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悵雪控制不住地抖起來,害怕得低下眼睛,都不敢去看他了。
“別騙我�!辩婋[月說,“你要鎖我,我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能騙我�!�
“……”
沈悵雪縮起肩膀來,兩手又用力地絞在一起。他緊咬著牙關(guān),不愿松口,也不愿動彈。
鐘隱月嘆了口氣,終于改口喚他:“阿雪。”
沈悵雪猛地一抖。
“聽話,我不會跟你生氣。”鐘隱月說,“好阿雪,你把實話告訴我,算我求你了�!�
沈悵雪緊繃的肩膀慢慢松了下去。
沉默半晌,他終于點了頭。
鐘隱月心頭一松,忽然沒來由地釋然了,心上的迷霧也立即消散下去了一大半。
他松了口氣,沒有說什么,只是回身往他跟前挪了幾步過去,伸手拉住他,把他抱到了懷里。
他抱著沈悵雪,在他后背上拍了幾下。
沈悵雪在他懷中沉默很久,再開口時,聲音啞得斷斷續(xù)續(xù)。
“師尊不怪嗎�!�
“不怪,”鐘隱月說,“你把我鎖了吧。”
沈悵雪沉默,但鐘隱月感到他突然在自己懷里僵了一下,他知道沈悵雪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
“反正我從來不打算松開你。”鐘隱月道,“你若不安,鎖上也好。若是經(jīng)了一切回來的,若是死過了一回,你必定比我想得更易不安。是我不好,從來都沒注意到�!�
沈悵雪搖了搖頭。
他沒有回答,沒有說什么,也抱緊了鐘隱月,把腦袋埋在了他肩頭上。
第097章
玖拾陸
鐘隱月翻開自己的手腕內(nèi)側(cè),
就見內(nèi)側(cè)皮膚上已有了一道紋印。
紋印似鎖,又如蛇似的蜿蜒著,在他手腕內(nèi)側(cè)留著淺淺一道血色。若不細(xì)看,
根本無法察覺。
鎖印在內(nèi)側(cè),想來旁人是根本沒法發(fā)現(xiàn)的。
夜深了,此刻他坐在自己的臥房內(nèi)的床榻上。床頭上燈燭搖曳,
悠悠照映著這道令人無法察覺的鎖印。
以此為證,沈悵雪為他上了鎖,
從此二人有了一道旁人看不見的鎖鏈,再也無法相隔太遠(yuǎn)。
鐘隱月把手放下。腰上突然窸窸窣窣一陣動靜,
又有重量壓了上來。
他低下頭,果然是沈悵雪又抓著他的衣物,趴著身子,往他跟前爬了過來。
他摟住鐘隱月的腰,
往他腿上一趴,腦袋往他身上一貼。
他就真跟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似的。一聲也不吭,
就只是緊抱著他,
黏著他。
鐘隱月摸摸他的腦袋。
沈悵雪安安靜靜地趴在他腿上,隨他呼嚕自己的腦袋。
安靜了很久,沈悵雪才輕聲詢問:“師尊,當(dāng)真不怪嗎?”
“自然不怪你�!辩婋[月摸著他的頭發(fā),“我永遠(yuǎn)不會怪你什么的。如今一想,
從前也是有許多蛛絲馬跡的,
只是你不說,我便也從來沒想過�!�
“說起來,
之前我那‘法器’還同我說是你呢,我卻死活都沒信。”
沈悵雪抬起頭:“師尊為何不信?”
“說不清,
我就總覺得,怎么會是你呢。”鐘隱月說,“沒辦法,我這人就這樣。許多事你若不跟我提,我便不信。其實之前我隱隱約約也有點感覺,但是就只是感覺,從來沒往深了去懷疑。”
“我這人可就是這樣,你若是想騙我,那可太容易了�!�
沈悵雪又往他身上拱了拱。
他把臉埋在鐘隱月身上,聲音悶悶的:“以后再不會瞞您什么了�!�
鐘隱月輕笑了笑。
他將沈悵雪一縷頭發(fā)捏在指間,又悵然地嘆了聲:“只是,這么大的事,你為何從來不提?究竟是怕我什么?是覺得此事重大……而我實在不堪托付?”
