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庭審結(jié)束,兩人在門口狹路相逢。
“賀先生命很大,今天還能安然無事站在這里,真讓人意外�!笨死锼怪糁鸸�,掌心壓著青面獠牙的虎頭,眼里透出陰寒的冷笑。
賀司嶼雙手抄在西服褲袋里,寬肩窄腰的身型格外挺拔,他身量高,看克里斯時,目光是下垂的,呈現(xiàn)一種睥睨的姿態(tài)。
他勾唇,笑意卻不達(dá)眼底:“克里斯先生,你的人都太愚蠢,下回拿出點(diǎn)真本事,別再讓我覺得無聊�!�
面對賀司嶼的挑釁,克里斯顯然不如過去那般沉得住氣,伊萬死亡,他失去兒子,羅西家族也失去培養(yǎng)多年的繼承者,這口氣,他不可能咽得下去。
克里斯哼笑:“賀先生三年無法離開港區(qū),我很遺憾,可惜了你那位小女朋友,改日,一定替賀先生好生安慰。”
賀司嶼漆黑的眸底情緒微不可見,面不改色:“我與蘇小姐不過是一段露水情緣罷了,漂亮的女人,我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鼻息透出幾絲諷笑:“克里斯先生該不會以為,我這樣的人,當(dāng)真會鐘情一個小女孩兒吧?”
克里斯顴骨搐動了下。
對權(quán)勢有欲望的人都是沒有感情的,他確實(shí)不信賀司嶼會對個小姑娘死心塌地,就如伊萬,到處玩女人,但也只是玩。
他話里的嘲諷,讓克里斯有種被戲耍的感覺:“賀先生當(dāng)初可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難道今日就這么一拍兩散了?”
賀司嶼嗤笑,不以為意道:“談戀愛,分手是常事,何況我給不了她婚姻�!�
克里斯橫眉:“那我請?zhí)K稚杳小姐喝杯茶,賀先生應(yīng)該是不介意的了�!�
賀司嶼輕抬眉骨,狀似無所謂。
“請便。”賀司嶼又淡淡說:“不過還是奉勸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任何中國公民受到侵害,國家一定都會追責(zé)到底,你們黑.手黨那一套,對中國人不頂用。”
兩人對話中有著無形的刀光劍影,克里斯卻沒占到一絲便宜,好像一拳頭砸在棉花上,面前的男人始終是矜驕高傲的模樣,不痛不癢。
克里斯氣得胡子都在隱隱顫動,虎頭金拐用力一懟地面,憤憤離去。
賀司嶼的私人律師上前:“先生,為何要放棄無罪辯護(hù),羅西家族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您是受害者,我有五成把握能夠……”
沒等他說完,賀司嶼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說,而后邁步,走出法庭。
“沈律,先生有他的打算�!毙旖缃�(jīng)過,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沈律眉頭緊鎖,還是不理解。
徐界說:“你我都跟了先生這么多年,你見他幾時吃過啞巴虧,只有他陰人的份。”
聞言,沈律眸心一跳,恍然想明白。
他是要和羅西家族動真格了。
“我見過�!鄙蚵伤茋@非嘆:“當(dāng)初為蘇稚杳小姐解約的四個億,先生可是一分沒賺。”
徐界笑了下,認(rèn)同:“蘇小姐是例外�!�
判決執(zhí)行前,賀司嶼去了趟羅祈的墓地,再去到警察墓地。
他在周宗彥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夜,翌日,他回到賀家別墅,開始了為期三年的管制生活。
賀司嶼沒去周家別墅,也無法隨意與外界聯(lián)系,只讓徐界私下問候邱意濃。
他用自己做誘餌,與羅西家族交火,未免牽連,蘇稚杳和邱意濃,他都不能走太近。
