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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然后同一時間,

    言尚發(fā)現(xiàn)被他按住的暮晚搖眼中流露出恐懼來。

    她的身體完全僵住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極度恐懼,

    如同見了什么洪水猛獸般……言尚如同一頭冷水澆下。

    屋子漆黑,

    兩人的呼吸交錯,卻誰也沒動。

    暮晚搖初時看不到言尚,當(dāng)他將她壓倒,當(dāng)他扣住她的手腕……男子和女子的力道本就不能比,之前言尚屢屢被她推倒,

    不過是他讓著她而已。

    當(dāng)暮晚搖掙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掙不開時,她霎時陷入了一種絞痛心臟般的驚懼情緒中。

    過往歷歷浮現(xiàn)。

    強(qiáng)大的、可怕的男人,讓她躲不了的男女之歡。黑暗中男人盯著她的如野獸一般的灼灼眼神,那些躲在暗處的渾濁呼吸和無處可逃的命運(yùn)……讓暮晚搖全身僵硬。

    她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烏蠻。

    她僵硬著,甚至克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直到言尚輕聲:“殿下。”

    被按在床上的少年公主眼中的光輕輕晃了晃。

    言尚俯眼望著她,柔聲:“殿下,別怕,是我�!�

    是言尚的聲音。

    暮晚搖回過了神。

    她立刻掙扎,言尚從善如流,松開了她的手腕,向后退開坐起。暮晚搖也坐了起來,她捂著自己的心臟,看向靠著床柱的少年郎。

    他還有些濕漉的發(fā)絲貼在面上,一身杏黃外衫在月光下蕩著柔和的暖光。

    他坐在那里看她。

    暮晚搖一瞬間狼狽側(cè)頭,沉默下去。

    她知道她搞砸了。

    他原本是終于被她勾得克制不了,想親她一下吧……他本來都想親了,可是她一下子表現(xiàn)的很驚懼,言尚的心,應(yīng)該是剎那間就涼透了吧。

    暮晚搖怔坐在床上,懊惱茫然,還有些痛恨自己那傷人的反應(yīng)。

    她為什么會害怕。

    難道言尚心軟一次,被她所撩,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么?

    言尚看暮晚搖低著頭坐在那里發(fā)呆,他這般的人物,對別人的心情,是最能感同身受的。看到她那樣呆呆地坐著,低頭不語,言尚心中驟然微疼。他不忍心見平時趾高氣揚(yáng)的公主,如今孤零零坐在這里發(fā)呆。

    所以哪怕知道不應(yīng)該,哪怕他理智已經(jīng)回來了,言尚仍傾身坐了過去。

    在暮晚搖迷惘時,她聞到了那降真香清醇安神的氣息。

    言尚輕輕攬住她后背,輕輕地抱住了她。

    他溫聲:“殿下,別難過。我不會傷害你的。

    “殿下也不必叫我‘二哥’。我是承諾之人。既然說過做你的家臣,我輕易便不會改。殿下不必?fù)?dān)心我?guī)湍闶橇碛兴鶊D,即便另有所圖,我也永不會害殿下。

    “殿下,可能信我一回么?”

    暮晚搖抿嘴。

    她心說她不信。

    她不信任何人的承諾,尤其是男人的。

    可是言尚抱著她溫柔地安慰她,他的手搭在她后背上,隔著一層薄薄春衫,她被他的氣息籠罩。

    所以她大概是真的昏了神。

    暮晚搖輕聲:“你是君子,君子之風(fēng),比我父皇還要一言九鼎,還要不會反悔。

    “我愿意信你一次�!�

    言尚正要微笑,聽暮晚搖聲音再幽涼的:“但是要是我覺得你不可信,我就會去殺你。要是你和我選了不同的立場,我就會對你下手。

    “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各憑本事,誰也不必對誰留手�!�

    言尚嘆氣,看她竟是這么倔。

    他摟著她坐在床上,該說的說完了,二人之間的氣氛僵下來,便又開始走向?qū)擂瘟恕?br />
    言尚搭在暮晚搖后背上的手臂僵硬起來,他開始蹙眉,開始煩惱接下來該說些什么。枉他向來擅長引導(dǎo)話題,但是暮晚搖總是不跟著他的話題走,還逼著他跟著她走……言尚現(xiàn)在想要引導(dǎo)暮晚搖的情緒平靜下來,都有些煩惱。