此話一出,沈悵雪驚得立刻騰地從他身上竄起來。
他一臉驚慌:“怎么會!師尊別瞎想!”
鐘隱月朝他歪歪腦袋:“那為何不同我說?”
鐘隱月望著他的眼睛。
沈悵雪有些無措。鐘隱月看著他的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譴責(zé)和不滿,也沒有任何猜忌與懷疑。那里面只有無可奈何——對他這么不聽話的無可奈何,以及一些自責(zé)。
鐘隱月甚至是朝他笑著的。
沈悵雪忽然有些發(fā)懵,他沒想到鐘隱月會全然不怪他,連那一點兒不滿都沒有。
鐘隱月甚至是會自責(zé)的,他會覺得是他自己做的還不夠,所以沈悵雪才會覺得他不堪托付。
沈悵雪低下眼睛,天大的愧疚這會兒將他徹底淹沒了。
他往后一坐,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鐘隱月的床榻上跪好。他低著頭,兩手絞在一起,沉默很久后,終于說:“我并非是……想瞞著,只是總不知該如何說起�!�
“雖說師尊喜歡我,可說到底這話本里的,寫的都盡是前世之事。我每每想到您看過的,喜歡的,是前世那不諳世事的我,便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并非是師尊不堪托付,是我如今……早已不是舊人。雖說師尊不在意,可我自己……過不去這道坎兒�!�
“我如今,又想殺這個又想殺那個。過去在外不染血塵,如今是什么時候墮魔都不奇怪。我每每一想到,我把自己活成這樣,早已和師尊喜歡的毫無關(guān)系,就……”
他說不下去,抿了抿嘴,又抬起眼睛來悄悄看鐘隱月,“師尊別自責(zé),是我騙了師尊,是我有錯�!�
“你有什么錯�!�
鐘隱月往他那邊挪了挪,拉著他的衣袖,把他拉過來,又抱到懷里來,“那么多糟爛事,都盡是些傷心事,你說不出來也不奇怪。”
沈悵雪在他懷里閉上眼,伸手也摟住他。
他又聽到鐘隱月在他耳邊嘆息了聲。
“也怪不得你最開始那會兒那么愿意信我了。”鐘隱月嘟囔,“照理來講,就該一點兒都不相信的……沒關(guān)系了,這次有我�!�
沈悵雪在他懷里點點頭,沒吭一聲。
“還疼嗎?”
鐘隱月忽然問他。
沈悵雪茫然了瞬,才明白過來,鐘隱月是問他那被剝皮獻(xiàn)祭之痛。
“疼呀�!鄙驉澭┑吐曊f,“一直都疼著呢……有時午夜夢回,還覺得心口上插著一把劍呢�!�
“真的很疼的,師尊,皮從身上一寸一寸被剝下去,骨頭被一根一根折斷……怎么不疼呢。那即使是如今再活一次,也一丁點兒都忘不掉的�!�
“我有時候攤開手,都十分恍惚,這層皮居然還連在我身上�!鄙驉澭┱f,“如今師尊在我身邊,我才覺得,似乎也沒那么疼�!�
鐘隱月心疼極了,把他抱緊了幾分。
沈悵雪渾身被抱得一緊,忽的在他懷里笑了起來,笑聲發(fā)啞。
像是病入膏肓死到臨頭的人突然得見一縷生機(jī),于是早已無力回天的敗花無奈自諷已無福消受這縷陽光。
鐘隱月越發(fā)心疼,把他緊緊扣在懷里不放手。他忽然發(fā)覺沈悵雪是真的很瘦,這樣用力一抱,身上的骨頭硌得他很疼。
“不怕了,”鐘隱月說,“這次有我在,那事兒不會再發(fā)生了�!�
“這次讓別人來嘗嘗,被獻(xiàn)祭什么滋味兒。”
他的話說得咬牙切齒,沈悵雪聽出了恨。
鐘隱月會跟他一起恨。
鐘隱月是會跟著他一起恨的。
沈悵雪忽然想,隨之又忽的如釋重負(fù)了許多。
“還有,你這人也是,”鐘隱月抱著他說,“以后別再管我您來您去的了。沒外人在,師尊也別叫了�!�
“哎?”
