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見他遲遲不按樓層,蘇稚杳瞅他兩眼,抿抿唇,按了下次頂層。
賀司嶼帶著疑問:“不住我那?”
女孩子得矜持,要她住回去,怎么也得他先開口,蘇稚杳這么想著,輕輕地含著點(diǎn)嬌嗔:“哪有人剛在一起就一塊兒睡的……”
“你昨晚睡得不是挺舒服?”
“……”蘇稚杳臉一熱,囁嚅著抱怨:“昨晚我那是、是喝醉了,你趁人之危�!�
昨晚的情況不能細(xì)想,容易想到臉紅心跳的畫面。
電梯門向兩側(cè)打開。
蘇稚杳立刻邁出去,一刻都不猶豫,否則顯得她多想跟他睡。
她按密碼,察覺到男人徐徐跟到她身后。
蘇稚杳抿著笑,故作不懂地回頭問:“你還有事嗎?”
賀司嶼唇邊微不可見地掠過一瞬不拆穿的笑,平靜道:“看你進(jìn)去�!�
“……”
他太不解風(fēng)情了。
蘇稚杳癟了下嘴,慢吞吞按密碼,按到最后兩位數(shù)突然停了,面不改色:“我忘了�!�
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眼前,幫她按完了最后兩位數(shù),門鎖嘀地一聲,開了。
蘇稚杳訥了好長一會兒。
在心里罵他千百遍后,咬牙切齒地想,她再也不去頂層了。
蘇稚杳狠狠瞪他一眼,帶著怨氣一把拉開門,剛甩臉走進(jìn)去一步,就被他扯出來,拽進(jìn)懷里。
使壞的男人笑聲低低的,聲音溫柔,從頭頂沉下來。
“今晚陪我好么?”
第45章
奶鹽
蘇稚杳被他纏纏綿綿地?fù)碓趹牙铮?br />
那一股子怨憤瞬間就沒了發(fā)作的骨氣。
狗男人,壞得要命。
心里這么腹誹著,但嘴上忸忸怩怩地放軟了語調(diào):“可以是可以,
但……”
她聲音太小,賀司嶼為聽清低下頭。
“要分開睡�!彼袅坑州p下去。
她的臉埋在他心口的位置,
小吊帶和短褲衣料單薄,
隔著襯衫有她暖暖的溫度透進(jìn)來,身前是酥的,
抱著卻是很苗條的手感。
其實(shí)沒想做什么,
只是抱她睡覺的感覺很好,
軟軟的,睡著后窩在他懷里又溫順,
看她睡得那么香甜,他的睡眠質(zhì)量都莫名好了些。
過去二十余年,
有多少個日日夜夜,
夢里千回百轉(zhuǎn)著雷雨交加中的剁肉聲,眼前全是斷掌殘臂,血肉腥臊。
冷汗涔涔,喘息急促,整宿整宿地失眠……
但正經(jīng)戀愛,還是得要尊重人家女孩子。
“嗯,你睡主臥�!�
賀司嶼呼出的氣息落到她耳廓,溫溫?zé)釤岬模?br />
頭輕輕壓在她頸側(cè),
一閉上眼,
腦中想的都是她那句,
以后努力努力,
應(yīng)該能養(yǎng)得起他。
他雙臂微微收勁,抱得她很緊。
因他的用力,蘇稚杳下巴不得不抵著他肩仰起,這般交頸的親熱姿勢,卻沒有在彼此間燒出情和欲。
蘇稚杳有片刻的有愣神。
她似乎在他身上,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純粹的依戀。
那晚,蘇稚杳躺在主臥的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二窈卷著身子窩在她枕邊,蘇稚杳一只手壓在臉下,一只手搭上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聽著它發(fā)出舒服的咕嚕聲。
神思卻走得老遠(yuǎn),遠(yuǎn)到隔墻的客臥去。
那天她回答小茸說,戀愛要慢慢談,是真心話,她不想感情進(jìn)展得不明不白,所以提出分開睡,他們應(yīng)該要和尋常情侶那樣,牽手擁抱親吻,再是更深的親密。
一下就把事都做盡了,她的心總想打鼓。
