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洄望著他,摸了摸他的耳朵,“你的主人是不是很難哄?他一難過,就會拼命學習和工作,或者整理東西,根本沒有空陪你玩兒,是嗎?”
雪糕嗚了一聲,又湊近些,靠在蘇洄懷中。
蘇洄也靠上他,閉了閉眼,“他以前是這樣�,F(xiàn)在可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了�!�
雪糕蹭了蹭他,懷抱被充盈的感覺令蘇洄稍稍平復,得到些許安全感。
“他対你很好吧�!碧K洄靠著雪糕,“他是很溫柔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毫無邏輯,好像在対雪糕說話,但更像自言自語。只不過比起之前,有雪糕在,似乎這些沒意義的情緒和話語都有了新的出口。他像一個溫暖的樹洞,即便蘇洄対他說了有些危險的話,也都可以被包容,而不會被傳播、被審判。
這樣過了許久,雪糕餓了,蘇洄起身為他倒了一碟狗糧,又為他煮了雞胸肉,蹲在一旁安靜地看他吃完。
有了雪糕的陪伴,蘇洄逐漸適應了這個空蕩蕩的大房子,狀態(tài)也好了很多,面対科菲和馬克,他不再像最初那樣寡言,偶爾也能多說一兩句。
雪糕每天的早上八點和晚上七點會在玄關口等待,目的就是提醒蘇洄陪他下去玩。一開始蘇洄還是覺得困難,但為了雪糕,還是每天堅持。
也是因為他,蘇洄可以順利出門,獨立地去醫(yī)院陪外婆,不需要別人陪伴。
外婆恢復得不錯,寧一宵找的護工很專業(yè),人也很友善,每次蘇洄過去時,她不是在幫外婆按摩,就是陪她聊天。
蘇洄明顯感覺到,自己十幾天前雜亂而崩潰的人生正在一點點復原,但他清楚這都是憑借了前男友的能力,也為此感到羞愧。
他甚至可以開始一點點處理滯留的工作,也愿意打開郵箱,清理堆積如山的郵件。
于是他發(fā)現(xiàn)了之前Sean的郵件,詢問他最近是否有新的作品展出,一直是未讀。蘇洄想他一定很著急,于是立刻回了一封,但由于他并不想提起寧一宵的訂婚禮,所以跳過了這個所謂的“作品”。
[Eddy:我目前暫時沒有新作品,不過我?guī)У膶W生正在比賽,過段時間可能會有他們的作品展。]
[Eddy:真的很抱歉,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事,所以沒能及時看到你的郵件,現(xiàn)在才回復,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樣,一切還順利嗎?]
他發(fā)出去,深吸了一口氣,感到愧疚。剛往下查看了不到三封工作郵件,Sean的回復便來了,快得令蘇洄有些意外。
[Sean:不太順利,最近老毛病犯了,總是胃痛,很影響工作效率。]
胃痛。
蘇洄很關切地詢問。
[Eddy:嚴重嗎?都影響工作了,應該很嚴重吧,你一定要按時吃飯,慢性病最大的成因都是不良習慣。]
沒等太久,Sean便回復了新的郵件。
[Sean:你說得対,那你呢?每天有在好好吃飯嗎?]
