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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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吉領(lǐng)著北衙軍隊嚴陣以待,本是以防意外,不想先等來了楊嗣的兵入城。
如今亂臣賊子是楊嗣,劉文吉這里得到圣意,不必因?qū)Ψ缴矸萦兴櫦桑瑪貧⑽鹫摗?br />
劉文吉冷笑。
心想這可是楊三郎!一個從小兵升上去、在隴右以將軍出頭的天生將才的楊三郎!北衙倒是想殺楊嗣,殺得掉么?
不過是以人頭填補罷了!
劉文吉心中這般想,卻仍馬不停蹄前去阻殺楊嗣。同時間,他囑咐一個小兵傳話:“去避暑山莊請示公主,言素臣的兵馬何時到!長安人手不夠,兵力不足,楊家已反,長安需要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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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街市中,言曉舟上午時聽到悶雷聲,以為天要下雨,便沒有及時回家,而是與自己在長安結(jié)識到的手帕交在酒肆邊吃酒,邊等著下雨。
下午時分雨也未下,言曉舟便與朋友們分別。她心中不安,總覺得會出事,便領(lǐng)著侍女急匆匆回公主府。而就在這時,城門里應(yīng)外合,轟轟聲中,城門大開,楊嗣兵馬大舉攻城,百姓張皇逃避!
楊嗣高聲下令:“只攻皇城,勿傷百姓!違者格殺勿論!”
趙御史府上,趙靈妃無心關(guān)注什么婚事。長安街市上圍滿了兵馬的時候,她拒絕了父母要她留在府上的要求,她從家中后院墻頭翻了上去,想看看如今長安情況。
大批兵馬圍城,她心中憂慮身在皇城中的韋樹是否平安,便避著人悄悄前往皇城。
此時的皇城也兵荒馬亂,亂賊攻城,必是先攻下皇城,再攻皇宮。尚書六部、中書省、門下省、御史臺,皆在皇城。本是尋常辦公的下午,所有大臣都不安著,四處打聽大戰(zhàn)消息。
而皇帝派來的內(nèi)宦滿頭大汗地四處宣讀圣旨:“陛下說楊家已反,要各位大家出身的郎君派人回自家,請各自世家私兵出來,交到北衙手中,配合劉公公截住楊三郎!
“各位郎君,爾等家中皆有私兵,此時若是藏私,等長安城被攻下了,爾等前途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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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莊中,言尚與暮晚搖匯合后,秦王那邊的兵馬開始露出頹態(tài)。但事已至此,沒人會后退,秦王打的魚死網(wǎng)破的主意,一步不退,反而越攻越強。
敵軍用燃著火的箭只來攻,言尚和暮晚搖只好離開木制閣樓,拋卻那被燒著的地方。二人前往一處假山,仍想占據(jù)高位好看到敵軍情勢。
戰(zhàn)報不斷地傳到夫妻二人這邊,言尚駐足停步,說:“秦王絲毫不退,恐怕另有后招……南方私兵即將趕到,秦王已沒有退路,他為何不逃,反而越戰(zhàn)越酣?就像是、像是……”
暮晚搖與他對視一眼:“像是在為誰爭取時間�!�
二人怔忡。
然后言尚脫口而出:“長安城中的太子!”
暮晚搖眼眸一瞠。
太子和秦王……從來是死對頭的兩人,竟會合作?!父皇是將人逼到了何種地步!
二人心中皆是一緊,因都想到如果太子參與此事,那楊家就會參與。楊家參與,楊三郎是不是也會參與?不提楊嗣與他們的私人關(guān)系,楊嗣的領(lǐng)兵才能,便非旁人能及……長安城中那一戰(zhàn),必然比避暑山莊更為慘烈!
南方私兵要支援的不應(yīng)是他們,而是長安!
一想到此,言尚當即下令:“傳我之令,讓……”
方桐忽厲聲:“殿下,駙馬!”