沈悵雪被他抱著,腦袋還擱在他肩頭上。他側(cè)了側(cè)腦袋,有些訝異,“怎么突然這樣說?”
“本來就是啊,你本就不高興別人能喚我阿鸞,自己都給我上鎖了,還在這兒叫師尊�!辩婋[月說,“你這人,就是越委屈越規(guī)矩,本就活得不痛快,還總給自己找氣受�!�
沈悵雪無言以對。
他歪歪腦袋,貼了貼鐘隱月,詢問:“那師尊想我如何叫?”
“直呼名諱呀�!辩婋[月說,“尋常道侶如何互喚,也要師尊教你呀?”
沈悵雪紅了紅臉。
他縮縮身子,有些不自在:“這……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如今是道侶�!�
說著,鐘隱月松開了他。
他握著沈悵雪肩膀,跟他兩兩相視著,眼睛里又亮晶晶地閃著光,擠眉弄眼地示意他叫。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鐘隱月刻意壓低聲音,語氣又高高興興的,想趕緊催他做壞事似的說,“別管那些破規(guī)矩,讓他們見鬼去。在我這兒,你不用有規(guī)矩,想叫就叫呀�!�
沈悵雪耳尖紅了。他嘴巴一抿,被催得欲言又止好幾次,嘴巴張了又合。
漸漸地,他臉上紅透了。攢了半天勇氣,他終于聲音顫抖地叫出一聲:“阿……阿月�!�
“哎!”
鐘隱月高興得一嗓子嗷了出來,他興奮得像自己養(yǎng)了多年的啞巴小孩突然開口說話了,猛地一拍掌,哈哈大笑起來,捧著沈悵雪的臉就把他一把拉過來,在他臉上啾啾啾了好幾口。
他親得狂風(fēng)驟雨一般,沈悵雪嚇了一跳。
沈悵雪臉更紅了,他抓住鐘隱月的手腕,驚得慌亂大叫:“師尊!”
他抓住了,卻沒舍得用力,也沒用力甩開,就只是抓著。
鐘隱月聽了他叫的這一聲,又有些惱了:“叫錯啦!”
“……”
沈悵雪無奈,硬著頭皮磕磕巴巴地改口,“阿月……”
“哎!”
鐘隱月又高興了,又抱著他香了好幾口。
沈悵雪被親得臉紅得像要爆炸。他羞極了,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鐘隱月明明自己也笑著,可見他笑,也還問:“你又笑什么?”
“沒什么�!鄙驉澭┱f,“只是覺得,魔尊若要叫阿鸞,叫去便是了,我可是能直呼師尊名諱�!�
太好哄了。
鐘隱月想著,也跟著笑了幾聲。
“別跟他一般見識�!辩婋[月說,“你才是我最喜歡的。對我來說,你永遠(yuǎn)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沈悵雪心中一動。
他看著鐘隱月的眼睛,鐘隱月也看著他。鐘隱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見那其中倒映著他自己。
鐘隱月的雙手按到他的兩只耳朵上,揉搓了陣他的耳尖,又笑起來。
鬼使神差地,沈悵雪松開握著他手腕的手,摟住他的腰。
他欺身上去,將人按到床上,吻了下去。
屋中燈燭搖曳,被他按下去的鐘隱月瞳孔一縮。
沈悵雪不管不顧,他腦海中幾乎沒有任何想法。一片空白之中,他像這世道里所有人修對他的評價與預(yù)言一般,依著自己的本能行事。
他親著吻著,他感到渾身血液逐漸沸騰起來。直到親得自己都快要窒息,沈悵雪才戀戀不舍地松開來。
兩人都渾身發(fā)燙,鐘隱月氣喘吁吁,身上劇烈起伏著。那雙同樣戀戀不舍的眼睛里,多了許多不明不白的東西。
沈悵雪按著他的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出來。
隔著衣物,他在鐘隱月的心口上摩挲了片刻。
“我會輕一些的,”他臉色紅得似要滴血,聲音發(fā)顫,喃喃地重復(fù),“我會輕一些的……我會輕一些的,可以嗎?”
