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說完自己也不信,嫌棄地切一聲,“嚇人哦,六十年!半個多世紀(jì),我怎么可以在一個地方待這么久?”
小謝喉嚨發(fā)出些許聲音,聽不真切,王伯伯也不追問,繼續(xù)道:
“遇緣邨刮風(fēng)下雨,這里漏那里堵的,我老早見了,總是要去街道那邊鬧。美麗家園只改表皮,根本不夠,我追著問什么時候能給辛愛社區(qū)撥款,好好休整一下。每一趟過去,我都要講,和念經(jīng)一樣,街道那幾個領(lǐng)導(dǎo)看到我就頭大,所以我覺得,我肯定是最想辛愛路變好的那個人。
碗里有幾塊冰塊悠悠漂浮著,他晃一晃,忍不住自言自語:
“但為什么到要拆掉了,我是一點點,一點點都不舍得。這個總是漏水的破角落,那個墻上被助動車撞出的癟堂,我真的,我都不想變。明明曉得不好,明明倪阿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走的,我還是想要永遠(yuǎn)保持老樣子——哎,搞不懂,人真是怪得要命呀�!�
對面的年輕人沒有出聲,悶頭吃著綠豆湯,幾滴眼淚掉進(jìn)去,甜湯都變咸。
一老一少坐了半天,直到身后的背影融為一體,綠豆湯也喝到見底。王伯伯收好保溫瓶,揮揮手,讓小謝回辦公室去。
“儂呢?”小謝問。
“再去看看。”
留下這句,王伯伯拄著拐杖往回走。遇緣邨的弄堂長,他也走得慢,時不時左右張望,不知道是否心里有恨。恨的是自己不再矯健,無法多留下兩步,也恨這雙眼睛太過衰老,比不上復(fù)印機,無法一比一留存眼前所有景象。
年近古稀的背影逐步遠(yuǎn)去,變小,變淡。小謝眼前早已模糊,只聽見弄堂盡頭傳來王伯伯長長的一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好……也好的�!�
第80章
茉莉花茶
聽聞徐運墨做了決定,徐藏鋒高興萬分,就差原地放鞭炮。不過他哥現(xiàn)在算是長了一點眼力見,徐藏鋒從于鳳飛那邊了解到,徐運墨這次過來,付出的代價是與戀人分開,因此高興只可稍許表現(xiàn)一下,不能太過分。
然而兒童不會掩飾,樂蒂是真放鞭炮——她得知徐運墨即將與自己見面,興奮不已,特意讓徐藏鋒錄了一支視頻,自編舞蹈,跳完高喊,休休!休休!我等你過來噢!
夏天梁看完,終于笑了,說你侄女好有意思。
天天正式關(guān)門,夏天梁也暫時失業(yè),連著幾日不是太有精神,大約是開張的最后一天,他耗費了過多能量——那天客人潮潮翻翻,將飯店擠得水泄不通,大家位子都不要了,站著吃,甚至不吃,很多人跑來單純是為了看天天最后一眼。
于鳳飛也現(xiàn)身,對著徐運墨發(fā)牢騷,說出門之前,家里那頭牛一直在問辛愛路是不是真要拆掉,自己說是,對方就暗搓搓問,那個飯店怎么辦。
我沖他,說你這么關(guān)注人家干什么,他就裝死,不講了。于鳳飛嗤一聲,老東西,嘴巴犟得要命。
徐運墨正擦桌子,聽完也嗤一聲,表認(rèn)同。
母子兩個長得太像了,這動作做起來簡直原樣拷貝。
臨走前,于鳳飛多少也不舍得,磨蹭很久,說想打包兩個菜帶回去。
夏天梁擠出時間幫她落單,做完,又多加了十個春卷。女人拿到手上有點奇怪,他解釋,上次徐老先生來吃飯,我也送了一碟春卷,他都吃掉了,所以我猜,應(yīng)該是蠻合他胃口的。
于鳳飛既欣慰又感動,還是我們小夏最體貼。
一夜落幕,天天貼上通知,擇日再開。
辛愛路動工那日,路邊商戶先拆,施工隊進(jìn)進(jìn)出出,從99號拖出不少建筑垃圾,磚頭一捆捆往外搬,全部來自于中間加出來的那面墻。
待在里面的時候,他們只覺得這墻中空,薄得阻隔不了一點噪音,誰知道原來墻是實心,拆起來如此費功夫。
“哎,誰讓99號本來就是在一起的呀。”
同樣來圍觀的老馬拿手帕抹汗,沒人比這位縱橫附近房屋租賃市場的中介更了解辛愛路的歷史。他對徐運墨和夏天梁講起99號的前世今生:“變成99-1號和99-2號,卻還是頂著99號這個數(shù)字,是因為兩邊的店面以前是一家夫妻店,后來離婚,一家一當(dāng)都分清楚了,唯獨這里,誰都不肯讓。最后沒辦法,只好中間砌了一道墻,將鋪頭一分為二,各自拿走。之后到子女手上,賣來賣去,房東變了好幾個,但格局從來沒變過。”
