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陸安忌笑容加深,拍了拍他的手背,“這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阿祖爾的手臂僵硬了一瞬。
陸安忌終于松了口,下令。
“全員注意,全艦準備進行戰(zhàn)略撤離!目標敵方陣線薄弱處�!�
“導航官設定撤離航線,優(yōu)先避開敵方主力艦火力覆蓋區(qū)域。”
“作戰(zhàn)長,準備煙幕和誘餌彈,確保撤離過程中的掩護工作到位。”
“推進器全功率啟動,最大限度提高速度。通知編隊,執(zhí)行緊急撤退信號。”
“所有人員,保持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時刻戒備!”
直到戰(zhàn)列艦離開那片混亂的宙域,艦橋艦員紛紛松了口氣,劫后余生之余才開始關注起艦長和新艦橋值班官堪稱詭異的相處模式。
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們還在旁若無人的交流,當時太緊張,沒人顧得上聽他們說了什么,但應該不會是什么輕松的內容。
因為阿祖爾走到了艦橋邊上,手貼著透明材質的墻壁,外面還覆著沒清理干凈的蟲族粘液。
宇宙永遠靜謐,寧靜,它大多時候不動聲色,沒有地球上記載的極端天氣那般洶涌。
宇宙離人類很遠,蟲族離宇宙很近。
但這也無法改變,在這里,所有生命都是塵埃的事實。
艦務長趕來,他得知了艦長最新的人員調動安排,要給阿祖爾錄入相關信息。
太要命了,艦務長難以置信,上頭要求艦長交出阿祖爾接受調查,艦長不僅拒絕,還馬上給阿祖爾安排了權限相當高的職位。
陸安忌又一次以極小的代價從蟲族手里討了好,UIF沒理由再為難他,或者追著阿祖爾不放。
艦務長確定自己看不慣阿祖爾。
沒有哪個軍校生入伍后會逃去后方,又在后方出事后托關系來前線。
來了之后,他什么也不做,現(xiàn)在他升了職。
艦長在上任后就宣布過,艦橋的所有職位都會平分勝利,不管是榮譽還是戰(zhàn)功
現(xiàn)在阿祖爾也成了其中一員——他甚至還穿著艦長的外套,在眾人忙碌善后的時候呆呆望著宇宙?
“阿祖爾——”
艦務長語氣不善喊他,阿祖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充耳不聞。
艦務長想走近再喊,卻被拍拍肩。
陸安忌站在身后,從容道:“給他點時間�!�
“阿祖爾第一次看到這些,我第一次上艦橋也差不多,還做了幾天噩夢,他能站穩(wěn)已經很不錯了�!�
艦務長:“……”
艦務長:“是。”
艦務長:“但您不能一直這么……偏袒他,他和您同齡,艦上比他小的人比比皆是�!�
陸安忌笑笑:“抱歉,我只有這么一個朋友,可能多關注了點�!�
艦務長看了眼時間,忙著趕其他事去了。
陸安忌看向阿祖爾所注視的地方,視野之內沒有別的,只有安靜到死寂的宇宙,以及因距離拉近而稍清楚了一些的太陽。
UIF還在不斷往前進發(fā),即便遇到再多戰(zhàn)役都不會改變主意,親蟲派的動作越大,他們就越需要戰(zhàn)爭,越需要勝利。
在覺察到陸安忌靠近后,阿祖爾說:“每次這種時候,我就很想回太陽。”
“是嗎?”
