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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鐘隱月沒有多想,

    立刻點了頭。

    沈悵雪要做,他從不攔。

    “他若對你出手,

    你便刺他,別刺死就好。”鐘隱月說,

    “有我在。若明日出事,我替你兜著�!�

    沈悵雪朝他笑了笑,松開手,退后半步,

    向他作了一揖,深深彎下身去,

    躬身行禮。

    -

    乾曜院內(nèi),

    一片狼藉。

    沈悵雪推開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院門。他剛一碰,院門就吱呀一聲,往后一倒,砸在了地面上。

    沈悵雪沉默片刻,抬腳邁過門檻,

    走進院里。

    院里已經(jīng)血流滿地,

    連門邊血沒淌到的地方,都已是一片黑褐色,

    那是有血流過而又干了的痕跡。

    院邊種下的竹子皆已經(jīng)斷了,七零八碎地落在血泊里,

    唯剩下幾段竹根還插在土里。

    院子里的有形之物,斷的斷傷的傷,那塊石桌子已經(jīng)四分五裂。

    漆黑的魔氣已經(jīng)有了形態(tài),從房舍里炊煙似的悠悠飄出來。

    沈悵雪往里走去。

    一入門中,他就見有一漆黑的人影跪在屋中——房中雖然同樣一片漆黑,但幸而這間屋舍通往后院的門已被砍廢了。

    皎潔明亮的月光從那處灑進來,讓沈悵雪能將屋中的景象看得清楚。

    他看見有個人跪在過堂里。

    那像個折腰的乞丐。他伏在地上,兩腿跪著,上身趴伏,弓著后背。

    仿佛有什么極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他不停掙扎著想要爬起,卻直不起身來。

    他凄厲地慘叫著,身體顫抖,手用力地摁在地面上。

    那人影漆黑。

    沈悵雪再走近幾步,便看清了——果不其然,漆黑的并不是那人本身。

    他已經(jīng)渾身裹滿魔氣。漆黑的魔氣將他重重裹住,讓他在月光底下像個匍匐的怪物。

    走近了,沈悵雪又聽見旁邊的屋里傳出了哽咽抽泣聲,那聲音恐懼極了。

    沈悵雪聽出是竇嫻了。他并不理會,直直走到那被魔氣包裹的人跟前。

    他將聽悲劍拔刀出鞘。

    一劍落下,此人身上的魔氣煙消云散。

    此人口中慘叫一頓,僵著身子沉默片刻,身子一歪,咚地側(cè)倒在地上。

    這正是耿明機。

    耿明機的面色更嚇人了。他本就消瘦的身子此刻更是沒了人樣,瘦得跟個骨頭架子似的,面無血色,連嘴唇都成了兩片干裂的白紙。

    他大張著嘴,大口大口呼吸著,連嘴里都絲絲往外呼出著漆黑的魔氣。

    他兩眼麻木,已經(jīng)毫無神采,胸口劇烈起伏著。

    耿明機瞇起眼,聲音沙啞難聽:“誰……”

    “我。”

    他這個連坐都坐不起來的模樣,沈悵雪下意識地蹲了下去,想要跪下。

    一只腿都貼到了地上,他又忽然想起,鐘隱月說他不必再跪。

    沈悵雪沉默了下,又將這條腿抬起來,蹲在了耿明機跟前。

    他將兩手擱在膝上,詢問:“還聽得到我嗎?”

    耿明機扯扯嘴角,哈哈干笑起來:“聽得到�!�

    沈悵雪方才斬落了他身上魔氣,用自己的靈力護了他一下,讓他心魔暫散。

    一時半會兒,心魔是不會來了。

    可這方法并不能凈心,無法對他的魔氣斬草除根。心魔很快就會卷土重來,沈悵雪得速戰(zhàn)速決。

    “你來做什么?”耿明機竭力轉(zhuǎn)轉(zhuǎn)眸子,盯向他聲音的方向,“你……看我笑話,看不夠么?”

