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神智依然不清,他的眉頭一直皺著,大約頭一直在疼。
偏是性情好,再怎么難受,
他也不表現(xiàn)出來,
不跟人亂發(fā)火,只強自忍著。
美少年這般受罪,虛弱中透著自憐感,是往日沒有的,有驚鴻一瞥般的極艷美感。
暮晚搖也不忍心將他半途喊醒,畢竟上一次他醉酒時,
是足足睡到了中午才起來。但是暮晚搖心狠,她必須忽略他的虛弱,將他喊起來。
又喝了一碗醒酒湯,言尚好像意識清醒了點兒,但是他難受得都快吐了。他也覺得自己此時很不堪,至少暮晚搖俯看他、觀察他,就讓他很不自在。但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操心這個。
忍著被醒酒湯弄出的嘔吐欲,言尚長發(fā)擦過暮晚搖的脖頸,聲音含混的:“天還未亮么……”
暮晚搖狠心道:“是,天還未亮,但你必須起來。你去洗漱一下,稍微吃點兒就得出門。今日是元日朝會,不只朝官,京官,所有地方官都要參與元日朝會。
“你才為官第一年,當然不能在今日出錯。你的官服我已讓你的仆從備下了,今日朝會是一年難得穿官服的一日。你萬萬不能出錯。
“哪怕頭再疼,你也得忍過去�!�
言尚閉著眼,歇了一會兒,道:“我知道�!�
他手肘撐著床板,便扶著床柱要站起來。吃酒余勁讓他手有點抖,他身子晃了一下,暮晚搖連忙扶他。言尚對她感激地笑了一下,便喚云書,要出去洗漱。
暮晚搖看他清瘦單薄的背影,看他一徑手揉著額頭,眼尾的紅一直不退……暮晚搖又有點心軟,遲疑道:“不如你別去了,告病假吧�!�
言尚道:“第一年為官,怎能在此等大事上犯錯?殿下不要擔心,我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暮晚搖暗自后悔:“昨夜就不該讓你胡來�!�
言尚已經打開了門,熹微的光從外照入,他怔立了一會兒,回頭看屋舍內兀自低頭后悔的娘子。
言尚道:“要怪也是我禁不住誘惑,怎能怪殿下?”
暮晚搖沒辦法,已經把人喊起來了,憑言尚那對自己近乎可怕的要求,他是一定會撐著去朝會,還會一點錯不犯的。言尚出去洗漱了,暮晚搖在屋中站了一會兒,這會兒她顧不上擔心自己的事,只一徑祈禱今日的元日朝會時間不要太長。
同時她暗自驚疑,想言尚這沾酒必醉的體質,未免也太過分了。
他是天生就這樣?
暮晚搖思量之時,屋門被敲,有侍女來通報。侍女說了幾句話,暮晚搖露出吃驚又有所思的神色。她道:“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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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走下臺階,與正在府邸門口下馬車、戴著幕離的劉家小娘子碰上面。
侍女扶著劉若竹下車,劉若竹正仰頭看言二郎府門是什么樣子,就看到丹陽公主從言二郎的府中出來。
劉若竹訝了一下,便屈膝請安。雪白幕離一徑到腳,與素色裙擺相纏。劉若竹行禮時,清晨微風吹來幕離一角,露出她文秀清麗的面容,正是世間最出色的、古畫中才能看到的小淑女的模樣。
暮晚搖盯著劉若竹,知道這人是言尚老師的孫女,不好得罪。但她現(xiàn)在對任何女郎來找言尚都分外敏感,便問:“劉娘子來尋言尚么?是劉相公讓娘子來的?”