    好在正是這個時候,屋舍外傳來仆從怯怯的喚聲:“郎君,郎君……馬匹已經(jīng)牽來了,您該出門了�!�

    屋中言尚和暮晚搖,齊齊在心里舒口氣。

    因為再沒有人來打斷她們之間這古怪的氣氛,兩個人都要無措起來了。

    仆從在外呼喚言二郎,心里也是糾結(jié)萬分。

    因丹陽公主闖進(jìn)去了啊。

    天黑了下來,院子里的燈籠都漸次亮起。

    若說二人在屋中說話,可是怎么不點燭火?若是不點燭火,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誰知道會生出什么事來。

    可若是孤男寡女一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生出了事,他們這些下人在外面喊人,打擾了屋子里的人……二郎脾氣好,無妨;丹陽公主生氣,那可怎么辦?

    可如果不喊人,郎君與人相約的時間就要到了啊。

    仆從為難之時,聽到屋中言二郎清和聲音:“好,我馬上出去�!�

    仆從們松了口氣。

    而屋舍中,言尚也放開了暮晚搖,站了起來。他向暮晚搖再次解釋一下自己與人有約、要出門,但是看暮晚搖的樣子,便建議她再坐一會兒,整理一下衣容再回公主府。

    暮晚搖瞥向他:“等你走后,我過一會兒再出門,這不是徒讓人誤會,覺得你我在房中做了什么,我身為女子擰不過你,必須要休息一下才能出去么?”

    言尚微愕。

    顯然沒想到這一層。

    暮晚搖鄙視他一眼,起身:“一起走�!�

    二人便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出門了。看到兩人這么快地出來,言尚經(jīng)過暮晚搖方才提醒,這么一眼看過,見到仆從們的眼神,他頓時神情一言難盡。

    心想:原來仆從們都覺得他一定和公主發(fā)生了什么嗎?他和公主這么快出來,他們竟然還松了口氣?

    暮晚搖與言尚都不說話,方才在屋中時流露出一點脆弱神情的小公主,此時已完全不見了。

    出了后院到前院,暮晚搖看到一個仆從牽著馬提著燈籠,等在那里。她一下子側(cè)頭看言尚,詫異:“你居然要騎馬出門?”

    言尚怔了一下,不知她為什么表情這么驚訝:“……時間快來不及了,騎馬總是快一些吧。哪里不對么?”

    暮晚搖:“我以為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想到你還會騎馬。”

    言尚:“……”

    他無奈:“我在嶺南時第一次騎馬時確實騎得不好,讓殿下看了笑話。但我之后練過,已經(jīng)很好了�!�

    暮晚搖可有可無的:“哦�!�

    看著她的傲然側(cè)臉,言尚有些不服。到底是個少年人,哪怕他一心想把自己變成圣人,他到底沒有真的修煉成圣人。

    他忍不住多說一句:“而且我也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聽我大哥的話,每日早起都會練一會兒武的。”

    暮晚搖嗤之以鼻。

    言尚看她這么不信,不由氣結(jié)。但是他又沒法跟她證明自己并不虛弱。

    暮晚搖就這樣步伐閑閑地出了他的府邸,公主府門前,方桐等人早就回來了,看到公主終于從對門出來,言尚牽馬跟著,眾人都放下心。

    言尚對他們微微點頭一笑,眾人頓時回以禮貌笑容。心想看言二郎還是這般溫潤如玉,看來公主殿下并沒有折磨二郎。

    暮晚搖看到了自己這邊人臉上壓抑不住的笑,她當(dāng)然知道這些人不是笑給她看的,是笑給她身后那個人看的。

    她哼了一聲,仆從們連忙收了表情。而暮晚搖回頭,她踩在臺階上,看向巷中那個已經(jīng)騎在馬上的言尚。

    暮晚搖矜冷淡漠:“言尚�!�

    言尚向他看過來。

    她說:“對烏蠻有什么疑問,直接問我就是。你問什么,我只要知道,都會告訴你。我沒你以為的那么脆弱,讓你什么都不敢問。我的人生,也沒什么不能對人說的。只要你敢問,我就敢回答�!�

    丹陽公主這氣勢,讓對面跟出來送郎君出門的仆從們贊嘆敬佩。

    方桐、春華等人卻很淡然,知道從烏蠻回來后,公主早就修煉出了一個鐵石心,些微小事,公主都能承受。

    公主對烏蠻的過去并不避諱。只是她身邊的人以為她避諱而已。

    而俯眼望著暮晚搖的眼睛,言尚微微一笑:“是,我將殿下想得狹隘了。殿下比我以為的了不起�!�

    暮晚搖“嗯”一聲,說:“我知道你能力很強(qiáng),辦事的能力比你讀書的能力還要強(qiáng)。但是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十月份的博學(xué)宏詞科考試。你將心放在那上面才是,如果你考不上,又得荒廢一年。我沒時間等著我的家臣一年又一年�!�

    她當(dāng)著這么多下人的面,毫不留情面。

    下人都有些替言二郎尷尬。

    言尚卻只是笑了笑:“多謝殿下教我。”

    這從容至極的心性啊。

    再讓人不得不佩服。

    -----

    言尚騎馬赴宴,他的心情,卻遠(yuǎn)不如他表現(xiàn)的那般平和。

    他一直在想晚上,暮晚搖躺在他床上,流露出的驚懼表情。

    她的表情那么害怕……好像他要強(qiáng)迫她一般。

    言尚在那剎那間心涼之時,還感受到一股對傷害過她的人的揪心痛恨感。

    一個公主,不應(yīng)該有人欺負(fù)過她才是。言尚之前一直猜她在烏蠻過得很不好,也只是以為她一個十幾歲、從小都在大魏長大的小公主,不能習(xí)慣異族人的野蠻生活。

    然而暮晚搖的表現(xiàn)告訴他……不止如此。

    她有些恐懼男人的壓迫。

    他只是情不自禁地將她壓在身上,都能讓她害怕。她在烏蠻,是過得有多差……才會連這個都害怕?她是只能她自己玩,不能讓別人主動?

    馬蹄噠噠噠踩在青石板上,言尚手牽著韁繩,人卻在出神。

    傲慢的暮晚搖,嗔笑戲弄他的暮晚搖,對他又摟又抱、情緒到了就要親他的暮晚搖……既會撒嬌賣癡,心狠起來又說不理人就不理人的暮晚搖。

    千萬個暮晚搖,在言尚腦海中浮現(xiàn)。

    他怔怔地想著她,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喜歡。又是忍不住想走近她,又是生氣她的撒手不管……她又矛盾又可愛,又好又壞。

    他心中有預(yù)感自己不能和暮晚搖這樣走近下去了,她會摧毀他平靜的生活,弄亂他的人生規(guī)劃和步調(diào)……言尚覺得自己越來越難把控兩人之間那個安全的度了。

    這讓他煩惱又迷茫。

    最好的法子,還是應(yīng)該盡量退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和暮晚搖走得太近才是。

    言尚如是對自己說。

    到了他約好的朋友府邸門前,言尚下馬將韁繩給迎上來的仆從時,心里還在這么勸自己。

    身后有人高興地喊他一聲:“言二哥,你來了!”

    言尚冷不丁身子一僵,回頭向身后看。

    見是他的朋友早已等得不耐煩,親自出門來迎他了。

    朋友見言尚臉上出現(xiàn)空白的神色,不禁關(guān)心:“言二哥,你怎么了?”

