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稚杳看出他胸悶得難受,忙靠過去解開他的領(lǐng)帶結(jié),手指飛快地將他襯衫和馬甲的紐扣全解了,衣下硬朗的肌理隨著呼吸沉沉起伏。
還要再做什么?
蘇稚杳眼淚止不住掉,不假思索地俯身,握住他腹下金屬扣,咔嗒一下,把他的皮帶也松開。
“好點兒沒?賀司嶼你好點兒沒?”蘇稚杳捧著他臉手足無措。
時間仿佛過去一世紀(jì)那么長,外面不再有雷聲,雨勢也漸漸弱了,可能是藥效起了作用,他氣息漸漸平靜下來,無血色的臉沒再如剛剛慘白得那么可怕。
賀司嶼緩緩掀開眼皮,模糊的視線一點點清晰。
眼前,是她擔(dān)心的表情。
她眼眶紅得不像話,睫毛打濕黏在一起,漂亮的妝都被淚痕浸得花了。
賀司嶼緩過勁,啞聲:“哭什么?”
他總算沒事,緊緊纏捆心臟的繩子松了綁,蘇稚杳瞬間虛脫了,淚珠子抑不住涌出來,撲過去抱住他脖頸,一下哭出聲。
“你嚇?biāo)牢伊恕?br />
女孩子的臉埋到肩上,不一會,賀司嶼就感受到自己頸側(cè)一片濕。
他愣神,意外她為他哭得這么傷心。
賀司嶼沉重的眼皮半闔,略偏頭,她透粉的耳朵近著他臉,耳垂小小的,一只水晶耳墜隨著她的抽泣晃蕩。
靜默半晌,他突然開口,聲息虛薄無力,失聲良久的嗓子還很干澀:“我出事了,你很難過?”
“當(dāng)然啊……”她嗚咽聲更重。
賀司嶼眸底隱過一瞬不知名情緒,遲疑片刻,他慢慢抬起手,落到她發(fā)上,沒說話,就只是輕輕拍撫,結(jié)果她非但沒有平復(fù),還加劇悲傷,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他濃眉不由深皺,竟莫名有些自咎,怎么讓一個女孩子因為自己這么難受。
豁然間想到什么,賀司嶼語速依舊虛緩,但口吻恢復(fù)了些許平時的冷肅:“是誰叫你這時候過來的?”
蘇稚杳臉從他頸窩離開,一抽一噎地負(fù)氣問:“我怎么不能來?”
他疲憊得合上眼:“你能做什么?”
“我、我能……”蘇稚杳哽住,咬住下唇,好半天憋出一聲哭腔:“我能哄哄你�!�
這話惹得賀司嶼低啞一笑。
她剛剛害怕得要命,他倒是只知道笑。
蘇稚杳不想搭理他了,吸吸鼻子,鼻音悶著幾分惱意:“你好了吧?好了我就走了……”
高跟鞋夠到地面,剛直起半個身子,男人滾燙的手掌突然覆上后腰,帶著下壓的力,握著腰肢把她往回一撈。
蘇稚杳一個沒站穩(wěn),正面撞進(jìn)他懷里。
他領(lǐng)帶散掛在脖頸,身前的襯衫和馬甲方才都被她敞開了,皮帶更是不清不白地歪著,她感覺自己跌進(jìn)了硬度結(jié)實的熔漿里,瞬間安分不敢動彈。
到這地步,她身上的小禮服也顯得不怎么正經(jīng)了,細(xì)白的胳膊光溜溜,還露著腰背,上面有他隱隱摩挲的掌心,溫度高得她僵住身子,神經(jīng)都被拉直。
時間在微妙的氛圍中變得漫長。
呼吸恍惚綿延出欲壑難平的心緒,空氣中流動。
蘇稚杳臉壓在他頸邊,屏著氣,感受到他尚未穩(wěn)定的虛弱熱息暖在耳畔,聽見他說:“沒好……”
他沙到不行的嗓音從喉嚨里低蕩出來。
“繼續(xù)哄。”
第22章
奶鹽
急躁的雨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下來,
滴滴答答,節(jié)奏溫柔得,在靜夜的氛圍里引人想入非非。
蘇稚杳僵住,
沉在他懷里不能動彈。
方才那一星半點的氣惱,都被他一聲低啞含喘的“繼續(xù)哄”,
盡數(shù)磨滅。
沒有欲望就沒有弱點。
沒有弱點的人無所不能。
她一直認(rèn)為,
賀司嶼就是這類人,任何事情都難不到他,
直到今晚,
見過他失控的另一面,
蘇稚杳突然恍悟一個道理。
肉眼所見,皆是表象。
他并非如外表的固若金湯,
冷峻的西服底下,也能窺見與常人無異的脆弱和不堪。
就同她一樣,
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女,
內(nèi)里殘破的虛假風(fēng)光。
蘇稚杳狠不下心再說要走的話,扭扭捏捏在他身上伏著:“那、那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他鼻腔“嗯”出一聲氣音。
“哪里不舒服?”