劉若竹心中奇怪丹陽公主怎么從言二郎這里出來,有一個隱隱約約的想法讓她心中猛跳,卻也不敢多想。
劉若竹乖巧回答:“因昨日傍晚言二哥匆匆辭別,說有其他人要見。言二哥那般匆忙,我有點擔心,今日便早早來探望一下。而且、而且……現(xiàn)在‘火城煌煌’,相公出行,滿城光明。我想言二哥沒有見過,怕他錯過了一年難得的這般光景,便想喊言二哥一同去看。”
大魏每年元日,曉漏之前,全長安所有坊門提前大開,宰相、三司使、大金吾,被百官擁馬圍炬,游走全城,為民驅疾。
火光方布象城,明耀萬里。常年居于宮城辦公的宰相難得在百姓前露面一次,百姓爭相圍觀,這是一年中尋常百姓唯一能見到“百官之首”的機會。
即劉若竹口中所說的“火城”。
劉若竹這么一說,暮晚搖才想起來“火城”的傳統(tǒng)。言尚現(xiàn)在有劉相公這個老師,說不定可以跟在劉相公身后,親自看一番宰相之威、火城之耀。
但是暮晚搖只是心動了一下,想到言尚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她拒絕道:“他生了病,身體不適,恐怕不能隨你去看什么‘火城’了�!�
劉若竹當即關心言二郎生了什么病,暮晚搖敷衍幾句,只說不會錯過朝會便是。
暮晚搖全程冷淡,說話也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吐。她寒著一張臉,隱隱透出不耐煩的樣子,隨時都打算翻臉發(fā)火,不過是不想讓言尚得罪他老師,才勉強忍著。
好在劉若竹溫柔,見公主面色不佳,確定言尚不會錯過朝會后,劉若竹就不多問了。
這時小廝云書從府中出來,在公主身后小聲:“殿下,二郎聽聞有人來訪,問是誰。”
暮晚搖:“……”
她站在府門口,不太愿意讓劉若竹進去。
之前的趙五娘趙靈妃,其實暮晚搖不是很擔心。
因為趙靈妃活潑跳脫,活蹦亂跳,而言尚內斂至極,低調至極。趙靈妃并不太符合言尚對女性的審美。趙靈妃天天纏著言尚,恐怕不會讓言尚開心,而是讓言尚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劉若竹不一樣。
暮晚搖隱隱覺得真按照言尚自己的審美,劉若竹這般氣質涵養(yǎng),應該會和言尚十分投緣,得言尚的喜歡。言尚喜歡志趣相投的人,她不是,但是劉若竹是。
這般危險的女郎站在府門口,暮晚搖實在擺不出好臉色。
而劉若竹察言觀色,看公主神色不虞,半天都說不出一個“請進”的話,便含笑道:“我已經將話帶到了,知道言二哥昨日倉促離開后如今尚好,我便放心了。請殿下幫我跟言二哥說一聲我來過便是,我要去觀‘火城’,便不打擾殿下了。”
暮晚搖望向她,道:“劉相公平時教言尚辛苦了,正好劉娘子在這里,一事不煩二主。夏容,備份厚重謝師禮,讓劉娘子帶回給劉相公�!�
暮晚搖對詫異的劉若竹頷首,眉角眼梢都帶了些微微笑意,說道:“劉娘子,你不知,言尚剛剛做官,還租了我府上隔壁住。他現(xiàn)在正是窮困之事,他送給劉相公的謝師禮,必然不足以表達他的心意。而我自然要幫他將這份禮辦好。
“劉娘子心善,就不要將實情告訴你爺爺了。就說是言尚送的便是�!�
劉若竹猶豫著點了頭,看暮晚搖眉目舒展,忍不住問:“殿下、殿下……為何要幫言二哥送謝師禮啊?”
暮晚搖側過肩,已打算回府了,她目若流水,看向階下女郎。
暮晚搖眸波流轉,勾魂攝魄,便是同是女郎的劉若竹,都被她的姝色所驚艷。
聽丹陽公主漫不經心:“你隨便找個理由說服自己便是�!�
留劉若竹還在巷中站著,暮晚搖已經回了自己的府邸。她看夏容領著侍女端著賀禮出去,心中隱隱有些雀躍,拍拍臉給自己鼓勵。
雖然她一開始被劉若竹的涵養(yǎng)比了下去,但是她后來表現(xiàn)得又高貴又大方,又隨意又不敷衍,氣勢穩(wěn)穩(wěn)壓對方一頭……她對自己的表現(xiàn)很滿意。
這局,她沒有輸!
沒有配不上言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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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錯過了曉漏之前的“火城”之禮,好在還是在朝會上沒有出錯。
一年到頭,言尚真的第一次看到所有大魏官員都穿官服、一同上朝的樣子。站在含元殿外、中書省之列,被冬日冷風吹著,言尚忍著頭痛,目光余光看到各色官服。
除了少數(shù)幾位官員如自己老師一般能夠穿紫袍,鑲金玉帶,其下官員按照品階,紅色、綠色、青色,分外整齊,跟隨宰相一同向上方的皇帝行大禮。
昨晚剛剛大典,今日元日朝會,繼續(xù)慶賀新年。那些外國使臣也參與。
不過外國使臣此時都在含元殿外,和地方官吏一同伸長脖子叩見天子。此時能站在含元殿的,都是平日上朝的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員。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神情懨懨,顯然昨晚的大典抽去了他的精力,今日的元日朝會他有些提不上精神。
之后,是劉相公作為百官首,拜讀賀表,帶領百官向皇帝叩拜。
言尚頭痛之時,也感受到天地闃寂,只聽到自己老師宏亮高昂的聲音從含元殿中傳出。他跟隨所有官員一道,在司儀的帶領下,一會兒跪,一會兒拜,一會兒趨步。
旌旗獵獵,吹得官袍皺在人身。
言尚看向含元殿,勉強定神聽著老師的聲音。
周圍和他同品階、不能入含元殿的其他官員羨慕地抬頭,看著含元殿,心想自己此生若是能入含元殿上朝,便畢生無憾了。而言尚則是聽著老師話中的內容,除卻千篇一律的賀詞外,還引用圣人的道理,勸告文武百官。
“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
君臣之道,民生之道。
千余字的賀表中都有寫到。
然而言尚看周圍百官的神情,心中輕輕一嘆,心想又有幾人認真聽過這賀表中的內容呢。
……這賀表,是言尚寫的。
不過這是中書省自己內部的事,也不足向外宣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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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了半日朝會,又欣賞歌舞,言尚原本還想在朝會散后,請教昨晚大典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實在是撐不住了,怕自己露出丑態(tài),只好散朝后就離開,倉促之際只來得及跟劉相公告了罪。
一日未曾用膳,回到府上,言尚便是吐了一通,盡是酸水。
但是吐出來才好受些。
他勉強地逼著自己洗漱后,就歪在榻上,喘著氣閉目,想先歇一陣子。模模糊糊中,大約是終于好受了些,斷斷續(xù)續(xù)睡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幾多時辰,好像感覺到有手搭在自己額頭上,冰冰涼涼的。
他睜開眼,看到暮晚搖正俯身看他。她一手搭在他額上,一只肩向旁側開,正在問醫(yī)者病情。
言尚睜開眼,她就感覺到了,回頭來看他,眼中憂色褪去,幾分驚喜:“你醒了?云書說你回來便吐了,一日未曾進食,你現(xiàn)在可好受些?”