言尚抬頭,見他和暮晚搖所處的假山高處,數(shù)個身材魁梧的士兵在無人知道的情況下掩藏在那里。他抬頭看的時候,對方數(shù)人一個冷笑,大喝著用力撞擊假山。假山石頭紛紛落下,泥土塵煙滾落。
方桐等人撲縱而上,攻殺敵人。
整片假山在對方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坍塌下來,石頭紛然砸向其下的言尚和暮晚搖。
暮晚搖反應(yīng)慢一些,她抬頭看時,言尚已一把抱住她,將她的臉罩入了他懷中。一數(shù)人高的大石向暮晚搖站的方向砸下,無人能避,倉促之間,言尚只能抱著暮晚搖轉(zhuǎn)個身,任那巨石砸向他的背。
言尚悶哼一聲,抱著暮晚搖趔趄幾步。
方桐幾人來救已經(jīng)不及,幾個眨眼的功夫,整片假山倒下,將駙馬和公主埋在了下面。一片死寂中,方桐吼道:“還不救殿下和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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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山莊忙著救言尚和暮晚搖,長安城中如言尚和暮晚搖所料,戰(zhàn)事水深火熱。
長安城中能動用的兵全都用了,楊嗣只有區(qū)區(qū)一萬來人,但北衙仍抵抗不住楊嗣,步步緊退。遲遲等不來援兵,眼看已經(jīng)要退入了皇城,再退下去,今日逼宮可能真要成!
明明早有計劃的安排,因太子的入局,而變得如此艱辛!
劉文吉額上冒汗,隨著己方步步退,他越來越焦躁。劉文吉等不來援兵,心里生惱,疑心暮晚搖是否耍了自己,故意要自己敗�;蛘呤茄陨杏袆e的心思?言尚已不再將他視作朋友,而是如其他士人一般,將他當作走狗,視他為異類。
士人們都瞧不起他,言尚也是士人。
是他托大,竟以為言尚會始終如一,會不與他為敵。
劉文吉心寒冷笑,更知世事艱難,誰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他思量這些時,一個將軍滿頭大汗地奔來,喘著氣:“公公,我等擋不住楊三大軍……這該怎么辦?”
劉文吉陰聲:“把長安城中的百姓全都拉出來,拽上街,趕到皇城前!楊三大軍往前走一步,就往這些百姓身上踩一步�?唇袢帐撬麣⑺赖陌傩斩啵是殺死的我們多。
“長安城中不是都說楊三意氣風發(fā)少年郎么?如今,我倒要看看……當年那少年,今日可會為了攻城而殺死百姓!”
將軍大愕:“豈能連累無辜百姓……”
劉文吉轉(zhuǎn)頭看他,滿目陰鷙:“不然,難道我等站到大街上,等著被他的大軍踩死么?去下令!”
由此,長安城中因為劉文吉的下令,百姓們紛紛被從自家中拽出,被如豬狗一般趕上街頭,被迫站到街上,以血肉之軀迎上楊嗣的大軍。
混亂中,言曉舟及時躲入一商鋪,避免了被抓住。然而她滿心錯愕,看著無辜百姓們被官兵們從各自家中拖拽出來,連小孩兒都不放過,街上哭鬧聲一片,百姓們還沒死在楊嗣手中,先被官兵們在街上拖出了一條血河——
言曉舟面容煞白,喃聲:“瘋了,他們都瘋了……”
商鋪老板瑟瑟發(fā)抖,勸說言曉舟:“女郎,你快快與我等一起到地窖上躲一躲,被他們抓出去就不好了。”
言曉舟咬唇,她原本要隨好心的老板一同去躲,然而隔著門縫,她看到幾個可憐的小孩兒哭叫著坐在街上,那官兵不知何時又會到。言曉舟左右思量,還是向老板說聲抱歉,她開了商鋪門跑出去。
幾個小孩兒在混亂中和父母走散,眼見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又要來捉人,他們惶恐地哭著,等待殘酷的命運降臨。斜刺里,一雙纖白的手忽然抱起他們中的一個小孩兒,向后拖去。
一道女郎溫柔的聲音在墻后輕聲:“你們與我來�!�
幾個小孩子茫然回頭,見抱住先前那個小孩的,是站在角落窄巷的一個妙齡女郎。那女郎向他們招手,又食指放在唇前輕噓兩聲,悄悄招手讓他們過來。
女郎面容可親,笑容婉婉,幾個小孩兒哽咽地跟上去。
