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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怕他誤會,周斯禮出聲解釋,“我沒有幫她作弊�!�

    “嗨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闭n代表抬起頭,“我只是覺得你的輔導(dǎo)效果顯著啊�!�

    聽到這話,他微怔,旋即笑意從唇角的梨渦溢出來,“你真這么覺得?”

    “改天如果我有不會的,可以隨時請教你嗎?”

    “當(dāng)然。”

    這番交談結(jié)束,周斯禮的唇角一直翹著小小的弧度。等他回到座位,和不知何時醒來的許嘉對上目光時,這個弧度又慢慢下去了。

    許嘉將他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你還在生氣?”

    周斯禮坐下,垂眼翻書,淡淡道,“我的情緒對你來說,重要嗎?”

    許嘉想了想,然后低下頭去,翻閱繪本。

    原來沒有了交談的必要和興趣,就算兩個人坐得再近,也可以做到一整天不說話。這幾天,兩人又回到從前她睡覺,他忙碌的生活。

    ……就這么相安無事下去,做一年的同桌好像也能接受。

    只不過,在她偶爾轉(zhuǎn)身或是手伸向口袋,他難免心顫,下意識投去一個視線。

    還有,他在房間走動時,瞥見書架上那本格格不入的畫本,還是角落已經(jīng)抽空扁平的氣球,就會感到一陣胸悶。

    經(jīng)歷了幾次這樣的情況,他終于在有天夜晚,下定決心一般,將畫本抽出來,和著氣球一起,丟進了垃圾桶。

    劉肖茹經(jīng)過他房門,看見自家兒子站在垃圾桶旁邊發(fā)呆,“斯禮,在想什么呢,還沒睡覺�!�

    他收回思緒,“……我洗漱完就睡。”

    劉肖茹打著哈欠離開。

    次日清晨,劉肖茹早起做好他們的早餐,然后喊周玥起床。

    周斯禮喝完牛奶,放下杯子,撈起書包走到玄關(guān)處換鞋,抬頭看見周玥駝著背,閉著眼渾身無力似的從房間里走出來,又走到沙發(fā)躺下。

    然后,劉肖茹沖出來又把她叫醒,拉進洗手間洗漱,畫面雞飛狗跳,周斯禮笑了笑,臨走前,說:“媽,我走了。”

    劉肖茹揮手,示意他自個聽到了:“走走走�!�

    等周玥磨磨蹭蹭吃完早餐,劉肖茹騎著電動車送她去上學(xué),將人送到校門口,回家途中順便去菜市場買菜,做完這一系列,回到家將菜放進冰箱,這才閑了下來。

    躺在沙發(fā)上休息了一會,她起身打算將家里收拾一下,最后把家里的垃圾都丟了。周斯禮的房間一向整齊干凈,無需她收拾,所以她只是將垃圾桶提出來,倒掉里面的垃圾。

    看到空空如也的垃圾桶時,劉肖茹微怔,恍惚記得自己昨晚路過他房間的時候,明明看到垃圾桶是裝著東西的。

    難道是年紀(jì)大了,記不住事了?

    第24章

    春光

    程野分手了。

    得知這個消息是在班級門口的走廊,

    許均昌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們上周不是才發(fā)了個如膠似漆的朋友圈,

    怎么突然分手了?誰提的分手?”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程野輕扯下嘴角,聲音冷了下來:“她�!�

    許均昌撓了撓臉,

    困惑不已:“為什么分手啊?”

    “她說我整天不務(wù)正業(yè),沒有上進心,

    和我在一起看不到未來�!彼┲鴻跅U,

    神色晦暗不明。

    “那她這么說也沒錯啊�!�

    程野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許均昌你信不信我揍死你?”

    “既沒有上進心還易暴躁跳腳,初檸終于做了次明智的選擇�!�

    這話說完,程野深吸一口氣,伸手就要逮著許均昌的脖子,看上去真要在走廊里上演一場血腥畫面,

    許均昌邊瘋狂甩手邊后退幾步,“我靠程野你來真的?我就陳述一下事實,怪不得初檸和你分手呢,你這脾氣比起她竹馬來說,真是太差勁了!”