言尚面紅羞赧,向暮晚搖告罪,又說自己好了,已經沒事了。暮晚搖不信,非逼著侍醫(yī)給言尚看脈,聽到侍醫(yī)猶猶豫豫地說“郎君之前應當只是醉酒而已”,暮晚搖才不甘愿地放人走了。
而再讓仆從端粥來,暮晚搖看著言尚吃了粥,看他青白的臉色有了血色,她才放下心。
言尚放下粥碗,抱歉地看向暮晚搖。他手輕輕搭在她衣袖上,說:“是我不好,讓殿下?lián)牧恕!?br />
暮晚搖兀自生氣:“早知道你這樣,我寧可給你告假,也不要你去參加什么朝會了。那有什么重要的?等你做了五品官,你見天都得去朝會,根本不值得稀奇。”
言尚溫聲:“殿下喊我起來,我還感謝殿下呢。元日朝會,我還在席上多認識了幾位朋友,不枉此行。恐怕只是白日吹了風,才有點難受,現(xiàn)在已經好了�!�
暮晚搖看他這樣,冷著臉:“反正加上昨天、今天,官員一共有七天假期。我要你接下來五天都在府上好好呆著養(yǎng)身體,你要是還要四處走動,我就、就……”
因為沾了一點兒酒就鬧出現(xiàn)在的事,言尚心里既歡喜暮晚搖對自己的關心,又覺得太過丟臉,因這種事告假太過兒戲可笑。
言尚與她商量道:“我養(yǎng)三日便好,我總要與其他臣子拜年,是不是?朋友間也有筵席,我頂多推脫身體不適,早早回來……但也不能一直不去。殿下,不要生氣了。”
暮晚搖瞪圓眼:“你還要跟我商量?不行,聽我的!”
她強硬起來,揚著下巴,一副要與他爭吵的樣子。言尚漆黑眼睛看她半晌,卻只是嘆口氣,做了讓步:“那讓我寫些信,與人說明情況,總好吧?”
暮晚搖露出笑,點了頭同意了。
之后暮晚搖又逼著言尚躺上床去睡覺,言尚被她趕上床,卻是睡不著。他睜開眼,見她正趴在床畔,看到他睜眼,她就瞪眼,一副“抓住你了”的樣子。
暮晚搖板著臉:“讓你休息,怎么不好好睡覺?”
言尚垂目輕聲:“殿下在這里,我怎么睡得著?”
暮晚搖一愣,然后紅了臉,噗嗤笑起來。她笑盈盈道:“那我陪你說說話吧�!�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指。低頭玩他的手指時,暮晚搖尾指與他指頭輕輕勾著,一下又一下。言尚被她挑得面紅氣不順,咳嗽一聲,暮晚搖抓著他的手不讓他移開。
她低著頭問:“說起來好奇怪,尋常人就算第一次喝酒也不會像你這樣。你怎么酒量就差成這樣?”
言尚遲疑一下。
暮晚搖抬頭看他,揚眉:“怎么,不能告訴我?”
言尚嘆氣,搖頭:“也不是。左右不過是一些小事,殿下知道便知道了�!�
靠著床木,他垂下眼,睫毛如羽毛一般顫,說起往事:“是小時候的時候,大約我七八歲的樣子,我阿母身體開始不好。我阿父忙著照顧我阿母,為我阿母的病四處求醫(yī)。我大哥是個舞刀弄槍的,我三弟也是心粗的,當時小妹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為了幫我阿父分擔壓力,便是我一直照顧我小妹的。
“大概我那時不太會照顧人,又害怕小妹也被我照顧得不好,就總是這也不許小妹做,那也不讓小妹碰。有一次,曉舟便很不高興,和我打鬧時,不小心將我推入了酒桶中。
“那里家家釀酒,酒桶有大半個大人那么高,我不知道怎么被摔了進去,那酒直接沒過我的頭頂,我掙扎不出去。”
暮晚搖眼睛一下子瞠大,握緊他的手腕。他撩目對她寬慰一笑,繼續(xù)回憶道:
“后來是我大哥將我救出去,聽我大哥事后說,曉舟當時都哭暈了過去。之后我病了一個月,怕曉舟被阿父阿母說,我與小妹約定,不讓她告訴任何人這事,就說是我自己不小心跌進去的�!�
暮晚搖道:“你妹妹看著那般乖,小時候卻這么過分,太壞了!”
