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時距離他回國還有兩年多。
他蹲久了,腿麻,索性坐在地上,深呼吸了一次,最后說,“我仍然沒有回來找你。因為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因果報應,郁敬在我母親過世兩個月后被查出患了鼻咽癌。他在我母親昏迷期間已有其他情人,對方生下過一個小孩,無法確認是否是他的血脈。我必須幫助郁蘇得到郁家的家產,這是她應得的,這些年她因為我母親,也因為我,過得很不容易,操心的事太多。我姐夫的家庭在英國當地有些聲望,郁蘇如果取得郁家產業(yè),在婆家那邊也不至于低人一等仰人鼻息�!�
這樣一拖又是一年多,直至郁敬離世,郁清灼和郁蘇聯手爭奪到繼承權。最終郁清灼把自己的份額幾乎全部留給了郁蘇。
他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了。他最寶貴的東西早已經失散。
七年的時間,郁清灼最終成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他在英國躊躇了很久,無數次想過去找梁松庭,卻又完全喪失勇氣。
他不再是那個恣意狷狂,滿身少年意氣的郁清灼了,他在人世里摸爬滾打了一圈,跌得傷痕累累,不時地通過網絡獲知一些梁松庭的近況。對方已是青年才俊,事業(yè)有成,拿到了國內年度青年設計師的獎項,又成為知名建筑師事務所的合伙人,可謂前途遠大。
這樣的梁松庭是郁清灼追不上的,他們早已漸行漸遠。
后來是還郁蘇鼓勵他,不管怎樣就算是為了了卻一個夙愿,總應該回國試試。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生死永隔罷了,比起現狀不會更差。
如此這般,郁清灼帶著最后一點孤勇回來了。
也許冥冥之中的天意,也許是父母在天之靈可憐他們一對愛侶。
他在埋在梁雁誠的墓園,與梁松庭重逢。
作者有話說:
抱抱小郁...
也坐等一點點海星
第43章
只想弄死你
郁清灼以快進的方式講完了他的七年。他講得有所保留,諸多細節(jié)被一語帶過,有些甚至根本沒有提及。
梁松庭的震驚是慢慢到來的,起先的一部分他有所準備,當郁清灼說到自己不敢回來,又說追不上他,直到被郁蘇鼓勵才敢回國試一試,梁松庭擰起眉頭,做了個下意識的動作,要松開握住郁清灼的那只手。
郁清灼這時卻分外眼疾手快,將他一把摁住。
“庭哥,你在怪我�!鼻遄蒲凵窈芰粒⒅核赏�,小聲發(fā)問。卻沒有用疑問句的語氣。
郁清灼說得很對,這也是他不敢告訴梁松庭這一切的真正緣由。
郁清灼固然過得不好,但那不是梁松庭造成的。梁松庭被他甩了七年,也一度極其消沉,想盡辦法才讓自己從感情重創(chuàng)里解脫出來。
可是他現在突然得知真相,原來自己竟跟個傻子一樣,郁清灼獨自經歷那么多,回國這大半年里一直跟在梁松庭身邊百般示好。而梁松庭呢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只以為郁清灼是秉承了當年一貫的驕縱任性,到如今無非是成熟些了,想起前任的好,所以回國來追自己,卻不想背后另有隱情。
他任由郁清灼抓著自己的手,語氣淡得似乎沒有生氣,說,“原來那時候你換手機號是因為被郁敬監(jiān)聽了�!�
郁清灼聽后愣了愣,一時間抓不住話里的重點。
他努力回想,才想起似乎在自己第二次找梁松庭復合時,為了逃避郁敬的耳目,換過一次手機號碼。
這么小的細節(jié),在浩瀚回憶里微乎其微,就連郁清灼自己都記不得了。時隔整七年,梁松庭卻能迅速地與當時的情形聯系起來。
梁松庭又說,“我去英國找你,只待了幾天你就讓我走�,F在推算時間,是因為那時候郁敬快要回到英國了。”
他把當年的一些線索一條一條捋出來。有關郁清灼的事,原來樁樁件件,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但他又終究是知道得太晚了。