    “看不夠�!鄙驉澭┱f,“過去,同門見我被長老罰跪折磨,皆是看笑話一樣偷笑�!�

    “那樣的日子,過了五十余年。如今寥寥幾次,我怎么看得夠�!�

    耿明機沉默了。

    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笑出聲,高高在上傲慢至極地說些居高臨下的話。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直沒有說話。

    沈悵雪也沒有說話,兩人之間安靜了很久。

    安靜得他們能聽到竇嫻在屋子里害怕地抽泣。

    聽到這陣抽泣,耿明機眼睛里突然回光返照般的亮了一些。

    他費力地歪歪腦袋,往那處看過去。他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沒說什么。

    他又揚揚頭,看向沈悵雪。

    不知想了什么,呆呆望了會兒沈悵雪,他突然笑了。

    “只可惜,你看不了……幾次了。”耿明機咽下嘴里的血,咧嘴笑著說,“我入魔到這個地步……掌門,不會再放任我了……”

    “我沒有幾日了,馬上就會被……殺�!�

    “您倒是了解掌門,”沈悵雪說,“此事已經(jīng)交給師尊了�!�

    耿明機突然大笑起來。

    他笑得聲音嘶啞,聲音帶血,嘴角邊都淌出鮮血來。

    他翻過身,面朝著蒼天,聲嘶力竭地大笑著。哪怕喉嚨都笑得啞了,幾次失聲,卻仍然不知痛似的笑著。

    瘋了一般。

    “交給你師尊……交給你師尊!”他語句斷斷續(xù)續(xù)地啞著,一灘爛泥一般躺在地上大喊,“我這般……豐功偉績!交給你師尊��!”

    “我為……這個山門,受了多少苦,打了多少架……流了多少血!”

    “個個說著……仰仗我……一出了事,全都刀劍相向……!”

    “這便是同門!!”

    耿明機瘋了似的大喊一通,又將雙手顫抖著費力抬起,朝著天空,撕心裂肺地喊,“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若無那只狐貍……若無……那只狐貍!!”

    他喊到此處,臉上的憤怒突然慢慢褪了下去。

    他的兩手突然失了力氣,咚地兩聲,砸到兩側(cè)地上。

    耿明機突然毫無征兆地平靜了下來。

    呆呆望了片刻漆黑的天井,他又抬抬頭。

    他眼中突然又浮現(xiàn)起恨意來:“我沒錯……錯的盡是,你們這些……畜生�!�

    沈悵雪早知他死不認錯的本性,并不意外,只點著頭。

    “你想要我如何?”耿明機瞪著他,“玉鸞……你們……究竟想讓我如何�。俊�

    “既叫你們殺了我,為何還不動手��?”

    “你們想讓我死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可能!掌門不可能同意��!我就算入魔,也必須得被雪藏……不然,天決門的那些丑事,全都會被流傳出去!!”

    “你們非要我死在外面,就是推天決門入地獄!”

    耿明機大聲嘶喊,沈悵雪只是冷眼看著。

    “我得了桂冠�!鄙驉澭┩蝗徽f。

    被這句話突然打斷,耿明機嘶喊的話語一滯。

    愣了片刻,他皺起眉眼,憤恨道:“那又如何。”

    “三十年前,我也得過桂冠�!鄙驉澭┛粗难劬Γ澳谴蔚昧斯鸸�,蒼水流給了我聽悲劍�?墒腔亓松介T,長老卻狠狠責打了我,還將我關(guān)了半月柴房,暗中更用法咒壓迫,逼得我在柴房現(xiàn)了原形,遭了同門好一陣恥笑。”