明明獨(dú)自睡覺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今晚不知是怎么了,一想到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客臥,她就睡不著。
思來想去,蘇稚杳突然起身,重新亮燈,抱著二窈,輕手輕腳走出到客臥,悄悄打開一道門縫,把二窈放了進(jìn)去。
做完這事她又悄無聲息回到主臥的床上。
準(zhǔn)備入睡,床頭柜上的手機(jī)亮起。
手機(jī)摸到被窩里,光亮映著臉,看到賀司嶼的短信:【尾柜第二層抽屜里有香薰,拿出來放床頭】
應(yīng)該是二窈進(jìn)了他屋,知道她剛剛?cè)ミ^,猜到她失眠。
蘇稚杳掀被下床,從抽屜里找出他說的香薰,一只高透玻璃瓶,瓶口是烏木,藤條也是烏木的,她聽話地取出來放到床頭,插上幾根浸潤的藤條,四周漸漸彌散開濕潤清淡的烏木香氣,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聞著,使人心神靜定。
蘇稚杳窩回被子里,眼里掛著笑意回他:【嗷】
剛想回他,他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先發(fā)了過來:【我下周回港區(qū)】
蘇稚杳微頓,沒想通他要表達(dá)的意思。
他下一條短信出現(xiàn)眼前:【要同我一起回么】
轉(zhuǎn)瞬想到他說,他小姑請她去家里坐坐,蘇稚杳心倏地激躍了下,生出見家長的緊張感,向他確認(rèn):【是要去你小姑那兒?】
賀司嶼淡定又隨意:【只是吃個飯,你還不自在就不去】
蘇稚杳還在為今晚的烏龍而尷尬,著實(shí)想要逃避,但出于自幼的教養(yǎng),人長輩都邀請了,她再扭捏很不禮貌。
小女生一羞窘,總是有是非顛倒的本事,她無賴地把錯誤歸咎于他:【這種事情,你就不能用微信和我聊嗎?】
賀司嶼不解:【區(qū)別是什么】
她沒理也要爭出三分理:【短信說這個,怪嚴(yán)肅的,都沒有和你聊天的欲望……】
所以她才心慌,一定是這樣。
對面沒再回復(fù),過去幾分鐘。
蘇稚杳以為他是睡了,心里頭剛嘀咕完他都不說,百無聊賴刷了一會兒朋友圈,準(zhǔn)備睡時,留意到微信通訊錄有個小紅點(diǎn)。
新的好友申請。
顯示對方通過手機(jī)號添加。
昵稱是hsy,頭像是小夜燈下,一只撒嬌著仰在枕旁的漂亮布偶貓,體白耳灰,毛茸茸奶乎乎。
蘇稚杳一眼認(rèn)出是二窈,顯然是現(xiàn)拍的。
隨后她立馬反應(yīng)到,hsy就是賀司嶼名字的拼音縮寫。
蘇稚杳通過驗(yàn)證,驚喜又難以置信地問:【賀司嶼?】
hsy:【還嚴(yán)肅么】
他曾經(jīng)說過自己不用微信,她怎么都加不上,最后索性放棄,現(xiàn)在只是隨口一提。
看著這四個字,蘇稚杳經(jīng)不住笑出聲,她好像能想象出他沒轍的口吻,忍不住得了便宜賣乖:【你該不會是剛下載的微信吧?】
hsy:【你說呢】
蘇稚杳眼中笑意更濃:【那你的好友列表,豈不是只有我一個?】
hsy:【畢竟要用微信才有聊天欲望的,只有你一個】
她抿著唇笑,假惺惺地通情達(dá)理:【你不用理我的】
hsy:【呵】
他不和小女孩兒計較:【去睡覺】
蘇稚杳回過去一張“嗷”的表情包,得逞后心滿意足,笑意不減:【都用微信了,你不和我說聲嗎?】
hsy:【】
平平無常的兩個字,蘇稚杳看得窩氣,埋怨他不開竅:【這和用短信的差別在哪里】
hsy:【那你想如何】
是這年紀(jì)的男人都這么不解風(fēng)情,還是就他這樣?