他心疼郁清灼,心疼得整個五臟六腑都擰起來。但同時的,他也很氣。
這個世界上能把梁松庭氣到想松手,想一走了之,想再也不管了的人,只有郁清灼。
郁清灼就是有這種能耐。
梁松庭盯著他,慢慢地說,“我就這么不配嗎,不配你在分手時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不配和你一起解決問題。只配得起你三次分手。”
梁松庭字字句句都是質問,可也不是疑問句的語氣。
他們已經各自承受了太多,就算憤怒無奈,也不忍心再由自己給對方傷口上撒鹽。
說完,他抹掉郁清灼抓著自己的手。
清灼在驚慌之下迅速起身又去牽他,梁松庭再一次拂開手,走出房間去了陽臺。
梁松庭生氣是應該的。很多問題不是只有一種解法。
他們這段感情到底敗在哪里,梁松庭也曾有過許多想法,現在才知道,原是輸給了郁清灼的驕傲。
過了幾分鐘,郁清灼只穿著一件毛衣也走上陽臺。
外面的氣溫只有兩度,清灼開門的一瞬風陡然吹得猛了,讓他一個激靈。
他見著梁松庭咬了根沒有點著的煙,于是走過去拿起欄桿上的打火機,嗞地一聲打出火,要給梁松庭點煙。
梁松庭不讓他獻殷勤,冷聲叫他回屋。
郁清灼握著打火機,態(tài)度格外好,“我陪陪你,庭哥。你生氣是應該的。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吹風,要吹我們一起吹�!�
就這么半分鐘的功夫,一句話沒說完,郁清灼的鼻尖已經被冷風凍得紅紅的。
梁松庭不去看他,看了他就會想抱他,就會對他心軟。
偏偏郁清灼主動往上湊,他問梁松庭,“庭哥,你有多生氣...?”
梁松庭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望著不遠處空無一人的湯池,冷酷地回答,“只想弄死你。”
郁清灼垂眼,唇角勾一勾,面不改色接他的話,“我不反抗的,你弄吧�!�
梁松庭這時候心里有憤怒自責,各種情緒。郁清灼不能讓他憋著。
發(fā)泄出來是應該的。
郁清灼如今也長大了,知道怎么好好對待自己的愛人。
夜晚只有兩度的氣氛,很像此刻的梁松庭與郁清灼。又冷,又劇烈。
一時間郁清灼甚至想不起來一個小時前他們是怎么在湯池里泡著舒適的溫泉,梁松庭是怎么摟著他的肩,自己又說了什么,梁松庭又是怎么笑起來的。
梁松庭突然伸手,一把兜住了郁清灼的下頜。這是一個比起扼住咽喉,顯得侵略性稍低那么一點點的動作。
郁清灼沒有反抗,任由梁松庭控制著他身上最脆弱的一處地方,踉踉蹌蹌被梁松庭拖進屋內,又身不由己地走了幾步,最后給扔在沙發(fā)上。
不疼,的確不疼。梁松庭控制著力氣的。
郁清灼默默坐著,被捏過的地方還留有梁松庭手掌的余溫。梁松庭站在他跟前,對他說,“你應該怕我的。”
因為他說想弄死郁清灼的心,是真的。
愛和發(fā)瘋,往往就一線相隔。
清灼仰起臉看他,溫和地笑,說,“不怕的,庭哥。從頭到尾是我對不起你。我這個人有時候性格缺陷很明顯,自恃著有些天賦,做事只憑直覺不計后果。我知道你氣什么,氣我當年能力欠缺還意氣用事。現在我或許好一些了,但不敢奢望你立刻就原諒我從前做錯的事�!�
郁清灼一番自我剖析很清醒,也很理性。
梁松庭不說話,他和郁清灼之間從來就沒有什么原不原諒的。
如果愛的只是他,恨的也只是他,那么愛與恨就沒有分別。
過了片刻,梁松庭說,“睡覺吧,郁清灼。”語氣很疲倦。
他們都累了,梁松庭尤其是。
也許郁清灼的故事里還有很多遺漏,但在這個晚上,梁松庭不想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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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床以后兩個人都沒有睡著。
窗外還不時傳來那些朋友放飛自我唱K的聲音。
路白菲有心訂了這間大床房,梁松庭和郁清灼最后還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