“我有點搞不懂�!�
阿祖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倒映著整個宇宙。
“不過我不想搞懂,那太令我難過了�!�
他們又恢復了在軍校時的狀態(tài),甚至比那時還要好。
在學校時,他們很少聊心情,各干各的。
“我想聯(lián)系親蟲派。”
阿祖爾說,“你能幫我聯(lián)系嗎?不能的話我自己去地球找�!�
陸安忌不意外阿祖爾會知道,他在學校就幾次搜索了雷靜安,還引得院長關注。
現(xiàn)在想起來,院長其實一直在學院篩選,經他之手,UIF早就被滲透成了篩子。
“這算是威脅我?”陸安忌問。
“對。”阿祖爾說,“這也是你教會我的,你總能教會我很多。”
一片沉默中,阿祖爾側頭看,在宇宙為背景的艦橋上,人類在陸安忌身后忙碌,他則帶著笑看著自己。
陸安忌著實不該笑,如果知道阿祖爾在他身上學會的第一件事是什么,那他絕對笑不出來。
但他不知道,阿祖爾也不會說。
所以陸安忌只是故作偏袒,揉了揉阿祖爾亂糟糟的頭發(fā),說:“你小點聲,我會幫你聯(lián)系。”
阿祖爾點了點頭,又轉回去,繼續(xù)凝視宇宙。
陸安忌應該一直很難過吧,雖然他總說那是恨。
因為阿祖爾依舊不懂恨,但他知道了,難過會讓生命開始瘋狂,內心有了毀滅的沖動,理智再皈依沖動,逐漸將個體推往不受控制的極端。
不過阿祖爾只會難過那么一下下,所以他還能繼續(xù)做該做的事。
……
“我相信小陸同學的效率,他確實是個狠人。”
楚祖對系統(tǒng)說,“你從塞拉諾的POV里總結一下他們當初點太陽的參數(shù),很快能派上用場了�!�
系統(tǒng)剛從陸安忌終于不發(fā)瘋的事情里找回小心臟,一下被宿主搞懵。
“咱們……咱們也要點太陽嗎?”
楚祖點頭:“點�!�
“……”小黃雞卡殼半天,“那個……我能理解阿祖爾現(xiàn)在也被刺激到,可能有點偏激,但偏激似乎不應該體現(xiàn)在孝心上?”
楚祖摸摸它腦袋:“不要質疑我的孝心,偏激是偏激的,但我會為我媽好�!�
他說,“而且不跟著小陸同學一起發(fā)癲,我媽肯定不會轟我,快結局了,加油,我們一起搞個大的�!�
楚祖還提了一個系統(tǒng)惦記很久的事,“也讓小陸同學哭個大的。”
系統(tǒng)咬牙:“……行!”
第84章
第
84
章(10.8w營養(yǎng)液加更二合一……
【阿祖爾做夢了。
他在太陽上冒險,
尾巴甩得很高。
太陽上不總全是能踩的表殼,更多的是薄薄氣層,阿祖爾無從下腳,
只能悻悻返回。
等他下次再去到相同的地方,
氣層已經凝結成結晶。
阿祖爾問母親,什么時候這些氣體才能全部變成能踩的地方呀?
母親說,那不是好事。
后來阿祖爾在軍事學院里學到,等太陽外層致密的氣體薄層完全結晶,代表太t陽從白矮星徹底變?yōu)楹诎恰?br />
不發(fā)光,
沒有任何能量,它是恒星演化的終極產物,
代表了徹底的終點。
阿祖爾從來沒想過,太陽會有終點。
那蟲族的終點呢?他和母親的終點呢?
軍事學校教:蟲族的終點就在人類手里。
阿祖爾不信。
人類非常孱弱,
不借助設備無法在宇宙呼吸,從高處落下就會死,受傷也容易死。
阿祖爾沒見過太多人類,不過他偶爾聽同學提過。
據說地球地下城密密麻麻全是人,
十幾個人縮在很小的空間呼吸,每天分到的食物少得可憐,死了不少人,
但依舊無法緩解人口膨脹。
他也覺得是在撒謊。
繁衍是很重要的大事,種族壯大后,自然能分到合適的資源,
保證他們能為族群效力。
人類有政府,
總司令充當了母親那樣的角色,怎么可能出現(xiàn)繁衍后放著他們去死的情況呢?
