮了,他拿起通訊器,安折也望向通訊屏幕,是已經(jīng)走了的博士發(fā)來的信息:“你真的不考慮1014號提取液嗎?你的朋友真的很需要你,他需要一個實驗品�!�

    ——博士還沒有放棄推銷他的提取液。

    安折笑了笑,看著陸沨點觸按鈕,回了一個字:“不。”

    博士回復(fù):“你的態(tài)度為什么這么冷漠?夜視不好嗎?你不需要嗎?每次去深淵,我都要擔(dān)心你的安危,如果你注射了1014號提取液,我才能放下心來。”

    ——他說得像真的一樣。

    陸沨回:“紅外眼鏡不好用嗎?”

    “那你可以考慮一下1015提取液,純黑色的薄膜翅膀,平均翼展4.3米,能飛起來,很帥的。我真誠地希望你可以體驗一下在空中滑行的感覺�!�

    “你考慮下?”

    陸沨:“不用�!�

    博士回復(fù)的速度很快,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快速打字時的怨氣。

    “時代變了,審判者先生。”

    “你得忘記人類血統(tǒng)論,放下心中的成見,擁抱外來的基因。”

    陸沨的回復(fù)依然簡單,冷漠:“謝謝。”

    “你這樣不對,你需要心理輔導(dǎo)嗎?”

    “不需要�!�

    “你沒救了!”博士甚至發(fā)了一個感嘆句。

    接著是文字消息:“你到底什么時候能治一治自己的血統(tǒng)潔癖和道德潔癖?你曾經(jīng)放逐了自己,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么?我想用提取液潑你�!�

    顯然,博士已經(jīng)氣急敗壞了。

    推銷提取液失敗后,他總是會這樣。

    陸沨神色依然從容,回復(fù):“我很正常。”

    “1014和1015任選其一,我就相信你�!�

    陸沨:“�!�

    博士:“你看,沒救了�!�

    陸沨微蹙眉,良久,在通話界面敲下一個字,發(fā)送。

    陸沨:“丑�!�

    短暫的沉默。

    博士:“……”

    博士:“……”

    博士:“……”

    博士:“您真行�!�

    陸沨松手,安折抱著通訊器,邊看邊笑。

    他想,博士竟然才知道——而自己早就猜到了。

    在“鐘聲”后,很多人都自愿接納了一些被認(rèn)證安全的頻率,有的人長出了翅膀,有的人獲得了光合作用的能力,當(dāng)然也有的人產(chǎn)生了無傷大雅的排斥反應(yīng),以及零星的幾個,雖然融合了,但什么都沒有得到。

    但是陸沨拒絕這種事。

    當(dāng)然,原因并不像博士所說的那樣,陸沨有著血統(tǒng)上的執(zhí)念,不允許自己的物種組成被其它怪物污染。

    真正的原因很簡單。

    陸沨覺得那些怪物,或者異種,都很丑。

    讓他和研究所里融合了別的生物基因的人類和平共處,可以。讓他也試試長出一點什么別的東西,不行。

    他,嫌棄。

    安折把通訊器放在一旁,抬頭看陸沨的臉,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所有的細節(jié)。

    陸沨有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只是很少有人會仔細看他的五官,更多的人甚至不曾也不敢直視這張面孔。

    安折覺得他的眉眼最好看,很鮮明,像深淵山巔上冷冽干凈的風(fēng)。他伸手摸了摸上校薄長的眉尾,以前做人偶的時候,肖老板曾經(jīng)拿著只種了眉毛和頭發(fā)的空白人偶的頭反復(fù)觀賞,嘖嘖贊嘆:“真有他的�!�

    再往下是窄長墨綠的眼睛,被睫毛半掩著,冷冷清清的一個形狀,依稀能從里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安折覺得,一個人類如果長成這個樣子,確實也有嫌棄別的東西長得丑的資格。

    再看通訊器,博士最新的一條消息是: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不好看咯?”

    上校并沒有回復(fù)。

    他又轉(zhuǎn)回去看陸沨,并把自己再次往陸沨懷里靠了靠,不知道為什么,他現(xiàn)在就是很想這樣做,而且莫名其妙有點昏昏沉沉。

    陸沨把他往自己身上攏了攏,問:“怎么了?”