鐘隱月閉上了眼,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振聾發(fā)聵。
從前他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實打?qū)嵉匕l(fā)生了。
他心中慌亂,又一片空白,已經(jīng)無法再做任何思考。他感覺渾身都燙,他感到本能和欲望像野獸一樣在心里橫沖直撞,叫囂著想要。
他點了頭。
他聽到頭頂傳來沈悵雪的低笑聲。
那聲音好聽極了,鐘隱月眼皮一抖,禁不住在心里嘟囔了句——
真要了命了。
第098章
玖拾柒
燈燭燭火通明,
燃盡了整夜。
夜半時,忽然下了大雨。
明明還是春日,天上大雨卻狂風(fēng)大作,
暴雨不停,將玉鸞宮門外的花草打得搖搖欲墜,不得停歇。
靠墻的那一枝不得不倚靠在墻上,
就那樣被雨打得陣陣打抖翻動。
它拼了命地往屋檐底下傾著。
但天公不作美,暴雨仍是下了整夜,
打落了許多枝葉。
兩日后的清晨,正是春日。
前夜下的雨,
待到今日清晨才停。今日日頭不好,天上陰陰沉沉,好似大雨余威仍在。
玉鸞宮的前院里,花草樹叢的葉子上還掛著未干的雨水。
雨后風(fēng)大,
風(fēng)一吹,滿地的葉子便隨風(fēng)而起,
四散落去。
鐘隱月終于從榻上爬下來了。
他這兩天雖說一直都躺在床上,
卻沒怎么睡好——前前夜的事情實在太多,他上半輩子肖想都不敢的事,一個晚上全都發(fā)生完了。
感覺很對不起過去的同擔(dān),但鐘隱月實在是興奮。
這兩天里他每每想起,都得傻樂一下。
他收拾好心情,
披好衣服,
錘了兩下后腰,走出門來。
這兩天,
沈悵雪悄悄給他熬藥送過來,鐘隱月又用宮里的靈藥抹了抹酸痛的地方,
才總算是能下來了。
鐘隱月躺得渾渾噩噩,一出了門,就見沈悵雪正在宮前的院子里練劍。
滿天陰霾下,沈悵雪身形修長,往那一站便如一把劍。他那一身白衣亮如銀芒,手中那劍厲光閃閃,在手中震鳴陣陣,一動一刺都劍聲破風(fēng)。
他并非是隨心而練的。轉(zhuǎn)身挽劍間,那些隨風(fēng)而起的落葉遭劍風(fēng)一掠,便利落地分散兩半,飄飄而落。
沈悵雪身法漂亮,劍在手中如魚得水,在旁看著都十分賞心悅目。
鐘隱月看見他心情就好,全然忘了前天晚上那些事。
于是他往門檻上一靠,兩手一抱,旁觀起來。
半晌,直到沈悵雪回身刺破身后落葉,才一恍地看見了鐘隱月。
他那張面無表情認(rèn)真嚴(yán)肅的臉一怔,立刻松了緊繃繃的神態(tài)。
他收起劍,走上宮前臺階來:“師……阿月。”
沈悵雪還是不習(xí)慣。
鐘隱月樂了下,點點頭,問道:“怎么不練了?”
“一會兒再練�!鄙驉澭┳叩剿磉厑�,細(xì)聲詢問,“怎么出來了,昨晚不是還使不上勁兒嗎?”
“今早醒了,就好了�!辩婋[月自然地拉過他一只手,道,“好歹也是大乘了,沒那么脆弱,兩天就夠休養(yǎng)了�!�
“是我吵醒你了?”