    程野成功讓他發(fā)出一聲慘叫,

    許均昌受不了了,

    想把周斯禮扯進來給自己當(dāng)盾牌。他轉(zhuǎn)身,

    就看見他的救兵此刻低著眸,盯著一樓地面靜靜地出神。失魂落魄的。

    許均昌頓了頓,

    他也分手了?不對啊他都沒戀哪來的手可分?就這思考的空隙,身后的程野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雖然力度不大,

    許均昌還是哭天喊地,扒拉著脖子上的手,

    瞇著眼,搖晃著周斯禮肩膀開始演起來了,“周……周斯禮……快來幫幫我�?瓤取_@個喪心病狂的真要把我推下樓啊,我真的要死啦�!�

    程野把他壓到欄桿邊上,勾唇冷聲,“下去吧你�!�

    “你還喜歡她嗎?”

    許久不說話的人終于開了口。他轉(zhuǎn)過身,背靠著欄桿。像是剛結(jié)束完自己的思考。

    聽見這個問題,程野的手自然而然松開了,同樣背靠在欄桿上,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耷拉個腦袋,自嘲般說:“當(dāng)然。”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程野揉了揉臉,“……我也不知道�!�

    許均昌邊給脖子做按摩工作,邊說句人話,“那你就改唄,她不喜歡你沒有上進心,那你上進一下,努力點不就好了�!�

    程野的成績其實并不算差,在之前的平行班里名列前茅,不然也不會以名次進到一班。只是別人都在為高考拼搏努力,就連許均昌晚上也會熬夜學(xué)習(xí),他的狀態(tài)倒是跟高一時期相差無幾。這么一襯托,就顯得特懶散。

    “你以為這說改就能改的?”

    程野不想看許均昌一眼,轉(zhuǎn)過頭,選擇看向周斯禮,“我就是不清楚自己將來要干什么,這不很正常嗎?她以為誰都能有個很清晰很遠(yuǎn)大的目標(biāo)嗎?她居然就因為這個要和我分手�!�

    “那你覺得她喜歡你嗎?”

    “她必喜歡我。”程野斬釘截鐵。

    許均昌哽噎,“……你是覺得她喜歡你但是非要和你分手來段虐戀是嗎?”

    周斯禮不了解他和初檸的相處過程,只能以旁觀者的態(tài)度表達自己淺顯的想法:“既然你這么篤定,那她分手應(yīng)該不只是這個原因。你再好好想吧,之前有沒有忽略了某些細(xì)枝末節(jié)�!�

    “行吧。”程野趴在欄桿上,臉埋進雙臂里,然后,聽見身旁的人來了句沒頭沒尾的問題:“你喜歡她,那你會為她畫一幅畫嗎?”

    程野輕嗤,“別說一副,一百幅都行。”

    許均昌在旁搖頭,“沒有哪個女生會愿意要一百幅像狗屎一樣的畫�!�

    隨后,走廊又傳來幾聲許均昌的慘叫,打鬧的過程時不時殃及池魚,周斯禮斂神,笑著后退了幾步。

    上課前,程野還抽空問了他們周末有沒有空陪他去玩,發(fā)泄情場失意的情緒。周斯禮偏頭,思索

    殪崋

    片刻,如實道:“不太行,我周末要陪家里人去趟寺廟�!�

    -

    周末的交通總是擁堵不堪。昨天剛下過一場細(xì)雨,現(xiàn)在風(fēng)里還飄蕩著泥土氣息。周玥搖下車窗,不喜歡車?yán)锏臍馕�,想探出頭大口呼吸的時候被周斯禮扯著后領(lǐng)拉回來,“周圍都是車,你不要命了?”

    “還要多久才到青湖寺啊,坐了好久的車,我實在坐不下去了�!敝塬h哀嚎。

    劉肖茹聞言,見外邊有直達青湖寺的人行道,轉(zhuǎn)過頭來對周慶承說,“要不然,你去找個地方停車,我和他們走路上山,就當(dāng)作是鍛煉身體,看看大自然了�!�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行。”周慶承帶著方框眼鏡,一身肅然嚴(yán)謹(jǐn)?shù)臍赓|(zhì),和大多數(shù)傳統(tǒng)中國式父親一樣,含蓄嚴(yán)厲,習(xí)慣沉默。他搖著方向盤,看了看車外路況,“等我到了青湖寺再聯(lián)系你們�!�

    車子緩緩在路邊停下,周玥歡欣雀躍地跳下車,伸手擁抱大自然的新鮮空氣,“再不下車屁股都要坐爛了!”說完她看見遠(yuǎn)處有個賣小吃的攤子,想都沒想蹦蹦跳跳跑過去。

    周斯禮眼疾手快,又伸手及時抓住了她,他時常對周玥想一出是一出,一點都不考慮自己安危的舉動感到頭疼。

    他稍稍彎腰,額發(fā)自然垂落:“你知道社會上有哪群人會格外喜歡你這種小孩嗎?”

    周玥歪頭,表情疑惑,認(rèn)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格外喜歡我?除了你們還會有誰格外喜歡我呀?”

    “人販子�!�

    “……”

    周玥撇起嘴,不喜地瞪他。他唇角輕勾,眼眸中噙著笑意,“我說的不是事實?經(jīng)常不考慮情況就私自單獨行動,人販子一拐一個準(zhǔn)�!�

    “真生氣了?”周斯禮打量著她的神情,按著她的肩膀使她轉(zhuǎn)過身,面朝小吃攤,“你下次要是叫上我陪同,沒人敢拐你。我?guī)闳ベI吃的,別生氣�!�

    雖然周玥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并沒有生氣,但還是佯裝勉強,抱臂扭過頭去:“好吧,我要吃冰糖葫蘆。”

    等劉肖茹從車上拿完東西下來,就看見一大一小在路邊等候,小的嘴里叼著個冰糖葫蘆,蹲著。大的那個仰著頭,又喝上了她在家嚴(yán)令禁止的萬惡碳酸飲料。

    不過,畫面太美好——太陽透過茂密的樹葉薄薄一層灑下來,道路兩旁的草坪的雨露閃著光,少年長身鶴立,小女孩一手拽著他衣角,嘴里絮絮叨叨。她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下,然后上前擺手,“走走走,上山去。”

    周玥邊在前邊蹦,邊問,“媽媽,我們?yōu)槭裁匆デ嗪掳 !?br />
    “向佛祖祈求一家平平安安,也保佑你們學(xué)業(yè)順利�!�

    周斯禮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還有一點沒說——想為外婆祈求健康長壽。這是劉肖茹最初想來青湖寺的主要原因。

    上山的路走了很久,期間他們還給對方拍下了一些紀(jì)念照片。半個小時之后,他們已經(jīng)能聽見經(jīng)群山回蕩的鐘聲。

    不遠(yuǎn)處的青湖寺頂端隱沒在一片濃綠之中,香煙如淡淡的流云,飄向遠(yuǎn)方。隨著他們走近,寺廟的輪廓也在霧中冉冉浮現(xiàn)。

    劉肖茹松開周玥的手,打算先去買香火,準(zhǔn)備走的時候被周斯禮拉住,他看了眼遠(yuǎn)處熙熙攘攘十分擁擠的人群,“還是我去吧,你們在亭子下坐著等我�!�

    周斯禮回來的時候,周慶承也停好車子,抵達山門。寺廟里有很多個殿宇,他們先后去了天王殿,大雄寶殿等。

    青湖寺位于山頂,平日里香火旺盛,人聲鼎沸,再加上是周末,今天的人流特別多,一路上,人來人往。周斯禮原本跟在他們后面,只是被一群路過的小沙彌吸引幾分注意,覺得挺有趣,再轉(zhuǎn)過頭來,已經(jīng)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了。

    他慢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卻始終沒找到熟悉的背影。不過他不是周玥,走丟了也不必?fù)?dān)心拐賣,低頭在家庭群里發(fā)了條消息,打算自己先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沒過多久,周斯禮找到一條羊腸小道。

    道路兩旁,幾顆參天蒼樹挺立著,這樣深幽的小徑讓他起了點想深入的興趣,給劉肖茹發(fā)了個定位,邁腿走了進去。

    越往里走,路上的人越少,可能是這個緣故,他愈發(fā)感到陰涼潮濕。

    誦經(jīng)禮懺和敲木魚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風(fēng)吹葉落,檐角下的鈴鐺顫動不止。他仰頭,品味著寺廟建筑文化的美。有幾只鳥從頭頂上的枝葉中穿過,枯葉隨之掉落,有一片飄向他的眼。他接住枯葉,垂下頭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許嘉。