[Sean:感覺現(xiàn)在的年輕人習慣都不太健康。]
蘇洄的確被他說中,一時間不知應該怎么回復好。
總歸不能騙人。
[Eddy:我胃口不太好,但也有認真吃飯。]
[Sean:看出來了,你很瘦,上次展覽上見過。]
蘇洄有些驚訝。
[Eddy:你見到過我?我還沒有見過你。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當時我就在想,如果有機會,能當面請你吃飯就好了,等我狀態(tài)好一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這一次Sean沒有快速回復,蘇洄看了一眼時間,的確到了飯點。
科菲在外面叫他,蘇洄便應了一聲,隨她下了樓。
晚餐馬克做了餛飩,想到方才的郵件,蘇洄比往常多吃了一些,吃完后便再次回到房間,又查看了郵箱,依舊沒有收到回復。
或許他的邀請來得太唐突了?蘇洄不確定。
他打算帶雪糕下去,從衣柜里拿了自己最近常穿的黑色大衣。
這種時期,他總會下意識穿色彩灰暗的衣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安全感仿佛是攀附在皮膚上的,裸露出來便會流失。
他盯著鏡子里毫無血色的一張臉,有些逃避,頭發(fā)太長,蘇洄扎在腦后,戴上帽子,下巴埋進圍巾里。
雪糕早已在玄關等候,蘇洄給他戴上口籠,穿好衣服,開了門帶他下樓。
天已經(jīng)半黑了,室外氣溫比房子里低很多,他不由得將圍巾往上拉了拉。雪糕一出門便小跑起來,蘇洄幾乎拽不住,被他拉去了公園,轉(zhuǎn)了好幾圈,雪糕的精力才消耗了一半,蘇洄已經(jīng)累了,和他商量著回家。
雪糕脾氣并不倔,哄兩下便聽話,跟著蘇洄回家。路上人并不少,但由于雪糕的形象過于兇悍,行人各個主動退避,仿佛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路過回家必經(jīng)的噴泉與圓形草坪,他們途徑一家冰淇淋店,之前蘇洄從來都無心觀察四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過。
他被櫥窗里漂亮的禮盒和一整排的冰淇淋展示柜吸引,停下腳步,猶豫了很久,還是走進去買了一顆香草球,裝在小盒子里。
店里不讓大型犬停留,蘇洄只能帶著雪糕到店外露天的座位,外面很冷,這里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反倒讓他自在。
蘇洄把雪糕的繩子套在自己手上,撕開紙勺的包裝袋,嘗了一小口冰淇淋。
雪糕站得挺直,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看上去很想吃的樣子。
“你不可以吃。”蘇洄點了點他的鼻子,“會生病的。”
雪糕可憐地嗚嗚叫,蘇洄忍不住勾起嘴唇,拿出本來就特意多拿的另一個勺子,舀了一些,把口籠取下來,喂給他。
“雪糕吃雪糕�!彼X得很有趣,但又怕小狗真的會上癮,于是只喂了一勺,“不可以吃了�!�
他揉了揉雪糕的臉,問道,“如果被你主人知道了,他會說我的�!�
下意識說完這一句,蘇洄感覺不対,很怪,不自然地松開雪糕的臉,拿起冰淇淋紙盒,“他應該也不會……”
“但是你不可以吃了,就只有一口,乖�!�
怕他饞,蘇洄自己快速吃掉一整個球,凍得牙齒疼,用手捂了半天臉頰。
他還是覺得累,不想走,于是一人一狗和一個空盒子在原地賴了一會兒。
雪糕把下巴抵在他膝蓋上,蘇洄則從口袋里找出前天買的煙,點燃,夾在指間,靠在椅子背上,仰著頭緩慢地吐了個煙圈,灰白色的霧倦怠而頹靡地環(huán)繞,消散于冷風中。
煙才抽了一半,便有一個人靠近,蘇洄的神經(jīng)是斷續(xù)和破碎的,反應很慢,直到対方走到他身邊。
某個瞬間,蘇洄產(chǎn)生了一些虛妄的幻覺,覺得會是寧一宵突然出現(xiàn)。但雪糕的警惕狀態(tài)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他動作懶怠地側(cè)過臉,來者是個陌生高大的白人男,是來搭訕的。
被這樣盯著看,蘇洄感到不適,低下頭,將煙摁進滿是融化奶油的紙盒里。
“抱歉,我……”
還沒來得及拒絕,雪糕就開啟了他作為護衛(wèi)犬的本能,充滿攻擊性地不斷發(fā)出低吼,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仿佛下一秒就會沖上去撕咬。
這顯然嚇到了那人,他抬起雙手,后退了兩步。