蘇稚杳微惱,又不想坦誠直說,字敲出兩行又刪,頹然且惆悵地回:【沒想,睡了!】
她不太高興地想要關(guān)掉手機(jī)睡覺前。
對面發(fā)過來一段四秒的語音。
蘇稚杳心動了下,滿懷期待地點(diǎn)開。
“寶貝�!�
他應(yīng)該也是躺著準(zhǔn)備要睡,低音炮輕輕的,聲線慵然而散漫,糅著懶懶的鼻息,很是繾綣。
蘇稚杳聽得心尖一顫,雙頰都燙起來。
語音停頓兩秒,他又口吻縱容地,輕聲問她:“滿意了么?”
滿意了。
滿意得不得了。
蘇稚杳愉快地扭動兩下,壓住偷偷笑開的嘴角,按住說話鍵,輕輕柔柔地出聲:“晚、安�!�
想要和他對稱。
睡前,蘇稚杳把昵稱改成szy,找出相冊里二窈的照片,換成頭像。
那個周末,蘇稚杳陪賀司嶼回了港區(qū)。
周宗彥的媽媽雖然也是賀老爺子的外孫女,但自從那年賀晉出事,她一人相持不下,就回到港區(qū),不再與賀氏親屬往來,因此周宗彥與賀氏旁支幾乎沒有交情。
唯一親近的人,只有賀司嶼。
那天,港區(qū)天氣明朗。
去周家別墅的路上,蘇稚杳怕自己到時不得體,提前向賀司嶼了解到情況。
周宗彥的媽媽隨母姓,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邱意濃,因是私生,她幼時在賀家過得并不如意,總受那群自詡高貴的嫡系的冷眼。
唯獨(dú)賀晉從不拿她當(dāng)外人,甚至在她受欺負(fù)時,會替她出面嚴(yán)厲教育其他人,哥哥保護(hù)妹妹,邱意濃的童年,是在賀晉的庇護(hù)下過來的,所以無論過去幾年,她對那些嫡系始終是先生小姐之類生疏的稱呼。
只有對賀晉,她會喚一聲二哥。
她想不到的是,這么好的一個人,會英年早逝,正因與賀晉的兄妹情分,邱意濃對待賀司嶼,就和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同樣的,比起親生母親,賀司嶼與邱意濃,相處得更像是母子。
車子在一棟洋房別墅前停下。
一下車,撲面而來溫馨的生活氣息,青綠的草坪修剪得干凈,戶外茶區(qū)擺放規(guī)整,別墅外有一間玻璃花房,里面植物開得鮮活,葉片郁郁蔥蔥地纏上旁邊的一架白色鋼琴,自動加濕器正在工作,陽光下的空氣水霧薄薄。
蘇稚杳東張西望,光是瞧這庭院的風(fēng)景,她就能預(yù)想到,住在這里的人多么熱愛生活。
跟著賀司嶼往別墅里走,她輕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賀司嶼停步回眸:“怎么了?”
蘇稚杳仰著臉,眨眼問他:“待會兒見到了,我該叫你小姑什么?”
“小姑,或是邱姨�!彼f。
她似乎是在心里默念了兩遍,才遲鈍地點(diǎn)點(diǎn)頭。
見長輩是正式場合,蘇稚杳穿了條淺香芋色的淑女裙,長發(fā)用珍珠一字夾單邊別在耳后,像鄰家小妹妹,幼態(tài)純潔,看著特別乖。
賀司嶼細(xì)細(xì)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起來,牽起她的手。
別墅里更溫馨,胡桃木色的家具,奶油系與棕咖布局,過道都是柔和的拱形門,房子裝修的曲線典雅溫暖。
“阿霽”
一道溫柔澄凈的女聲含笑傳來。
蘇稚杳循聲抬頭。
看到一身簡約旗袍的女人扶著走下樓,她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氣質(zhì)溫婉舒服,脫俗得如云出岫。
蘇稚杳看得走了下神。
她不由想起周宗彥的臉,他有著朱唇玉面感的俊美,骨相很隨他的母親,笑的時候唇邊會出現(xiàn)括弧,把他身上的風(fēng)流淡化,讓人看著親切沒有距離。
賀司嶼打了聲招呼,語氣依舊是淡的,但明顯比平日多出幾分敬重。
邱意濃走到他們面前,目光柔柔瞧向蘇稚杳,莞爾道:“你就是杳杳?”