    言尚:“……你還是不要叫我‘二哥’了�!�

    剛才那一瞬間聽人喊“二哥”,他真的是一下子回想起了暮晚搖嬌滴滴的一聲“二哥哥”。

    朋友奇怪地看言尚,言尚回過神,擺了擺手,苦笑著請對方不要介意。

    -----

    接下來幾日,言尚老老實實在弘文館讀書,他早出晚歸,盡量躲著暮晚搖。

    不知暮晚搖是不是也在躲他。

    兩人好幾日都沒有再見面了。

    春華這邊,卻是在公主敷衍地告訴她沒關(guān)系后,她下定決心,讓自己忘了晉王,打算和劉文吉和好。

    劉文吉收到她的書信,原本在讀書,當(dāng)即出去找她。春華與他約了一個酒肆見面,但是劉文吉太著急了,他急急忙忙地騎馬赴約。

    春華才憂心忡忡地離開公主府,打算牽馬出巷子時,就聽到身后傳來劉文吉忐忑又喜悅的聲音:“春、春華。”

    春華回頭,見到俊美的少年郎牽著馬,不安地立在那里。他向前一步,卻又怕她后退,便停下了腳步。

    春華一怔,她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劉文吉目光眷戀地看著她,也只知道呆呆地看著,半晌不敢動。

    春華慢慢抿唇而笑,她害羞公主府上的人看到自己這樣,便側(cè)過臉,嗔道:“不是約好了地方么?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劉文吉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口上訥訥道:“因為你好久不見我了,我怕你不來……我實在忍不住,想來看看你,對不起。”

    春華低頭:“這有什么好道歉的。”

    她垂目,看到她的情郎向前走了一步。

    他語氣略激動:“春華,你是真的原諒我了,愿意與我和好了么?”

    春華聽他說什么“原諒”,心里就苦笑,想做錯事的是自己啊。她胡亂又敷衍地點頭,想將這個話題繞過去,不想劉文吉忽然向前走了一大步,松開了牽馬的手。

    他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

    春華尖叫一聲,被他抱得腳離了地。她漲紅著臉,拍他的肩:“劉郎,你快放我下來!”

    劉文吉抱著她不肯放,仰頭看被舉高的女郎,他眼睛里盡是閃著星辰般的光。

    他笑道:“不放!春華,你是真的原諒我,真的和我和好了對不對?你不怪我了是不是?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

    春華臉紅透了。

    因公主府門口的守衛(wèi),都好奇地看過來。公主府對面府邸門口的小廝,也看過來。

    春華臉紅不已,拍劉文吉的肩,他卻不肯放下她。他眼睛明亮地仰頭看她,讓春華也不由地被他的情緒感染。

    她禁不住抿唇笑了,手搭在他肩上,低頭看他:“你這么喜歡我呀?”

    劉文吉道:“自然啊。我見你第一面就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但是你太害羞,總是跟著你們公主殿下,讓我想找你說話都找不到你。

    “春華呀,也許我有很多毛病,也許我會犯很多錯,但我真的喜歡你……特別喜歡你。我見你第一眼時,就覺得我此生非你不娶,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多么無趣�!�

    他仰望她,懇求她:“所以春華,不要離開我,好么?”

    春華眉目含笑,心中感動不已,又被他的直白弄得臉更紅了。

    她也是第一眼見到他時,明明已經(jīng)轉(zhuǎn)身要去回報公主了,卻還是不禁回頭多看了他一眼。回頭看他那一眼,她就心中搖動,喜歡那個清雋的少年郎。只是何其幸運(yùn),劉文吉也喜歡她,主動來跟她說話,主動來找她。