    汩汩溪水從假山縫里流出,進了小池子里。她坐在池子旁邊的大石頭上,一點一點掐出面包塊,低頭喂給池中的錦鯉。臉側(cè)的碎發(fā)被勾至耳后,露出恬淡的側(cè)臉。周斯禮指節(jié)無意識收緊,頗有種見山不是山,見云不是云的感覺。

    他揉了揉眼,她居然還在那。

    她怎么無處不在。

    這時劉肖茹的聲音隱隱從后邊傳來,周斯禮移開視線,有點慶幸自己的腳步聲向來就很輕,沒驚動她的注意。

    幾分鐘后,坐在石頭上的少女掀起眼簾,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

    周斯禮離開后,才知道他剛剛?cè)サ牡胤绞欠ㄌ茫┥搜菡f佛法的地方。他心不在焉地走著,她怎么會在那?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哥哥,你晚飯想吃什么?”周玥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周斯禮低頭看向腕表,原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傍晚,“我都可以�!�

    他們走在回去的路上,從最里邊的殿宇到山門還有一長段距離,足夠他們討論出這個結(jié)果。

    余光瞥見一抹極其熟悉的身影,他腳步微滯,下意識投去視線,卻只看到幾個來往的陌生路人。

    突然,周玥捂著肚子彎下腰,“我好像有點奇怪……”

    周斯禮聞言彎腰,低聲詢問,“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

    “應(yīng)該是想上廁所了……”

    “廁所?”劉肖茹環(huán)顧四周,開始找起廁所,“我不記得這一路走來,有看到廁所啊�!�

    “我好像知道在哪�!敝芩苟Y拉起周玥的手,帶著他們往回走。他記得之前四處亂走的時候,有看到附近的廁所提示標(biāo)志。

    沒過多久,果然找到了,幸運的是沒有多少人在門口排隊,周玥直接捂著肚子跑進去了。

    周斯禮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候,肉眼可見的人流銳減。

    “施主你好,請問能不能幫我個忙?”

    有個小沙彌走上前,雙手合十向他彎了彎腰。小沙彌穿著迷你款僧衣,頭戴佛珠,白白胖胖的很討喜。周斯禮抬眸,盯著看了他的頭兩秒,揚起唇角,“當(dāng)然可以,是什么事?”

    小沙彌轉(zhuǎn)頭指了指遠(yuǎn)處,聲音也稚氣十足:“我的掃帚掉進石頭縫里,拔不出來�!�

    周斯禮看了看他指的方向,是在遠(yuǎn)處殿宇后面的大樹下。他回頭和劉肖茹他們示意了下,而后跟著小沙彌離開。

    這一路,他總?cè)滩蛔《⒅∩硰浀念^。光溜溜,沒有一根頭發(fā)的,很飽滿的頭型,讓他很想上手摸一摸,但想到摸沙彌的頭可能是個忌諱,他還是忍住了。

    來到樹下,果然有個掃帚插在那里,他輕而易舉拔出來,遞給小沙彌。

    小沙彌雙手抱著小掃帚,連忙朝他彎腰道謝,那顆小光頭上下移動,讓周斯禮手更加癢了。

    幾次出手又收手,最后他握拳放在唇前咳了好幾秒,“不客氣,那我先走了?”

    “施主,你是想摸我的頭嗎?”

    周斯禮陡然一愣,眼眸彎彎,“可以嗎?”