陸安忌難得回答了這個問題:所以才會強制征兵,把他們送去太空。
阿祖爾還是沒概念。
離他更近的依舊是聯(lián)盟軍事學院。
學院每年都會公布表單,
將畢業(yè)入伍后殉職的學生名字列在上面,循環(huán)播放。
然后,這些提起地下城事不關己的同學才會露出沉悶的表情。
學院培養(yǎng)對抗蟲族的精英,可他們也很脆弱。阿祖爾心道,蟲族的終點不可能在人類手里,絕對不可能。
而他們也確實險些毀滅蟲族,利用太陽——終將會死去的太陽。
阿祖爾在夢里一直奔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他很喜歡重力,重力帶來了方向,有了方向他才能確定自己的位置。
但他現(xiàn)在沒那么喜歡奔跑了,他在太陽上跑得越遠,太陽的生命就越短。
奔跑成了糟糕的事情,他的身體、腦海和記憶不斷發(fā)出警鐘,無時無刻不在宣告即將降臨的恐怖未來。
死寂終將覆蓋一切,人類會死,母親會死,太陽也會死。
但他又想象不出沒有太陽的情況,阿祖爾不被允許去地球,能留在軍事學院也是通過陸安忌的努力。
宇宙又大又空,太陽是唯一一個無條件接納阿祖爾的地方,他不用收起尾巴,也不會饑餓或是虛弱。
他能由重力找到方向,然后朝著某個地方沒有目的地跑去。
接著,阿祖爾從夢中醒來。
他看到近在咫尺的陸安忌。
陸安忌原本應該是黑發(fā)黑眼,人類的實驗讓他產生了異化,不止能發(fā)出屬于蟲族的生物信號,還讓他外表發(fā)生了些微變化。
比如褪去色素的頭發(fā),比尋常人更加強壯的身體,以及看待事物的思維方式。
還有,阿祖爾的這位朋友總是在難過。
之前他認為那是恨,因為陸安忌自己是這樣概括的,現(xiàn)在阿祖爾覺得他的表述存在偏差,那應該是難過才對。
有一度,阿祖爾厭煩了他的情緒,陸安忌只把難過的一面對準自己,那些情緒如黑洞一樣把貼近的東西全部吞進去。
就像蟲族吞掉人類那樣,嚼碎了,變成碎骨爛肉后吐出來。
不同的是,蟲族不以人類為食,但阿祖爾能明確感受到,陸安忌確實依靠著吞咽獲取了某種他不理解的能源。
恰好,阿祖爾也能在陸安忌身上找尋到了類似重力的東西,沉甸甸的,把他壓著,讓他不至于在虛空中迷失。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阿祖爾不確定,但也沒有其他辦法。
阿祖爾不懂這叫孤獨,他只是固執(zhí)地想帶朋友回到不用難過的太陽。
太陽是個多么好的家園啊,重力是星環(huán)的數(shù)倍,在那里,他們不用再逼迫彼此。
——在答應陸安忌幫忙前,阿祖爾確實是這么想的,真心實意。
墻上的時間又過了一刻,陸安忌沒睜眼,突然開口:“你還要看多久?”
阿祖爾:“對不起。”
陸安忌翻身起來,他還有很多事要做。阿祖爾想不起自己為什么又來了他休息室,或許是他自己的房間那張床實在是太硬了。
也可能,他只是想找機會道歉。
林星昱讓阿祖爾發(fā)覺,道歉是很有必要的,會讓人理解一些事。
陸安忌能理解嗎?
其實真正在幫忙的不是阿祖爾,是他自己。
在等陸安忌聯(lián)系親蟲派的時間里,阿祖爾依舊幫母親尋找所需要的星云。
除了這事之外,他無事可做。
艦橋值班官不用跟艦務長開大大小小的會議,艦橋的人和學院同學差不多,通常不會搭理他,有表情復雜上前的,也會被陸安忌攔住。
阿祖爾其實不會對艦橋的人做什么,他現(xiàn)在已經很了解人類了,不會輕易動手,他得留在這里。
但更多時候都無所謂,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自己在干什么,陸安忌把他和所有人隔開其實是好事。
想到這里,阿祖爾又想道歉了。
戰(zhàn)列艦經常減員,比如上次戰(zhàn)役中那個很能憋氣的導航官。
阿祖爾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那時候他在座位上發(fā)呆,突然收到了母親的聯(lián)系,只猶豫了一下,他選擇了母親。
母親問他:你在保護誰?
阿祖爾不能回答。
母親又說:他們會殺了你。
阿祖爾說,他在幫我們。
等回過神,艦橋被摧毀大半,原先的透明艙壁被復合粘合劑縫縫補補,地上全是血,阿祖爾在陸安忌急促呼吸的懷里聽到旁人的怒吼——
“他在作戰(zhàn)時期睡覺?!艦長?阿祖爾到底知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那人把頭盔摔在地上,恰好旁邊有一具睜大雙眼的尸體,是航行官。
陸安忌則在他耳邊問:“你在聯(lián)系你的母親?”
阿祖爾搖了搖頭。
“她在找你?”
阿祖爾回答:“她在找你。”
陸安忌的懷抱收緊了點:“你不能回太陽。”
阿祖爾像是又看到了他身上的黑洞,比之前還要恐怖,他安慰道:“我哪兒也不去。”
阿祖爾忽略了艦員的仇視,戰(zhàn)列艦的聲音越來越難聽。
在之前,艦務長還會用恨其不爭的眼神看他,現(xiàn)在,艦務長基本不和他對上眼神,哪怕遇到了,也只是禮貌地讓他去找陸安忌解決事情。
“我只是想把艦橋損失名單給你……”阿祖爾說。
“不是損失�!迸瀯臻L拳頭攥緊,還是微笑,“是犧牲�!�
阿祖爾問陸安忌,損失和犧牲有這么大區(qū)別嗎?