言尚笑:“其實也是好事。自從那以后,小妹就格外聽我的話,讓我照顧她省了不少心。
“然而可惜的事,雖然我阿父領著我們幾個孩子一直為阿母求醫(yī),阿母還是早早過世了。而我嘛……自從差點在酒里被淹死后,我就再碰不得任何酒了。大概是身體本能有些抵觸,我也沒辦法�!�
暮晚搖立刻拉住他手搖了搖,又懊惱又內疚,向他保證:“我日后一定不喝酒了�!�
言尚莞爾,道:“……偶爾小飲還是可以的。我……”
他猶豫了一下,道:“滴酒不能沾,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我還是要努力克服的……我也應當克服�!�
他對自己這種近乎折磨一樣的自我要求,暮晚搖嘆為觀止,但他也改不了,暮晚搖就不說了。只是提到他小妹,暮晚搖就想起一事,說:“可是我在嶺南時,你妹妹還送酒給我,說是你家釀的。你不是不能喝酒么,你妹妹還釀酒?”
言尚嘆:“我怎能因為自己不能碰,就讓曉舟留下一生陰影呢?自然是哄著騙著讓小妹忘了小時候的事,讓她以為我滴酒不沾是后來的事。且只是我自己不能碰,我怎能讓家里其他人都不能碰呢?”
暮晚搖仰頭,燭火下,她目光盈盈,癡癡看他。
言尚被她這般灼熱的目光看得紅了臉,自我反省后才道:“……我說錯什么了么?”
暮晚搖拉著他的手,仰頭輕喃:“好想做你妹妹�!�
言尚忍俊不禁。
笑嗔:“又胡說�!�
暮晚搖抓著他的手放到自己懷里,讓他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自己的誠意:“是真的,做你妹妹真好。我好嫉妒你對言曉舟的呵護�!�
言尚一下子將手抽走,替她掩了掩領口,手就移開。他慌亂至極的動作,讓暮晚搖茫然看去。見他整個人向床內側挪了幾步,面頰比方才更紅。
暮晚搖呆呆看他,他抬頭看她一眼,半晌道:“你……你方才、方才……我的手,碰到你的胸了�!�
暮晚搖:“……”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酥玉半露,香肩半掩,再抬頭看言尚那躲躲閃閃的眼神,暮晚搖良久無言。
好一會兒,她才嗤笑:“你真是沒有享受的那根筋。”
她又眼眸一轉,笑盈盈:“讓姐姐幫你開開葷?”
言尚:“不要胡說。誰是我姐姐?”
暮晚搖瞪大嫵媚眼睛,道:“你這人翻臉不認人呀。當時誰叫過我‘搖搖姐姐’,下了床你就不認了?”
言尚漲紅臉:“……不要胡說,沒有上床的�!�
暮晚搖一言不發(fā),踢掉鞋履上了床,帳子也不拉下,她傾身撲去,就將他壓在了身下。她揉著他的頸,在他耳后輕輕親,又低聲說話,諸如讓他摸一下的意思。
他只一徑不肯,暮晚搖便咬唇笑:“你碰都不敢碰,日后怎么敢在我胸前幫我畫‘芍藥’?”
言尚怔然:“你……真的要畫?不是逗我的?”
暮晚搖看他這樣,一下子覺得沒趣,她掀開帳子,異想天開道:“算了,我還是找別人好了……啊。”
她被身后的郎君摟住腰,拽了回去。言尚從后抱住她,貼著她的頸輕聲:“……我會努力的,別找旁人�!�
暮晚搖低頭笑,美目流轉,手指按在他手上:“你不要光說不練呀,言二哥哥。”
紅燭搖曳,帳子便放了下去,一室香暖,惹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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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很快知道了除夕大典上發(fā)生的事。
官員七日假未曾休完,他便經常去劉相公府上,向老師討教。而等到中樞終于重新開印了,言尚回到中書省,第一時間就與老師討論那烏蠻王想讓丹陽公主和親的事。
在中書省翻閱典籍,言尚抱著書籍去找劉相公。
二人在院中散步聊天,說起和親的事,言尚道:“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公主和親兩次的說法。這不符合禮法,也未免讓大魏蒙羞�!�
劉相公“嗯”一聲,道:“但古往今來,也從來沒有和親公主中途歸來的說法。真按照禮法來,丹陽公主現(xiàn)在就應該在烏蠻,而不在大魏長安,不應如此時這般積極參與政務,還能在大典上討論自己的去往�!�
言尚道:“老師的意思,難道是公主應該去和親么?烏蠻一個小國,當年讓真正公主去和親,本就可笑,何況這公主還是嫡公主。當年的事我不清楚詳情,暫且不提,我只知,若是這一次再讓公主和親,便是我大魏無能,是我君臣無能。大魏不能受此羞辱�!�
劉相公看著院中槐樹,若有所思道:“也不能說是羞辱。烏蠻向來有‘共妻’‘繼承王后’的傳統(tǒng)。他們的傳統(tǒng)就是那樣,恐怕迎公主回烏蠻,對烏蠻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你跟他們談禮法,他們不懂的。”
言尚默片刻,道:“我這幾日會查書,會去問人,弄清楚他們的傳統(tǒng)到底是怎樣�!�
劉相公看向他:“然后呢?”