回應(yīng)她的是他的手,捏住她手指,輕輕往下拖,讓她的掌心落在他胸膛的位置。
男人的體溫總是很燙,心口更甚,燙得她指尖一顫。
沒有衣裳隔溫,蘇稚杳能清晰摸到他劇烈的心跳,
撞得又快又重,
久久舒緩不下。
“去醫(yī)院嗎?”她小聲問,
不太放心。
賀司嶼以沉默回答,
闔目仰靠著,
不出幾分鐘,呼吸均勻起來,宛如一頭躁郁后安靜蟄伏的兇獸。
他一只手還在她后腰的位置。
肌膚直接的接觸,讓她血液里灌入滾滾熔漿,直往上沸騰,蘇稚杳心怦著,感覺自己的心臟也在跟著他的頻率戰(zhàn)栗。
不知多久過后,他身體慢慢松了勁頭。
“……賀司嶼?”蘇稚杳聲音很輕地叫他,他沒有回應(yīng),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過去。
于是她伸出胳膊,小心拖開他搭在自己后腰的那只手,緩緩放落到沙發(fā)上,怕吵醒他,起身時不敢在他身上借力,雙腿往下滑,腳先著地。
小禮服裙短,露到膝蓋上幾寸,一雙長腿光溜著,挪動時,難以避免地一下一下蹭過他西褲。
腿夠到地,蘇稚杳想要扶一把沙發(fā),壓在他頸窩的臉悄悄移開。
一抬眼,冷不防撞進(jìn)一雙深邃黑眸。
蘇稚杳嚇得心咯噔一跳。
他的眼睛是深夜寂靜的海面,壓著難解的情緒,映不出光亮,黑沉得讓人心慌,被這雙眼睛靜靜盯著一舉一動,頓時顯得她剛才的行為鬼鬼祟祟。
那眼神,就好像她是他捕捉到的獵物,偷偷摸摸想要逃離他身邊,被當(dāng)場捉住。
蘇稚杳還真心虛起來,細(xì)若蚊吟地和他解釋:“我、我以為你睡著了。”
末了,自己都莫名其妙。
她想起開就起開,又不是她的誰,憑什么要白白給他抱。
心里一通傲嬌,但面上還是那怯怯的模樣,全是因當(dāng)時,他凌亂得不像話,身上的衣褲都垮著,清晰鎖骨到勁瘦的腰腹,深凹的肌理線道道縱橫,一路延伸進(jìn)褲腰的溝壑里。
在那上面趴到現(xiàn)在,這會兒,蘇稚杳才后知后覺到羞恥,挪到旁邊坐,眼睛飄忽開,難以啟齒地囁嚅:“你衣服穿好……”
賀司嶼仍是靜靜看著她。
這套水蜜桃色亮片小禮服她穿著,和想象中一樣適合,襯得曲線有致,膚白貌美,就是過分搶眼,這兒也露那兒也露,音樂廳里到底是有千萬雙的眼睛。
賀司嶼這人從來都是一身反骨。
比如滿園春色,越是關(guān)不住,他就越要關(guān)起來獨自欣賞,一枝紅杏都別想從他眼皮底下出去。
“替我扣一下�!辟R司嶼聲音帶著慵懶的啞,后腦沉在沙發(fā)靠背上,一動未動。
蘇稚杳迷茫回眸。
見他緩慢抬起左胳膊,拇指壓在頰側(cè),其余手指虛抵著額,半睜半闔著眼,拖長鼻息,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沒力氣�!彼吐曊f。