    安折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他看著陸沨,沒說話。

    安折是個經(jīng)常早睡早起的蘑菇,眼瞳黑白分明,清凌凌地明亮著,只是現(xiàn)在和平常不同,像多了一層霧,濕漉漉一片。

    陸沨低頭,離他近了一點。

    就聽安折小聲道:“我也是異種�!�

    “嗯�!标憶h道,“小異種。”

    安折說:“那你覺得蘑菇也難看嗎?”

    “你沒事,”陸沨:“白色好看。”

    “那如果我是個灰色的蘑菇呢?”

    “還好�!�

    “黑色的蘑菇呢?”

    “也行。”

    “五顏六色的蘑菇呢?”

    “嗯哼�!标憶h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平淡,“給你吃一個白蘑菇�!�

    這人有個特點,越是捉弄人的時候,神色越正經(jīng)。

    于是安折也面無表情,說:“吃了你�!�

    輕輕一聲笑,陸沨把他撈起來,換了個姿勢,本來是打橫抱著,現(xiàn)在變成面對面。

    安折沒骨頭一樣往前倒,恰好和陸沨碰了碰額頭。這很反常,他平時還是有骨頭的。但這時他每個骨頭縫里都泛起懶洋洋的感覺,就沒退開。陸沨鼻梁高,蹭得他有點癢,于是他反蹭了一下,把腦袋埋在陸沨肩窩里。

    陸沨把他圈起來,他下意識里繼續(xù)蹭了一下陸沨。

    陸沨似乎笑了笑,把他抱得緊了一點兒。

    通訊器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紀(jì)博士仍然在孜孜不倦地發(fā)著詆毀消息,陸沨掃了一眼博士氣急敗壞的言辭,想起先前的對話,轉(zhuǎn)向安折。

    他問:“我的道德水準(zhǔn)很高嗎?”

    “�。俊卑舱垡粫r間沒有領(lǐng)會他的用意,想了想,說,“你是個好人�!�

    陸沨:“哦�!�

    安折感到自己的回答或許有些敷衍,補充:“你對我們很好。”

    陸沨問:“我對你呢?”

    “對我……”安折思索:“有時候不太好�!�

    陸沨:“你還可以再回答一次�!�

    安折硬氣地不說話,于是陸沨又笑,他笑起來胸膛微微震顫,他們離得很近,可以感覺到。

    陸沨沒再說話。

    于是安折開始想。

    當(dāng)然,陸沨對他是好的。在深淵難免受傷,有時他只是手臂上滲出一點微微的血絲,陸沨處理傷口的態(tài)度卻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斷了一只胳膊。如果安折想去做什么事,他不會阻攔,安折不想做的事情或者不同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會提出要求,雖然這種事情很少發(fā)生。

    ——但是,這個人又經(jīng)常在一些小事上欺負他。從剛認(rèn)識時候那次亂安罪名的牢獄之災(zāi)起,這個人就露出了他的本質(zhì)。

    陸沨對紀(jì)博士也不錯,雖然看起來他們兩個每天都在冷嘲熱諷。

    然后,其它人——

    陸沨對待他們,當(dāng)然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假如研究所遇到災(zāi)難,無論和陸沨共處一室的人是誰,陸沨都必然讓那個人先走,他一個人面對危險。如果有人請求幫助的話,陸沨也一定不會拒絕。

    但也僅限于此了,若非必要和工作上的交接,他不會和除波利外的其他人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研究所里的人們關(guān)系其實很融洽,互相打趣與打鬧都是常見的事情,平和的交談和合作也很多,但是,顯然,審判者大人不會加入其中。

    安折想,上校站在遠處保護人們已經(jīng)太久了,以至于忘記怎樣去融入他們,又或者他根本沒有學(xué)會過。

    他說:“你也可以放低一點對自己的要求�!�

    “怎么放低?”

    安折哪里知道他要怎么放低,于是回答:“你自己想。”

    陸沨說:“好�!�

    他聲音質(zhì)地也是清冷冷的,似乎帶著笑意,是很年輕的聲音。

    安折想,他是一個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了人類社會的蘑菇,在這里,他還有很多東西要學(xué)。但對于陸沨來說,也是如此。

    于是他說:“比如,如果你想和研究所的人做朋友的話,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飯,然后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給他們帶果子�!�

    這種方法可能不適用于陸沨,他只是舉個例子,陸沨當(dāng)然會明白。

    “不太想,”陸沨說,“我有和你一起吃飯,給你帶果子。”

    安折:“那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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