    “長老那時說,是怕我在外面太過招搖,惹得外人發(fā)覺靈修身份,才讓我漲漲記性�!�

    “我那時也是傻,便就那么傻傻信了�!�

    “后來數(shù)年,我再也沒敢在大會上全力以赴�!鄙驉澭┱f,“長老,你其實心里明白得很�!�

    “以我的劍法,之后數(shù)年,我都能與他人一爭桂冠�!�

    “你不敢讓我出頭,是怕日后吃了我,無法向天下交代�!�

    耿明機喉頭發(fā)哽,眼中仇恨未消,反倒越發(fā)憤怒。

    “那又如何……!”耿明機說,“你……”

    “師尊其實也未曾想讓您如何�!鄙驉澭┱f,“玉鸞師尊不是欺凌弱小仗勢欺人之輩。只是,長老,您必須同樣痛苦地死去,受盡白眼,被隨意丟到路邊遭野狗啃食了去,才算彌補了我�!�

    耿明機聞言怔了怔,張張嘴剛要說什么,沈悵雪又搶下話頭補了句:“即使您無意補償,也必須補償我�!�

    “您欠我的�!鄙驉澭┱f,“不過以牙還牙�!�

    “我何時欠你……”

    耿明機剛要說什么,沈悵雪便站起了身。

    他拔出聽悲劍,突然一劍落下,插中耿明機的肩頭。

    耿明機一聲慘叫,當即動彈不得了。

    沈悵雪低下身,從懷里掏出一把短刀。

    “你做什么!!”

    耿明機咬牙切齒地痛苦大喊,沈悵雪置之不理。

    他蹲下身,眼中平靜又麻木。

    “不要動�!鄙驉澭┒⒅徛曊f,“不是您說的嗎。仁義禮法,天理倫常,做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

    “連以身獻大道的覺悟都沒有,師尊修的道都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痛又如何,”沈悵雪低聲念著他當時的話語,“你就該痛死,不懂事的東西�!�

    沈悵雪手中短刀猛地捅下。

    刃撕皮肉,鮮血染紅白衣,又噴濺出來,濺到了沈悵雪的臉上。

    -

    一炷香的時間后,沈悵雪拔出聽悲劍,收劍入鞘,轉(zhuǎn)身出了門去。

    地上,耿明機如一灘死肉似的癱倒在那處,氣若游絲,身下已然血流成河。

    他的肩頭上流淌著血,血中漂浮著黑色的魔氣。

    而那肩頭往下,一片空空蕩蕩。

    沈悵雪走出乾曜院,邁出門檻。

    聽到腳步聲,鐘隱月側(cè)過頭。

    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見沈悵雪滿身都是血。

    連那種漂亮的臉上都濺滿了鮮紅的血,還正往下滴滴答答著。

    沈悵雪面無表情,臉上一點兒笑意都沒有,滿臉的麻木。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起一直緊握的左手。

    他松開手,一堆碎骨他手中落下來,落到地上,響了一串噼里啪啦的聲音。

    鐘隱月低頭去看。

    都是些被劈碎的碎骨,應(yīng)該是人骨。

    鐘隱月又抬頭去看沈悵雪。

    沈悵雪仍然面無表情,臉上的血滴滴答答個不停。

    鐘隱月神色絲毫沒變,只平靜問他:“要不要抱?”

    沈悵雪點了點頭,轉(zhuǎn)過身。

    鐘隱月抱住他,感到他一身黏膩的血都黏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不在意。

    -

    乾曜院中,耿明機緊咬著牙,翻了個身。

    他費力地抬起手,費力地捂住被活生生扒皮、剝骨,又砍斷了余下的皮肉的胳膊。

    他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瞇著眼睛,竭力看清眼前,搖搖晃晃地進了臥房。

    瞧見他的身影,屋中一陣惶恐的慘叫。

    “別叫,”耿明機咽下嘴里的血,沙啞道,“別叫……!”