蘇稚杳信了。
事急從權(quán)時拋掉的羞恥心,在這一刻歸回原位,先前她慌慌張張,把他的襯衫都從褲腰里全扯了出來,當(dāng)時她可沒想過,最后還得她自己收場。
難為情,但蘇稚杳也沒遲疑太久,暗吸口氣,摒除邪念,俯了上半身過去,雙手捏住他襯衫的領(lǐng)子,一顆一顆從上往下地扣。
欲速不達(dá)。
方才解的時候有多利落,現(xiàn)在扣回去就有多艱難。
蘇稚杳目光定定看著自己的指尖,努力無視他讓人著迷的軀體,終于扭完襯衫的最后一顆的時候,她有兩秒的猶豫,最終還是沒給他塞回褲腰里去,只扣上馬甲,領(lǐng)帶掛在那兒也不管了。
“皮、皮帶,你自己扣……”
剛剛那一段漫長過程,她表情控制得很好,但說完這話,忽然臉就開始一點點紅。
賀司嶼全程都看著她。
此刻她偏過頭去,只露出側(cè)臉,異樣的紅暈蔓延到了耳骨。
她害羞時,很容易紅耳朵。
“誰解的?”
他耐人尋味的嗓音緩緩響起耳邊,蘇稚杳心跳一個激越,條件反射回首,為自己辯護(hù):“我那是想要你舒服點兒……”
話至半,她自己先沒了聲。
上面不舒服,解他下面做什么?
當(dāng)時為何那樣,她現(xiàn)在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如果非要歸結(jié)原因,那可能是……關(guān)心則亂吧。
蘇稚杳百口莫辯,醞釀半天,小聲嘀咕出一句:“我沒對你有歹念�!�
蒼白且多余的澄清。
她捕捉到男人唇角淡淡抬起的痕跡。
女孩子臉皮薄,又被他這么不明意味地取笑,蘇稚杳窘迫得不行,她皮膚和奶霜一般,雪白而滑膩,一旦紅起來就特別醒目。
這會兒更紅了。
蘇稚杳支支吾吾,索性撂手不管,倏地背過身,含羞帶窘地喃喃:“你這種皮帶我沒用過,不會扣……”
耳后是一聲從鼻息透出的低笑。
“解起來倒是熟練�!�
“……”
蘇稚杳沒忍住,在他這話中,下巴壓肩悄悄回頭,看見他雙手修長骨感,摸到腰上的金屬扣,握住,微微用力,咔嗒一聲,皮帶就原封不動地鎖扣住了。
偷看被發(fā)現(xiàn)前,蘇稚杳腦袋轉(zhuǎn)回去,目視前方空蕩蕩的落地窗,羞澀過后衍生出幾分別扭:“待會兒我和李成閔老師,還有交響樂團(tuán)的老師們,有飯局……在國貿(mào)�!�
“嗯�!彼麘�(yīng)得簡略。
身后有窸窣的動靜,蘇稚杳感覺到他離開沙發(fā),站起來了,正要抬頭去看,眼前一片陰影驀地沉沉罩落下來。
蘇稚杳扯下那件蓋了她一臉的東西。
是他的西服外套。
她奇怪,想要問,目之所及,他高大的身軀挺拔依舊,皮質(zhì)袖箍別有韻味,衣下勾勒出窄腰長腿,身材是能把人看到臉紅心跳的程度。
尤其他正把襯衫下擺往褲腰里塞。
那不緊不慢的疏懶姿態(tài),仿佛是剛做過那種事……
不是沒力氣嗎?