言尚緩聲:“然后說服所有人,公主不能去和親。”
劉相公冷肅著臉看自己這個小學生。
緩緩道:“為什么這般在意此事?這本不是你應該接觸的事……你與丹陽公主有私情么?”
言尚抬目。
道:“是�!�
劉相公眸子一縮,目光瞬間變得冷銳。他其實早有猜測,但是不敢肯定。然而言尚親口承認……劉相公半晌后只苦笑道:“素臣,你膽子實在太大。敢和一個和親公主有私情,還敢跟我承認……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低調,還是高調啊。”
第80章
對于言尚的私情,
劉相公評價了兩句他“大膽”后,沒說好,
也沒說不好。
畢竟言尚一開始入劉相公的眼,
就是因為他當眾殺鄭氏家主的事。那時三堂會審,
言尚一一駁倒三方,給劉相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劉相公從來就知道自己這個最小的學生,表面上再溫良恭謙,骨子里都是大膽的。
只是和丹陽公主有私情而已……還沒有把劉相公嚇到。
雖然小小一個八品芝麻官敢和丹陽公主這個和過親的公主有私情,
放在哪里都足以嚇人。
然而丹陽公主又是什么膽小怯懦的人呢?
大典之后,
皇帝讓朝臣和各國使臣們討論公主和親之事,朝臣分為兩派,
支持公主、強力拒絕公主和親的大臣,不再少數(shù)。這批大臣中,官位最高的,是戶部侍郎。
戶部侍郎身為一個正四品的官,上面能壓住他的,也不過是一些宰相位的、尚書位的、御史大夫位的。官至侍郎,大部分時候已經能在朝堂上左右很多事了。
這種官位的人支持暮晚搖,給那些希望暮晚搖和親過的官員帶來很大壓力。
然而除了戶部侍郎,支持暮晚搖的大臣,
不在少數(shù)。
這些都是暮晚搖參與政務一年來的積累,
畢竟她背靠太子,又有南方李氏的支持,想籠絡人心,
到底會有不少人傾向她。
讓劉相公嘆為觀止,更拿這么一位公主頭疼了。
言尚被劉相公趕去辦理公務,而過了兩日,言尚又來中書省的廳衙,拿著許多舊時資料,找劉相公討論公主和親之事。
劉相公就繼續(xù)和自己的學生在廳衙外的槐樹邊圍著散步,討論這些事。
言尚道:“……當年的事,我已看過各方記錄,了解大概。乃是陛下和先皇后所屬的世家李氏爭權,而烏蠻又在外苦苦相逼,揚言要娶嫡公主和親,才和大魏簽訂盟約,停止戰(zhàn)事。
“據(jù)記載,當時劍南道幾乎完全被烏蠻所占,朝廷答應和親,烏蠻軍隊才退出劍南道。攘外必先安內,陛下和先皇后都需要在那時保證沒有外戰(zhàn),讓他們全力和對方爭權。所以公主殿下就是被犧牲的那個�!�
劉相公撫須頷首。
言尚說的這些,是不可能記錄在書面上的。言尚得通過各種資料去推論,一個沒有參與當年事、毫無背景的年輕人,能通過簡單記錄下來的只言片語,把內部真相推論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很厲害了。
言尚看老師默認,心里一嘆,也生起許多茫然感。
又是政治的互相傾軋。
越在朝堂沉浮,他越來越多見到這些殘酷的真相……和人性背道而馳,全是為了自身利益。
言尚低聲道:“朝堂上的黨爭,和民生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卻一個個爭得頭破血流,看著十分可笑。”
劉相公看他一眼,道:“你可以換個角度看這個問題。”
言尚拱袖向老師請教。
劉相公慢悠悠道:“你可以理解為,朝堂上有兩種不同聲音,政務就難以效率極高地推下去。而只有排除異己,讓朝堂上只有自己的聲音,才有空去推動你所謂的民生。”
言尚怔了一下。
然后說:“縱是如此,陛下和先皇后默認將公主作為棄子,送去和親,都十足、十足……冷血�!�
劉相公反問:“不然能如何哇?”