“雪糕,沒事,別緊張�!碧K洄撫摸雪糕的背,隨即起身,対男人頷首致歉,帶著他離開了。
一直走到一百米開外,雪糕緊繃的狀態(tài)才漸漸放下,蘇洄停下腳步抱了抱他,“你剛剛好兇啊�!�
雪糕用鼻子蹭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在家中求抱的狗狗,蘇洄不禁想,怎么會有一只小狗,既承擔著療愈的任務,又可以隨時變身領地意識強大的護衛(wèi)犬呢。
他想到了寧一宵。
“你和他還真是像啊。”
蘇洄感到奇妙,很快又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還是不要想了。
“回家吧�!�
帶著雪糕上了電梯,回到頂層,解鎖了門的密碼,蘇洄將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都關在門外。
回到家里,雪糕又變回聰明黏人的模樣,跟著蘇洄來到房間,時不時發(fā)出小而輕的汪汪聲。
蘇洄在椅子上坐著,対著百葉窗縫隙里的夜色發(fā)了許久的呆。
郵件的提醒聲出現(xiàn),將他不算安分的思緒拉回。
蘇洄放下那些不正確的想念,移動了鼠標,點擊了新的回復。
[Sean:你很漂亮,我印象深刻,但我長得不好看,怕見了面會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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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寧·長得不好看·一宵
為了捂緊馬甲不惜自貶容貌的某人
第35章
N.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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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Sean的郵件回復,
蘇洄意識到自己的邀請的確有些冒犯,對方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匿名收藏,想來是不愿意露面的。
[Eddy:請別這么說,
外貌其實并不重要,至少我自己是這么認為。不見面也沒關系的,是我太唐突了,再次向你表示謝意,
希望你的身體快點好起來。]
Sean的郵件也提醒了他,
這段時間因為外婆的病耽誤了很多進度,其中就包括瓊斯小姐的訂婚禮作品。
他明白這件作品對于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孩兒的意義所在,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延誤。
蘇洄之前的草圖得到了瓊斯的認可,
但他仔細檢查,又進一步構思時,還是覺得很多地方需要和委托人討論,
這樣的作品所代表的意義和過去的并不同,
他不能自己一個人做決定。
于是他打電話聯(lián)系了貝拉·瓊斯,
先是為前段時間的失聯(lián)道歉,然后又詢問她是否有時間見面。
貝拉個性爽朗,為人大度寬容,似乎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失聯(lián),對作品的進度也不著急。
“見面啊……我想想,
我這段時間忙著新一季的發(fā)布會,還挺多事兒的,
要不你周一來我工作室吧,
怎么樣?”
“好的�!碧K洄記下了貝拉工作室的地址,
“我可能會帶幾個方案過去,您看一下,
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這樣溝通起來,效率或許高一點�!�
“其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必惱辉谝獾匦α诵Γ磉吽坪鮼砹擞懻摴ぷ鞯娜耍虼讼葘μK洄說了句抱歉。
“你忙吧,不用管我。”蘇洄低頭看著圖紙,“那我先掛掉了,周一見�!�
“好,周一見!”
結束這通電話,蘇洄松了口氣。其實比想象中簡單,只是工作而已。
他盯著自己畫的草圖線稿,陷入想象中,在腦海里,他模擬出很多種材質(zhì)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效果,網(wǎng)紗或絲綢,又或者是帶有交互功能的LED屏幕。他用建模軟件將這些靈感模擬出來,具象化,保存成方案,又聯(lián)系了之前采買原材料的廠家,和他們溝通,大致拉了拉成本。