蘇稚杳一下又低了頭,聲音溫糯又輕細(xì):“我不冷�!�
賀司嶼扯正領(lǐng)帶剛要系,聞言看向她。
適才為躲他,她挪遠(yuǎn)了,挨著沙發(fā)邊,臀部只占坐小部分,那雙腿骨肉停勻,透著粉暈,白得實在亮眼,勾著人視線一徑往下,到高跟鞋上細(xì)白的腳踝。
她垂著眼睫抱住他外套,看上去格外乖巧。
目光在她身上靜落了幾秒,沒有停留太久,賀司嶼便斂眸,繼續(xù)平靜地系領(lǐng)帶:“裙子換了,讓司機送你去國貿(mào)�!�
蘇稚杳愣一下,望向他。
他衣服已經(jīng)復(fù)原得差不多了,一絲不茍的氣質(zhì)一成不變,仿佛半個多小時前的痛苦折磨從未有過,她都要懷疑,今晚發(fā)生過的事全是自己的幻覺。
“那你呢?”蘇稚杳聲音裹著一層生怕驚擾到他的輕柔,下意識問:“你吃過晚飯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賀司嶼指尖動作頓了一頓。
“我還有工作�!彼p描淡寫。
蘇稚杳突然間不是很想去赴約了,他心律失常的瀕死跡象,想想她還是后怕,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里,她心臟總好像勒著一根弦。
“你身體沒問題了嗎?”蘇稚杳心里堵得慌,按捺不住,放輕聲音委婉問:“賀司嶼,你剛剛是怎么了?”
他背著身系領(lǐng)帶,不見表情,只能看到如孤松挺立的背影,就好像他對外展現(xiàn)的,永遠(yuǎn)都是韌勁不倒的一面。
眼前似有一道屏障,隔開他和她,蘇稚杳洞悉不到他真正的心思。
“我很好�!�
沉默頃刻,他沉緩著聲,對她的問題避重就輕。
臨近約定的時間,蘇稚杳不得不離開,走出會客室,就看到徐界守在門口,似乎一直都在。
見她出來,他第一句話就是問賀司嶼的情況,但言辭欲言又止:“蘇小姐,先生他……”
蘇稚杳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徐界找她,并不是賀司嶼授意,想來是他當(dāng)時不輕易讓人靠近,徐界懸著心,不得已只能請她過去看看。
“應(yīng)該沒事了�!�
蘇稚杳說完這句話,明顯感覺到徐界吊住的兩肩往下一松弛,她看一眼會客室閉合的門,還是想要問:“徐特助,他經(jīng)常這樣嗎?是心臟的問題?”
“不是心臟�!毙旖鐝牟蛔鋈魏芜`背賀司嶼意愿的事,今夜過界一回,已是極限,只似是而非回答。
“老毛病了�!�
問不出,蘇稚杳也沒有其他可問的,點點頭,然后說:“送他回梵璽早些休息吧,有什么天大的工作,非要今晚完成。”
徐界略作停頓,語色逐漸意味深長下去:“先生今晚,沒有工作安排。”
蘇稚杳眼睫撲簌了下,深陷怔忡。
不是要工作,那他從港區(qū)回京市,是特意來劇院的嗎?