言尚愕然。
劉相公道:“你沒有經歷過被金陵李氏所壓的時期,你自然不知道陛下當年所承受的壓力。當年李氏最為煊赫之時,朝堂上八成是他們的聲音已不必說,連廢立皇帝的事,李家都能做主。
“這是皇權和世家的爭斗啊。陛下的權利時時刻刻被李家威脅,被世家威脅,一個皇帝被架空到這個程度,何人能忍?何況咱們這位陛下,從來就不是任人欺凌的。
“娶李氏女為后,借長安各世家和李氏周旋,一步步挑撥,一步步打壓。發(fā)科舉,讓寒門入朝,斷世家壟斷之路。二皇子死,斷李氏借用血脈統(tǒng)御皇權之路。送幼公主和親,讓李氏在皇室無人可用。
“收兵權,奪李氏對南方軍政的統(tǒng)治權。不斷變換將軍調任……最后是先后的去世。
“長達二十年,終將李氏逼回金陵。如今李氏依然是南方世家之首,但也要休養(yǎng)生息,家中連個掌權人都被貶去了嶺南。李家前途被斷……警示天下世家。如今世家比當年安分了很多,這可都是咱們陛下的功勞啊。”
劉相公向言尚嘲弄般地撇撇嘴:“就連你,如果不是為了讓寒門入局,如果不是為了多加一股勢力來和世家對局,你以為你能入朝么?你是不是覺得科舉考題很兒戲、很浮華無用,不適合真正選官,選出的都是只會吟詩作賦的文人�。�
“然而就是這個,都是陛下跟世家爭取過來的�!�
言尚無言。
聽劉相公嘆息一般的:“你認為陛下錯了么?”
良久,言尚低聲:“我憐惜公主不易,然而若是從大局上說,陛下才是正確的。世家已然煊赫太久……若是不加限制,任其發(fā)展,恐怕就是黨錮之禍,滅國之災了�!�
劉相公許久沒說話。
因他也出身大世家。
好一會兒,劉相公才說:“世家是必敗的。世家若不敗,這局面,就是死局�!�
言尚看自己的老師:“老師也出身世家……竟不站世家么?”
劉相公負手而立,仰頭頭頂蔭蔭高樹,哂笑:“言素臣,你是不是以為所有的世家都是蠢貨,都看不清局面�。渴遣皇且詾樗械氖兰叶妓压伟傩�,不辨是非啊。聽過何謂名士么?見過真正的清貴世家么?你對世家的了解,還淺著呢。”
劉相公頓半晌,說:“你可以多和你的小友韋巨源接觸接觸。洛陽韋氏,長存數(shù)百年,族中從未出過什么宰相,卻偏偏能一直保持不敗。在為師看來,洛陽韋家比什么金陵李氏,都更為了不起啊。”
言尚便低聲:“學生慚愧。”
劉相公淡聲:“陛下是把旁的皇帝兩三代才能完成的事,要在自己一人手中完全解決。你我且看著吧……這些世家趁陛下生病幾年,安分了許久,又漸漸囂張起來了。陛下的打壓,還沒結束。
“你可以說咱們這位陛下無情,可以說做帝王并不一定非要絕情……然而有時候絕情,才是對天下最好的�!�
言尚道:“為君者,首先要仁……”
劉相公:“只是對你所在意的公主不仁罷了�!�
言尚淡聲:“卻也未見天下多仁,百姓多安居樂業(yè)�!�
劉相公好笑地看他:“這不正是你我臣子該為君分憂的么?陛下如今病成了這樣……你還讓他有精力管太多的,有點太為難一個病人了�!�
許久,言尚也不禁苦笑,承認老師說得對。一代帝王,要斷情絕愛,還做的是對天下大局有利的事;縱使他對身邊子女不好,可他……到底不是昏君。相反,皇帝將天下局勢看得十分清楚。
天下昏昏,然而天子不昏。
天子不昏,便是狠了。
這是十分無奈的一件事。
言尚只好另說他事:“……可是如今李氏已經被打壓回金陵,眼看著短期內也成不了太大氣候。我們卻仍和烏蠻結盟,我看雖然朝廷中不希望公主再嫁烏蠻的朝臣很多,但真論起戰(zhàn)爭,八成臣子都是反對戰(zhàn)爭的。
“這卻是為何?我大魏軍隊,竟不敵烏蠻小國之兵力么?”
劉相公道:“確實不敵。”
言尚驚愕。雖然從幾日翻找資料中,他隱隱覺得大魏兵力似乎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無堅不摧,但是說大魏打不過烏蠻,也太可笑了。
劉相公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不是打不過,如果傾全國之兵,小小一個烏蠻算什么?而是可以不打,為何要開戰(zhàn)?素臣,你要知道,戰(zhàn)爭一旦開始,朝廷各部要承受的壓力非比尋常。何況只要戰(zhàn)爭開始,受苦的都是百姓�!�
劉相公道:“一場戰(zhàn)爭下來,尋常百姓死多少,世家在其中死多少……我大魏農事為重,不比烏蠻的游牧為生。他們要靠戰(zhàn)爭來養(yǎng)一國,而我們大魏沒必要。結盟,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言尚卻道:“老師說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如果我們打得過烏蠻,這些問題都能解決。我所詫異的,是為何我們打不過,或者說要犧牲太大,才能打得過?”