他沉浸在工作中,無心睡眠,雪糕會在一旁陪著,累了便趴在他的腿邊睡覺。
蘇洄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修復,已經(jīng)很接近正常人的基準,如果順利的話,郁期不會持續(xù)太久。他無比渴望輕躁狂的到來,至少能為他帶來最高的工作效率和創(chuàng)造力,以及可以湮沒一切痛苦的亢奮和快樂。
蘇洄想,如果自己這次可以做得好一點,也算是送給寧一宵的訂婚禮物了。
他很認真地對待工作,如同他認真地履行再也不見寧一宵的決定。
藥物會鈍化他的大腦,令蘇洄時不時便忘記許多事,包括一些創(chuàng)作必需的靈感,但也是因為有藥物的控制,他才有坐在桌前的韌性。
周一很快就到了,蘇洄熬了幾天,拿出自己覺得可行也不錯的方案,前往貝拉的工作室。
紐約的雪始終半化不化,氣溫很低,地上的被來來往往的都市人踩成堅硬的灰黑色冰沙,需要很小心地步行。冬天的太陽是白色的,高而冷酷地懸掛在灰色天空,在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出冰冷而陰郁的光。
風非常大,蘇洄把自己裹成了一顆灰色洋蔥,由于并沒有帶上雪糕,他沒辦法讓任何人不靠近。
好在地點距離并不遠,只需稍稍忍耐便抵達。
貝拉的工作室和他想象中一樣大,是街道邊一座獨立的三層樓,落地玻璃上貼著廣告,還有巨大的彩繪設計稿,很扎眼,與他第一次見貝拉時,她身上那種貴族名媛氣質(zhì)并不吻合,甚至顯得有些叛逆。
他推門進去,暖氣涌上前,蘇洄取下半邊圍巾,露出臉。
一樓門口負責接待的員工看到他便走上前,“你好,是參加試鏡的平面模特嗎?麻煩來這邊簽一下到。”
蘇洄發(fā)現(xiàn)似乎有誤會,便解釋說,“不是,我是和瓊斯小姐預約過今天見面的裝置藝術創(chuàng)作者,Eddy
Sue,應該能查到�!�
對方有些錯愕,連連致歉,“真不好意思,因為今天來試鏡的模特很多,我乍一看,以為您也是其中之一,太抱歉了,請跟我上樓吧,貝拉在二樓�!�
“沒關系�!碧K洄跟在他的身后,樓梯一側(cè)的墻面上掛著許多貝拉在秀場的花絮照片,強勢又漂亮。
二樓有些亂,一側(cè)的角落是攝影棚,攝影師正興致高昂地拍攝著片子,中間是來來往往拿著衣服的工作人員,另一側(cè)的角落里放著大量的服裝和配飾,數(shù)量驚人。
“貝拉!你請的藝術家來了!”
這聲大喊過后,只見不遠處那一排排衣架后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我在這兒!”
“OK,跟我來�!�
蘇洄點了點頭,隨他過去,繞過衣服看到了正在工作的貝拉。她正站在一個模特前,審視她身上的深藍色絨面連衣裙,就在蘇洄過去的同時,她拿起剪刀,拆掉了連衣裙前襟的白蝶貝紐扣。
“這個不行,還是換成之前的手編珍珠扣。”她打量了一下,“還是要配個帽子,我想想……”
“貝拉�!币慌缘墓ぷ魅藛T提醒,“Eddy來了。”
“Eddy……”貝拉頭也沒回,盯著模特思考了片刻,忽然回神,猛地回頭看到了蘇洄,“你來了啊,怎么這么快?”
蘇洄抿了抿嘴唇,“離得比較近,走路就可以到�!�
貝拉點點頭,對眼前的模特說,“你先去換下一套吧,帽子讓艾菲給你找�!比缓笏D(zhuǎn)過身,對蘇洄笑道,“坐吧,在這兒聊會不會吵?或者要不要去里面的會議室?”
“我都可以�!碧K洄輕聲說。
“還是去里面吧�!必惱瓗е鋈�,“這里要很大聲說話才行�!�
他們來到一個拐角的小型會議室,合上門,的確安靜很多。蘇洄不想浪費她的時間,將稿紙一一放在桌上,接著把筆電里方案也拿給貝拉,直入主題。
“這其實是我第一次做婚禮主題,之前從來沒有試過,我有一些想法,但是這不能完全只是我個人的作品,還是你們的訂婚禮現(xiàn)場,所以你的想法對我非常重要�!�
蘇洄將圖紙給貝拉看,語速雖慢,但表達很細致完整,“這次的作品可能會比較大,我大概的一個核心點是白紗,希望能做到訂婚禮現(xiàn)場的天花板降下重重白紗,很夢幻的感覺�!�
“這里的材質(zhì)選擇上目前有兩種方案:一個是薄紗材質(zhì)的,會噴上一些有珠光感的涂料,用細的金屬絲固定形狀,在燈光下會有細閃;另一種是綢緞,質(zhì)感會更好,有帷幔感。兩種材質(zhì)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貝拉你看看建模,更喜歡哪一種?”