    竇嫻便又不敢慘叫了,她捂住自己的嘴。

    耿明機聽見空氣里還有她恐懼的呼吸聲。他往那處踉踉蹌蹌地過去,砰地一聲,跪在她跟前。

    “別怕……是師尊,”他說,“聽我說……聽我說,阿嫻�!�

    耿明機幾乎看不清眼前之物,他眼里模糊,重影斑斑。

    他的喉嚨快發(fā)不出聲音了,疼得每說一個字都仿佛在冒血。他咬著牙,攥緊著拳頭,竭力道:“今夜……你帶著忍冬,去……去廣寒長老,的院里�!�

    竇嫻愣住。

    “去了之后……便,別再回來�!惫⒚鳈C說,“我恐怕明日就死……玉鸞宮,不會真讓我死在大庭廣眾之下。天決門想清理門戶,自然是要關(guān)起門來悄悄地殺……所以,你們,別再跟著我�!�

    竇嫻早已嚇得話都說不出口,她躲在角落瑟縮著,呆呆地望著耿明機。

    “聽好……你聽好,”耿明機咽下嘴里的血,“我明日死后……不論,死狀如何,你都不許……像往日那般,急著給我……出頭。”

    “我死了……這門中第一,不再是我……是玉鸞�!�

    “你若出頭……那可是,槍打出頭鳥……玉鸞,又向來與我結(jié)仇,那就是……與你們也有仇……”

    “門中形勢,向來是……誰強,聽誰的。掌門早已不是……是非分明的,上玄了……”

    “他就是個墻頭草……你萬萬不能,再像往日那樣……嬌縱跋扈了……”

    “去……日后,明日,我死后……去給你……沈師兄……磕頭謝罪,求他寬恕……”

    “拿我這幾日,誤砍了你的……傷……去給他磕頭,跪下……他不原諒,你便長跪不起……”

    耿明機把話說到這份上,竇嫻終于反應(yīng)過什么來了。

    她哭著說:“我不要!”

    耿明機不知哪來的力氣,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別再驕縱!”他大罵,“此后……再無人,容你這個脾氣了!”

    “我要死了!竇嫻!”

    “玉鸞……唯一,能讓玉鸞別太為難你的,便是沈悵雪!”

    “乾曜門此后要沒落了,你無依無靠,你們都無依無靠!算我求你了,便去給他磕一個��!”

    耿明機突然多了些力氣,便竭盡全力地對她大吼起來。

    竇嫻捂著臉,再說不出一句話。

    眼淚從她臉上淌下來。

    耿明機看不到,但他聽得到竇嫻的呼吸開始顫抖。

    他知道她哭了。

    或許是大限將至,又或許是不舍這些弟子,耿明機心中一時也酸澀。

    “我對不住你們。”他說,“我入魔,本就該……將你們,送走,可……”

    他沒送走,是因為那時入魔,鬼迷心竅,想拉著這一屋子的人都去死。

    可如今魔氣被斬斷片刻,他清醒了些,聽見弟子在屋子里害怕得直哭,才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

    但事已至此,帶來的三個弟子都已經(jīng)被斬死。

    只剩下竇嫻和白忍冬。

    他不知道白忍冬在何處,只能指望竇嫻知道,把他一起帶走。

    想著,耿明機嘆了聲,又咳嗽了幾下。

    “待……大會結(jié)束,你回宮……跟你邱師兄說……”

    “……我已身隕�!�

    “他受傷一事,我多有教訓……是我不是,你要他,好好養(yǎng)傷……別再鬧脾氣,耍小性子……再沒人容著他了�!�

    “還有,此后,乾曜宮沒落……莫再,囂張跋扈�!�

    “你們,也都……別再,仇視靈修。”

    “否則,便像我今日一樣�!�

    耿明機說著,卻又揚起嘴角,笑著。

    他滿臉都是血,笑得頗為狼狽自嘲。

    “……師尊……”

    他如此這樣,竇嫻心中作痛,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走,”耿明機閉上眼睛,啞聲說,“快走。”

    “可是……”