……
想讓賀司嶼早點回梵璽,蘇稚杳沒有叫他的司機送,自己搭了李成閔的車過去國貿(mào)。
賀司嶼也沒有回梵璽。
他讓司機把車開去了國貿(mào)。
黑色布加迪商務(wù)停靠在一家中菜館樓下。
她吃飯的地方。
窗外風(fēng)停雨歇,徹首徹尾洗禮過的天不再陰晦,夜幕慢慢變得朗潤。
時間一分一秒擺渡過去。
后座,賀司嶼眸光下垂,焦距不定,指尖摩挲著左手小拇指的銀色尾戒,極緩極慢地?fù)芘浑p眼里死寂得沒有半分情緒。
腦中一幕畫面閃過。
深夜里雷鳴轟聲,幾乎掩蓋了辦公室暗門內(nèi)的聲嘶力竭,窗外暴雨滂沱,洶涌得像是海面翻倒,一道刺眼的閃電把黑暗撕得支離破碎。
剎那,映得床底亮如白晝。
也是在那一瞬間,眼前啪嗒掉落下一只男人的斷掌,掌根刺出白骨,血肉模糊,鮮血汨汨浸濕地毯……斷掌小拇指上的銀色尾戒松動了,墜落時滾進(jìn)床底,在手邊停住。
兩聲雷的間隙,有另一個男人暴怒低吼下,斷斷續(xù)續(xù)的剁肉聲。
□□殘碎,鮮血四濺。
賀司嶼猛地閉上眼,竭力壓抑著就要變急的呼吸,轉(zhuǎn)動尾戒的手越捏越緊,手背繃起道道青筋,透露出怒恨的痕跡。
還是不能想。
后座有他隱忍的粗氣,徐界感覺到他不對勁,心下一驚,恰巧望見走出餐館的那道身影,他果斷出聲:“先生,是蘇小姐�!�
賀司嶼喉結(jié)滾了下,慢慢抬起眼。
女孩子一只手拎著牛皮袋,一只手裹住大衣,從亮堂堂的餐館門口走出來,一頭濃密長發(fā)垂散著,夜風(fēng)吹過,揚起柔軟的弧度。
顯然是看見了他的車,她怔愣住那么兩秒,而后肉眼可見地驚喜,靴子踩過地面濕漉漉的水光,小碎步跑向這邊。
后座的門拉開,她一矮身,鉆進(jìn)來,又砰得關(guān)上車門,外面冷,帶進(jìn)一陣寒氣,清涼感隨呼吸直透進(jìn)體腔。
賀司嶼倒是清醒了幾分。
入目,是她喜出望外的笑臉:“你是在等我嗎?”
她眼睛亮盈盈,笑容很清澈,莫名有種凈化萬物的感染力,他思緒里的混沌仿佛都被一下子驅(qū)散了。
賀司嶼眼底有淡淡不易察覺的波動,薄唇輕抿,不形于色,低聲問:“結(jié)束了?”