講完,他感慨:“當(dāng)初這么分,實際是他們給彼此留下的一點希望,希望還有和好那天,可惜到最后也沒成功。直到現(xiàn)在,總算要有點新的樣子了。”
夏天梁聽完,極輕地嘆一聲,也許吧。
老馬放下擦汗的手帕,清嗓子咳嗽,低聲對夏天梁說,對了,嚴(yán)青那邊的事情,還要多謝你。
天天關(guān)門,大家各有去處。夏天梁為嚴(yán)青找的下家正是小如意,那邊的薪酬與福利待遇超出行業(yè)平均水平,也足夠穩(wěn)定,對嚴(yán)青來說是很好的工作環(huán)境。
有他做介紹人,林至辛自然放心,連面試都省下。了解到嚴(yán)青有接小孩放學(xué)的需求,他也不介意,大方給她在工作日協(xié)調(diào)了兩個小時的空檔。
趙冬生則將一頭顏色紛亂的雜毛全部染黑。他被童師傅打包拎回浦東,開展集中特訓(xùn),手機都沒收了,每隔兩天允許用一次,給家里報平安。
小伙子順便給夏天梁發(fā)信息,每回都是一篇小作文,說最近學(xué)到什么,童師傅怎么兇他了,卻也破天荒表揚了兩句,巴拉巴拉。偶爾還會收到照片。趙冬生本身長得瘦弱,如今為了顛鍋,必須增強手臂力量,每天堅持舉5kg啞鈴,體格看上去結(jié)實許多。
各有各忙,剩下一個自己,倒是變成無業(yè)游民,夏天梁難得清閑。
芝藝的申請結(jié)果沒隔多久也下來了,徐運墨著手辦理簽證。飛芝加哥的日期很快確定,八月中,徐運墨在開課前,需要提早兩周過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
滿打滿算,只剩下三十幾天,往后至少有半年不能見面。兩人決定把握好這段日子。搬出遇緣邨之后,徐運墨跟夏天梁回到他家在閘北的老房子。天培和天笑年初來過一次,做了簡單打掃,開門進(jìn)去的時候,家具還落著薄薄一層灰。
那個非洲的NGO項目,天培沒有放棄。不過走之前,他給夏天梁發(fā)了信息,短短幾個字:不必?fù)?dān)心。
夏天梁點開他的微信頭像,不再是一條線。每個禮拜,天培都會發(fā)幾張照片,建房子或是與當(dāng)?shù)厝说暮嫌�,生活忙碌而充實�?br />
至于天笑,仍是斷聯(lián)狀態(tài)。不過她向來爭氣,法碩上岸留在北京,還拿了一筆獎學(xué)金,似乎努力在堅持不再使用夏天梁鈔票的原則。
夏天梁沒去打擾,只是將自己為雙胞胎存好的留學(xué)資金劃到他們卡上。
未來終究是自己的,雙方都要多點時間習(xí)慣。
平時操不完心的瞬間清空,夏天梁不太習(xí)慣,轉(zhuǎn)而將大部分精力花在與徐運墨的日常生活之上。這些日子太過緊俏,不好浪費,為此,兩人拼命計劃了很多事情。這個結(jié)果徐運墨也沒想到。他之前做過的那些功課,居然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那些曾經(jīng)被他劃掉的約會候選,居然找到了各自的實踐機會。
三十天里,他與夏天梁將滬上所有約會場所全部去了一遍,從午夜電影院到共青森林公園,再是蘇州河散步、濱江大道看落日,還有卡丁車、溜冰,坐摩天輪至最高處接吻……有意思的、無聊的,甚至蠢到令人發(fā)笑的種種,他們都做了,唯恐漏掉什么。
然而試過一輪,最舒服,還是回家坐到桌邊,看廚房飄出熱氣,靜靜等一頓飯的發(fā)生。
盛夏,他們在老屋過了夏天梁的生日。
七月九日,當(dāng)初得知,徐運墨還挺驚訝,他是九月七日出生,日期與夏天梁完全相反。
分開前的生日,必須當(dāng)成大日子來慶祝。原本徐運墨準(zhǔn)備在TT訂個位置,連湯育衡都放下身段,說好給他做個特別菜單,結(jié)果夏天梁沒要,說想在家里單獨過。
壽星最大,徐運墨聽他的,但堅持慶生的蛋糕不能少。他翻查社交平臺的攻略,提前在當(dāng)下時興的甜品屋搶到一個柑橘味奶油拿破侖,沒想到當(dāng)天去取,回來的路上不巧一個急剎車,直接把副駕駛的蛋糕盒子撞歪了。
到家打開,漂亮造型毀成一坨爛泥,挺括的橘子瓣都化為尸體,徐運墨懊惱不已,說要重新去買,被夏天梁攔住,說可以啦,這個就很好了。
他蘸一下奶油,放進(jìn)嘴里,“好甜�!�
“不好吃?”