    她運(yùn)氣是極好的。

    春華小聲:“你先放我下來啦�!�

    半晌,她忍著羞澀,低聲:“你若是不負(fù)我,我便不離開你�!�

    劉文吉自是高興至極,他拉著春華一起,二人騎馬出了巷子,和好后自然出去玩。春華關(guān)心他書讀的怎么樣了,他也說無妨,皆是命數(shù)。

    看劉文吉心境比以前開闊了很多,春華也替他高興,陪他玩了一整日。情人之間在一起,哪怕一時一刻都是嫌時間太短,自是不必多說。

    -----

    暮晚搖吃多了幾杯酒,出去時尚是騎馬,回來時便是坐著馬車。

    她從一個宴上退下,如今靠著車壁昏昏入睡時,聽到外頭方桐低聲:“殿下,我看到言二郎了�!�

    暮晚搖不語。

    言尚那晚看到了她那么狼狽的時候,他還差點就親了她……她心情也是古怪,所以好幾日不想見他。而她不見他,他也不來,就更讓暮晚搖生氣。

    聽說方桐看到言尚了,換在平時暮晚搖必然懶得理,直接讓馬車過去,最好讓言尚看到,卻發(fā)現(xiàn)她不理他。

    但是今日大約是多吃了兩盞酒,暮晚搖腦中有些暈暈的。她聽到方桐說言二,心中就一動,掀開了車簾。

    她看到了言尚瘦長清矍的背影,旁邊還有一個小廝跟著。

    他辛苦地抱著一箱書,他的小廝也抱著一箱書。

    暮晚搖手伸出,從外敲了敲車外壁,冷嘲熱諷道:“才騎了兩天馬,這又不騎了。怎么,是騎馬傷到了你,讓你嬌貴的皮膚被馬磨破了,你騎不動了?”

    在大魏,無論男女,崇尚的都是肆意風(fēng)流,自然騎馬也是貴族男女出行最喜歡的方式。

    言尚正艱難地抱著書,聽到那涼涼的嘲諷聲音,就知道是暮晚搖。他嘆氣,其實他剛才就看到丹陽公主的馬車了,只是他以為就如前幾次那樣,暮晚搖根本不會理他。

    誰知道她居然掀開簾子跟他說話了。

    言尚抬目向她看去,不理會暮晚搖那譏嘲,好脾氣地向她打個招呼。

    暮晚搖目光微微一閃。

    六月份天已經(jīng)開始熱了,言尚額上出了點汗,頸間也有。出汗這種事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必是臭烘烘的,但在美少年身上,就不一樣了。

    言尚身邊的小廝向公主請安后,不服氣地為自己家郎君說話:“殿下這話說錯了。是我們回來的時候,郎君看到一家進(jìn)城做買賣的人,他們家的老馬死在路上。那家人傷心得不行,我們郎君就把自己的馬送人了。

    “我們郎君是做了好事,才不是不能騎馬!”

    暮晚搖眼睛看向那個替言尚說話的小廝。

    言尚輕聲:“云書,不要在殿下面前放肆。”

    暮晚搖目光重新落到言尚臉上,說:“看不出,你連貼身小廝都用上了。欠我的房舍租資,有沒有還清?”

    言尚脾氣極好道:“已經(jīng)還了�!�

    暮晚搖還想再找茬,但看他額上一滴汗落下,沿著鼻梁流入唇間。她不禁神色一晃,緩下了神,說:“真的很熱嗎?你是要回府吧?上車來,我載一程�!�

    言尚身邊的云書以為自己家郎君這么有禮的人,一定會再三拒絕,沒想到言尚竟然沒拒絕,只說了聲:“那麻煩殿下了�!�

    暮晚搖目露喜色,高興地讓人停下車,她親自開車門,拉言尚上車。

    言尚不拒絕,自然是知道暮晚搖是很不喜歡被人拒絕的,他越是拒絕,她越是生氣,并且還會強(qiáng)迫他。既然總是要被強(qiáng)迫,不如一開始就從了她。

    -----

    坐到了車中,暮晚搖熱情地將籠下罩著的冰片向言尚的方向推了推,又拿出帕子讓他擦汗。

    她托腮伏案,坐姿散漫,清水眸子黑滴滴,靜靜地欣賞他擦汗的樣子。她又是明艷,又是冷漠,就盯著他看了許久。

    看得言尚脖頸微紅,側(cè)過了臉,避過她的目光。

    二人無話可說。

    好一會兒,言尚才勉強(qiáng)找了個話題:“殿下從哪里回來?”