只過去半小時。
“還沒呢�!碧K稚杳低頭去翻牛皮袋:“我說太晚了,我得回家,打過招呼就提前走了�!�
她拿出袋子里的餐盒,笑瞇瞇伸到他面前:“紅糖糍粑�!�
賀司嶼目光從她臉上,落到餐盒。
“可好吃了,我怕你沒吃飯,就打包了一份�!彼肷螞]接,蘇稚杳直接自己打開盒蓋,拆了雙筷子,夾出一塊。
獻(xiàn)寶貝似的,遞到他唇邊:“你嘗嘗,還熱著呢�!�
賀司嶼垂眸,那塊糍粑表皮焦脆,上面泛著紅糖融化后晶瑩的糖光。
當(dāng)時那節(jié)骨眼,他很難不聯(lián)想到白色的骨,濃稠的血,不由陣陣反胃。
但女孩子那雙靈動的眸子含著淺淺哀求,這樣望著你,任誰都忍不下心拂她意。
滯住頃刻,他緩緩低下頭,咬住。
“好吃嗎?”蘇稚杳滿眼期待,仰著臉巴巴看他。
他慢慢咀嚼,面不改色低“嗯”一聲。
下一秒,賀司嶼就見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笑容里洋溢著愉悅而滿足。
忽然他又覺得,口中的東西也沒那么難以下咽。
回到梵璽后,賀司嶼早早回了房間。
今晚他再騰不出更多精力。
蘇稚杳在沙發(fā)陪二窈玩了會兒,二窈暖絨絨的一團(tuán),窩在她腿上啃一只帶鈴鐺的玩具球,啃不動,弄得鐺鐺響,蘇稚杳把球拿開,它伸爪子去夠,夠不著,軟綿綿地趴到她身上,粉熱的舌頭一伸,突然往她嘴巴上舔了一下,癢得蘇稚杳笑著直躲。
回房間前,蘇稚杳看了眼主臥緊閉的門,底縫透出光亮,他還沒有睡。
一想起晚上他失控瀕死的樣子,她心就麻麻的,安不下去。
飯局上,她忍不住用手機查過。
Estazom,治療精神障礙藥物,用于急性發(fā)作時的短效鎮(zhèn)定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稚杳真不能相信,賀司嶼這樣的人,居然會有心理性精神障礙。
她靠著房門彷徨很久,良心過意不去。
今晚看到他車的那一刻,她深刻感受到自己從始至終都在利用他,闖進(jìn)他的生活,根本不是所謂的鐘意,就是想要把他當(dāng)做許愿池索取,視他為希望而已。
自私的利己主義。
起初她心里只有自己,可現(xiàn)在,她又想不開了,覺得自己的行為簡直糟糕透頂。
媽媽說,只要開心,自私一點也沒關(guān)系,但面對今晚的賀司嶼,她做不到,甚至想要盡可能還回去一點好。
就像前半生殺戮太多的人,跪在菩薩跟前,迫切為自己的后半生贖罪。
主臥落地窗前。
賀司嶼仰靠在沙發(fā)椅里,胳膊松散搭在扶手,垂落的指尖握著一支雪茄。
他抬過雪茄,咬住抽了一口,唇齒間嘗過一圈,慢慢悠悠吐出,青白煙霧彌漫過他凌厲的下頷,迷離著他的眼。
夜色遙遠(yuǎn)而深沉,他虛瞇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耳后有鐺鐺的聲音靠近。
賀司嶼輕蹙起眉?婲,頭一偏,就見著溜達(dá)進(jìn)他屋的二窈,發(fā)著喵嗚喵嗚的奶音,恍若是在叫他。
它毛發(fā)柔軟蓬松的脖子系著一只鈴鐺,再細(xì)瞧一眼,上面還卷著一張紙。
賀司嶼胳膊低垂下去,朝它勾了兩下,二窈噠噠噠就在一串鈴鐺聲中過去了,歪著頭□□他的手指。
他手掌在它腦袋上揉了一把,抽出那張紙。
右手雪茄落到煙缸里彈了彈灰,左手兩指漫不經(jīng)心展開卷起的紙。
紙上寫著兩個字,十分秀氣的行書。
【】
后面畫著一顆標(biāo)準(zhǔn)的愛心。
賀司嶼不經(jīng)意勾起唇角。
假如今晚他留在港區(qū),那這個夜晚,應(yīng)該沒有在京市過得美好。
