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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眼眶發(fā)黑,薄唇青白,雙頰病凹,右臉匍匐猙獰的刀疤,他形神俱毀,一擊即碎成散沙。

    想?他。

    想?抱他。

    想?丟棄所有枷鎖擁抱他。

    “小染�!毕某鯗\顫抖的手揪住秋末染的衣袖,“小染,你看?看?我啊,我是淺淺。”

    “奉勸,你最好不要接近他,那小子都瘦成骷髏了也不知?道哪來?的怪力�!泵夹拿浲�,鐘淵抹下眼鏡摁壓,“被甩飛了,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倒不是怕驚動他會?給自己惹來?皮肉之苦,她擔(dān)心刺激到他脆弱的腦神經(jīng),于是,作罷撒手。

    她失神看?著?秋末染艱難地扒墻站起修長的腿,細(xì)得快要撐不起軀干,曾在拳場隨意做裸絞的健碩雙腿,此?時像極兩根極易開裂的劣質(zhì)一次性筷子。

    無空落筆了,能夠到的地方也都畫滿了,搖搖欲倒地,他踮腳尖拼命地向上夠。

    只剩墻頂那二?三十厘米潔白如天堂,他墜身漆黑和混亂,怎么夠都夠不到。

    看?他的每一秒,都是命運(yùn)這個劊子手對?她心靈血淋淋的閹割與?凌遲。

    再充足的心理準(zhǔn)備,也遭不住現(xiàn)實(shí)懟到她眼前的這殘酷一幕,終于,夏初淺力不能支,腿一軟癱坐地上,掩面低泣:“怎么會?這樣……”

    “說來?話長�!辩姕Y提步上前,好心地拽了夏初淺一把,他捏一支激光筆,點(diǎn)狀藍(lán)光在滿墻哀艷荒怪的畫作上打圈,“你仔細(xì)看?看?這些迷宮。”

    夏初淺虛軟的身子像枯葦一樣被鐘淵撈著?,惝恍地,她淚霧迷蒙追隨著?鐘淵的指點(diǎn)。

    “看?出來?了嗎?”

    “很凌亂,他的內(nèi)心很亂�!�

    “我不是指這個,有更糟糕的�!�

    料想?資質(zhì)平庸的夏初淺也咂摸不出來?,鐘淵便直接破題:“末染此?前的那個繪畫本你還記得吧?那些迷宮復(fù)雜歸復(fù)雜,但至少存在通路、出口和入口,有邏輯可循�?晌已芯苛撕眯┤兆�,墻上的這些迷宮……”

    他熄滅激光筆:“沒有出口�!�

    *

    兩人交談間,好似砂紙磨樹皮的聲響忽然磋磨人的神經(jīng)。

    只見沉浸在畫迷宮中的秋末染兀自擱淺四肢,而后,他如冬日枯白枝干似的手一撒,馬克筆掉落在地,啪嘰一聲,他伸出食指代替筆。

    指節(jié)羸細(xì),襯得骨節(jié)怪異粗大,怎么劃都劃不出來?墨,他胸膛激涌起伏,狀似不安地大口大口梗著?脖子喘氣?,佝僂身體,十指扣墻,滋滋啦啦往下滑。

    “糟了!”鐘淵臉色驟變,“馬克筆沒水了!”

    他罕見地手慌腳忙,疾步走?到床頭柜拉開其中的一層抽屜,整盒的馬克筆齊整排列,從開封的一盒里抽出一支,急忙塞進(jìn)?秋末染的手里。

    “筆在這……”

    話音未落,秋末染揚(yáng)手打掉!

    新的馬克筆骨碌碌滾進(jìn)?床底,鐘淵后退小半步,簡直像被鑲鉚釘?shù)钠窗桶偷爻榱艘幌拢庋劭梢姷�,手背一片紅腫,他無暇自顧,忙再去拿筆。

    “小染!別抓了!”