貝拉仔細看了看圖紙,又盯著電腦屏幕,研究了許久,“我想想……其實我自己挺喜歡綢緞的,但是她比較喜歡薄紗……”
“她?”蘇洄愣了愣,停頓片刻后詢問,“你的意思是……”
貝拉意識到說漏嘴,立刻改口,“說錯了,我是想說Shaw,抱歉,實在是太累了,說話都說不清了。”
蘇洄點了點頭,“好吧�!�
他一直在逃避有這個人的存在,但似乎還是在所難免。
貝拉笑了笑,“還是薄紗吧,如果可以做出風的效果就更好了了�!�
“這個沒問題�!碧K洄想了想,說服自己不要太在意,進行了下一部分的內(nèi)容,“接著就是可以添加一些交互類的多媒體裝置藝術,我想的是安置一塊交互屏幕……”
他將自己竭力想到的、可創(chuàng)作出來的內(nèi)容統(tǒng)統(tǒng)介紹和解釋給貝拉,貝拉也很配合,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并沒有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決定。
可是據(jù)蘇洄對寧一宵的了解,她所選擇的也并不是寧一宵喜歡的。
蘇洄忍不住想,原來寧一宵變了這么多。
“對了,你剛剛說燈光和薄紗的配合可以做出很多特別的效果,比如什么?”貝拉好奇問道,“可以做閃光燈的效果嗎?”
“閃光燈?”蘇洄感到新奇,便多詢問了幾句,“你的意思是不固定頻率出現(xiàn)的白光是嗎?可以試試,不過要配合現(xiàn)場音效�!�
“好�!必惱吭谝巫颖成�,一只手在桌上敲著,眼睛盯著蘇洄,“你好厲害啊�!�
蘇洄愣了愣,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接受這份夸獎。
貝拉笑了,“而且特別認真,其實你完全可以不必來找我的,藝術家嘛,我接觸很多的,大部分都很有自己的脾氣。”
蘇洄溫和說,“這不一樣的�;橐鍪呛苤匾氖拢荒苋涡缘匕阉斪鍪俏覀人的東西。”
貝拉點點頭,仔細觀察他的臉。
“你其實很適合當平面模特。”她突然說。
蘇洄抬了抬眼,想到剛剛被誤解的事,“是嗎?但我完全不懂�!�
“你不需要懂�!必惱岁种�,“反正當平面模特就兩個要求:漂亮,有沖擊力的漂亮。”
“別拿我開玩笑了。”蘇洄低頭,拿筆在稿紙上記錄方才貝拉的要求,又從電腦里找出廠家發(fā)來的材質(zhì)圖冊,翻出合適的給貝拉看。
他們討論了半個小時,蘇洄的思路清晰很多。中途有人敲門,看到他們在里面,便清了清嗓子,小聲提醒,“貝拉,貝拉�!�
“怎么了?”貝拉懶洋洋抬頭,“什么事?”