    暮晚搖懶洋洋道:“這種客套的話,你就免了吧。反正你多說兩句,我也不會對你印象好。”

    言尚輕聲:“人和人之間說話,又不是只為了印象好不好。難道我便不能是關(guān)心一下殿下么?”

    他向她看來,略有些責(zé)怪。

    不知不覺,在他的目光下,暮晚搖竟覺得自己這么隨便不太好。她干咳一聲,坐得端正了些,老實回答他的問題:“我也沒什么事啊。對了,這兩日,我要宴請戶部侍郎。你既然是我的人,那你過來我府上,與他們都見一見,日后好互相照應(yīng)�!�

    言尚點頭。

    卻說:“我不是殿下的人�!�

    暮晚搖哂笑,道:“隨你說。”

    這般閑聊兩句,兩人之間那彌漫的古怪氣氛消退一些,二人能自如說些閑話了。不過兩人都盡量把握著分寸,不將話題移到不受控制的方向去。

    馬車到了巷子口,車停下了,外面的人卻半天沒喊他們下車。

    好一會兒,言尚那個小廝云書,怔怔的:“二郎,咱們府門前……好多人啊。”

    言尚失笑:“怎可能是找我?應(yīng)該是有人找殿下吧�!�

    暮晚搖也這般覺得,她公主府門前門庭若市還有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找言尚這個還待詔弘文館的人呢。

    云書在外結(jié)結(jié)巴巴:“不、不是……郎君你看了就懂了�!�

    推開車門,暮晚搖和言尚一起好奇地看去。

    看到府邸門前,堆滿了貨物,一個嬌俏娘子立在府前,聲如黃鸝,指揮著仆從們往言尚的府中搬東西。公主府那邊好奇地看了半天,言尚這邊府邸的仆從們被那娘子指揮著幫忙搬東西。

    眾人都很茫然。

    而聽到了馬車這邊的動靜,那娘子一下子回頭看來。

    色若春曉,滿是靈氣。

    她看到了坐在車中的暮晚搖和言尚,先詫異了一把,敷衍地跟暮晚搖行了禮,就歡喜無比地向言尚揮手。

    她跟言尚說話時,還不自覺地紅了臉:“二郎,你回來了啊。聽說你搬家了,真是的,你干嘛不告訴我呀?我是來慶你喬遷之喜的。”

    這個娘子,暮晚搖認(rèn)識。

    因為她是楊三郎楊嗣的表妹,趙家五娘,趙靈妃啊。

    趙靈妃目光又羞澀又大膽地盯著言尚,誰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啊。

    坐在馬車中的言尚,瞬間就全身僵硬了。

    暮晚搖的目光向他殺過來,她還一把掐住他的手:“怎么回事?”

    言尚看向她。

    不復(fù)從容,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第49章

    言尚對目前狀態(tài)說不出個所以然,

    暮晚搖怒氣沖沖,

    下了馬車回府。

    言尚嘆口氣,

    只能回頭無奈地看向趙靈妃。

    趙靈妃見他回頭,便十分懂事地對他露齒而笑。

    這般十四五歲的娘子正是豆蔻年華,她笑得又大方,又明麗,讓一巷子的仆從都看呆了。

    只言尚再次低嘆一聲,

    有些頭疼。

    -----

    趙靈妃被她阿父在家中關(guān)了兩個月,

    她和自己阿父又打又鬧折騰了那么久,后來終于懂得裝乖了。

    于是趙公就將女兒放了出來。

    畢竟自家女兒活潑外向,

    整日被關(guān)在家里,早就蔫得不行了。

    趙靈妃在自己阿父面前裝乖,回過頭來就歡喜地再次去找言二郎了。她心中想反正阿父拗不過自己,等多熬上兩年,

    阿父說不定就同意了呢?