陸安忌沒回答,在那之后,阿祖爾再也沒在艦上見過艦務長。
艦上氣氛緊繃,像一根弦,被扯緊,又扯緊。
母親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頻繁,始終在問,那個人在哪里。
陸安忌則抽出了大量的時間緊盯著阿祖爾,只要阿祖爾看向太陽的方向,他身上就會溢出厚重的東西,陰沉發(fā)悶。
終于,在一次和母親結束聯(lián)系后,阿祖爾醒來,陸安忌坐在床邊,表情古怪。
“我聯(lián)系上親蟲派了�!�
阿祖爾覺得他在冷笑。
“你的小朋友就在那里�!�
在前線巡航艦上和親蟲派聯(lián)絡,這無疑是異想天開,除非這艘重要艦船的艦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安忌沒給阿祖爾多少時間,他很直白表示,會監(jiān)聽所有對話,阿祖爾無所謂。
死寂一般的宇宙中,阿祖爾看到了許久未見的林星昱,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會令阿祖爾產生交談欲望的個體。
不過她看上去并不好,神色憔悴。
通訊產生的噪音像每次阿祖爾和母親聯(lián)系醒來后的耳鳴。
林星昱臉色發(fā)白,也看著投影中的阿祖爾。
“他們說是總指揮官申請的通話……”
阿祖爾點頭:“我讓陸安忌幫的忙——我想找親蟲派能說得上話的人�!�
林星昱艱難扯開一個笑:“我應該能說的上話……我來這里第一天就把那個老東西揍上了病床,他沒和我計較,還對我……很不錯�!�
“我以為你已經死在醫(yī)療艦了�!�
“……”林星昱隱去笑容,“我的父母……也是親蟲派,他們認出了我�!�
這就說得通了,父母總會保護孩子。
“那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林林?”
阿祖爾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變了臉色,渾身上下都緊繃。
陸安忌給阿祖爾的時間不多,沉默顯然不合時宜,但阿祖爾沒催促。
沒人知道他在機械通訊工程上的造詣,只要聯(lián)絡過一次,再在私下聯(lián)系不是難事。
陸安忌會發(fā)現(xiàn),甚至會生氣,但也僅此而已。
阿祖爾悄悄在心底提前說了句對不起。
少頃,林星昱像是終于做了決定:“阿祖爾,你聽我說�!�
阿祖爾“嗯”t了一聲。
“親蟲派里有大量UIF想要的東西,不只是塞拉諾留下來的武器和技術,更關鍵的是……塞拉諾為了研究蟲族而保存的戰(zhàn)斗視頻資料。”
“我看了那些影像�!�
阿祖爾覺得林星昱更加虛弱了。
她睫毛微顫,說:“蟲族破開了艦船,它們要運載的核|反應堆原料,但不止搶掠。它們將艦船上每個艦員從角落中拖拽出來,嚼碎,又吐了出來。所以后來UIF營救時只見到了遍地……狼藉�!�
“如果UIF得到這些影像,地球因仇恨發(fā)出的怒聲會淹沒一切�!�
阿祖爾嚴謹糾正:“地球不會發(fā)出聲音�!�
林星昱苦笑:“你一點也不意外,也不害怕,阿祖爾,因為你在前線嗎?”
阿祖爾不想對真誠的朋友撒謊,回答:“因為我了解蟲族�!�
“不,你不了解。”
林星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她和親蟲派一起躲在地球地下城某處,光線昏暗,給她明亮的眼睛某上一層暗暗的霧氣。
“在以塞拉諾為首的科學家研究下,當時人們普遍認為,蟲族只有以蟲族女皇為主的集體意識。由于人們點燃了太陽,幾乎將它們全部殺死,女皇活了下來,并展開報復�!�
“但塞拉諾始終覺得哪里不對勁�!�
“在雷靜安向蟲族女皇發(fā)出信號后,他終于想明白了。”
阿祖爾:“想明白了什么?”