那倒不會,夏天梁吮著手指,“你買的都好吃�!�
幾句好聽的話,還是沒法讓徐運墨緊皺的眉頭舒展,夏天梁干脆抱住他,說:“不要不開心啊,蛋糕吃下去不都一樣的嗎�!�
徐運墨心情欠佳,擠出一句:“我只是想給你好好過個生日�!�
“有你在就很好了�!�
夏天梁對準(zhǔn)他嘴唇,接連啄了好幾下,隨后趁著徐運墨頭頂烏云、警惕性極低的事后,從蛋糕盒里劃拉一道奶油,涂在他臉上。
你!被這樣弄慫,徐運墨瞪他。夏天梁哎唷一聲,剛想要道歉,徐運墨瞇起眼,抓住機會,反手將奶油抹到夏天梁鼻尖。
沒躲成,夏天梁皺起鼻子,說你弄臟我臉了。
他咧嘴,露出兩顆虎牙,徐運墨看一會,吻上去,最后搞得自己鼻子也沾到奶油。
夏天梁見了直樂,說別動,假裝幫他擦,實際搗蛋,偷摸摸蘸了奶油報復(fù)回去。
徐運墨不再反擊,摟住夏天梁的腰,甘愿被他涂成花臉。反正食物在哪里都不可以浪費,玩過之后,他會要求夏天梁全部吃掉。
等到聽話的人盡心盡力舔干凈,夏天梁向徐運墨索求回報,伸手對他說:“請給我生日禮物�!�
與夏天梁濕乎乎親了半天,徐運墨這時臉倒來發(fā)紅了,手在口袋里掏半天,摸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對方。
“戒指啊?”夏天梁佯裝驚訝。
徐運墨搖頭,替他打開。
盒中躺著一枚半開口的三環(huán)釘環(huán),彼此圍繞,經(jīng)典trinity造型。
金色、銀色、玫瑰色,既是愛情、親情、友情的三合一,也是誕生、成長、終點的三合一。三位一體的設(shè)計代表世間萬物的演變,是問題,是答案,也是與你共同解決一切的決心。
徐運墨解釋過,又有些后悔,“你是不是想要戒指?”