劉相公回頭看他,笑:“這個答案,你來告訴為師。”
言尚一愣,然后拱手拜,接受了老師這個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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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來數(shù)日,言尚便不斷來往于兵部、鴻臚寺,和中書省之間。兵部本是秦王管的,秦王見太子的人頻頻來兵部找資料,心里也警惕十分,怕太子是來兵部挖人。
而言尚話里話外問的都是烏蠻戰(zhàn)力,讓秦王更是警惕,忍不住多想:為何一直問和烏蠻打仗的問題?難道太子想開戰(zhàn)?太子瘋了吧,為了一個暮晚搖要開戰(zhàn)?
就連太子都疑惑地找言尚問了話,言尚說是自己老師的考驗,太子也跟著半信半疑。
太子是不愿意暮晚搖去和親,這一走,就失去了南方以金陵李家為首的世家助力……但如果要打仗,太子也是不愿意的。
言尚倒是巴不得局勢更亂些,太子和秦王互相猜忌,又有各國使臣派人去追慕暮晚搖……這么亂的局勢下,和親一時都是達不成的,給他爭取了很多時間。
而言尚自己不斷往返中書省,去回答老師的問題。
第一日他說:“我大魏兵力弱,是因世家和皇權之爭中,雙方排除異己,改了邊軍制度,不斷更換將才,致使將軍和士兵彼此不熟,毫無合作。打起仗來,自然實力大損。而必須要用自己的人換上世家多年選出的將才,卻發(fā)現(xiàn)己方不如世家,連戰(zhàn)連敗�?杀菹掠植豢赡苤匦伦屖兰业膶⒉派衔唬跃瓦@般僵持著,等新的將才成長起來。
“但是邊軍調動如此頻繁,如何才能培養(yǎng)起將才?
“可是邊軍調動若不頻繁,將才割據(jù)一方,又是一亂。如此多方原因下,致使我大魏兵力,竟不如烏蠻。”
劉相公道:“還有呢?”
言尚便再去查。
又過了一日,他來回答劉相公:“我朝兵役極重,邊關卻戰(zhàn)事頻繁,防御線過長。防戍本是好事,百姓卻被強留以至久戍不歸。長期下來,人人避役,不愿主動去從軍。且我問了一個叫方桐的衛(wèi)士,知道他以前也當過兵,他的經歷……嗯�!�
言尚想起自己和暮晚搖身邊的侍衛(wèi)長方桐的問答。
方桐告訴他,在跟隨公主之前,他也是軍人。然而兵役太重,為了家人,他不得不逃避戰(zhàn)事,來長安謀求生路。到了長安,因兵役中而引起的兵士地位低微緣故,長安人瞧不起如他這樣當過兵士的,把他當私家役使一樣任意打罵欺辱。整個大魏的風氣,一時間,竟是以府兵為恥。
方桐是不斷地去參加朝廷辦的武考,又不停地走了各方門路,才能到公主身邊任職。然而就這樣,他為了跟公主去烏蠻,又和家中剛成婚的妻子分離數(shù)年,近日一家才團聚。
想到此,言尚心中低落,知道這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因兵力弱,所以兵役重。而因兵役重,兵士地位低,又導致兵力弱。
整個制度,都是有問題的。
可劉相公居然問他:“還有呢?”
還有什么,導致大魏兵力不如烏蠻呢?
言尚一趟趟在中書省和兵部之間奔波,他不停地回答劉相公給他的考驗問題——
“老師,我發(fā)現(xiàn)朝中因爭權奪利,致使老將凋零,新將又不擅兵事。若是有擅兵事的,哪怕頻頻調動,都可因此而緩。正是因為難以打勝仗,調動才會那般頻繁�!�
劉相公嘆息:“所以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
劉相公繼續(xù):“還有呢?”
言尚愣,然后繼續(xù)去查。
再告訴劉相公:“因為世間之戰(zhàn),騎兵天下!只要有騎兵在,戰(zhàn)爭幾乎是一面倒。我大魏的騎兵,不如烏蠻。烏蠻常年馬上為戰(zhàn),他們的騎兵比我軍精良。他們還用了鎖甲穿戴在身。戰(zhàn)場上,只要我們不能解決騎兵,不能讓士兵下馬,我們就很難對付騎兵。
“我去西市問過,去鴻臚寺問過,和各國使臣談過。我們的馬種,其實還可繼續(xù)改良。我們應學習北方一些小國的養(yǎng)馬之術,或者干脆雇傭他們幫我們養(yǎng)馬……”
思路越來越清晰,大魏和烏蠻多年來的問題一道道攤在眼前。
混亂的局勢一點點撥開云霧,變得清晰起來。
劉相公盯著站在自己書舍中的少年郎,沉默良久,不斷為言尚所震撼。
言尚說的很多,其實早有人跟他這個宰相報過。然而那是兵部那么多人多年的經驗,言尚抽絲剝繭,靠自己一個人……竟能推下去。
言尚聰慧,多思,謙遜溫和,人際關系極好……
因為聰慧多思,所以能夠將混亂散開的圖紙一一拼到一起,拼出一個真相;因為謙遜溫和,所以會向智者討教,也能拉下架子在胡市和不識字的平民、胡人聊天;因為人際關系好,所以他輕而易舉在六部都有朋友,當他需要六部中任何一部的助力,任何一部都有他的朋友幫他開方便之門。
這么一個人,只有十九歲。
劉相公盯著年輕的言尚,心中撼動,心想他這個學生,會很了不起。
各方原因說到此,劉相公認為言尚已經將所有原因說透了。但是,劉相公仍要說——
“還有呢?”