言曉舟嘆口氣,揉揉他們的發(fā)頂,小聲告訴他們:“我不知道你們父母在哪里,也不能帶你們?nèi)フ宜麄�。我知道一個地方,是官兵們絕對不敢搜人抓人的。你們?nèi)粝牖钪鹊侥銈兊母改福团c我試一試,去那里躲一躲。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強求�!�
她指的是丹陽公主府所在的巷子。
官兵絕不敢搜一個公主的地盤,哪怕這位公主眼下不在長安。
幾個小孩兒互相望望,含淚點頭:“姐姐,我們都聽你的。你不要不管我們。他們說有兇煞的大哥哥要殺我們,我們不想死……”
兇煞的大哥哥。
言曉舟目有哀色,卻對他們笑了笑,示意他們跟上她。雖只是一個少女,雖然才來長安不過一年,然言曉舟聰慧機敏,她靈巧地避開街上的官兵,跟著她逃跑的人越來越多,不只有小孩,還跟上了大人。
言曉舟也不拒絕。
能幫便幫,若是命不好,那也不能強求。
她只是偶爾失神,想到去年最開始時,在進長安的古道上遇到的那個喝醉酒、癱在溪流中的青年。他笑容如冬陽一般,神情又無畏,又驕傲……他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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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靈妃在城中穿梭的時候,放棄了最開始打算去皇城的打算。
她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看著滿城蝗蟲般四處逃散的百姓。長安城不再是繁華的讓異國人向往的神圣地方,它在這一日變成了修羅地獄。
四處廝殺,四處搶掠。
有人發(fā)著戰(zhàn)難財,有人從好人變成了惡人。
趙靈妃靜靜地看著這些——她以為只有西域那些不通教化的蠻人才會做的事,發(fā)生在長安。
一個官兵看到一個俏麗的女郎立在街上,心癢之下一把鐵索揮來,要將這女郎綁住,先行好事,再送到敵人面前去死。那鐵索罩上趙靈妃的脖頸,趙靈妃驀地回頭,冰雪般的眼眸看向那官兵。
她眼中沒有殺氣,但她手按上那鐵索時,官兵已察覺到了危險。
趙靈妃向前一步,她目中波光流連,欲落未落,她低喃:“我絕不會讓我的家變成你們的地獄。”
她不去皇城了,不去救韋樹了。
韋七哥那般厲害,自然有自己的手段。而眼下,這滿長安凄慘的百姓,被宦官們拖出去送死的百姓……才需要她。
楊嗣知道了劉文吉的布置。
他面無表情,對此事不加吩咐。他不殺百姓,但今日之事他不能下令……百姓們要活路,他手下的將士們也要活路。
悶雷滾滾,楊嗣抬頭看天上的烏云——
各自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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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中,靜謐中,暮晚搖聽到郎君聲音低啞的輕喚。
她睜開眼,視線卻一片黑暗,半晌,她才發(fā)覺自己被言尚抱在懷里。
言尚咳嗽一聲:“我們被壓在假山下了�!�
暮晚搖悶悶應(yīng)了一聲,她試著動了一下,然而她靠著堆成墻一樣的石頭,面前抱著她的言尚,是跪在她面前的姿勢。他都動不了,她自然更加動不了。
暮晚搖心情抑郁一會兒,主動勸言尚:“方桐會救我們出去的,別擔心。”
言尚輕聲說了好。
暮晚搖忽然:“你是不是受傷了……我聞到了好重的血味�!�
言尚沒吭氣。
暮晚搖:“你別騙我�!�
言尚輕嘆一聲。
他說:“我也不知道,因我動不了,已經(jīng)沒什么感覺……只是身上好冷,大約失血過多了。我猜,應(yīng)該是后背被石頭刺進去,我動不了,石頭出不去,血就一直在流。
“然這都無妨,我只憂心長安局勢。你說劉文吉做好準備了,但若是太子讓三郎親自攻城,誰人能擋?我擔心長安城�!�
暮晚搖試圖碰他,可是她的手碰到的全是嶙峋的石頭,她連抱他都做不到:“別想那些了。言二哥哥,你為什么總想別人,就不想想我們?我們怎么辦?”