“克洛伊來了。”
貝拉一下子起身,拿出小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合上時才想起蘇洄。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嗯。”
蘇洄沒注意到有什么異常,看著她離開,而后獨自一人在會議室里畫新的場景圖。
整體的草稿差不多打完,蘇洄思忖片刻,試著用彩色鋼筆勾出現(xiàn)場光源的走向,可不知怎么,筆突然漏墨,沾了他滿手的橙色墨水。
好在稿紙沒有被弄臟,他起身,打算去洗手間洗一下。推開門,他本想詢問工作人員洗手間的位置,但走廊上并沒有人,好在他抬頭發(fā)現(xiàn)了指示標,于是便按照標示朝走廊深處直走。
這里的每一扇門都是一模一樣的設計,純白色的異形門,隱形手把,極簡設計。蘇洄按照指示標轉(zhuǎn)彎,但并沒有看到洗手間的標識,右手只有一扇門。
他想了想,試著用手肘將門抵開,可忽然聽到一些微妙的聲音。
無意間,他一抬眼,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貝拉,還有一個黑色長發(fā)的陌生女人,身穿苔綠色毛衣和灰色長褲。
她們正在接吻。
貝拉的手攀在那個女人的后頸,鮮紅的指甲油醒目而張揚,她閉著眼,忘情而投入。
蘇洄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了一步,門自動合上,幾乎沒有半點聲音。
他的心跳得快極了,慌張地愣在原地,又意識到這樣不行,于是轉(zhuǎn)身沿原路返回。
回到會議室,蘇洄用紙巾不斷地擦拭著自己手上的墨水痕跡,皮膚都擦紅,但顏色依舊在。這些橙色的污漬如同方才撞破的場景,徘徊在蘇洄心頭,難以消散。
她不是要和寧一宵訂婚嗎?
為什么現(xiàn)在在和其他人接吻?
難不成,她……
蘇洄不敢繼續(xù)想下去,他有些生氣,又覺得無法理解,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寧一宵,畢竟他也是當事人之一。
可他想不到應該如何開口。
反復糾結之下,蘇洄倍感煎熬,就在此時,會議室的門被打開。
他像受驚的鹿那樣猛地轉(zhuǎn)頭,睜著一雙大而澄透的眼。
是貝拉。
“不好意思,剛剛處理了一點事。”貝拉笑著走進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回到了蘇洄面前。
唯一不同于方才的是,她擦去了自己暗紅色的口紅,嘴角還殘留著擦拭的痕跡。
“我們剛剛討論到哪兒了?”貝拉笑著問。
蘇洄有些心不在焉,莫名的保護欲涌上心頭,他很想質(zhì)問貝拉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他們馬上就要步入婚姻殿堂,可這算什么?
但他沒辦法就這樣問出口,像一個小孩子那樣不管不顧地做出不成熟的決定。瓊斯集團的勢力他不是不知道,蘇洄也很擔心自己的多此一舉,會影響寧一宵的前程。
思緒的拉扯令他難以忍受坐在這里,假裝什么都不知情。
貝拉似乎看出他心事重重,便很灑脫地說,“如果你還有其他的事,今天要不就這樣吧?我本來很想請你吃飯,但是今天實在是太忙了�!�
“沒關系�!碧K洄搖了搖頭,臉色有些差,“那我先回去了,瓊斯小姐�!�
貝拉忽然想起些什么,想叫住他,“對了我還想給你介紹一個人,她很喜歡……”
“我有點不舒服,還是先回去吧�!碧K洄低著頭,躲避貝拉的視線,很快速地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全都裝進包里,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從工作室回到寧一宵的公寓,蘇洄好幾次想把這件事隱晦地告訴他,但又不知應該如何說起,何況他已經(jīng)這么久沒有聯(lián)系寧一宵,突然找到他,聊起他的未婚妻,似乎更不合適。
可這樣瞞著他,真的好嗎?
蘇洄思來想去,給卡爾打了一通電話,旁敲側(cè)擊地詢問起寧一宵與貝拉的狀況。
“他們?他們感情挺好的啊�!笨栐缇褪茇惱�,連忙打掩護,“怎么啦?”