    被甩飛就被甩飛吧,夏初淺一把抱住秋末染的胳膊,想?把他撓墻的手摁下來?,他同樣抵抗她的靠近,手肘沒分寸地?fù)v她,肩膀不惜力道地撞她。

    源自獸性的那股子蠻力,壓根就不勢均力敵,她幾乎掛在他的手臂上蕩秋千。

    “小染,停下來?……你流血了……”

    剪得禿禿的指甲磨破了皮,甲縫里絲絲密密的猩紅和墻上光怪陸離的黑,雜糅成更駭人的煉獄圖景。

    一片指甲整片掀起!

    十指連心,可他似乎與?疼痛絕緣。

    “……��!”

    仿佛痛在了夏初淺身上,她一聲慘叫混著?撕裂哭腔,鐘靈水秀般的五官都在叫痛,皺得面目全非。

    眼淚噼里啪啦斷線的珠子似的往下砸,熱辣辣的淚珠擦過秋末染的皮膚時,他莫名一怔。

    他驀然安靜下來?,神色呆茫地面壁思過。

    眼疾手快,鐘淵瞅準(zhǔn)秋末染僵愣的時機(jī),塞一支馬克筆到秋末染的手中。

    “筆在這里,末染�!迸鹿P又掉了,鐘淵攏合秋末染的五指,保證其攥住馬克筆,“你拿好了。你繼續(xù)畫,這個筆有水,我們都不打擾你。”

    確認(rèn)筆不脫手了,鐘淵才緩慢地松開,他悲哀地看?著?秋末染再次溶于無人之境,像個沒有思維只有指令的機(jī)器人,尋找犄角旮旯的空白處填上雜亂的黑。

    “出去吧�!�

    鐘淵貓腰撿起滾到床底的那只筆,丟在床頭:“除了筆畫不出水的時候,還有別人近身的時候,他也還算安分,可以放他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不放心�!毕某鯗\杏眼通紅,“他的手破了,有藥膏嗎?我給他涂�!�

    “他現(xiàn)在是‘醒著?’的狀態(tài),你給他涂藥,等于伸臉白白讓他扇你巴掌。”鐘淵擰門把手,不容分說,“等他睡了吧。你不好奇嗎?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

    聞言,夏初淺默默點(diǎn)頭。

    “你有權(quán)知?情,因?yàn)槟憧赡苁瞧凭值年P(guān)鍵�!辩姕Y推眼鏡,“兩個看?護(hù)都去吃飯了,我暫時接個班。你要這么放心不下,就先等他們回來?吧�!�

    *

    兩位看?護(hù)吃過飯回來?了,秋末染畫著?畫著?睡意濃梢,他闔眼的瞬間便一頭栽地板上昏睡了。

    幾人合力將他抬上床,夏初淺生怕他纖弱的四肢不甚折斷,衣擺掀起,腰腹袒露,那刀口似橫行?霸道的蜈蚣。

    洗漱凈身、換衣服、打營養(yǎng)液、涂藥膏等等,這一系列日�;顒又荒艿人焖蟛呸k得成。

    他又并非每天都睡得著?,有時兩天才睡一覺,最長一次,他醒了四天。

    長期不眠不休不單單損害身體,對?腦神經(jīng)也有毀滅性的傷害,于是,鐘淵和看?護(hù)斗牛似的想?方設(shè)法按住秋末染,給他打了一針有助眠成分的鎮(zhèn)靜劑。

    雪白被單下,秋末染嶙峋的身形薄薄一片,安睡中,他純和溫良的神色,讓夏初淺撿回了些許當(dāng)年的相熟,可她依然和冬季海畔的洛城一樣,蕭瑟空涼。

    客廳,濃釅的咖啡香氣?有幾分鎮(zhèn)定心神的作用,待最后一滴鮮萃咖啡滴入杯中,鐘淵關(guān)閉咖啡機(jī),端兩個白瓷杯在沙發(fā)落座:“只有美式。”