蘇稚杳回神,轉(zhuǎn)眼揚(yáng)起笑來,聲音不經(jīng)意隨著她變?nèi)幔骸扒褚毯�。�?br />
邱意濃笑應(yīng)一聲,纖細(xì)的手輕輕搭到蘇稚杳的背,沒什么力度攬她往沙發(fā)處走:“快別站著了,坐。”
她又對著廚房喚道:“語桐,煮杯椰乳�!�
“阿霽都和我說了,你乳糖不耐。”邱意濃帶著蘇稚杳一同在沙發(fā)坐下,而后才看向賀司嶼:“你要喝什么,自己去同語桐講,我就不管你了�!�
賀司嶼可有可無應(yīng)聲,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坐下,俯身拿起茶幾上的果刀,雙腿閑散地敞開著,手肘支膝,慢條斯理削蘋果:“宗彥不在?”
“還在警署忙呢,今晚上回來吃飯�!鼻褚鉂庹f:“周逸那幾個孩子也要來,聽說你帶回女朋友,都想要見見�!�
賀司嶼眉骨輕抬,不置可否。
“就是宗彥那幾個堂兄弟,他們從小玩得好。”邱意濃體貼地同蘇稚杳解釋。
蘇稚杳笑了笑。
賀司嶼抬了下眼,分神從刀口看她一眼,薄唇掠過很淡一絲笑,倒是難得見她這么文靜。
“杳杳今年多大?”邱意濃尋思她瞧著也就十八的模樣,按捺不住,話落就去說道某人:“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就給你騙到手了?”
“騙?”他好整以暇。
蘇稚杳發(fā)現(xiàn)了賀司嶼的目光,他不慌不忙看著她,好像是在等她的說法。
這詞是不大妥,蘇稚杳趕緊琢磨措辭,含含糊糊說:“邱姨,我二十,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
賀司嶼被她清奇的腦回路惹得笑了,朝邱意濃望過去一個眼神。
您看,她自愿的。
“別仗著歲數(shù)大,欺負(fù)人家。”邱意濃數(shù)落他接近數(shù)落自己的親兒子。
到底都是女性,邱意濃還是更向著蘇稚杳,提醒賀司嶼道:“你說是正經(jīng)戀愛,那家里的事情,還是不能瞞的�!�
賀司嶼閑閑地繼續(xù)削蘋果:“我和她,沒什么不能講�!�
他自覺回避,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蘇稚杳:“我去書房處理一點(diǎn)工作,自己可以么?”
蘇稚杳接過蘋果,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
賀司嶼上樓,客廳里只有蘇稚杳和邱意濃兩人坐著。
邱意濃悄悄觀察這個年輕的小姑娘,她背不靠實(shí),坐得規(guī)規(guī)矩矩,鵝蛋臉輪廓很柔,肌膚白得勝雪,笑容落落大方,整個人像一團(tuán)棉花,軟軟的,沒有鋒銳的棱角。
一剛一柔的,倒是和他互補(bǔ)上了。
邱意濃不一味幫賀司嶼說話,感情真誠才能長久,她柔聲對蘇稚杳說:“阿霽這人性子冷,權(quán)勢大的人承受的也多,要和他相處,還是不容易的�!�
蘇稚杳思考這話,認(rèn)同地笑了下:“他的脾氣……是挺捉摸不透的�!�
能被賀司嶼帶回來的女孩子,那就一定是認(rèn)真的,他認(rèn)定的事從不需要別人再操心,邱意濃對他雖是懷著母親的心情,但更多的是愛護(hù),而非教育。
她這一面,自然不是要把關(guān),只是怕他薄情寡恩慣了,照顧不到女孩子,所以提醒他,要帶人家融入自己的生活圈。
邱意濃笑吟吟地和她聊了幾句,深覺到這女孩子的特別,她的心思敞亮,沒太復(fù)雜的彎彎繞繞,這圈子里還能有這樣璞玉般干凈的姑娘,不得不承認(rèn),這很難能可貴。
兩人聊熱絡(luò)了,邱意濃再問她:“家里的情況,阿霽都有同你講過嗎?”