言尚沉默一下,忽而笑一下,聲音輕柔:“我想你的。搖搖,我給你一樣禮物好不好?”
暮晚搖僵坐著仰頭,手中被他塞入了一個溫熱的物件。她摩挲半晌,摸出是一塊玉佩的形狀。
她一怔,心中突突跳,才有猜測,就聽言尚赧然:“我們家的傳家玉佩,云書從南陽回來就帶過來的。我一直想給你,就是沒有機會�!�
第145章
暮晚搖在幽暗中與言尚呼吸輕纏,
她指腹摩挲著玉佩,
心中一時恍然又酸澀。
言尚第一次與她好時,
就給她看過這玉佩。他說這是他們家的定情玉佩,
祖?zhèn)饔衽�。那時她避之唯恐不及,
總怕他非要認定她,
非要將玉佩送給她。
然那是言尚唯一一次給她看玉佩的機會。后來暮晚搖多少次后悔,
言尚都再沒有拿出來那玉佩�;楹螅和頁u也有過糾結(jié),想為什么他不給她玉佩。
不是說是定情玉佩么?不是傳家寶么?為什么不給她?
但后來暮晚搖又想,
也許是因為她和言尚不可能有子嗣,
這樣的玉佩給他們兩人也是浪費。既然這玉佩在二人手中無法傳下去,
說不定言尚將玉佩還給他父親,言父把玉佩給大郎或三郎了。
沒想到玉佩還在。
暮晚搖低頭,輕聲:“為什么不把玉佩還回去?”
緊張戰(zhàn)時也許二人不該討論如此兒女情長的話題,
但既然動彈不了,操心其他事情也沒益處,
索性將問題問個清楚。
言尚莞爾,輕道:“要是還回去了,你多傷心。我們家的東西,
你就不想戴一戴么?”
暮晚搖:“誰稀罕你們家的東西。”
言尚但笑不語。但也許他是痛得說不出話,
只是痛覺已經(jīng)麻痹,
他頭陣陣發(fā)暈,精神開始疲憊,身體的狀態(tài)也許十分糟糕。
言尚煎熬之際,
察覺暮晚搖來握他的手。他怔了一下,聽她小聲嘀咕:“你是不是要靠說話來轉(zhuǎn)移注意力,來讓自己清醒?”
言尚靜了一下,本能想說沒有。
暮晚搖仰臉:“別瞞我。你忘了我說的么?在我面前,你自在點兒,別那么累。不要什么事都一個人扛——言二哥哥,你有夫人,你有妻子,你有同伴。讓我與你一同分擔吧�!�
言尚怔忡。
良久,他微笑啞聲:“好�!�
幽幽暗處,動彈不得,暮晚搖艱難地伸手來摟抱他。她試了幾次,都無法將手插入他后背和石頭之間。但她摸到了黏稠的血跡,濃郁無比。
言尚大約自己不知道,他失了痛覺,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墒悄和頁u只是摸到的他衣角的血,就已經(jīng)心里發(fā)慌。
失這么多血,人能受得了么?
可她善于逼迫自己,讓自己不動聲色。
心里再驚痛懼怕,暮晚搖仰起的臉上也帶著幾分笑意:“話說你們家窮鄉(xiāng)僻野,家里居然有傳家玉佩這種東西?”
言尚赧然道:“我也疑惑。但好像是我母親家里傳下的。我不知道……我幼時也好奇過,但我阿父阿母都不想多說的樣子。”
暮晚搖笑一下。
她突然捏緊手中的玉佩。
黑暗中放大人的感官,只是一點兒光從縫隙里透出來,暮晚搖心里猛地一跳,疑心方桐已經(jīng)挖到這里,他們很快就要得救了。
但是怕空歡喜一場,暮晚搖睜大眼睛盯著縫隙里透出的光,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言尚。
她手緊拽住他的衣角,用力地摳著他衣角的云紋,借此維持平靜。
暮晚搖:“我們好累�!�
言尚:“別怕�!�
暮晚搖輕嘆:“你有什么愿望么?”