    “謝謝�!毕某鯗\抿一小口,略帶酸味的苦澀席卷口腔,也比不過內(nèi)心的苦楚。

    “劉管家不在了�!辩姕Y沒寒暄,開門見山道。

    “嗯,我知?道。”杯面泛起苦海漣漪,夏初淺把杯子擱茶幾上,抬眸看?鐘淵,“我收到你給的那個盒子后,就去了秋家別墅,我看?到了劉叔的遺照……”

    唇瓣還殘存咖啡苦香,她抿抿唇,低聲呢喃:“其實(shí),劉叔過世的那一天,小染他來?找過我。我當(dāng)時不知?情,還自大地以為他來?問?我的心意,怪我自以為是。我還說了……一些他那時候一定不想?聽?的話�!�

    “如果你知?道了呢?”鐘淵一手端咖啡托盤,一手舉杯細(xì)抿,困乏而冷峻。

    “知?道了……”夏初淺懊悔道,“我一定不催他離開,我一定抱抱他。那天下了一整天雨,我一定請他去家里避雨,給他煮杯奶茶喝,我答應(yīng)過他,參加完比賽回來?就用牛奶煮茶葉,給他嘗嘗的……”

    回憶當(dāng)時的場景,他任性肆意的那個擁抱竟是呼救,她不禁再度哽咽:“他那個時候,該有多?孤單�!�

    “或許,我那天該告訴你�!�

    兩人不約而同遁入沉默,飲盡一杯咖啡,鐘淵放下杯子,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那晚,我去別墅看?他,他折了一堆書簽,看?著?像銀杏葉。我問?他折這個做什么?”鐘淵眸光不動,記憶專注回溯,“他說他還是折不好,他說他不想?畢業(yè)�!�

    他轉(zhuǎn)眸望來?:“我猜,‘畢業(yè)’,是你們之間的某種代指,但并不難猜,畢業(yè),意指結(jié)束關(guān)系,末染他不想?離開你。那之后,末染住在我家的醫(yī)院,跟顧樂支做做伴,他那時精神很正常,唯一一次險些發(fā)病……”

    鐘淵嘴角噙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薄笑:“是顧樂支偷吃了一顆他的牛奶糖�!�

    顧樂支從沒見過秋末染的失控狀態(tài),嚇得抱住鐘淵的后腰躲在他的屁股后面哇哇大哭。

    一米九的人斂眸陰幽低俯他的那眼神,夢到一次,嚇醒一次,夢的后續(xù),方艙大小的碩大獸足嵌入泥濘之地,他是那足痕里被踩扁的螻蟻。

    清醒后,秋末染渾身的戾氣?全數(shù)消散,暗自神傷地蹲墻角蹲了整整一下午。

    顧樂支買了一桶牛奶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歉,小細(xì)腿打著?擺子,怕得結(jié)結(jié)巴巴:“小染哥哥,對?、對?不起啦!我、我不該吃你、你的奶糖……”

    墻角,黯淡無光的男人抬眸望來?……

    顧樂支應(yīng)激地打個寒顫!

    火紅夕陽映紅男人清雋的面容,他沉寂的眸子看?不出悲喜,氣?質(zhì)不再寒戾,熟悉的那個溫順的小染哥哥回來?了。

    顧樂支不再犯怵,抱著?奶糖上前,和秋末染緊挨著?并肩坐。

    “小染哥哥,這一桶牛奶糖都給你!我再也不偷吃你的糖,你原諒我,好不好呀?”