蘇稚杳其實(shí)不確定自己有無聽全,她知道的事情很碎片化,七零八亂的也能拼湊起來,只是終歸不完全。
但那個黃昏,她聽完整了這個故事……
邱意濃敲響書房的門時,賀司嶼正雙手抄著褲袋,立在落地窗前。
書房里暗沉無光,橙紅色的夕陽拉出長長的影子,在他身上照落一身孑然。
“我這要去準(zhǔn)備晚餐了,你下去陪陪她吧�!鼻褚鉂庾哌^去,在他回過目光時,溫聲笑道:“這姑娘我瞧著喜歡,既然談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我看著是在玩鬧么�!彼α讼�。
邱意濃輕輕搖頭,嘆聲說:“小姑娘坦誠,與我說了父母的事,唯一疼她的母親還得了治不好的失憶癥,也是個可憐孩子,你瞧她那么愛笑,看著豁達(dá),其實(shí)她同你一樣,心里的事重著呢。
賀司嶼眼睫輕動,垂下眸。
“還有就是,”邱意濃手放到他肩上,握了握,輕聲說:“人家杳杳跟著你,是冒了風(fēng)險的�!�
賀司嶼睫毛半遮斂住了眼底深邃的神情。
沉默半晌,他低語:“我知道�!�
要講的都講了,邱意濃笑著,打破四周凝重的氛圍:“杳杳說在院子里隨便走走,你過去陪著吧,稍后周逸那群孩子來了,指不定要多鬧�!�
落日下的玻璃花房,籠罩著一層橙紅的光暈,走進(jìn)去,有如身陷一幅油畫里。
蘇稚杳細(xì)長的手指落到白色鋼琴上,慢慢過去,指尖滑過琴蓋,周圍都是綠茸茸的植物,規(guī)律地間布著叫不上名的花。
鋼琴應(yīng)該許久不曾有人彈過,攀上去不少綠蘿的葉片。
蘇稚杳輕輕撥開藤葉,掀開琴蓋,聽到木制陳舊的一聲吱呀。
柔若無骨的手指力道很輕地?fù)徇^琴鍵。
不經(jīng)意間抬眸,撞見了花房門口,他凝望來的目光。
落日暖橙,余暉的光被玻璃頂割裂,道道殘碎在周身。
兩道視線在之間靜靜注視著。
蘇稚杳開口,眼中融著柔柔的笑意:“我說怎么突然涼颼颼,跟被人潑冷水了似的,原來是你在背后盯著我�!�
賀司嶼彎唇,忽然笑了。
慢慢走近她:“我這盆冷水,不早被你煮沸了�!�
第46章
奶鹽
蘇稚杳虛倚鋼琴,
腦袋朝門的方向輕輕歪著,融著暖意的目光摻雜幾分憂郁,一瞬不瞬地,
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面前。
賀朝被賀老太太寵壞了,性子瘋野,
孿生子關(guān)系向來極端,
他從小就愛搶奪二哥的東西,年幼爭搶玩具都是小事,
我二哥為人穩(wěn)重可靠,
后來大了,
于情于理掌權(quán)賀氏,娶了阿霽的母親,
賀朝不痛快,不曉得受了什么刺激發(fā)瘋,
就有了之后的慘劇。
外媒分不出哥哥弟弟,
可你說親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會看不出賀晉已非當(dāng)初的賀晉,不過是有名利可圖,都默許了這件事的發(fā)生……大家族人際復(fù)雜,遠(yuǎn)比你想的要陰暗。
要說阿霽的母親,是可憐也可恨,失去丈夫,被小叔子強(qiáng)占,
幾經(jīng)尋死不能,
還懷上星野,
漸漸就患上了斯德哥爾摩,
我想,
她該是在麻痹自己,把賀朝當(dāng)做賀晉了。
阿霽這孩子呢,又聰明又隱忍,他就是太聰明了,躲過一劫后不吵不鬧,可八歲的男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能有多強(qiáng),都抑郁到割腕,好在被及時發(fā)現(xiàn)。
也就這么一回,后來他就自己在心里忍著,跟換了個人似的,若無其事對著殺父仇人喊了二十多年的爸,為復(fù)仇,他受過不知多少折磨。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能為父親昭雪了,母親又以死相逼,他又憑空背上一個送父親進(jìn)監(jiān)獄的逆子罪名。
……
看著他,回想著邱意濃的話,蘇稚杳喉嚨都不由在發(fā)緊。
她突然感覺自己從沒有真正認(rèn)識過他。
以為他是獵鷹,兇殘,孤傲,是主宰,是統(tǒng)治和支配一切的強(qiáng)權(quán)者,不憚任何手段。
現(xiàn)在才依稀感受到,他立著的高高的巔峰,是血肉撕咬出的生路,他在蒼空嘶鳴時,是一身的鮮血淋漓。
他剛剛說。
我這盆冷水,不早被你煮沸了。
真的煮沸了嗎?