    “快走�。 �

    耿明機大吼起來,“還拎不清事兒嗎!快滾!它回來了�。 �

    “你還想挨砍嗎�。繚L�。 �

    竇嫻聽得渾身一抖,見耿明機真的又弓下身子,捂住腦袋,撕心裂肺地開始慘叫,她便連忙站起身子來,掠過他,跑了出去。

    第117章

    壹佰壹拾陸

    這一夜之后,

    乾曜院風平浪靜了一晚上。

    上玄掌門以為鐘隱月是已經(jīng)收拾了,第二天到大會觀席上時,臉色算是好了些。

    只是昨夜被鐘隱月指著鼻子不帶臟字地罵了一頓,

    還字字都戳心窩子,他表情還是難看。

    瞧見鐘隱月時,他還很不高興地剜了他一眼。

    鐘隱月微笑著裝無辜,

    回看了過去。

    掌門也不慣著他,一擰白眉,

    又差弟子去把他叫了過去。

    鐘隱月便應(yīng)命起身,到了他跟前,

    蹲了下去。

    掌門問他:“你是已解決了,是吧?”

    “大部分都完工了�!辩婋[月模棱兩可地答。

    他這話可并未說是解決了。但話說得實在是高明,掌門并未聽出其中深意,只點著頭:“解決了便好�!�

    一說解決了,

    掌門面上又出現(xiàn)了幾分惆悵。

    滿頭花白的老人嘆了一聲,彎下身來,

    湊近鐘隱月,

    聲音也壓低了些:“倒并非我無情,也并非我棄若敝屣,只是天決門是數(shù)百年的修界清門,名聲最為重要�!�

    “而且,他入魔這兩日,

    鬧得整座山都跟著地動山搖,

    周圍的別門都有所察覺了……昨日決戰(zhàn),便有許多風聲。若置之不理,

    天決門的名聲一落千丈倒還好說,只怕會引來殺仙閣�!�

    “到那時,

    乾曜的下場便更加糟糕。還不如我們關(guān)起門來,一刀給他一個痛快。無聲無息地死了,埋了,總比落在殺仙閣手中的好�!�

    殺仙閣那邊更是講究以牙還牙。

    做了什么,那便要挨什么罰。

    且,若是做得過分,還會遭到百般奉還。

    鐘隱月笑了聲:“掌門也知道,師兄所行之事,落在活人身上,也是痛苦非常的么?”

    上玄掌門不說話了。

    沉默片刻,他說:“他也不容易�!�

    “誰容易?”

    上玄掌門又不說話了。

    他又嘆口氣:“行了,玉鸞,都結(jié)束了,別揪著不放了�!�

    反倒還成他死纏爛打他不是了。

    能養(yǎng)出耿明機,掌門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鐘隱月心中早就有數(shù),也不想與他多糾纏,笑了聲點頭稱是,起身作了一揖,轉(zhuǎn)身就回去了。

    他坐回到玉鸞門的位置上,弟子們嘰嘰喳喳地問了他幾句,鐘隱月隨口應(yīng)了幾聲,又偏頭看了眼。

    乾曜門的位置上還是空無一人。

    掌門目光平淡,瞧著是真放心了。

    鐘隱月瞧著他那張平靜淡然的臉,心中忍不住冷笑。

    觀席上再次座無虛席,眾人談笑著,熱鬧極了。

    比弟子比武時更加熱鬧。

    想想也是必然。這場地里,弟子占多數(shù)。弟子比武時他們緊張,心中難安�?蛇@會兒到了長老比武,他們只需坐在臺下看師長打架,打架的還有自己家的長老師尊,自然更興奮。

    臺下鬧騰了好半天。

    終于,忘生宗的弟子走上臺,吹響了號角法器。

    “歡迎諸位再次來到太極兩儀臺,參加我忘生宗所舉行的,仙門大會的長老比武!”