問完就被吻住了,跟著有什么濡濕自己臉龐。徐運墨攬緊夏天梁,直到兩個人呼吸急促,再分開,對方紅著眼睛,脫掉衣服小聲說:“幫我戴吧�!�
三環(huán)留在左胸口,那是離心臟最接近的位置。
禮尚往來,走之前,兩人去了一趟周奉春的工作室——夏天梁的意思,想將徐運墨那道耳橋的鈦合金換成透明軟桿。
得知朋友要出遠(yuǎn)門,周奉春順便給徐運墨補充了一點消毒用品。換完新的桿子,徐運墨稍微有些不習(xí)慣,不�;晤^,好幾次忍不住要去碰,都被夏天梁阻止。
到最后,干脆握緊徐運墨的手,不許他再伸。
旁邊的周奉春瞧見,露出賊兮兮的笑容,“加油啊,馬上要分開做作業(yè)了�!�
講完,他憑空打個結(jié),說放心,這次我替你們把紅線系得牢一點。接著雙手拉弓,咻一下,對他們射出愛之箭。
神經(jīng)病啊,徐運墨無語,朝他大翻白眼。倒是夏天梁有點好笑,說你一會月老一會丘比特,搞得中不中洋不洋,真要求神,都不曉得是哪國的過來幫忙。
周奉春哈哈大笑,張嘴吐舌頭,“我向來只求這一個神。”
多年下來,舌釘上的鉆石依舊耀眼,像靈光閃爍。他揮手,宣布眼前這對璧人已經(jīng)受到神的庇佑,就算分隔地球兩端也必然能夠相聚,哪怕用爬的,他們都會爬回到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徐運墨嘴上這么講,暗地推一把朋友,說,一個不夠緊,紅線系牢至少打兩個結(jié)。
*
臨行前的一晚,于鳳飛約兩人在小如意吃飯,餞行。
林至辛給他們開了個小包廂,幫忙擬的都是傳統(tǒng)菜式,成雙成對,充滿祝福的意味。
包廂的服務(wù)員也是熟面孔。嚴(yán)青特來感謝,說經(jīng)過培訓(xùn),自己逐漸適應(yīng)了小如意的節(jié)奏——因為太慢了呀!她開玩笑,說這里客人再多,哪有天天忙呢。
見她精神狀態(tài)極佳,夏天梁也放下心。
席間,為了活躍氣氛,于鳳飛說了許多徐運墨小時候的事情,還招手讓夏天梁看她的珍藏照片。徐運墨沒阻攔,任由兩人絮絮叨叨,坐在旁邊替他們一絲不茍地夾菜。
夏天梁全程表現(xiàn)妥帖,語氣之間毫無憂愁。于鳳飛有兩張徐運墨在燕燕做媒時期的留影,雪白皮膚,尖下巴,眉心一點紅,他看了歡喜,悄悄問能不能傳給自己。
女人掩唇,說這可是我的私藏,實際手指動兩下,嗖嗖給他發(fā)了過去。
夏天梁收到后,捧著手機,笑得很是開心。
到尾聲,剩余兩道菜,林至辛親自來傳。一道雪里蕻燒黃魚,一道如意奇珍,他端到桌上,說:“我也沒什么好送的,黃魚么,水里游的,這鍋菜飯,用的是山貨,就當(dāng)寄情萬水千山,祝徐老師前路坦蕩。”
吉利話講完,三人一時安靜。于鳳飛拉著夏天梁,輕拍他手背,隨后揚起笑容,說謝謝林老板,來,吃呀,動筷動筷。
回程路上,夏天梁心情好得反常。
他在餐桌上陪于鳳飛喝了兩杯,興致似乎延續(xù)到現(xiàn)在,與徐運墨講個沒完,說收到他的那兩張相片有多可愛,又大聊特聊小如意的新菜單,打趣說自從和湯育衡在一起之后,林至辛的品味都變得怪怪的。
徐運墨沒有打斷,任由他發(fā)揮。直到上樓,夏天梁依舊不肯停,一邊摸鑰匙一邊喋喋不休。
下秒,他推開門,迎面是徐運墨整理好的兩個大行李箱。
聲音立刻停了,隨后是長久的靜默。直到徐運墨掰過夏天梁身體,才發(fā)現(xiàn)他臉上早已濕潤。
倒數(shù)的幾天里,他們很少再提及日期,開始長時間留在床上,有時也不做,只是醒來就抱著,兩雙手臂都不肯先放開對方。
徐運墨試圖吻掉那些水痕,卻發(fā)現(xiàn)怎樣都吻不完。
其實他知道,越靠近這一天,夏天梁哭的次數(shù)越多,可他不會在自己面前做這件事,白天依舊是享受有彼此相伴的模樣。熬到半夜,他才悄悄下床,去隔壁房間哭完,洗過臉再回來。
徐運墨醒著,所以他都知道。