“沒有,練劍能有什么聲音�!辩婋[月說,“你練你的吧,我看一會兒。玉鸞宮都是修符的,我都沒見過幾次劍修習(xí)劍�!�
沈悵雪失笑:“之前不是看了我練劍好幾次了嗎�!�
“看你哪兒會有夠�!辩婋[月說,“去練吧,我沒事�!�
鐘隱月這會兒站直了身子,瞧著確實是養(yǎng)好了。沈悵雪便一點頭,乖乖轉(zhuǎn)身下了臺階,重新去練劍了。
鐘隱月望著他重新拔劍,手在劍身上一撫,水色劍光立即遍布劍身。
午后,鐘隱月回到案前,處理他的“公務(wù)”。
他躺著的這兩日里,掌門又傳信過來了。鐘隱月起不來,沈悵雪便替他收了信,又把信件都收到了案前。待他能起了,再來過目處理。
鐘隱月展開信件。
信中說,乾曜山那邊,白忍冬是被耿明機(jī)一劍刺了手臂,才打掉了手中之劍,繼而阻止了他的繼續(xù)瘋魔。乾曜長老這雖然也是無奈之舉,但白忍冬也是負(fù)傷了。
掌門說,白忍冬這會兒還沒醒,看樣子或許還得昏個七八天。
他受了秘境之主的法術(shù)襲擊,金丹滲了法術(shù),身體也受了沖撞,經(jīng)白榆長老查看,狀況也不容樂觀。雖說還能出場,可仙門大會上的表現(xiàn)定是會遠(yuǎn)不如預(yù)想了。
掌門說,耿明機(jī)因為這事兒,近日很是悶悶不樂。
但鐘隱月已經(jīng)給沈悵雪上了鎖,他手再長也伸不到他這邊來了。掌門要他別主動去挑逗人家,畢竟乾曜門中近日事多,別再給人添堵了。
鐘隱月心里呵呵兩聲,心道誰跟他一樣了,要不是他主動招惹,鐘隱月也才懶得搭理他去。
他手里捏個離火咒,把這紙書信燒了,抬手寫了封回信,回給掌門去了。
放完信鷹回來,他見沈悵雪正在宮里溫茶。
他做著事,臉上沒什么表情。鐘隱月站在門前,看著他一舉一動,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喜歡。
察覺到有眼神在望著這邊,沈悵雪停下了手中動作。他一轉(zhuǎn)頭,看見鐘隱月在看他,便笑了笑:“怎么了?”
“你好看,我多看會兒�!辩婋[月說。
沈悵雪失笑出聲。
“你過來。”
鐘隱月招呼他。沈悵雪點點頭,將做好的茶放進(jìn)木盤里,端到案前,給鐘隱月端上了杯。
鐘隱月拿過茶,正色問道:“你告訴我,這次你對白忍冬下手,是想要什么?”
“自然是在仙門大會上別礙我的事。”沈悵雪說,“我可打不過他,他那天賦高得嚇人。再這么下去,指不定就到什么地步了,自然要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哪里下三濫,分明高明得很�!辩婋[月說,“別總妄自菲薄。如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說過不會再瞞我,那我再問你一次。你心中,是想要什么?”