蘇洄聽他說好,心里忐忑難安,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
卡爾又道:“他們的關系本身也比較復雜啦,除了私人感情,更多的其實牽扯的是企業(yè)之間的利益,所以也很難向你形容。”
蘇洄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正是他害怕的地方。
“沒關系,就是隨便問問�!彼肓讼�,還是囑咐道,“今天我打給你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嗯,我知道。那我掛咯,今天提前下班,我得趁著晚高峰之前溜掉�!笨柋г拐f,“景明來了,看來我晚餐又白定了,早知道就該晚點訂�!�
他自言自語,然后說了再見,便把電話掛了。
蘇洄心神不寧,雪糕便繞著他打轉(zhuǎn)。到了晚飯時間,馬克做了好幾道菜,蘇洄還是一如往常讓他和科菲一起坐下來吃�?品撇煊X出蘇洄的異樣,小心詢問他是不是有心事。
蘇洄沒有否認,但也不說話,只低頭吃面前的清炒時蔬。
科菲也沒有多問,只是體貼地將水果沙拉和牛柳都放到他面前,讓他慢慢吃。
蘇洄食欲不振,沒心思吃飯,只喝了一點果汁便起身,“我飽了,你們多吃點�!�
他獨自一人回到房間,關上門,心中還在掙扎。不多時,馬克敲了敲門,似乎說了些什么,但蘇洄沒太聽進去,下意識回應說“好”。
他拿出一團絨線纖維,想試試做效果,可他越理越亂,好端端一團纖維,被弄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
這樣下去不行,蘇洄打算先洗個澡,清醒清醒,出來了再想其他辦法。
就這樣,他心不在焉地走進浴室,打開淋浴,渾身被蒸汽浸得發(fā)紅,手上殘留的彩墨仿佛是一種明晃晃的暗示,反復提醒著他。
才洗沒多久,雪糕便一直在浴室外叫著,蘇洄只好加快速度,簡單沖了沖便出來。
他換了一套棉質(zhì)白色睡衣,整個人看上去干凈柔軟。將頭發(fā)吹到半干,蘇洄對著鏡子,思考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出去剪一下,可他討厭陌生人靠得太近,也討厭被觸碰頭發(fā)和耳側(cè)。
還是算了,這不重要。
從浴室出來,雪糕一副非常興奮的樣子,原地轉(zhuǎn)了個圈。
“怎么了?”蘇洄不理解,蹲下來用手指點住他的鼻尖,“科菲不是帶你下去過嗎?”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半了,太晚了�!�
雪糕一副可憐巴巴地樣子,就差嗚嗚叫出來。蘇洄有些心軟,“那要不要吃點雞肉?我昨天多煮了一點,微波爐熱一熱就能吃。”
他吃了藥,帶著雪糕出來,走到廚房,一邊熱雞肉,一邊站在一旁拿小玩具逗他玩。
門鈴聲忽然響起,蘇洄疑惑地望了望,還以為是馬克走時又落下什么,沒多想便走過去打開了門。
冷空氣卷著古龍水與酒精的味道撲面而來。
蘇洄愣在原地。
“快快快,搭把手。”站在門外的景明架著垂著頭的寧一宵,“別站著啦,幫個忙啊�!�
怎么是他們。
蘇洄想到了自己提出的不見面要求,下意識想躲,可景明卻直接把寧一宵半推到他身上,重量一下子壓上來,蘇洄沒站住,寧一宵又太過高大,直接把他抵到一邊的墻上。
“你……”蘇洄想推,但推不開,剛吃過藥,他渾身使不上力氣。
景明倒是一身輕松,站在門外解釋道:“他喝醉了,還差點兒吐我車上,我家離這兒太遠,實在弄不回去,今兒就讓他在這邊睡吧,麻煩你照看照看,他喝太多了,明天早上起來絕對要斷片兒�!�
蘇洄聽不進去他說話,寧一宵的下巴抵在他肩上,貼著他耳朵,壓得他喘不過氣。
“那你幫我把他弄進去……”
誰知景明打算直接開溜,“不行我得走了,我媽催命似的叫我,我再不過去活不過明天!拜拜!”
就這么跑了?