    那弟子高聲說著,向著觀席作了一揖。

    兩儀臺是個圓臺,臺下觀席也圍成了個圓圈。

    那弟子朝著正面作了一揖,又回過身,朝著后身與左右,又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過了禮。

    向著四面八方禮畢,他才直起身來,繼續(xù)道:“長老比武與弟子比武規(guī)則無異。諸位長老之名,皆在這宗主法寶的八面玲瓏燈之中�!�

    弟子說著話,往前走了幾步。

    他身后,兩儀臺的臺子中心,出現(xiàn)一點靈光。

    那靈光剛出現(xiàn),還只是個小小的圓點。

    弟子并未發(fā)覺,還在高聲說著話。在他的話語聲中,那圓點漸漸擴散,變大——那是一團玄色的靈光。

    忘生宗弟子一點兒沒有察覺到,席上的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眾人臉上的興奮一滯,神色各異地望著那慢慢變大的靈光,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起來。

    “臺上是有什么?”

    “那是什么?”

    “為何那處會有玄色靈光……”

    眾人驚疑不定,小聲細語。

    臺下,忘生宗兩位宗主也坐在靠前的席上。

    荀不忘察覺異狀,站起身來,往臺邊去了兩步。

    瞧見那道玄光,他臉色微凝。

    荀不忘轉(zhuǎn)過頭:“顧宗主,這是?”

    顧不渡面色波瀾不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未動。

    她也早瞧見了那道靈光。

    可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甚至眼皮都沒抬。

    荀不忘這樣喚了她一聲,她才終于抬起眼皮,望向他:“坐回來罷。不必驚惶,不過是他門恩怨�!�

    “……”

    臺上又傳來聲音:“名號若出,便請長老上臺來,與對手一戰(zhàn)!”

    臺上的忘生宗弟子雖察覺到了臺下眾人的異狀,卻并未明白是為何,還在把話往下說。

    突然,身后那道靈光轟的一聲,炸出一道直直沖上蒼天的靈柱的風。

    風柱威力不小,掀起滾滾風浪。

    登時,弟子連頭發(fā)帶衣服都被轟轟吹飛起來,頭蓋骨都險些被掀飛了。

    他表情一滯,呆了片刻,才回過頭。

    他終于看見身后玄色的風柱。

    “哎?”

    弟子呆呆了聲。

    臺下響起一片驚叫。

    “那是什么�。俊�

    “好強的靈力!這是什么��?為何是玄色的!”

    “不會是魔修吧�。俊�

    正說著,那風柱下的靈光突然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在地面上化作了一個巨大法陣。

    法陣也延伸到了弟子腳下。

    弟子一驚,立刻向后飛起一撤,落到臺邊的欄桿上,退出了法陣的范圍。

    他站起身,望向臺上。

    那風柱呼嘯,地面上法陣已成。

    只瞧了一眼,這位忘生宗弟子便瞳孔一縮,心中一驚。

    “這是……”

    臺下觀席上亦有人發(fā)覺了端倪:“傳送法陣?”

    “傳送?”

    “是呀,這是傳送法陣呀�!�

    有人站了起來,望著臺上漸漸成形的法陣,擰起眉道:“這究竟是誰,又是為什么,要在臺上……!”

    話音未落,陣中突然響起慘叫聲。

    眾人一驚,臺下窸窸窣窣的談?wù)摰菚r全都止住了。

    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臺上,那尖叫聲正是從那風柱之中傳出來的。

    一聽到聲音,天決門所有人臉色驟變。

    最近出門都得人隨時攙扶著的上玄掌門這會兒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騰地就從座位上坐了起來。

    他瞪著一雙老眼,瞳孔地震,死死盯著臺上。

    突然,風柱一鼓作氣沖上天空,在空中消散開來。

    兩儀臺上的法陣光芒,也同樣緩緩褪去。

    一切恢復原樣。

    唯一的不同,便是兩儀臺的臺中央,多出來了一個一身漆黑的人影。

    那人身上裹滿漆黑魔氣,蜷縮著趴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

    若非發(fā)出了聲音,想必任誰都無法想象那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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