“想要所有傷過我的都與我同樣,嘗一嘗抽骨剝皮而死之苦。待報了仇,我就和阿月走,阿月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沈悵雪話說得很平靜,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回答了出來。
“日后大戰(zhàn)呢?”鐘隱月問他。
“與我無關(guān)�!鄙驉澭┱f,“這仙修界堂而皇之綁著靈修,人人道貌岸然,為了救一人,能將另一人合力虐殺,是毀是存都與我無關(guān)�!�
他神色無一絲變化,鐘隱月看出他是對這世上的仙修界早已心冷,是如何都與他毫無關(guān)系。
他只想和鐘隱月在一起呆著。
“就帶我走吧,阿月�!鄙驉澭┨鹧劬此�,“去哪里都行,不在這里就可以。這道太臟了,我不想再修了�!�
他早就不想修道了。
鐘隱月握住他放在案上的手,點頭說好。
“我答應(yīng)你。等都結(jié)束了,我就帶你走�!辩婋[月說,“我把溫寒教好,玉鸞宮以后交給他。我?guī)е阆律诫[世去,找個林子,我們躲起來,過一輩子,再也不修道了�!�
沈悵雪也點點頭,反手握住他的手。
乾曜宮那邊,邱戈本就受創(chuàng)了,這會兒又多出個白忍冬出了事。耿明機(jī)又早已被魔尊捏斷了劍,爐鼎也沒了。
仙門大會眼瞅著在即,幾相一加,他又氣又急,又無能為力又忙得要死,接下來的日子里倒是終于消停了下來,估計是在忙著想對策和忙著照顧白忍冬。
聽說邱戈雖然早醒了,但一向高傲的首席弟子從秘境出來腿要費半年,仙門大會也出席不了,自尊心受創(chuàng)得厲害,每日都狂躁無比地摔東西,連藥都不肯吃一口。
過了幾月,邱戈的脾氣不見收斂,反倒愈演愈烈。這也難怪,畢竟耿明機(jī)雖然對沈悵雪苛刻得很,對其他人卻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不說,背地里卻十分疼愛。
因著他變相的寵愛,邱戈都要上房揭瓦了。
終于有一天,耿明機(jī)忍無可忍,聽聞倆人是在乾曜山宮里大吵了一架,摔了不少東西。
耿明機(jī)據(jù)說被他氣得當(dāng)場昏了。
鐘隱月聽說這事兒時,覺得事有蹊蹺。照理來說,耿明機(jī)再怎么氣,也不會昏死。
邱戈本身對他就是百般順從,就是腿廢了也不會頂撞得太過分。
多半是耿明機(jī)這些時日心魔漸生,修為倒退,自己過不去心里的坎,才會跟邱戈說了幾句就氣血攻心,有了這等當(dāng)場昏了的奇事。
不過乾曜宮把這事兒用邱戈做幌子遮掩了下來,鐘隱月也不急著這會兒就揭他們的遮羞布,當(dāng)做不知道。
白忍冬后來也醒了,但沒什么消息。
從前他出點兒什么事情,乾曜宮的都要大肆宣揚(yáng),生怕門內(nèi)人不知道他那等奇才在乾曜宮都大放了何等異彩。這幾個月沒什么消息,想必是被法術(shù)影響,他那水平真的大打折扣,才不敢再多說了。
這個也不說那個也不提,乾曜宮一改往日雄輝,接下來的五個月里,蔫吧得跟顆在日頭底下放了一個半月的菜頭似的。
鐘隱月再見到白忍冬和耿明機(jī),還是在五個月后,仙門大會前的長老例會上。
仙門大會在即,掌門叫來諸位長老。鐘隱月帶著沈悵雪上山,入了上玄山宮,終于時隔數(shù)月地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耿明機(jī)和他身后的白忍冬。
剛一進(jìn)去,掃了那么一眼,鐘隱月嚇了一跳。
倆人跟去了深山老林遇上老妖被吸了精魂似的,都瘦了足足兩圈有余。
耿明機(jī)捂嘴咳嗽了好幾聲,一頭黑發(fā)白了半頭。
鐘隱月看得簡直心驚肉跳,目光根本移不開。他一邊望著耿明機(jī),一邊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悵雪遞過來了一杯茶,鐘隱月接到手里,喝都沒想起來要喝。他端著茶,盯了耿明機(jī)好一會兒,怔怔地問:“乾曜師兄,你領(lǐng)著孩子上哪兒修煉去了?蛇精洞?”