只好讓他多哭一些。這晚的夏天梁像是開閘,傾瀉到徐運墨身上的感情太澎湃,也太洶涌,徐運墨堵不住,唯有任其流淌。
他近乎縱容地讓夏天梁展現(xiàn)陰郁的一面。對方擁抱他、接納他的所有部位全部化成枷鎖,越收越緊,惹得徐運墨幾度倒吸氣,一刻無法放松。
直到后半段,徐運墨實在怕他勉強自己,揉他、拍他,讓他量力而行,可無論如何嚴(yán)厲地勸阻,甚至對他發(fā)了脾氣,夏天梁還是死死不放手。中間但凡分開稍許,他就會急切地吻上來,對徐運墨說,不要離開我。
吻是細(xì)細(xì)密密,像封印,像刻章。
徐運墨,不要離開我。
終究還是心軟,徐運墨抱緊他,說好,不走。
他一遍遍重復(fù),我不走了。
無人膽敢在此時戳穿這句話。徐運墨不斷用口腔捂熱那枚三環(huán)釘環(huán),從背道而馳,到面對面,再到并肩同行,這一路走來談何容易。
而有些分別是注定,就像辛愛路從來都是一條單行道。
隔天醒來,一鍋泡飯已經(jīng)燒好。
吃過上路,夏天梁開著他那輛電動小車送徐運墨去機場。于鳳飛有心不參與,只給徐運墨發(fā)去信息,將道別的機會留給他們。
國際航班怕遲到,兩人特意提前五小時出門。往浦東機場的路上,每吃到一個紅燈,或是匝道堵車,夏天梁都會淺淺松口氣。
拖延何其短暫,最終還是按時開到機場,夏天梁停好車,默默陪徐運墨排隊值機。
托運完行李,他們坐在外面等最后一秒。夏天梁設(shè)了鬧鐘,每隔兩分鐘,他都會忍不住看手機,看過一次,握著徐運墨的手就會更緊一些。
用力的不止他。臨近前的那段時間,思維總是非�;靵y,徐運墨腦子里閃過一萬個念頭,譬如干脆不去了——機票、課程還有全部,大不了統(tǒng)統(tǒng)放棄,他現(xiàn)在就和夏天梁回去,還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只要他想,總能找到?jīng)]去過的地方,與夏天梁做一些更荒唐的約會。
然而理智與他對話,告訴他,這是他們一起做的決定,不好臨時任性。
滴,滴。最后一個鬧鐘響起,夏天梁聽到后,摁了兩次才關(guān)掉,他松開徐運墨的手,“去吧。”
出境處,很多人在做告別。
喜怒哀樂凝結(jié)為一個瞬間,大家不留余力,要訴說殆盡。有家人不厭其煩地囑咐,有朋友祝愿一路順風(fēng),當(dāng)然也有情侶:他們擁吻,不停吻,吻得分外認(rèn)真,生怕為彼此種下的烙印永不夠深,會輕易隨距離的拉遠(yuǎn)而逐漸消退。
如此癡纏的畫面,看客見到,難免別過眼睛,但沒人指摘,也沒人見怪。他們明白,這種時刻,誰都無法苛責(zé)一對即將分別的戀人。
第81章
可樂
徐運墨與徐樂蒂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機場。小姑娘坐在她爸肩膀上,對著出來的徐運墨瘋狂揮舞手臂,大喊休休,搞得左右旅客頻頻回頭。
作為見面禮,徐運墨給樂蒂封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大紅包,將錯過幾年的份量一齊補上。
小姑娘打開看一眼,笑得眼睛快沒了,轉(zhuǎn)手揣進(jìn)自己口袋。
你還真不客氣�。⌒觳劁h無可奈何,幫徐運墨把將行李運上車。坐在駕駛座的Julia探出頭來,金發(fā)藍(lán)眼,笑著與徐運墨打招呼。
原本徐運墨不想麻煩他們,他的意思是在學(xué)校附近租個公寓。徐藏鋒聽后搖頭,說錢多啊你,家里空房間都給你整理好了。
費勁巴拉,無非是想與他多些相處,徐運墨沒有拒絕。
徐藏鋒一家子住在芝城西郊。他們有座獨棟的房子,沿河道,邊上就是公園,相當(dāng)宜居。徐運墨抵達(dá)后的兩周,辦理完手續(xù),日子尚算清閑,他與夏天梁說好,每天挑一個彼此有空的時間打視頻電話。