郁清灼閉著眼,腦子里一團亂,好像想起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沒想明白。他一動不動地假寐,連呼吸都壓得很輕,也不知躺了多久,外面喧囂的聲音都漸漸平息了,郁清灼仍然沒有睡著。
他忽然覺得害怕,已經睡下這么久了,梁松庭始終沒有碰他一下。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房間里,郁清灼按捺不住,試探出聲,“......庭哥,能抱抱我么?”聲音里透出些無助可憐。
片刻過后,在他翻身面對梁松庭的同時,一條有力的手臂把他圈入懷中抱住了。
郁清灼這七年跌跌撞撞,受了不知多少委屈,梁松庭的心疼是無法形容的。他應該抱他,在他剛講完以后就該被抱住。但這不代表梁松庭的憤怒消減了。心疼郁清灼和恨他七年不聲不響的隱匿是并行不悖的。
黑暗中的擁抱讓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臉。
郁清灼呼吸輕輕的,被抱得很緊也不出聲,任由梁松庭收攏手臂。剛才在露臺吹了風,現在骨子里還滲著一股寒意,只有梁松庭能把他捂熱了,讓他感覺自己活著,被人愛著,一切都有意義。
最后,他發(fā)出小聲的乞求,說,“庭哥,本來我們已經好起來了......我還想帶你在春節(jié)時去看郁蘇一家,看看我的小侄女,很多人都說她和我小時候長得像�!�
“你原諒我吧......”郁清灼邊說邊不自覺地用臉頰去蹭梁松庭的脖子,是一種汲取溫暖的動作,“同樣的錯我這里絕不會有第二次了。”
他們在被子下面擁得很緊,郁清灼好像有些許的發(fā)抖。
過了一會兒,梁松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仔細想想,可能不論你說什么理由,我都不會不原諒你。”
“就算過了七年你回來了,告訴我你想回頭只是因為過得不好,只要你的后悔是真的,我們可能照樣復合�!�
梁松庭說的是實話。也許從在墓園見過那一面,從梁松庭把郁清灼抵在車門上的一刻開始,郁清灼知道,梁松庭也知道,他們是各自生命里不能取代的那個人。
梁松庭又說,“我以為你在英國會過得很好,我也以為分手這個決定最終證明是你對了,我們本就不合適,你在別的地方有你的新生活。但是現在你告訴我,你的七年是怎么樣的。郁郁,你讓我全程像個傻逼。讓我所有的情緒都變得廉價,不值得。”
郁清灼的發(fā)抖更為明顯,在這件事上,他和梁松庭有很多心照不宣。
他完全懂得梁松庭憤怒的那個點。因為如果換作郁清灼處在梁松庭的位置,他只會更加憤怒。
郁清灼一開口就說對不起,梁松庭打斷了他。
“我要點時間�!绷核赏フf,“你不要道歉,你沒有錯。但我得先過我自己這一關。”
曾經的梁松庭為郁清灼做過那么多事,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戀人,深諳彼此的好惡。郁清灼卻可以不顧他的感受,執(zhí)意地認為僅憑自己的判斷就能解決問題。這個真相讓梁松庭無法釋然。
郁清灼不再說話了。
又過了很久,也許十分鐘,二十分鐘,郁清灼沒有感到梁松庭的手臂松開。
他輕輕地說,“庭哥,我好想回到六歲那年,第一次見你......”
那已是整整二十三年前。
可是,他們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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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梁松庭先起來的,群里有人叫他們去吃早飯。梁松庭一只手撐在枕頭邊,問清灼,“想起來嗎?還是我就把早飯端進房間等會兒你再吃。”
郁清灼迷迷糊糊地說,“起來,我馬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