    “可以。住持也經(jīng)常摸我的頭,還夸我的頭是最圓的�!毙∩硰洶菏淄π�,語氣帶著點自豪。

    周斯禮終究如愿地摸上他的頭,這奇妙的手感難以言喻。告別了小沙彌之后,唇角的笑意依舊不減。他

    銥驊

    暗自想著,回家后在網(wǎng)上買幾個小和尚擺件在房間擺著,不為別的,看著可愛。

    下一秒,身旁的房間門被拉開,一只溫涼的手觸上他的手心,然后抓緊。緊接著人被一股力氣拽了進去——

    門再次被重重地合上,這條路上又變成空無一人。

    遠(yuǎn)處樹下的小沙彌毫無察覺,邊搖頭哼著歌,邊掃地。

    他剛剛只是上了躺廁所,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掃帚,不知道被哪個缺德游客插在了石頭縫里,正當(dāng)他苦惱的時候,有個好心姐姐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她彎下腰,笑著對他說,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哥哥興許可以幫他拔出來。

    沙彌撓了撓臉,心想雖然自己的掃帚被缺德游客插在石頭縫里,但有一個姐姐愿意告訴自己解決方法,還有一個哥哥愿意幫自己拔掃帚。

    二大于一,還是好心人多啊。

    隔著一扇門——

    那個“姐姐”正按著“哥哥”的手心,俯身逼下來。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眸中閃爍著微光。他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上下滾動。氣息早已凌亂。被壓在地上,兩邊的耳朵充了血似的。淺淡清香在彼此之間充盈著,投在墻上的兩道灰色影子不斷靠攏。

    “逮到你了,周斯禮�!彼Φ酶裢鈮模@幅模樣映在他墨澈迷離的眸子。

    第25章

    春光

    在青湖寺專供高級來訪賓客的佛堂里,

    因天色的變化,投注于金佛的光線緩緩下移,飄簾投下的陰影籠罩住金佛半邊的眉眼,

    遮住原先的悲憫。正前方的香爐,青煙裊裊升起,

    焚香屑同時緩緩飄落。

    她已經(jīng)在這里跪拜了一天,閉著眼,

    手里轉(zhuǎn)著佛珠,

    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半晌,她停下手里的動作,“距離阿雋出事已經(jīng)過去多少年了?”

    身后的許杏原本正在偷懶,彎腰曲背揉自己的膝蓋,聽見這個問題后立馬恢復(fù)了正色,直起上身,

    垂首道:“八年了�!�

    “八年……八年……”

    顧晴猛然睜開眼,呼吸變得急促,手里轉(zhuǎn)動的力度不自知變大,最后線竟斷了,佛珠撒了一地,

    滾向四處。

    “他就活了四十三年,

    卻有八年躺在床上,

    十八年不曾回過家!我作為一個母親,到頭來居然只和他相處了二十年,

    阿杏,你說我這個母親,

    我這個母親當(dāng)?shù)氖遣皇呛苁�?”顧晴紅著眼眶,手指不禁顫抖,

    往日淑女風(fēng)范盡失,跪了一天的膝蓋疼痛不已,最后身體因體力不支向旁邊倒下。

    許杏連忙上前扶住她,顧晴靠在她的肩上,目光赤紅散亂,多年壓抑的痛恨自齒縫中隨話語而出:“阿雋從小到大一直真誠待人,不曾和別人留下過節(jié),你說,好好的一個物理學(xué)家,怎么就淪落到全身毀容,甚至癱瘓變成植物人的下場?投毒兇手一天沒有找到,我都不會活得安穩(wěn),更沒有臉面下去見他!”

    每每想到這事,她的心似被用力攥住,連呼吸都變成一種疼痛。

    她閉上眼,就止不住浮現(xiàn)起許雋兒時的笑顏。從他牙牙學(xué)語再到蹣跚學(xué)步,最后成功將他養(yǎng)育成一個年輕有為的青年,可以說從他生命的起點開始,她都不曾缺席他的每個階段。

    十七歲,他說想要一個望遠(yuǎn)鏡,顧晴揮手就讓人準(zhǔn)備了配置最高的天文望遠(yuǎn)鏡。當(dāng)時他從天文臺下來后,眼里熠熠生輝,意氣風(fēng)發(fā),和她說自己將來要當(dāng)一個物理學(xué)家,研究萬物的形狀,行星的運轉(zhuǎn),粒子的軌跡。

    她笑著回答,說無論如何媽媽都支持你,卻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二十歲,許崢嶸讓他學(xué)會處理公司業(yè)務(wù),為將來接替擔(dān)任首席執(zhí)行官作準(zhǔn)備,他和他們大吵了一頓,讓他們別捆綁他的人生,許崢嶸當(dāng)即扇了他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挨打,她只能站在一旁捂著臉落淚,選擇站在她的丈夫那方,勸說他聽家里人的安排。