    畢竟言二郎跟她說他這兩年沒有婚娶的考量,那她可以等兩年嘛。

    重要的是讓言二郎喜歡她,習(xí)慣她。

    如他這般溫潤如玉的人,他應(yīng)當(dāng)很難去主動喜歡哪個女郎。趙靈妃抓住這個時間,日日在他身邊陪伴他。

    紅袖添香,日久生情,

    不信他不會心動。

    趙靈妃先去永壽寺找人,

    發(fā)現(xiàn)言尚已經(jīng)搬走后,慌了許久。幸好她在永壽寺多發(fā)呆了一會兒,碰上了永壽寺中養(yǎng)病坊的小孩。

    得知言尚還會經(jīng)�;厝タ此麄�,

    給他們送吃送喝、教他們讀書,趙靈妃輕松就問出了言尚現(xiàn)在住在哪里。

    趙靈妃看著那群小孩子對言尚的期待和喜歡,心中更是為言尚高興,為自己的眼光高興:

    她喜歡的郎君,是這么善良的一個人!

    于是自然的,趙靈妃就來找言尚了。

    丹陽公主所在的坊,攔住尋常百姓自然沒問題,然而趙靈妃也不過是多花了點時間,仍然輕松進(jìn)來了。趙靈妃覺得自己許久沒見言尚,特意賀喬遷之喜,還備了許多禮物。

    言尚只能感謝,并請她進(jìn)府喝杯茶了。

    趙靈妃跟在言尚身后,見他背影清肅、氣質(zhì)獨(dú)絕,她興奮地握握拳,鼓勵自己繼續(xù)努力,走進(jìn)言二郎的心房。

    -----

    言尚請趙靈妃在正堂喝茶。

    不由地再次舊話重提。

    言尚:“娘子何必如此呢?娘子這般日日尋我,我實則很困擾啊。”

    趙靈妃說:“郎君,你就當(dāng)我不在好了。我只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你,不會靠過去跟你主動說話,好不好?如果不是你找我說話,我便不上前好不好?”

    言尚微蹙眉。

    他說:“我實在辜負(fù)娘子的一腔厚愛。娘子這般,我卻無法回應(yīng),娘子豈不是讓我愧疚?長安的未婚郎君眾多,與娘子門當(dāng)戶對的也極多。娘子何必非要與我交好呢?”

    趙靈妃嘆:“第一眼看到一個人,就心動。這種緣分,哪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的呢?”

    言尚怔一下。

    卻說:“但我真的不喜娘子如此。”

    趙靈妃看他神色微肅,有些慌。她低聲道:“那、那……那我三日來見你一次,好不好?你不用跟我說話,我就看一看你,心里就很歡喜了。”

    言尚輕聲:“……何必如此呢?”

    趙靈妃道:“你便給我個機(jī)會吧。反正不是你一直拒絕我,我失去信心再不追慕你了,就是你終被我打動,看到我的好。郎君你又沒有婚嫁,何必一點機(jī)會都不給我?”

    言尚說:“……恐我對婚嫁的看法,與娘子不同�!�

    趙靈妃目中一亮,心想他都愿意跟她討論成親了。她連忙豎起耳朵,聽他這樣的人物,對婚嫁有什么看法,自己好去改。

    言尚說:“婚事對我來說,不過是一段傳宗接代的責(zé)任,我實在是無意情愛�!�

    趙靈妃呆住了。

    她說:“你的意思是,娶誰什么的,你的未來妻子是什么性情,你都無所謂?”

    言尚頷首。

    心想他如此冷情絕愛,這位娘子總能知難而退了吧?