言尚微靜一下,說:“有的�!�
暮晚搖便一下子詫異,因以她對言尚的了解,言尚是個務(wù)實至極的人。他沒什么花花腸子,沒什么超脫現(xiàn)實的想法,對未來也沒什么夸夸其談的期待。
他總是按照他自己的計劃一步步來,不想太不現(xiàn)實的東西。這種人,是沒什么愿望的。
暮晚搖嘀咕:“不會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盛世如初之類的愿望吧?”
言尚笑一下,頗羞赧。
他說:“不是,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身強體壯,如我大哥那般,如楊三那般。我想武功特別好,能輕易摧金斷玉,飛檐走壁、千里殺人都不在話下�!�
暮晚搖奇怪。
她都不關(guān)注那點兒透進來的光了,她更關(guān)心言尚奇怪的想法。暮晚搖:“為什么會有這種愿望?”
言尚輕聲:“這樣的話,我和你就不用被壓在這里,動彈不得了。如果是三郎在這里,你就不用陷入此境了。說不定石頭剛砸下來,我要是會武的話,就能帶你逃走。
“而事實上,我太弱了�!�
暮晚搖出神。
她心中酸澀涌上,歡喜與苦悶交加。她費力地抬起自己的手,在幽暗中撫摸他的面容。她吃力地靠近他,依偎著他想用力抱住他。
暮晚搖眷戀的:“不要那么想。我之所以愛你,都是因為你是現(xiàn)在的你。我不想你變成其他人,不想你文武雙全,有多么全才。我喜歡現(xiàn)在的你,喜歡你的臉,喜歡你的笑;喜歡你的腰,喜歡你的身量。
“我喜歡的就是言尚,不是別人。所以你不要再亂想了,你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言尚臉頓時熱了,說不出話來了。
成親大半年,畢竟和做情人時不太一樣。婚姻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讓人不會總?cè)フf一些甜言蜜語。
言尚也以為自己不喜歡聽,不在乎聽。但是暮晚搖這么說他,他竟然還是會臉紅,還是會暗自歡喜。
暮晚搖莞爾,她不用看他,光摸他臉的溫度,就知道他必是又高興,又暗自忍著不說,在心里回味。
他總這樣。
暮晚搖逗他道:“其實我也有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嗎?”
言尚臉熱,他的妻子是個亂七八糟折騰他、喜歡逗他的人。他估計她的愿望和他有關(guān),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動承認。
言尚就低聲說:“我不知道�!�
暮晚搖一本正經(jīng):“我是覺得我和你都太累了。等我們出去后,等這些事結(jié)束了,我們要好好休息一下。找個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七天七夜都不讓人打擾到我們。你說好不好?”
言尚心想這有什么不好的。這不是說明她想和他獨處么?
他溫柔道:“好。”
暮晚搖噗嗤一笑。
她道:“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敢亂說‘好’�!�
言尚茫然。
暮晚搖:“是想和哥哥不受打擾地睡覺�!�
言尚:“……”
暮晚搖一聽他不說話,就知道這一次他真的懂了。她靠著他的頸,咬唇悶笑。
言尚覺得自己被笑話了,就道:“好好的,說這個干嘛�!�
秦王的事還沒結(jié)束。
她這是干嘛?
言尚低聲:“我不行的�!�
暮晚搖很認真:“你行的。姐姐到時候教你�!�
言尚笑:“你才不是我姐姐�!�
二人這樣依偎著,說了很多私密的話。數(shù)月分離來不及說的話,這會兒好像找到了發(fā)泄的機會。
不知又過了多久,暮晚搖口上靜靜地與言尚說:“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言尚已經(jīng)有些思緒混沌,他硬撐著聽她說話:“什么?”
暮晚搖:“你還記得那日我們好的時候,我抱睡蓮去找你么?那是我們的定情之物�!�
言尚嗯一聲:“我記得。那睡蓮不是被養(yǎng)在我們寢舍中么?我看你日日都要去照顧一番,今年我不在家,但想來花開得極好吧?”