蘇稚杳的鋼琴課,一直上到二月份,隨著Saria回奧地利的行程到來,在臨近中旬的時候結(jié)束。
期間,賀司嶼時�;馗蹍^(qū),又隔三差五飛往國外,在京市的時間并不算很多。
蘇稚杳還是那樣,白天練琴,晚上回梵璽。
賀司嶼不在的時候,蘇稚杳每天都在琢磨想辦法說服他出面幫自己解約,等到他在了,她又懦弱了,坦然不起來,良心矛盾地受著自我譴責(zé)。
就這么拖沓到了Saria回奧地利前的那個中午,蘇稚杳邀請Saria共進(jìn)午餐。
課堂外,Saria是個特別溫柔可親的老人,她抱住蘇稚杳,親熱地貼了貼她臉頰,感謝她為自己踐行。
蘇稚杳回?fù)硭�,笑笑說,用中國話來講,這算謝師宴。
前一天賀司嶼正好回了京市,作為牽橋搭線的人,天時地利,這頓午餐他無疑要在場。
法式餐廳復(fù)古典雅,歐式拱窗彩繪玻璃,中央?yún)^(qū)域有美麗的洋裙女人夾著小提琴傾情拉奏。
午餐很愉快,一旦脫離專業(yè),Saria就和朋友一樣同她閑聊,說了不少鋼琴界的趣事,比如某位出名的鋼琴家有吃凱撒面包一定要切到一百零五克的怪癖。
蘇稚杳頻頻被逗笑,有時嘴里含著牛肉,只能憋著,笑意從眼睛里淌出來,桃花形的眸子亮得晃晃漾漾,比賀司嶼杯子里的紅酒還醉人。
她笑,他便抿一口酒,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
午餐尾聲,Saria提到她的經(jīng)紀(jì)公司,搖頭嘆氣,眉眼間盡是遺憾:“親愛的杳杳,我認(rèn)為你值得更優(yōu)秀的公司,DM內(nèi)部會為每屆薩爾茲堡國際比賽的金銀獎遞出橄欖枝,新一屆賽事就在今年四月,你應(yīng)該去試一試�!�
蘇稚杳眸光忽亮,心血沸騰了下,但心潮只澎湃了兩三秒,就偃旗息鼓,萎靡了下去。
她還被程娛的合同束縛著。
“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如果你愿意的話,明天之前告訴我。”Saria最后說。
與Saria分別后,賀司嶼回分公司,順路送蘇稚杳去琴房。
那是個陰雨天,雨下得人心情也陰沉沉。
蘇稚杳一直在想解約和比賽的事,靠窗望著外面的雨,想得入迷,車在琴房那棟洋樓前停下了都渾然不覺。
“在想什么?”
耳邊落下男人磁性的嗓音,溫溫沉沉的,勾得蘇稚杳心一顫,恍然回過神。
她一時沒緩明白,磕磕巴巴著,就把實話說出了口:“我在想,要不要報名薩爾茲堡國際比賽,明天前得回復(fù)Saria前輩�!�
賀司嶼瞧她一眼,不理解這么點事值得她苦惱這么久,但他心情似乎不錯,神情透著幾分懶散:“沒勇氣?”
怎么可能。
蘇稚杳抬頭,撞上他視線。
他那雙長眸漆黑得,像深邃的海底,無盡的蒼穹,萬丈的深淵,蘇稚杳覺得自己要被卷進(jìn)去,萬劫不復(fù)。
但她抑制不住隱隱作動的心思。
唯一的開瓶器就在眼前,只需要借用一下,就能輕輕松松打開手上這瓶砸都砸不開的紅酒,所以為什么不用它,非要自己強行硬拔瓶塞,明知是徒勞一場。
原來這就是誘惑的感覺。
原來意欲也有成癮性。
蘇稚杳指尖悄悄掐了下手心,良知被欲望覆沒,輕輕出聲:“我和程娛的合約還在有效期,就算有機會,也是不能和DM簽約的……”
賀司嶼挑了下眉:“解個約,很難么?”
“對我很難�!�
四目相對,兩人都靜默住。
蘇稚杳望著他,胸腔深長地起伏了下,心跳著,試探他意思:“賀司嶼,我知道商人無利不圖,但你有沒有可能,偶爾也會做做舉手之勞的事情?”
“不會�!彼麕缀跏窍乱庾R的,沒有遲疑。
蘇稚杳心一下沉到谷底,頹頹喪喪地小聲自惱:“再怎么對你撒嬌都沒用嗎?”