    誰知趙靈妃紅了臉,非常大膽熱情道:“我、我……又不是不能為你生孩子啊。”

    她比言尚想象的更加彪悍:“郎君,你想幾年生幾個啊?你喜歡生男還是生女��?我都可以的。我身體非常好的!因為我從小就練武,你現(xiàn)在看不出來,以后就懂了……”

    她眨著眼暗示他。

    言尚口中的茶含著,被她噎得,咽也咽不下去,吐也不好意思吐。他掩袖咳嗽,連忙將茶放遠(yuǎn)點。

    他無奈地看向趙靈妃,趙靈妃喜悅地回望。

    言尚撐住額頭,開始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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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靈妃開始習(xí)慣地找機(jī)會就往這邊跑。

    言尚為了躲她,目前大部分時候都是躲去弘文館了。畢竟弘文館在皇城中,趙靈妃沒有魚符和腰牌,很難進(jìn)去。

    趙靈妃自然央求她表哥帶她進(jìn)去,因楊嗣幾乎每日都會去東宮,正好會進(jìn)皇城。但是楊嗣被趙公交代過,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自己表妹的要求。

    然而趙靈妃癡纏著自己表哥,求自己表哥幫忙想辦法。最要緊的,是讓楊嗣走東宮的關(guān)系,給趙靈妃腰牌,讓趙靈妃可以自由進(jìn)入皇城。

    楊嗣煩了。

    楊嗣說:“求我有什么用?我能把言二郎綁到你床上,讓你們生米煮成熟飯么?”

    趙靈妃梗著脖子:“……也未嘗不可啊!”

    楊嗣:“……”

    他震了半晌,望著趙靈妃:“你這么喜歡言二�。俊�

    趙靈妃點頭。

    楊嗣想到自己見過的言尚,他不能理解:“你到底喜歡他什么?”

    趙靈妃開始如數(shù)家珍:“他長得好啊,而且很注重修養(yǎng)。每次我見到他時,不管他穿什么衣服,他風(fēng)采都干凈清朗。他說話不急不慢,會聽我說什么,懂得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閉嘴聆聽,不像你們這些臭男人一樣,說爽了只顧著你們自己高興。

    “他心特別好啊。看到別人有難,不管認(rèn)識不認(rèn)識,能幫一把的他都會幫。他也不求回報,記得他恩情的人很好,不記得他恩情的人他也無妨。

    “他的朋友眾多。每個認(rèn)識他的人,都對他贊不絕口。就說表哥你吧,上次你還對他不屑一顧,這次你不都不說他了么?

    “還有哇……”

    楊嗣冷冷看去,捂住了趙靈妃的嘴。

    他是看出來了,言二郎是優(yōu)點太多了,趙靈妃喜歡很正常。

    楊嗣微皺眉。

    只是他覺得,言尚和暮晚搖的關(guān)系,也奇奇怪怪的……

    楊嗣拄著下巴,沉思著。

    他很少見到暮晚搖和哪個郎君走得近,以前暮晚搖年少時,她是乖巧安靜,不會主動招惹任何郎君;現(xiàn)在暮晚搖長大了,她是有目的地和男子往來,卻也不將男人放在眼里。

    然而楊嗣已經(jīng)見過兩次,暮晚搖和言尚在一起。

    一次是在永壽寺;一次是暮晚搖和言尚同車,去東宮。

    而且皇帝曾經(jīng)為這兩人指婚,只是被暮晚搖拒絕了。

    一般情況下,暮晚搖即便為了避嫌,也不應(yīng)該再和言尚走近。

    然而那日他們同車……言尚還成了暮晚搖的家臣。

    他們的關(guān)系,僅僅如此么?

    “表哥,你到底能不能幫我��?”趙靈妃拽住他手臂晃兩下,將他從思考中扯回現(xiàn)實。

    楊嗣低頭看趙靈妃兩眼,緩緩道:“我不能給你魚符,讓你隨便進(jìn)出皇城。不然出了事,就要太子為你兜底。不過我可以幫你拖著你阿父,你去尋言二玩的時候,跟你阿父說,你是來找我玩的。這樣你阿父起碼不會總攔著你了�!�

    趙靈妃雖然沒得到最想要的,但看楊嗣如此堅決,也只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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