暮晚搖道:“那是我騙你的�!�
言尚頓一下,說:“什么意思�!�
暮晚搖眸子微垂,看到從言尚肩后的光越來越大。她專心盯著那里,口上便很敷衍:“我們的定情之物,那盆睡蓮,早就死了。
“你三年不在長安,我從來沒去過你的院子,那盆睡蓮早被我和你養(yǎng)死了。換句話說,我們的定情之物早就沒了�!�
言尚:“……”
暮晚搖:“但我怕這個不祥,讓人聽著覺得我和你不能長久。所以婚前我就把睡蓮給換了,換了一盆新的�!�
她握著言尚的手用力,她已經(jīng)聽到了外面衛(wèi)士們說話的焦急聲音。
暮晚搖:“我不敢讓你知道。但是現(xiàn)在無所謂了,你已經(jīng)把玉佩給了我,說明你認定了我……那假的定情之物不要也罷,回去我就把睡蓮給扔了�!�
言尚道:“我知道�!�
暮晚搖頓時一怔。
她的目光落到了他面上。她眼眸微縮,因為借著照入石頭縫里的光,她已能看到言尚的面容。看到他額上盡是冷汗,唇上蒼白,失了血色。他臉上泛著青色、死氣,哪里有昔日溫潤如玉的樣子?
可是他聲音仍很平靜,如果不是她已經(jīng)能看到他的臉色,光聽他的聲音,她根本猜不出他狀態(tài)有多差。
言尚溫聲笑:“我知道那睡蓮是假的。我親自養(yǎng)了一年的花,日日怕養(yǎng)死了的花,每日都要照看三回的花,我怎會認不出你后來給我看的是假的?
“但是花是假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知道搖搖是格外想留下我,才用假花來哄我。你希望花不死,人長久。我怎會不懂?
“睡蓮留著吧。只是我們的感情沒必要寄托在一盆花上�!�
他漆黑的眼睛望著她,他視線已經(jīng)開始渙散,而他輕柔的:“搖搖,我愛你的�!�
他一字一句:“你一定要相信,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是愛你的�!�
暮晚搖目中凝著光,她忍著自己的情緒,她微微發(fā)抖,因越來越多的光照入,她已然看到這個跪在她面前、擋在她面前的男人,半邊身子都如泡在血水中一般。
人怎么會流這么多的血?
暮晚搖忍得面頰驟繃,神情扭曲。她緊緊扣著手中的玉佩,指甲快掐進去,才勉強控制住情緒:“我相信你�!�
言尚肩微垂,他說:“我、我……”
暮晚搖善解人意一般的:“你是不是有點困?言二哥哥,你閉上眼睡一會兒,接下來的事情……我來!”
言尚渙散的目光微微凝起:“不……”
暮晚搖:“你相信我�!�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含糊的:“我只歇一會兒,我們出去了你記得喊我�!�
其實他的后側(cè)方已經(jīng)破開了一個大洞,方桐和其他衛(wèi)士的臉已經(jīng)露了出來。方桐驚喜得對著里面大喊,讓公主莫擔心,他們很快就將他們救出去。
暮晚搖面無表情地擁著言尚,身后大洞口漏出光來,言尚靠在暮晚搖肩上,閉上眼,纖長的睫毛輕輕拂過她沾了塵土的面頰。
他的睫毛,擦去了她睫毛上沾著的一滴水霧。
她才不哭!
言尚看不到,她不哭給任何人看!
暮晚搖盯著解救的衛(wèi)士們,心里對秦王充滿了恨,對皇帝也充滿了恨——這皇位既不是言尚的,也不是她的。偏偏是他們夫妻為他們操勞。
這可恨的江山社稷!
討厭的大魏山河!
為什么要言尚受傷!
方桐等人在外救公主和駙馬出去,看到公主和駙馬被埋在這里,正高興地要打招呼,卻眸子一縮,看到了駙馬后背上的大片血跡已經(jīng)濕透衣袍。
駙馬奄奄一息地靠在公主肩上,側(cè)臉白得近乎透光。
暮晚搖向外伸手,寒聲:“還不帶我們出去!”