他已經不知道還有什么原因能夠導致大魏兵力不如烏蠻了,然而他還是要問言尚“還有呢”。
他想將言尚的心氣壓一壓,不想事事都如言尚的推論那般發(fā)展。一個年輕的、才華橫溢的人,如果事事都在他的預料中,這于言尚的成長,并非什么好事。
剛極易折。
劉相公深知身在政局中的身不由己,他正是要趁這個機會磨礪言尚,不愿自己的小學生被日后越來越深的政務席卷,一把寶刀被生生折斷。
言尚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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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把所有原因說全了,以為自己真的還有什么疏漏的。他絞盡腦汁,再努力和兵力官吏、市集上的胡人、鴻臚寺中的使臣交流,又不斷查找書籍資料,都沒有找到更多的原因。
這于他簡直是一種折磨。
如他這樣對自我要求高的人,一件事不能想通,不能理順,不能讓他走下一步……實在是一種煎熬。
又一日,言尚蹲在胡市,和幾位胡人聊天,問起自己派去烏蠻的那些胡人何時才能回來長安。
言尚一個朝廷官員,還整日沒架子地蹲在西市和胡人們聊天,他又面容清雋秀美,說話溫聲細語,自然很得人的喜歡。胡商們都很喜歡這個整日混在胡市的朝廷官員,告訴他說估計再兩日,幫他辦事的胡商就能回來了。
一個胡人操著不熟練的大魏官話,拍胸脯保證:“言二郎放心吧!他們雖然沒有趕在年前回來,但也不會遠了。我們胡人辦事,向來實誠,拿了郎君的錢,就不會騙郎君,會幫郎君辦好這事!”
言尚不管心中如何煎熬,面上總是和氣地笑:“那我便靜候佳音了。他們一回來,不管什么時候,你們都拿著腰牌來找我。我實在是……對烏蠻太不了解了�!�
眾人紛紛安慰言尚。
和胡人們分開后,言尚漫無目的地在西市繼續(xù)閑逛,盯著這里做生意的外國人士,他沉思著,到底還有什么原因,能導致大魏不如烏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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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和蒙在石正在西市中逛。
暮晚搖淡著臉,根本不想和蒙在石多聯(lián)系。但是她既然給出話說可以讓人來追慕她,她就不能總是拒絕蒙在石。
何況她心有計劃,也需要自己和蒙在石的關系一點點好起來。
蒙在石和暮晚搖騎馬而行。
暮晚搖戴著幕離,蒙在石戴著一張面具。西市混亂的百姓和小販為二人讓路,只因抬頭隨意一看,都可看出那幕離長至腳踝的女郎一身綾羅,身份必然高貴;而與她并轡而行的高大男人,即使戴著面具,也給人一股強盛威壓感。
前面胡人吵鬧,馬被堵著走不了路,暮晚搖看得越發(fā)不喜。
暮晚搖不耐的:“看看看,路被堵住了吧!邀我來西市逛什么?熱鬧不如東市,還亂糟糟的,到處是你們這些外國人士,看著就煩。”
蒙在石正翻身下馬,聞言笑一聲,隔著面具和幕離,哂她一眼,道:“你如今脾性,比之前我認識的時候,還要大了。堵個路而已,你竟煩成這樣。罷了,我們走另一道吧�!�
他跟旁邊的衛(wèi)士使個眼色,他的人就將他的馬牽走了。而蒙在石上前,牽住暮晚搖所乘坐的馬匹。暮晚搖冷眼看著,見身下的馬躁動不安,蒙在石貼在馬耳上說了幾句烏蠻話,那馬就聽話地乖乖被他牽住韁繩了。
暮晚搖:“裝模作樣!好像我自己不會騎馬,要你牽一樣。你要帶我去哪里?是不是不安好心?”
蒙在石走在下方,身高腿長,回頭看夕陽下那騎在馬上的白紗女郎一眼,似笑非笑:“反正我在你眼中無一是好�!�
二人走了另一道人少些的路,蒙在石到一賣面具的攤販前,示意暮晚搖下馬來看。暮晚搖猶疑半天,心想不能完全忤逆蒙在石,她就不情不愿地下了馬。卻仍嚴實地捂著自己的幕離,不想多看幕離外的世界一眼,不想多看蒙在石一眼。
蒙在石瞥身后那個白紗攏地的女郎一眼,輕聲低笑:“小丫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暮晚搖冷著臉,當作沒聽到。
看蒙在石立在攤販前,低頭看各種面具。暮晚搖心不在焉地在后看,想著要是能捅死他就好了。蒙在石忽然掀了自己臉上戴的面具,將攤位上的一張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臉上。
他回頭看向暮晚搖,低笑:“小丫頭,看我這樣,眼熟么?”
暮晚搖漫不經心地看去,一下子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