蘇稚杳目光落下去,凝到他垂在身側(cè)的左手,她情不自禁伸過去,托起他的手。
她慢慢將那只黑金手表往上推開,露出手腕上Tartarus的刺青。
原來他當(dāng)初說刺青因?yàn)槭芰它c(diǎn)傷,是割腕留下的疤痕。
清楚他受過多少罪,蘇稚杳心里堵得難受,再佯裝不下去,唇邊笑痕逐漸僵硬。
他的心沒有暖起來,依舊是冰冷的。
否則他早該將刺青洗掉,還有小拇指的銀色尾戒,早該摘下了。
蘇稚杳垂著眼,悶聲不吭半天,忽然低聲說:“接下來兩三個月,你能不去京市就不要去了�!�
賀司嶼任她捏著自己的手,淡淡調(diào)侃:“你這是想要體驗(yàn)異地的感覺?”
“這季節(jié),多雷雨天氣啊�!�
略怔兩秒,賀司嶼領(lǐng)會到她用意,他眸光深了深,片刻后一笑而過:“誰告訴你,港區(qū)就沒有雷雨了?”
蘇稚杳像是倏地醒悟過來,蹙起眉,模樣很是正經(jīng):“那怎么辦,捂住耳朵有用嗎?”
賀司嶼偏過臉,被她引得笑了。
不再給她觸景生情的機(jī)會,他裝不經(jīng)意從她指間抽回自己的左手,往她下巴捏了一下。
“不至于見你一面都做不到。”
蘇稚杳張張嘴,聲還沒出來,就又合上唇,欲言又止的,把頭低了下去。
賀司嶼了然,問她:“有話要說?”
蘇稚杳眨眨眼,假裝糊涂:“沒有啊。”
不想要猜來猜去,賀司嶼人向前傾,雙手撐到她身后鋼琴的側(cè)木,圈她在小小的空間里,近距離將她凝著:“不說我們就在這里耗著,耗到你說為止�!�
他身軀挺健,逼近得頗為強(qiáng)勢。
蘇稚杳下意識后仰,臀部抵到琴鍵,壓出幾聲凌亂的嗡鳴。
“真的沒什么……”在別人家的花房里調(diào)情,總有隨時會被撞破的禁忌,蘇稚杳屏住氣,聲音弱下去:“就是想說,我們可以去度假,但你每天都這么忙,也騰不出空�!�
賀司嶼低斂著眉睫,注意力在她的臉。
他能感覺到,小姑娘迫切地想要關(guān)心他,希望他開心,盡管表現(xiàn)得有些稚拙,想舔舐他傷口,又怕碰得他疼,但他無疑是受用的。
夕陽浸潤下,她臉頰的膠原蛋白越顯瑩潤,珍珠發(fā)夾泛出細(xì)細(xì)的光澤,長發(fā)蓬松柔順,散在肩背,發(fā)絲都透著淡金色光暈,映得她周身暖絨絨的。
如故事里發(fā)著光的神明少女。
其實(shí)過去他都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他對這個世界欲望很低,對她的欲望卻強(qiáng)烈,于是憑感覺,想要她在身邊。
就是這一個瞬間,他察覺到原因。
她身上有一種美好,能把扭曲的,支離破碎的世界重新拼湊起來。
邱意濃說,他們心里的事都很重,確實(shí),但他們頻率又不盡相同。
她愛笑,有理想的人生,他卻自始至終都把自己置于混沌而現(xiàn)實(shí)的灰色地帶,如同鏡子的兩面,是兩個極端。
一個向上生長,渴望得到拯救。
一個向下扎根,無限自我沉淪。
現(xiàn)在,她似乎是想把他往陽光下拉。
“想去哪里?”突然,他輕聲問。
蘇稚杳倏而抬眸,她只是盡可能想要他避開惡劣天氣,而且聽說過段時間是他父親的忌日,每到那時候,他的情緒都比較糟糕。
但蘇稚杳沒想到他會答應(yīng)。
意外地愣了半晌,她淺淺笑起來:“想去下雪的地方。”
黃昏里,賀司嶼的眼睛都變得透明。
說起來最初的時候,他們見面總在下雪天。
“喜歡雪?”他問。
蘇稚杳笑得桃花眼瞇成月牙,望他的眼神溫順,柔著聲:“因?yàn)橐幌卵�,賀司嶼就會出現(xiàn)�!�
玻璃門上掛著一串水晶風(fēng)鈴,在晚風(fēng)中晃過來又蕩回去,撞出悅耳的聲音,鋼琴近處幾盆盛開的花,風(fēng)過,香氣伴隨呼吸,催得人意動心馳。
賀司嶼細(xì)細(xì)看著她眉眼,眼底諱莫如深,說話間身子俯近,嗓音低啞下去:“口紅帶了么?”