她問:“秦王捉到了么?給我活捉他!我要與他算帳!”
衛(wèi)士們幫著公主,小心翼翼得將言尚背了出去。暮晚搖一邊聽他們說外面的事情,一邊讓人帶言尚下去。這里沒有御醫(yī),只能先倉促用紗布包扎一下。
暮晚搖聲音繃著:“小心他后背……有石頭扎進去了,你們不要亂碰�!�
方桐:“幾位大臣……”
暮晚搖深吸口氣:“讓他們來見我�!�
空氣悶熱,凝著陰云雨汽。暮晚搖抬頭看天,再次聽到了轟轟悶雷聲。悶雷聲伴著暮晚搖的咬牙切齒——
“活捉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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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一巷,電光照亮諸人驚惶的臉。
言曉舟小心地帶著人躲藏,一路悄悄逃去公主府所在的巷子。然顧前不顧后,這么多人跟著逃亡,言曉舟不可能把任何一個人趕走,而人越多,暴露的機會越大。
言曉舟一個沒注意到,大人和小人推拉間,一個小孩被推出了巷子。同一時間,外面的鐵蹄聲追來。
言曉舟心里猛跳,她顧不上說那將小孩擠出去的大人,她追出巷子便想救人。正是這個功夫,那被推出去的小孩被一雙手臂抱住,輕松地懸了空。
一個小兵手中的矛還沒刺來,那小兵就被人從馬上拖下,一掌敲暈。
一個妙齡女郎一手提著小孩兒的領(lǐng)子,另一手收回那掌。她回首,看向言曉舟。
趙靈妃盯著言曉舟身后巷子里躲著的這么多百姓,詫異地皺了下眉。
言曉舟警惕又小心:“多謝女郎相救。我是帶人回家……我兄長是朝廷命官,嫂嫂是受寵的公主。若有閃失,我兄長與嫂嫂會保我的�!�
趙靈妃愕然,睜大眼睛,呼吸微促:“你……你兄長是言二哥?嫂嫂是丹陽公主?”
她脫口而出:“原來你就是言二哥的親妹妹��!你就是我表哥那個……”
她差點說出楊三對言二妹妹的念念不忘,連她都聽說了。但是想到如今帶頭攻城的是楊嗣,又不知道言曉舟態(tài)度……趙靈妃閉了嘴。
趙靈妃只是盯著言曉舟,心想難怪如此,難怪如此。此女氣質(zhì)溫婉,還這般善良,和言二哥真的很像啊。
言曉舟心中一動:“女郎認識我兄長?”
趙靈妃笑一笑,有些快樂的:“那是自然。我是趙靈妃……”
她主動道:“你要帶這些百姓逃去公主府?我?guī)湍�。�?br />
言曉舟自然驚喜。
有趙靈妃相助,這一行人的逃亡變得順利了很多。但是如今城中四處都是敵軍,想找到完全安全的路徑毫無可能。
離公主府就差兩個巷子的時候,二女所帶的人被追了上來。鐵蹄聲震天,追上他們的,不是劉文吉所領(lǐng)的北衙軍隊,而是楊嗣所帶的這只軍。
軍隊包圍住言曉舟、趙靈妃二女和身后諸人,小將高聲憤恨:“將軍,又是他們來阻攔我們攻城!北衙用這些百姓們攔我們,不如給個樣子,讓北衙那太監(jiān)知道,這根本沒用!”
言曉舟驀地抬頭,看向騎著黑馬、巍峨如山、手中持刀的青年將軍,楊三郎楊嗣。
趙靈妃站在言曉舟身前一步,本能地想替身后人擋住攻勢。
言曉舟怔然說不出話,趙靈妃則望著馬上將軍,脫口而出:“表哥!”
一聲表哥,所有人望了過來,看向楊嗣。
楊嗣不看她們,道:“讓開。”
言曉舟輕柔:“不讓。”
趙靈妃堅定:“不讓。”
言曉舟:“無辜百姓,何以成為爾等犧牲品?”