    “對?不起,剛才我嚇到你了�!痹缫堰^了貪享甜味的年紀(jì),秋末染遙望天際的血色褪盡,“小支,糖你留著?吃,我只想?保存她給我的�!�

    劉世培久臥病榻,該做的心理準(zhǔn)備秋末染都做了,可情感聯(lián)結(jié)方面,劉世培遠(yuǎn)遠(yuǎn)勝過他的親生父親,秋許明,劉世培的過世對?他的打擊不言而喻。

    可日子還能照常過,上學(xué)、吃飯、睡覺、練拳、想?淺淺,他答應(yīng)劉叔無論如何都好好完成學(xué)業(yè),好好生活,直到那通綁架電話打碎平靜。

    朝陽掀開灰白色天幕的一角,澄光灑落林間山頭,血污遍布全身的秋末染抱著?昏倒的夏初淺,想?收緊手臂最后留戀她的體溫,卻綿軟無力。

    渾身深寒,連骨縫都漏風(fēng),他仰望一架直升機(jī)東倒西歪降落在他的附近,壓塌一片樹梢。

    “末染!”

    鐘淵帶著?兩個黑衣保鏢跳下直升機(jī),朝秋末染奔來?。

    抽筋拔骨般的疼痛讓秋末染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把夏初淺妥善交給鐘淵后,他轟然倒下,鐘淵給他戴上氧氣?面罩,刻不容緩送他去醫(yī)院搶救。

    “你被綁架的那晚,我收到了末染發(fā)來?的定位和留言�!辩姕Y仰靠在沙發(fā)背,慵散地盤玩腕表,“他留言說,如果他殺人,讓我把他交給警察,務(wù)必不要牽連了你,我猜,秋先生釀的禍,終究引向了末染�!�

    “可笑的父債子償。”夏初淺苦笑。

    “果然。”鐘淵笑得諱深,“我的觀察試驗(yàn)還沒得出令我滿意的結(jié)論,怎么會?把他交給警察?我想?在警方抵達(dá)之前帶走?他,可我沒有使用直升機(jī)的權(quán)限,于是,我聯(lián)系了我大伯。我把末染送去醫(yī)院,他剛剛脫離危險,我不過稍作休整,他的病房就空了,再然后,我也找不到他了�!�

    “一定是我大伯半道截走?了末染。”似有情緒哽在喉頭,鐘淵喉結(jié)滑動卻不作聲。

    片時,他才開口:“我借口來?洛城深造,實(shí)則為了找末染。我大伯不肯透露太多?,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末染。我找到他時,他已經(jīng)接受了腦神經(jīng)研究所的某項(xiàng)創(chuàng)新性醫(yī)學(xué)實(shí)驗(yàn),這項(xiàng)實(shí)驗(yàn)的保密性很強(qiáng),至今我也不了解具體如何�!�

    固若金剛的冷態(tài)透出一絲悲憫,鐘淵抬起眉梢:“不坐牢,就得當(dāng)小白鼠,我尊重末染的選擇。他希望擺脫隱疾,也有一群科學(xué)家、醫(yī)生,虎視眈眈巴不得把他剖開了研究。實(shí)驗(yàn)治療,是硬幣的正反兩面,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

    點(diǎn)點(diǎn)頭,夏初淺哭腫的眼皮上有幾根紅血絲,彎著?腰背,蔫草似的瘦削身影倍顯凄楚:“我一直在找小染,你為什么不早點(diǎn)告訴我他的下落?”

    “他關(guān)在精神病院里,封閉式的,你來?了有什么用?”鐘淵不悅挑眉,“再說,那時實(shí)驗(yàn)還沒宣告失敗,末染當(dāng)然也不希望你看?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夏初淺悵然嘆氣?。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喚醒他�!辩姕Y長腿交疊,一條腿搭上另一條腿的膝蓋,眉間一抹極淡的皺痕,“他很久沒進(jìn)?食了,再不吃飯,鐵打的體質(zhì)也吃不消�,F(xiàn)在,必須盡快讓他從與?世隔絕的精神領(lǐng)域中出來?,好好吃飯,按時吃藥,至于后續(xù)的治療如何,等他清醒后再評估�!�

    “怎么才能讓他醒來??”

    “我有辦法,你還會?看?到這種慘狀?”

    “那我能……為他做些什么嗎?”