    二十五歲,顧晴打聽到他在外偷偷結(jié)婚,她派人調(diào)查了女方的背景,發(fā)現(xiàn)她來歷不明,做許家的兒媳根本不夠格。她私下聯(lián)系那個女人,利用權(quán)勢和金錢迫使她主動提出離婚,這件事被他知道后,就此斷絕和家里的關(guān)系。

    最后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在一個暴雨夜,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里女孩哭聲不斷,“救救我爸爸,求求你救救我爸爸……”

    顧晴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雷聲轟鳴不斷,病房里女孩哭聲不止,她站在病床旁邊,怔怔地站著——她要怎么接受得了病床上那個皮膚血肉像碗里的奶油融化在一塊,連五官都看不出的人會是她的兒子?!

    有醫(yī)生走上來,說明他的情況�!敖�(jīng)過檢查,發(fā)現(xiàn)許雋大多身體機能嚴(yán)重受損,生活無法自理,臉面毀容則是熱油所致。目前癱瘓病因還沒查出來,還請家屬再耐心等待一下�!�

    顧晴聽完后,兩眼一閉,像突然沒了氣息瞬間暈倒在地。她這輩子怎么都不會想到,她和許雋這對母子會以如此悲劇性的方式回到同一所醫(yī)院里的不同病床上。后來,醫(yī)院經(jīng)過重重篩查,告訴她許雋長期被惡意投毒。

    “我這輩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如果當(dāng)時我能堅定站在他身邊,支持他所有的決定,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如果不是為了抓到投毒兇手,我不會允許自己多活一天�!�

    顧晴閉上眼,聲淚俱下,“自從那天晚上開始,呼吸的每一口空氣,看到的每一寸陽光,我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種凌遲�!�

    許杏的眼睛也變得濕潤,“媽,惡有惡報,只是時機未到,我們一定會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但愿如此。”

    過了十幾分鐘,顧晴終于平復(fù)下心情,“我對不起阿雋,也對不起他的孩子。”

    當(dāng)時的她幾乎力竭氣盡,已經(jīng)無力再去想其余的事,對于這個從沒見過,而且是那個女人生下的小孩,她不曾正眼看過一眼,就將她交由許杏了。這幾年,她都沒有過問,只是讓許杏養(yǎng)著她。

    “媽,這和你沒關(guān)系,當(dāng)初是我要把她要送進那個地方的�!痹S杏別開臉,看向別處的地板,“當(dāng)時趙楹瀲莫名失蹤,疑團重重,這讓我怎么不懷疑是不是她指使自己女兒投毒的?!”

    “那你也不應(yīng)該將一個女孩送進精神病院那種鬼地方,一關(guān)就是幾年!”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幻覺,這不送進精神病院難不成養(yǎng)在家里嗎?”許杏冷眼,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么,“精神病院里有正規(guī)藥物治療,送她進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用了,顧晴無力地?fù)]了揮手,“你今天不是把她帶過來了嗎?讓她進來見我。”

    許杏搖搖晃晃地起身,揉著膝蓋艱難挪步到門口。

    拉開門,少女正倚著欄桿,冷眸半闔,不知道在看什么。

    “喂完魚了?”

    許杏說完,就見她轉(zhuǎn)過頭來。鬢邊的柔軟發(fā)絲隨風(fēng)揚起,撫過她半張臉龐,那雙平靜無波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許杏。

    顧晴今日的話,瞬間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許嘉的時候。眼前的少女和腦海里當(dāng)時扯著她褲腿痛哭流涕的小女孩再次重疊上,竟讓她有些不自在起來。許杏極力忍下那些情緒,語氣冷硬地說:“進去吧,說話禮貌點,記得喊奶奶�!�

    許嘉淡淡嗯了一聲,繞開她往里面走去。門再次被合上。佛堂里只剩下她和顧晴。

    顧晴拍了拍旁邊的蒲團,示意她坐下,柔聲:“坐我旁邊來吧�!�

    許嘉照做。

    她垂著眼坐在身邊,顧晴悄然打量了幾秒,幾次想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么。兩人對彼此都感到陌生,就算她有養(yǎng)女兒的經(jīng)歷,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氣氛一時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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