趙靈妃:“我在西域數(shù)年,我見識了無數(shù)家破人亡。表哥你要成千古業(yè),還是要當反賊,我不阻攔你的志向,也依然叫你一聲‘表哥’。今日你做的事我也無話可說,只是這些百姓,我與曉舟妹妹,是必然要救的�!�
楊嗣淡漠:“你們不是我對手�!�
言曉舟哀求:“我們?nèi)ス鞲�,絕不出來,你不能當沒看見我們么?”
趙靈妃:“表哥,你讓曉舟妹妹離開,我做俘虜如何?”
楊嗣目光落在言曉舟身上,再望著趙靈妃。他被身邊小將勸說動手,被勸說成大事者,不必在意這些小節(jié)。
說太子在等著他。
不攻下皇宮,長安就還不是他們的。
而楊嗣手可摧金斷玉,力能拔山擊石,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算什么?
楊嗣手中的刀提起來,尖峰對著二女。只要他輕輕一揮,舊日情誼皆斷。
身邊人急促:“楊將軍——”
言曉舟目光明亮清澄,一言不發(fā),只是抱緊懷里的孩子,分明不愿意屈服。
趙靈妃擺開為敵架勢,昔日她與他一道習武,而今她已脫去了他對她的影響,成為了一個有自己想法的女郎。
她叫了他一聲表哥后就不再叫,微昂起下巴,目光堅定——你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
轟——
打了一天的悶雷終有了結(jié)果,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濺在楊嗣手中刀鋒上。
銳利刀鋒染血,照著二女明亮的目光,和楊嗣的眼睛。
隔著水霧,楊嗣盯著她二女。
一人讓他魂牽夢繞,一人和他一起長大。
皆站在了他的對面。
楊嗣撇開了目光,他握緊韁繩,猛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高聲:“走——”
他帶頭調(diào)轉(zhuǎn)馬頭,當沒看到這一行人,言曉舟和趙靈妃松口氣,楊嗣身后的將士們卻愕然。小將不服氣地跟上,沉痛道:“楊將軍,你放過他們,我們攻皇城時,那個太監(jiān)就會用同樣手段對付我們……”
楊嗣馬速如電,聲音在大雨中仍然清晰:“皇城一共六個門,劉文吉沒有本事用百姓填滿每個門。我們攻防備最少的門!”
小將:“何必如此……”
楊嗣厲聲打斷:“軍令如山,自是聽我的!”
如此便沒有人再質(zhì)疑。
然而……主將心慈手軟,無法對百姓下手,而敵人卑鄙。哪怕主將再厲害,這一仗,也許從一開始就輸了。
—
避暑山莊,言尚到來時,秦王陷入被動;之后秦王這邊加入楊嗣給出的兵,秦王重新占了上風。但那都是徒勞。
傍晚時,南方由李家走的私兵來援,再加上天突下暴雨,影響戰(zhàn)局,秦王這邊,很快就一面倒地敗了。
秦王被活捉,被捉去見暮晚搖。
被人五花大綁,滿身血污狼狽,秦王見到自己那個同樣一身被雨水淋濕的妹妹,卻大笑。
秦王:“怎么,搖搖,你還要救父皇?”
他不能理解:“你救他做什么?他能給你皇帝當么?他給你許了什么好處?我做了皇帝,我也能給啊。你不就是要寒門發(fā)展么,我又不是要寒門死。我不過是——”
他咬著牙,憤怒的、悲愴的:“我不過是,要自己活下去!”
暮晚搖漠然:“你要做亂臣賊子,我不是。”
秦王笑得發(fā)抖。
他喃聲了幾句“亂臣賊子”后,說:“難道你不恨父皇么?他當年送你和親,你就一點不恨他?搖搖,這可是你報仇的好機會。
”父皇給了你兵,讓你入長安救他對不對?你只要晚去一會兒、只要晚一會兒……他就死定了啊。有太子殿下在……太子殿下會幫我們殺他的!
“他死了,我們再分誰當皇帝不好么?我和太子殿下都給你承諾,不行么?
“你連父皇都信,卻不信我們么?搖搖,你捫心自問,我與太子……誰有他心狠?!誰不比他是更好的合作對象!”
暮晚搖囑咐:“堵住他的嘴,別讓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