蘇稚杳茫然,眼睫眨動,想問,一張開唇,他忽然壓低下了頭,唇堵上來,精準(zhǔn)地吻住了她。
唇間的潮濕,讓她下意識閉上眼,仰著頭迎合,他身子幾乎挨上她,蘇稚杳被吮得骨頭漸漸酥軟,受不住,本能往后扶住鋼琴。
幾聲清亮的琴音在被他俘獲舌尖時流淌出來,她微驚,手指忙亂松開,虛虛搭在琴鍵,不敢再用力壓,身子骨繃住,便有異樣沒來由地襲遍全身。
院子里有笑鬧聲由遠(yuǎn)及近。
“你那一后備箱都有咩��?”
“給阿嫂嘅見面禮嘛�!�
“講真我唔信司嶼哥會同人拍拖�!�
“你冇講啦,邱嬸都請返屋企啦,聽說阿嫂好靚的,系唔系啊,講句話啦彥哥。”
“嗯,我好肯定�!�
粵語的對話聲逐漸清晰,蘇稚杳尋回些理智,雙手抵到他胸前,推他,推不動。
他完全不理會外面的動靜。
不知是誰提著嗓子喚了他一聲,似乎是留意到花房里的身影,那群人一起走了過來。
蘇稚杳被他又含又吮著,氛圍莫名有偷.情的刺激感,她越抗拒,他就越發(fā)浮浪,吻得水光盈盈。
聲響更近了。
蘇稚杳一慌張,急得一口咬下去,賀司嶼吃痛得微微悶哼,放她唇舌逃走。
幾乎是同時,歡鬧聲在門口響起:“司嶼哥”
瞬間感受到花房里不清白的氣氛。
三五個男人噤聲止步,擠在逼仄的門口,目光飽含深意地在兩人之間逡巡。
蘇稚杳臉驟燙,顧不得禮貌,立馬背過身,躲他身后用手背快速抹掉被親花的口紅。
賀司嶼倒是淡定,拇指指腹壓過下唇被咬破的口子,拭去滲出的血跡,唇上一抹鮮紅,襯得他有種色.氣的欲。
他面無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外頭。
發(fā)小們會意,屏聲息氣,忙不迭互趕著出去,兩秒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花房重歸清靜,賀司嶼一回眸,就對上了女孩子羞憤的眼神,她那雙眼睛水光瀲滟,像是蕩漾著一池春水,臉頰到耳朵一片緋紅。
他笑,撫了撫她嫩紅的嘴唇:“我去給你拿口紅�!�
然后他就真的到客廳,找到她包包里的唇蜜,再回到花房,等她補(bǔ)好妝,才一起進(jìn)到別墅里。
蘇稚杳在客廳再見到他那群發(fā)小,打招呼的笑容難免尷尬。
不過那幾個人都自來熟,花房昏暗,沒太瞧清,這會兒見她跟在賀司嶼身后,像個粉雕玉琢的仙女,都看得直愣。
周宗彥踢了他們一腳,他們才回神,此起彼伏地喊她小嫂子。
蘇稚杳不知道怎么稱呼他們,只微笑著頷首示意,看向周宗彥時,才輕輕喚了聲:“宗彥哥�!�
周宗彥回了她個笑:“過去餐廳吧,少跟他們玩,沒營養(yǎng)�!�
這話引起一聲又一聲的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