    夏初淺看?著?一臉看?傻子狀的鐘淵,無助至極。

    “你試試,用你的方法。”手托側(cè)頜,鐘淵興意盎然,“他們的實(shí)驗(yàn)暫且告一段落,而我的實(shí)驗(yàn)還在進(jìn)?行?。我很好奇,人類的感情能否突破醫(yī)學(xué)邊界�!�

    秋末染身上有太多?讓鐘淵探索欲爆棚的點(diǎn),沒上限的智力、神秘的遺傳性精神疾病、以及,自閉癥患者竟對?某人產(chǎn)生了不可思議的依戀和愛慕。

    ……她?

    夏初淺手指收攏,緊扣膝蓋。

    世界首屈一指的腦科學(xué)研究團(tuán)隊(duì)都束手無策的病癥,罕見到都沒有命名的精神疾病,只暫且歸類為精神分裂大類,區(qū)區(qū)一個普通的她,能有法子?

    她有。

    她一定有的!

    因?yàn)樗撬?dú)一無二?的玫瑰。

    *

    客廳的掛鐘每走?一格,便發(fā)出一聲輕細(xì)的“咔噠”,隨著?夜色涂抹而愈漸清晰可聞,對?話持續(xù)了許久,時值夜半,窗外的黑像打翻的墨水漫進(jìn)?屋內(nèi)。

    “我拭目以待�!辩姕Y對?待男女之愛的態(tài)度根深蒂固得悲觀,他漫不經(jīng)意道,“讓我看?看?,我的專業(yè)性,會?不會?被虛無縹緲的愛情打敗�!�

    “愛情并不虛無縹緲,只是你還沒遇到�!毕某鯗\糾正。

    “或許吧。”

    語間,一串如細(xì)雨急急密密的腳步聲自二?樓傳來?,許是來?者的腿腳沒那么穩(wěn)健,拖鞋踩地踢踢噠噠,一下輕,一下重,有種勉強(qiáng)的狼狽。

    夏初淺蹭地起身:“是小染出什么……”

    卻見,秋末染形銷骨立,他正攀扶著?扶手,舉步維艱但急切地一階一階邁下樓梯。

    “小染!”