有過前車之鑒,他清楚夏天梁最擔(dān)心的就是自己忙上頭,失蹤找不到,以前在辛愛路還可以去對門抓,如今遠(yuǎn)在他國,這種不確定感必然會加強。
約定起初完成得很不錯,打上電話,兩端是一早一晚,分享入睡或剛醒的狀態(tài)。
去了崇明,夏天梁化身勤勞島民,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跟著吳曉萍種地。幾個星期下來,徐運墨明顯發(fā)覺他曬得黑了,指出的時候,夏天梁驚訝說有嗎,我每天對著鏡子,倒是一點都不覺得。
九月,開課后的徐運墨瞬間忙碌起來。他白天時間排滿,晚上回去,還有沒完沒了的reading要做,逐漸將通話時間后移。
夏天梁表示理解,說反正自己現(xiàn)在是農(nóng)民,每天都醒很早。
——最近在給兩個大棚換頂,不問不知道,現(xiàn)在的人工費超級貴,搞得我都想自己換了。
他講著,徐運墨卻在走神。今天高強度的四節(jié)課下來,消耗太多,他電力幾乎耗盡,通話沒幾分鐘,眼睛都瞇起來。
困啦?夏天梁戳戳屏幕。
徐運墨忍不住打個呵欠,搖頭又點頭。
那早點睡吧,明天再聊。
平衡在不經(jīng)意的一次兩次之間悄悄傾斜。徐藏鋒家距離芝藝有點遠(yuǎn),他哥也不是天天去學(xué)校,捎不上徐運墨的日子,Julia就將自己的代步車借給他,方便徐運墨通勤。
徐運墨有些不好意思,大嫂就笑著說別高興太早,要你回報的。
付出的代價是看管樂蒂。徐藏鋒不想女兒忘記自己的根來自哪里,長大做個連中文都說不來的abc。因此在家是三語教學(xué),英語普通話和上海話,每周還會送她去一次中文學(xué)校。
有時夫妻倆的時間尷尬,接送任務(wù)就落到徐運墨肩上。
學(xué)校有興趣班,樂蒂全部參加一遍,最喜歡的是武術(shù)。每次練完,回家路上就對著徐運墨揮舞拳頭,喜滋滋說,這招是白鵝鹵翅。
好的不遺傳,天天就想著吃。徐運墨無語,糾正,白鶴亮翅。
中文詞庫打了徐運墨這塊補丁,樂蒂進(jìn)步神速。她聽說熟練,就是不太會寫,別說狗爬了,蚯蚓扭兩下都比她寫的字標(biāo)準(zhǔn)。
不過小孩子的基礎(chǔ)審美蠻好,徐運墨有時練字,她就擠到旁邊,捧住臉說,休休,你寫字好好看喔。
真誠的夸獎,徐運墨現(xiàn)在已能分辨。再試試?他遞出筆。小姑娘得了工具,在紙上龍飛鳳舞,畫了一大堆鬼畫符,看得徐運墨眼角直跳,好壞忍住,收回筆,讓樂蒂去房間幫自己取書畫紙來替換。
半天不見人回來,徐運墨去找,發(fā)現(xiàn)樂蒂將抽屜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紙張。他無奈,取過桌上袋子,“不就在這里面?”
樂蒂扭頭,她早已分心,忘了原來的目的,舉起手里一本簿子,欣喜說,“我發(fā)現(xiàn)休休了!”
什么東西?徐運墨接過去仔細(xì)看,原來是教夏天梁英文那會,對方用來默寫的練習(xí)簿,大概是理行李的時候夾在哪本書里,一道偷渡過來。
他摸著封面,想起那段被夏天梁騙著當(dāng)家教的日子,帶點懷念地翻開:不及格居多,偶爾七八十,少有滿分。
徐運墨后來才懂,那是夏天梁故意為之,營造水平堪憂的假象,哄他拉長學(xué)習(xí)時間。
“哪里有我了?”
他翻一遍,沒懂,小姑娘一臉的“你好笨呀”,指著某個不及格分?jǐn)?shù),“不就在這里了!”
分?jǐn)?shù)下面有個傷心模樣的小人。徐運墨再往前翻,只有還算過得去的分?jǐn)?shù),留下的小人才會微笑,不過太少了,夏天梁的不及格次數(shù)遠(yuǎn)遠(yuǎn)超過及格,所以簿子上幾乎都是同一張傷心的臉。
徐運墨問你怎么看出來的。樂蒂簡直要翻白眼,她伸出短短的手指,圈出傷心小人臉上的兩抹筆畫,一個倒八字和一個正八字。
“這個是眉毛……這個是嘴巴……眉毛往下的,嘴角也是往下的,不就是休休嗎?”