“很多,比如為什么蟲族活動在雷靜安發(fā)出信號之后逐漸減少,它們不再離開太陽周圍的小行星帶。用塞拉諾的話來說,‘它們由反擊變成了抵抗’�!�
這是真的。阿祖爾想起了太陽上的母親。
她不離開太陽,也不希望阿祖爾離開,現(xiàn)在她也是讓在外的阿祖爾尋找能成為恒星的星云。
她還想殺了陸安忌,讓阿祖爾回家。
林星昱沒注意到阿祖爾在走神,聲音啞啞的。
“雷靜安對人類的貢獻不只是保住了地球……她很狡詐,用那個坐標和無數(shù)人的死讓蟲族女皇產生了錯誤的認知�!�
“記得么,蟲族的特點在于集體意識�!�
“它們毫不留情殺掉人類或許并不是因為殘暴和仇恨……蟲族女皇之前一直認為,人類和它們沒有區(qū)別,人類的死和蟲族的死也沒有區(qū)別。就像剪頭發(fā),或者剪指甲,因為人類實在是太不怕死了,它在人類身上看不到恐懼,它把人類赴死的勇氣理解為——”
阿祖爾輕聲接話:“和工蟲一樣的職責。”
“對。”
林星昱說,“可雷靜安讓它察覺,在‘人類’這個代稱中,每個個體都是獨立存在的,有著獨立思考的意識,所以才會出現(xiàn)它無法理解的背叛�!�
她問,“阿祖爾,在蟲族里,擁有獨立意識的個體意味著什么?”
阿祖爾脫口而出:“意味著,這就能稱為一個新的種族�!�
“那么蟲族女皇之前的屠殺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會認為自己在無知的情況下毀掉了無數(shù)種族。”
林星昱閉上了眼。
“蟲族在發(fā)覺人類對太陽的探查后曾發(fā)送過信號,但人類無法解讀。侵略者在侵略前或許會發(fā)表動員,但不會對敵方宣告任何東西�!�
“雷靜安由此推斷它們起初并不帶惡意�!�
“她還賭,一個非�?粗匮永m(xù)的種族會不會對無知下摧毀數(shù)個種族心懷愧疚——她似乎賭贏了�!�
或許真的是這樣,阿祖爾被林星昱說服了。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故事,缺乏證據,親蟲派沒辦法講給地球上的人類聽。
但是阿祖爾問過母親,人類是什么?
母親回答,人類是你和我這種生物。
在那時,母親已經將人類視為單一種族的代名詞了,所以工蟲不是‘人類’,他和母親才是。
人類還在不斷給出證據。
蟲族認為,同族間不會為了各自利益自相殘殺,不會為了短暫生命間的一丁點利益關系,就下達謀害無數(shù)生命的命令。
這對種群沒有好處,甚至會給種群自身招致毀滅。
確保延續(xù),這是蟲族演化至今,牢不可破的準則。
接著,阿祖爾意識到,林星昱說對了,他真的不懂母親,現(xiàn)在才發(fā)覺,原來母親從來沒把自己當作蟲族看待。
他們只是家人,兩個不同種族間的唯一個體組成的家人。
阿祖爾在這時想了很多。
比如為什么陸安忌篤定說他們不是家人。
比如蟲族為什么不殺光所有人類,而人類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滅它們。
比如母親為什么不愿提起雷靜安。
只是這么短的時間,林星昱已經非常蒼白。
她是個喜歡尋找答案的人,就和塞拉諾一樣。
明明保持一無所知就能生活,但依舊選擇了讓內心煎熬的路。
“塞拉諾本來可以在軍事法庭之前就逃走,親蟲派會不留余力幫助他,地球很大,想要藏匿一個人再簡單不過。”
林星昱說,“但他被自己的復雜的情緒壓垮了。”
“塞拉諾一共寫了十四封信,但只敢寄出去十三封,最后一封信留給了親蟲派,并在遺言中寫——”
“若要逃避痛苦,不要打開它,你需躲進未來。”
阿祖爾想了想,又問了一次:“所以林林,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嗎?”
他說,“塞拉諾死了,我不想你也一樣,但如果那是你自的選擇,我應該會支持你�!�
林星昱灰蒙蒙的目光看了屏幕一眼,她沒回答,或許是答不出來,接著問起阿祖爾找上親蟲派的原因。
“我想點燃太陽。”
阿祖爾干脆說,“我想為陸安忌點燃太陽,結束這一切。”
他又在心里說了句對不起。
不過親蟲派應該不會拒絕,實在是找不出拒絕的原因。
人類需要一個燃燒的太陽,并且需要太陽上的蟲族被燒個干凈,不是嗎?