    夏初淺繞過茶幾小跑上前,太著?急,小腿干在桌沿磕了一下,秋末染卻錯開她徑直走?向入戶門,他灰沉的眸子死水一灘,倒映不出任何人。

    病骨支離,走?路都像跑馬拉松,氣?喘如牛之時,他勉力走?到了門口蹲下,屈膝弓背,長手環(huán)抱腳腕,尖到脫相的下巴支在兩膝之間,羽睫在眼瞼投下暗影。

    像懷抱欣喜在等什么人。

    就這樣,他保持蹲姿近一個小時,分針走?,他眸底零碎的光漸漸拼湊成灼眼星幕。

    倏而,他扶著?墻艱難起身下壓門手,從旁側(cè)看?,他眼里的璀璨拉出一道光尾巴……

    鐘淵抬腕看?表,對?著?茫然的夏初淺沉聲道:“北京時間,下午三點(diǎn)了�!�

    第64章

    再馴

    時差影響,

    夏初淺一整宿合不上眼,頭腦混沌,軀體?乏力,

    可就離入夢總差一步之遙,

    索性,

    她和?其中一位看護(hù)一起守在秋末染的臥室。

    天光大亮,海邊的白日蔚藍(lán)純美,

    房間里卻拉著高遮光性的厚實(shí)窗簾,只開一盞不甚明?亮的小夜燈,秋末染仍靜躺在床上睡得又深又熟。

    他這生物鐘自成一派,晝夜不分?。

    想睡倒頭就睡,醒蹭地睜眼就醒,

    可以四天不睡,也可以一睡就睡四天。

    暖黃燈光鋪灑在他雪霜般白到?透明?的臉上,

    驅(qū)散了些許病色。

    他眉眼平展,羽睫伴呼吸頻率微微顫浮,

    右手和?雙腿乖順地在被單下面平鋪伸展,

    左手露出?來,手腕下墊著手枕,

    手背扎針,

    正吊著營養(yǎng)液。

    “結(jié)束了�!�

    眼見透明?藥水袋見了底,

    看護(hù)熟練地拔掉針頭,

    帶出?一串無色液體?和?幾滴血。

    “給?我吧,

    謝謝你�!毕某鯗\接過秋末染的手,

    拇指壓住他手背的針眼,

    握在雙手中暖著,溫和?有禮地小聲道,

    “快去吃飯吧,我陪著他,有事我按呼叫鈴�!�

    兩位看護(hù)都是中國人,秋末染哪天突然神志清醒了,即便鐘淵不在家,也不存在溝通障礙。

    飯點(diǎn)?了,煮臺上一鍋濃燴海鮮番茄湯正咕嘟咕嘟冒著泡泡,馥郁的鮮香飄上二樓。

    看護(hù)點(diǎn)?點(diǎn)?頭,吃完飯就上來。

    摁了五分?鐘,夏初淺才松開,他兩只手的血管可謂千瘡百孔,上面覆一層薄弱的皮,連手都瘦成柴火棍了,握著硌手,但她舍不得放。

    聽看護(hù),秋末染使用過一段時間的滯留針管,這樣就不用每次吊營養(yǎng)液都扎一針,奈何他實(shí)在不老實(shí),針頭偏移從內(nèi)刺穿皮膚的狀況三不五時發(fā)生一次,引得靜脈發(fā)炎,損傷血管壁,于是只能隨吊隨扎了,兩手沒地兒落針了,就扎足部,肘窩或者鎖骨下靜脈。

    快點(diǎn)?醒來吧。

    醒來她陪他好好吃每一頓飯。

    鼻頭一陣濃酸,夏初淺吐出?一縷沉嘆,輕輕打開醫(yī)藥箱,把秋末染掉了指甲蓋的那只手搭在自己的大腿面,呵護(hù)有加地慢慢一圈圈松開繃帶。

    他之前愈傷能力很好,小傷小病的不出?三日能痊愈七七八八,現(xiàn)在瘦的一把骨頭,營養(yǎng)不良,身體?各機(jī)能欠佳,幾天了,手指頭還沒消腫。

    夏初淺用無菌棉簽蘸取碘伏,滾著棉簽頭輕細(xì)地給?傷處消炎,再?擠黃豆大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抹開,裹上透氣的紗布,最后纏幾圈繃帶固定。

    處理完畢,她托著他的掌心,視若珍寶地把他的手放進(jìn)被子,仔細(xì)蓋好。

    許是睡得沒安全感,秋末染清眉微皺一下,翻了個身,背對著夏初淺,他蜷腿弓背脊,抱膝收下巴,被單隆起,描摹他縮成一團(tuán)的瘦削軀體?。

    那只貼著他頭頂放置的小狼公仔,隨著他的翻身失去重心,黑亮的鼻尖朝床墊啪嘰倒下,短小圓潤的四肢直挺挺地外展,可愛的圓屁股撅上天。

    初見這只小狼公仔的時候,夏初淺恍惚怔愣,她的那只早就斷舍離了,在商場的抓娃娃機(jī)里見到?的那只同款,花了一百塊錢沒抓出?來便放棄了……

    他怎么?會有一模一樣的?