原來夏天梁的天賦僅限兒童可見,自己看得太多,想得太滿,反而體會不到了。
“我的臉看起來這么兇嗎?”他問樂蒂。
小孩搖頭,說不是兇,是難過,“休休總是看起來很難過�!�
徐運墨沒響。夏天梁觀察他畫下的表情,笑臉少,哭臉多,過去的自己居然是一個真正的傷心小人。
還是樂蒂玩心大發(fā),來回翻著簿子,“yo!這樣動起來,休休就不會一直哭了!”
他讓小姑娘帶出去玩,算了下時間,給夏天梁發(fā)信息:現(xiàn)在有空嗎?
過五分鐘,那邊回復(fù):有啊。
又一條:一直都有。
徐運墨打去視頻,接通后,夏天梁正躺著,說剛準(zhǔn)備睡覺的,沒想到徐運墨突然來電話。
聽他說今天也是一日勞作,徐運墨問累不累,夏天梁思考兩秒,說累,但看到你突然就不累了,也不知道為什么。
當(dāng)他是什么十全大補湯。徐運墨不自覺笑了。
夏天梁愣一愣,靠近屏幕,忽然軟下聲音,“徐運墨,我好想你�!�
“我也是�!�
“雖然每天都有聯(lián)系,但還是不夠,因為看不到你,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和手機聊天一樣�!�
他講得有點委屈,再抬頭,眼眶微微發(fā)紅,“我知道這么想不對,可是忍不住,對不起。”
不用道歉,徐運墨低聲說,用額頭碰一下手機屏,“等到一月份假期下來,我就回國,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那邊靜了一會,“但就十天,一來一回的,會不會太吃力了?”
講的什么鬼話,徐運墨仰起頭,盯他,“還裝?你明明很高興,我聽聲音就知道了�!�
好好,夏天梁虎牙咬著下嘴唇,不再憋,笑著說,“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是很高興。”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對著手機屏幕呵口氣,隨后拉遠(yuǎn)距離,將鏡頭對準(zhǔn)自己。
“高興到這里,還有這里,都要……”
屏幕即將進(jìn)入限制級,徐運墨耳朵發(fā)紅,趕緊關(guān)掉公放。死小子膽子還是這么大,總喜歡玩點新鮮花樣。
不過他也很喜歡這份新鮮就是了。
有了回去的保證,兩端都找到了自己的節(jié)奏,對偶爾不能及時聯(lián)絡(luò)的情況多出幾分包容。
新的一月,樂蒂的學(xué)校搞家庭日,小姑娘對著徐運墨做出嚴(yán)肅要求,休休也是家里人,所以要一起去!
徐運墨拗不過,只好答應(yīng)。誰知家庭日居然有主題,他面對樂蒂給他扒拉出來的一堆衣服,臉色凍人,反復(fù)只有一句:no
way。
徐藏鋒在旁邊拱火,“你小時候穿得比這些花哨多了�!�
你閉嘴。徐運墨瞪他,忽視樂蒂可憐巴巴的表情。
“我是公主,和我一起參加茶會的肯定也都是公主……”
她撅嘴,大眼睛忽閃忽閃,可惜徐運墨不吃這套。
“休休不穿,休休壞!”樂蒂生氣,指徐藏鋒,“爸爸都穿過了!爸爸都愿意做公主的!”
“啊對對對,愛麗兒、貝爾、木蘭,我全部穿過。”
聽到?jīng)]!徐樂蒂改成怒目而視,用一雙與徐運墨極度相似的眼睛。
“沒道理我能穿,你穿不了吧�!毙觳劁h慢悠悠道。
平生最恨激將法。一家人開車到學(xué)校,徐運墨心不甘情不愿地出車門,走路都要提著裙子下擺。
老師見到樂蒂,微笑問今天有哪些公主來參加茶會。
小姑娘一一指過去,“媽媽是梅莉達(dá),爸爸是樂佩,我是艾莎,哦還有,這是休休,白雪公主!”
徐運墨抬手遮住半邊臉。身旁的徐藏鋒最煩,笑了一路,幸好報應(yīng)不爽,眼下他岔氣疼,連連咳嗽,拍著徐運墨后背說,“咳咳不好意思什么咳咳,你看多少人和你穿一樣的衣服?”
家庭日,校園仿佛迪士尼的花車游行,所有家長都扮成動畫人物。有些爸爸涂指甲油、畫厚眼線,毫不扭捏,只為小孩們玩得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