賀司嶼微怔,眼波有一絲微乎其微的閃爍,詫異自己居然在這種問題上有所動容。
半晌不見他回答,就在蘇稚杳以為他又是以沉默回應(yīng),低下頭時,耳畔傳來他的聲音。
低沉的,深雋的。
“要看是誰。”
他這句話太要命,完全是在引誘她犯罪,并且成功了。蘇稚杳微涼的心復(fù)又回溫,抬頭再次望進(jìn)他雙眸,用她澄澈又如絲勾人的桃花眼。
“我呢?”她本能問。
賀司嶼把她籠罩在目光里,靜視幾秒,他語氣不經(jīng)意間放得很低緩:“你可以試試�!�
在那短短幾秒的時間里,蘇稚杳腦中閃過無數(shù)他的反應(yīng),想到他可能直白說沒用,可能會不可置否,也可能是一哂而過,唯獨沒想到他會說
你可以試試。
她聲音突然哽在喉嚨。
如同忍過一陣毒.癮,人漸漸恢復(fù)清醒和理智,蘇稚杳心跳難平,躲開和他對視:“我去練琴了,晚上不用接我。”
丟下這句話后,她就匆匆下車奔往琴房,傘都沒拿。
車窗外她背影消失在洋房門口,賀司嶼眼中的不解逐漸濃重,莫名她突然跑掉。
想不通女孩子的心思。
“先生,走嗎?”
賀司嶼沒回答徐界的話,視線還沒從窗外收回,聲音沉沉的:“她怎么了?”
沒料到他會這么問,徐界愣住,尋思著方才那段對話并無嚴(yán)重問題,頂多態(tài)度冷淡了些,不過他一貫如此。
“蘇小姐大約是在生氣�!�
“氣什么?”
沉吟片刻,徐界猜想:“或許,是因為蘇小姐有求于您,您沒答應(yīng)�!�
賀司嶼微微皺起眉頭。
他幾時說不管她了?
徐界冒著風(fēng)險,再多言了一句:“要不您有空了……哄哄?”
到琴房后,蘇稚杳就給Saria回復(fù)過去一封郵件,告訴她,自己決定要參加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
不管能否簽約DM,多經(jīng)歷比賽總不是壞事。
蘇稚杳剛剛在緊要關(guān)頭失去骨氣,她寧愿賀司嶼對自己愛搭不理,這樣她蓄意接近也會少一點心理負(fù)擔(dān),不像現(xiàn)在,時刻令她感到自己喪盡天良。
她可真是個乖孩子。
蘇稚杳埋在鋼琴上唉聲嘆氣,頹唐幾分鐘后,她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練琴。
同Saria學(xué)琴的這一個月,蘇稚杳習(xí)得很多過去不曾領(lǐng)悟到的演奏技巧以及情感處理,那些都是前輩寶貴的獨家經(jīng)驗,是在學(xué)校里學(xué)不到的東西。
她說晚上不用接她,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今天會練得很晚。
那天下午,賀司嶼都在家里書房。
他有兩個重要的國外線上會議,沒必要去分公司。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快得一眨眼,不知不覺,夜色已深,書房里這般安靜,只有項目書的翻頁和鋼筆的沙沙聲,以及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二窈趴在他腿上睡覺,有時會發(fā)出舒服的咕嚕。
處理完手頭工作,賀司嶼沉出一聲疲頓的鼻息,擱下鋼筆,終于有空去看一旁的手機。
屏幕顯示時間。
21:30
賀司嶼眸光微動,把二窈放到椅面,自己起身走出書房,才發(fā)現(xiàn)客廳和客臥都靜悄悄的,她不在。
這個點還沒回,有些反常。
賀司嶼沉著眸色思考短瞬,過去一通電話,畢竟是女孩子,無論出于何種立場,他都需要確認(rèn)她的安全,尤其當(dāng)時還是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