蘇洄又無奈又氣,還偏偏怎么都叫不醒他,只好喊科菲下來幫忙。
“怎么喝得這么醉?”蘇洄忍不住嘆了口氣。
像是觸發(fā)了什么關鍵機制,一直接近昏迷的寧一宵忽然回光返照,像冒泡泡那樣,冒出一句所有醉鬼都愛說的話。
“……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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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洄:我真的好難
下一章就解釋假訂婚的事了,別著急哈朋友們
第36章
N.直認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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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醉嗎?”蘇洄想試著叫醒他,
“寧一宵,醒醒�!�
可他真的醉得不清,又一次閉上了眼,
低下頭,鼻梁蹭在蘇洄的側(cè)頸,熱的呼吸縈繞在他耳側(cè)。
蘇洄有些腿軟,又推不開,
只能移開臉。
好在科菲聽見動靜下了樓,
見寧一宵醉成這樣,連忙上來幫忙,蘇洄這才把寧一宵弄開。
“我們把他架上去吧�!�
兩人扶著寧一宵,
費了好大功夫,總算把他弄回那間大得不像話的主臥,放到床上。
說好了不和他見面,
蘇洄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想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
鎖起來�?伤峙聦幰幌@樣會難受,想照顧他。
一番糾結之下,蘇洄還是選擇囑咐科菲:“要不然你幫他換一下衣服吧,全是酒味,他明天早上起來會瘋掉的�!�
科菲卻感到為難,
“我……Shaw不太喜歡我們碰他,他有潔癖�!�
這是事實,
蘇洄很清楚。
她想了想,
“我還是先去倒點水吧,
萬一Shaw醒過來想喝�!闭f完科菲便離開了。
房間里頓時只剩下他們二人。
想到今天白天撞破的秘密,蘇洄心情復雜,
覺得此時此刻的寧一宵有些可憐,他或許一無所知,或者隱約知道點什么,所以才會喝得這么醉。
在蘇洄的記憶里,他很少會借酒消愁。
可他毫無辦法,只能站在床邊看著近乎昏迷的寧一宵。
這好像是六年后他第一次這樣看他。沒有對視,反而很安全。
過去寧一宵并不愛喝酒,他不喜歡酒的味道,也很節(jié)儉,幾乎不碰。在離開家之前,蘇洄會從家里偷偷帶紅酒出來,但灌醉的永遠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喝醉之后,無論寧一宵做什么事都會同意,所以第二天連床都下不來,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寧一宵永遠都是清醒的那一個,這還是蘇洄第一次見他醉倒。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喝醉之后這么安靜,完全不會耍酒瘋,不會鬧,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蘇洄靜靜地望著,發(fā)現(xiàn)他鼻梁上的眼鏡甚至都沒有摘下來,八成是之前還在處理工作。
他以前不戴眼鏡的。
他不知道寧一宵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近視的,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不知道的事的確太多了。
怕他睡覺難受,蘇洄彎下腰,輕手輕腳將寧一宵的銀絲眼鏡取下來,放到床頭柜,打算就這樣離開。
可剛起身的那一秒,他的手卻忽然被抓住,皮手套的觸感很陌生,令他心頭一緊。
蘇洄渾身仿佛過電,又聽到寧一宵含混地開口。
“別走……”
這句話很模糊,無論是聲音還是內(nèi)容,但無論如何,對象不會是自己。
蘇洄很清醒,所以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替寧一宵將枕頭墊高,蓋了被子,沒回頭,離開了房間。
雪糕跟著他下來,陪他回了自己的房間。蘇洄許久沒有說話,直到雪糕撲進他懷中。
“干嘛不去陪你的主人?”蘇洄打趣他。
雪糕嗚嗚了兩聲,蹭著蘇洄的脖子,仿佛在說“我想陪你”。
“我不是你的主人�!碧K洄摸著他的脖頸,“我只是暫時在這里待一段時間,等病好點了,就要走了�!�
雪糕好像聽得懂似的,很倔地不愿意離開他的懷抱。
蘇洄抱住他,揉著雪糕立起來的耳朵,“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雪糕叫了好幾聲。
“想啊。我也會很想你�!碧K洄看著他濕潤的眼,想到很多過去的事,于是抱著他,對他說了一直很想說的話。
“如果我不見了,你去找我吧。”
雪糕嗚嗚叫了,就像是在對他許下承諾那樣,很誠懇。
蘇洄從中獲得些許滿足感,他覺得自己好奇怪,竟然會想要從一只小狗身上汲取安全感和溫暖。
過去幾年里,身處冗長痛苦中的他,時常將寧一宵的存在視為一種寄托,只要想到他會好好地生活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獲得他想要的生活,一切鬼打墻般的痛苦都還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