    剛才就想拿來摸摸瞅瞅了,怕驚醒他,她就沒碰。

    夏初淺一邊余光瞥著秋末染,一邊探手去抓小狼公仔,見他睡得很沉,她便放心地抓起小狼公仔的腦袋,然而,它的短脖子被拉長,肚子墜在床上。

    ……沉甸甸的。

    不該是一個棉花玩偶的重量。

    記憶匣子忽然裂開一道罅隙,某段塵封的記憶呼嘯而來,夏初淺錯怔地拿起公仔捏它圓嘟嘟的肚子,松軟的棉花之下,有硬邦邦的東西。

    不止一個。

    借著燈暈,她發(fā)現(xiàn)小狼公仔側(cè)邊的縫線被剪開了一小截,并?攏兩指,她伸進(jìn)去掏……

    掏出?了一顆牛奶糖。

    一顆又一顆,她默數(shù)著,一共掏出?了五十顆牛奶糖,和?一張折成指甲蓋大小的糖紙。

    糖紙內(nèi)側(cè)小小的字清雋工整:【教會我,卻不要我。謝謝你帶給?我的喜怒哀樂,我永遠(yuǎn)記得�!�

    糖紙外側(cè)疙里疙瘩,黑色中性筆在油面紙上的字跡淺淡,一句話描了好幾遍。

    兩個句子之間畫了一個委屈巴巴的圓臉emoji,第二句話的句末則畫了個笑臉表情。

    那些年獎勵給他的牛奶糖,他一顆沒吃,唯一被顧樂支偷吃的那顆,他從垃圾桶里翻出?了糖紙,時至他失智前,這些糖也以她隨口提過的方式保留著。

    哪怕牛奶糖早已過期。

    再?往底下翻找,夏初淺還翻出?了那枚她手工制作送給他的銀杏書簽,光滑的冷裱膜不知經(jīng)過多少次的指腹溫存,被磨得摸起來沙沙的。

    還有,她在初遇那年的國慶節(jié),送他的那個白色的小狗氣球,氣冒光了,他把卡通塑料皮折疊收好。

    以及,那串刻有他姓名的幸運(yùn)手鏈,嶄新如初。

    紅色珠子水盈透亮,上面刻有金色的“秋”、“末”和?“染”,夏初淺眷戀地用指腹挨個摩挲,直至微涼的珠子染上她的溫?zé)狍w?溫,她抻開手鏈,滑進(jìn)左腕。

    賣手串的老板娘那時的話言猶在耳:“……你戴他的名字,他戴你的名字,鎖定終身�!�

    “小染騙人。”夏初淺悄聲自言自語,彎腰去看秋末染的睡顏,“還永遠(yuǎn)記得我呢,你看,我今天站你面前你都看不到?我,也認(rèn)不得我。”

    他鼻根挺拔,鼻尖精巧,輪廓在漸長的年歲里釀出?深邃淺韻,長睫斜垂根根分?明?,瓷白的臉,那道刀疤如同肉色蜈蚣從眼尾縱橫到?頜骨。

    白瓷裂了痕,可她一點(diǎn)?不覺得丑。

    他呼吸平順,她的腰越來越彎,她屏息,又輕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側(cè)臉,疤的表面滑溜溜,凹凸不平,她細(xì)嫩緋唇淺啄,唇壁尋味他的皮溫。

    “你的手鏈我戴著就不會再?摘了。

    “快點(diǎn)?醒來哦!你醒來了……”

    “也親親我。”

    *

    下午,夏初淺補(bǔ)了個覺,一路舟車勞頓外加時差顛倒,她沒太休息好,一覺醒來,已經(jīng)快下午五點(diǎn)?了,她匆匆走?出?房間去秋末染的臥室查看。

    他還是老樣子,默默拿墻壁當(dāng)畫板涂鴉詭譎的線條,看護(hù)負(fù)責(zé)盯著,看到?她來對她點(diǎn)?了下頭。

    “小染,你什么?時候醒的呀?”

    “……”

    等了片刻,看護(hù)回?答夏初淺:“他三點(diǎn)?多醒的,醒之后就一直在畫畫�!�

    “嗯,我知道了,你辛苦啦。”

    夏初淺戀戀不舍地下到?了一樓,廚房的菜臺上放著兩個紅色的塑料袋,印有中文“熊貓超市”,她取出?瓶瓶罐罐的調(diào)料、食材和?一把木簽子。

    睡前她寫了一張清單,她拜托鐘淵采購的東西,鐘淵去中超都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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