耿明機(jī):“……”
第099章
玖拾捌
耿明機(jī)臉色很不好地瞪了鐘隱月一眼。
他瘦骨嶙峋的,
眼窩深凹了進(jìn)去,這么一瞪,眼珠子跟活要瞪出眼眶來似的,
還挺嚇人。
鐘隱月被他一瞪,笑了兩聲,欲蓋彌彰地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
白忍冬皺起眉來,
睨了鐘隱月兩眼,眼神不善。
沒一會兒,
他也跟著咳嗽起來。
他咳嗽著,又還盡心盡力地拿起茶壺,
給耿明機(jī)倒茶。
鐘隱月瞧了他兩眼。白忍冬也瘦了很多,臉上也沒多少血色,幾乎是慘白的,不知這些月到底是去干嘛了。
原文里也有過他中了秘境之主法術(shù)之后的情形描述,
但那也只是說他虛弱極了,渾身無力,
養(yǎng)了數(shù)月才好,
可沒說會瘦幾大圈變成這種皮包骨頭的樣兒。
想著,鐘隱月側(cè)過半個頭去,用手擋了擋臉。
站在他身后的沈悵雪便低下身來,聽他輕聲耳語。
鐘隱月小聲同他說:“跟倆白骨精似的。”
沈悵雪苦笑:“您少說兩句�!�
兩聲輕叩聲從前方傳來。鐘隱月收了手,直起身,
往前一瞧,
是掌門敲了敲他那張仙木書案。
他一敲案,各人都立刻收起手上的動作,
正襟危坐地看向前方。
“都來齊了。”
掌門兩手握在一起,望著座上諸位,
緩聲道,“一轉(zhuǎn)眼,仙門大會也要開始了。這些時日,諸位有多勤加修煉,我都看在眼里。”
“雖說有沖勁兒的確不錯,我等貴為天下第一,責(zé)任自當(dāng)也是重大。弟子們也都年輕氣盛,自然都愿意為那桂冠拋頭顱灑熱血,但也莫沖得太過頭。最重要的,還是自身安危�!�
“諸位貴為長老,這次大會,名次是次要的,還是要護(hù)好門下弟子們。別再像秘境那般,鬧出事來�!�
掌門羅里吧嗦說了一堆。
鐘隱月聽著聽著就昏昏欲睡起來,這通演講和他高中開學(xué)時校長在上面拿著演講稿毫無感情地念誦時毫無區(qū)別。
掌門嘮嘮叨叨了半刻鐘,終于進(jìn)了最后的正題。
“外人所見,乾曜,你還是天下第一劍�!闭崎T說,“莫要丟臉。”
鐘隱月差點沒笑出聲來。
一句“莫要丟臉”,把他前面說了半天的“名次不重要安危最重要”的中心思想全給推翻了。
鐘隱月扶了扶額頭,只覺好笑。他拿起茶杯,喝了杯茶提提神。
一口茶水還沒下肚,掌門又看向他:“玉鸞。”
鐘隱月手上動作一頓,看了過去。
掌門兩手交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如今修為大漲,外界卻還不甚了解。這次大會是個好機(jī)會,你門下弟子雖說都還修為平平,但你定然要讓外界知道,你如今是能召天雷的大乘�!�
鐘隱月秒速在腦子里把這串話中譯中了一遍。
掌門的意思是:你如今很牛,所以出去得讓全天下都知道你牛逼。
鐘隱月樂了聲,他正有此意,于是點頭應(yīng)下。
“此事我自然會辦,只是還有另一事,希望各位莫要忘了�!彼f,“若這仙門大會,我門下弟子能贏,或是我能為山門奪了桂冠,諸位便要允了沈悵雪留在我山宮里�!�
此言一出,座上諸位面面相覷了下。
他們又一同看向掌門。
掌門點了頭:“之前本就答應(yīng)過你了,自然是好的。”
鐘隱月笑笑:“多謝掌門�!�
忽然,鐘隱月感覺有些許如芒刺背,似乎有人在瞪他。他順著直覺抬頭望去,就見耿明機(jī)憤恨地盯著他,緊抿著嘴,估計嘴里的牙都快咬碎了。
鐘隱月又朝他一笑,向他舉了舉茶杯。
又過半刻鐘,掌門終于說完了他的長篇大論。
長老例會散了,鐘隱月帶著沈悵雪出了門來。下了幾階臺階,身后突然傳來遙遙一聲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