通訊結束后,陸安忌直接走進了小房間,阿祖爾判斷不出他身上散發(fā)的是怒氣還是什么。
總之,他很不可置信,捏著阿祖爾肩膀的力道很重,快要把堅實的骨頭給硬生生捏斷。
“太陽會帶來一切的終點,人類的終點,蟲族的終點。它比宇宙公平,從不拒絕任何生命的乞討和索求�!�
阿祖爾看著陸安忌,尾巴輕輕搭在他手腕。
“你想要生命從此湮滅在宇宙,那就毀掉太陽�!�
阿祖爾在陸安忌的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就像他無數(shù)個日夜隔著透明外壁遙望宇宙時看到的倒影。
名為“阿祖爾”的生物很平靜,他身上始終帶著令艦員憎惡的置身事外。
他不是人類,不是蟲族,物質在廣袤的宇宙中聚合,落到他被改造后的身體里,最后雜糅出難以理解的東西。
太陽異變以來,所有生命都被卷進災難。
災難不以單一意志為轉移,它始終存在,蟲族和無數(shù)人類都試圖扭轉局面,再多的付出都只是杯水車薪。
而阿祖爾卻對陸安忌說:
“人類無法用最簡單方式毀掉蟲族,因為他們無法靠近太陽,但我可以�!�
“我可以拿到所有人類需要的數(shù)據,但你不止要毀了蟲族�!�
“你只需要更改數(shù)據,加碼,再加碼,發(fā)射遠超太陽承受能力的氫|彈�!�
“你要用人類的手毀掉那顆恒星,太陽的末日也會是人類的末日�!�
阿祖爾尾巴用力,硬生生拽開了陸安忌的手,他向前一步,手掌放上朋友脖子,指腹貼在那塊黑色晶體上。
他繼續(xù)向前,陸安忌被尾巴的力道拽著后退,再后退,直到貼上門。
門后是艦員來往的腳步,門里的阿祖爾將陸安忌的脖子掐住,往自己方向扯。
他的表情還是很安靜,或者說算得上單純的執(zhí)著,猩紅的眼睛如死亡的汪洋,將掙扎的人浸泡在里面。
陸安忌從嗓子里擠出聲音:“到底是為了幫我,還是你早就想這么干了?”
他嘶啞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嘲諷,一如他給阿祖爾的感覺。
“阿祖爾,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學會發(fā)瘋的?”
“不知道�!卑⒆鏍柣卮�。
“每次你和你的小朋友說完話后?”
阿祖爾搖頭:“我覺得還是因為你�!�
陸安忌笑得彎起了眼。
喉部被壓迫后發(fā)出的笑聲很啞,黑色眼睛更像晦暗深沉的宇宙了。
等陸安忌終于笑完,他們對視的這一瞬間,房間的透視窗外出現(xiàn)了太陽。
它還在散發(fā)著能照亮宇宙的微弱光芒,白芒中帶著偏藍,光線無法照亮背對透視窗的阿祖爾,卻落到陸安忌臉上。
陸安忌越過阿祖爾的臉,看向那顆被爭奪的恒星,只需要微微挪動視線,目光又會落回來自恒星的阿祖爾。
來自太陽的孩子,對他t的朋友說,你要毀掉太陽。
毀掉那個他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阿祖爾。”
陸安忌還沒這樣輕盈念過他的名字,從唇邊落下,絮絮落到地上,浮蕩在房間。
“蟲族比人類更懂怎么改造出一個瘋狂的怪物,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祖爾繼續(xù)在心里道歉,對陸安忌說的每句話都需要道歉。
“你想要一場曠日持久的盛大死亡,宇宙不同意,我給你�!�
“我不會和你離開太陽系�!标懓布烧f。
阿祖爾點頭:“我知道,我不會帶你離開,我也不會離開。”
這是唯一一句不用道歉的話,阿祖爾說得心安理得。
在這天,阿祖爾主動聯(lián)系了母親。
他在意識中,蜷縮在母親已經徹底壞死的節(jié)肢里,太陽的溫度已經沒當初高,光線也越來越微弱。
阿祖爾問:“你的繭還在嗎?”
那顆繭在地下,靠著為數(shù)不多還未結晶的核聚變輻射氣體維持生命。
阿祖爾說:“不要在意太陽,它存在了很久,它安靜誕生,安靜死亡,這是所有生命的終點�!�
阿祖爾在母親那里看過很多人類的小故事。
他記得一個兒童故事叫《火焰雨的奇跡》。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火之山谷”的地方,這里生活著很多可愛的小動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