徐界安排人,將二窈從京市帶到港區(qū),賀司嶼遣散了所有傭人,唐頓莊園般占地闊遠(yuǎn)的別墅私宅,一下子很空。
只有他自己住,還有一只貓陪著。
秋日氣溫漸漸轉(zhuǎn)涼,那天,賀司嶼獨(dú)自坐在庭院的藤木椅里,俯著身,十指交握,手肘支在腿上,凝望著眼前遼闊到能規(guī)劃一座高爾夫球場的草坪。
陰天,云很淡。
水池放空,停止了水循環(huán),耳邊靜悄悄的,無人說話,聽到的風(fēng)聲里,已經(jīng)有了蕭瑟的感覺。
曾經(jīng),周宗彥每逢休假,都跑到他這里喝茶,大開著腿癱在躺椅里,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喟嘆著舒服。
經(jīng)常沒愜意多久,他就會被警務(wù)通緊急傳呼,然后匆匆領(lǐng)著那條羅維納警犬,奔赴行動。
“喵嗚……”
一聲貓叫,輕輕拉扯回賀司嶼的思緒,他垂眸,看到二窈蹲到他腳邊,趴下去,毛茸茸的腦袋擱在他鞋面,臉上仰,用那雙寶石藍(lán)的眼睛望著他。
見他孤寂,它的眼里似乎也染上憂郁。
賀司嶼看著二窈,腦中浮現(xiàn)出那姑娘的臉。
她也曾在這里住過幾日。
最先的那晚,是他做局拖延林漢生,半夜一身濃重酒味地回來,脫下外套,扯掉領(lǐng)帶,走進(jìn)臥室,就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
女孩子穿著蕾絲吊帶睡裙,披肩滑落到腰腹,吊帶也垮著,露出瑩白的肩頭和天鵝頸,還有鎖骨之下誘人的圓白。
那夜他該是有幾分醉的。
靜靜瞧了她兩分鐘,被她那清清白白的香艷,勾得人不太清醒,就這么在她身邊躺了下去。
不多時,她睜開眼,見他睡在旁邊,竟沒嚇到,甚至將他的名字叫得無比喜悅。
他突然就不想醒了,任由自己浸在酒意里,翻身把她在懷里壓住。
“在、在家里了……不用演�!�
“嗯……bb……”
“什、什么?”
“寶貝……”
那晚,他被她癡癡呆呆的反應(yīng),惹得想笑,唇貼過去,清晰聞到她肌膚上沐浴露的香味,是海鹽椰奶的味道。
他一直沒說。
其實(shí),她留宿的那幾天,別墅里熱鬧得,讓他第一次覺得這里有了家的感覺。
這姑娘總愛在他耳邊嘰嘰喳喳,活脫脫一只狡黠的小狐貍。
當(dāng)初他的態(tài)度如此清冷,是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開始享受有她在的鬧騰。
可上天似乎總不允許他在愉快的情緒里太久,現(xiàn)在他的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寂寥。
徐界來時,賀司嶼還是那般雙手交握的姿勢,闔目垂著頭,兀自在想事情。
他在港區(qū)接受管制的這段時間,羅西家族一刻都按捺不住,展開報復(fù)。
賀司嶼本人不在,作為賀家父輩長子,因舊事,賀榮對賀司嶼一直心懷怨恨,如今正是助長氣焰的時候,他想趁機(jī)奪回屬于自己的賀氏掌控權(quán),與羅西家族里應(yīng)外合,配合外族對賀氏總部進(jìn)行惡意收購。
賀氏名下所有企業(yè),賀司嶼一人便占股30%,擁有絕對的控股權(quán),然而羅西家族在二級市場瘋狂高價收購賀氏股票,短短時日,克里斯在賀氏的持股已達(dá)到27%,只要克里斯再繼續(xù)收購,占股與賀司嶼持平,賀氏就得與羅西家族合并財務(wù)報表。
如此,克里斯就會成為賀氏的實(shí)際控制人。
徐界將外界的情況一五一十告知,賀司嶼很平靜,仿佛早有預(yù)料,唇邊翹起的弧度,又絲絲透出一種操控者的游刃有余。
好似在說,魚兒上鉤了。
賀司嶼閉目養(yǎng)神,淡聲道:“增發(fā)20%的股票,除賀榮和克里斯,所有老股東都可低價購買,他們?nèi)绻^續(xù)在二級市場高價收購,就持續(xù)發(fā)行新股票�!�
徐界很快理解:“先生的意思是,稀釋股份,讓克里斯手中的持股比例永遠(yuǎn)達(dá)不到30%,這樣即便克里斯還要惡意高價購入,這筆錢積累下來也是天文數(shù)字�!�
“想要進(jìn)入賀氏董事會,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辟R司嶼唇角勾起冷笑:“還找了賀榮這么個蠢東西。”
真以為賀氏的股份這么不牢靠,什么人都能想收購就收購,以為他在千里之外,就放下戒心,暴露貪婪本性。
欲念之人,猶如執(zhí)炬,逆風(fēng)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現(xiàn)在只需要等著,這把火燙到他們自己。
當(dāng)然,克里斯的手段不止這些,但他依的無非就是金錢和權(quán)勢,羅西家族的生意基本都上不了臺面,出現(xiàn)統(tǒng)治現(xiàn)象,全憑財團(tuán)龐大,倘若某天資不抵債,羅西家族就是個廢物空殼。
商戰(zhàn)是一場持久戰(zhàn)。
就算克里斯不公開宣稱與他對立,他也會花時間,親自動手,好好地陪他玩這場游戲,了結(jié)這個骯臟的族群。
回到京市后,蘇稚杳就沉浸練琴。
這回,她沒有如過去那般魂不守舍,盡管沒有和他見最后一面,沒有和他說再見,只在一通電話里,做完了所有的離別。
無約定,無歸期。
但她沒有難過的時間,也沒什么可難過的,他不想她再因自己身陷危險,她同樣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真正的懂事,學(xué)會了接受,接受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而今蘇稚杳只想著一件事,就是練琴。
成名,已經(jīng)不再是她一個人的事。
剛回京市那天,蘇稚杳在琴房,突如其來,一位稀客登門。
是傳聞中那位盛家老三,盛牧辭。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還在他意外的出現(xiàn)中驚愣,盛牧辭自顧慵然地靠著鋼琴旁,抱著胳膊,京腔拖著痞勁兒,懶笑對她說:“老賀托我照顧你,以后在圈子里,有事報我的名兒�!�
聽見是那人的意思,蘇稚杳睫毛撲簌,出神半晌,輕輕道出一聲:“謝謝�!�
男人之間很多事無需言說,但這年紀(jì)的小姑娘,盛牧辭實(shí)在不懂怎么安慰,沉吟良久,舔了下唇,說:“妹妹,再大的事兒都沒什么大不了的,想開點(diǎn)兒,閑著過來找我老婆玩兒。”
蘇稚杳和這位盛老三毫無交集,但賀司嶼在其中的原因,蘇稚杳對他的感覺倒也不是很陌生,聞言,她點(diǎn)點(diǎn)頭,禮貌應(yīng)話。
那天盛牧辭離開后,蘇稚杳還是無可避免地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就在她深吸口氣,準(zhǔn)備投入練琴時,她這間小小的琴房又來了人。
竟然是程覺。
比方才看到盛牧辭還要讓蘇稚杳詫異。
當(dāng)初鬧得挺難看的,拉斯維加斯晚宴過后,他們就再沒見過,蘇稚杳想不到他這時候到這里意欲何為,蹙眉問:“你過來做什么?”
程覺倒跟沒事兒人一般,大大咧咧在她旁邊坐下,若無其事說:“我追你啊我�!�
“你沒完了?”蘇稚杳很無奈。
程覺哼哼兩聲:“從今天起,我非但要追,我還要在全世界面前大張旗鼓地追�!�
“……”蘇稚杳沒心情陪他鬧:“你再糾纏,我就叫大為和里奧請你出去了�!�
程覺本能一哆嗦,后怕那倆貨,忙不迭和她實(shí)話實(shí)說:“別別,這是賀叔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啊,他要我明著追你,假裝你拋棄他有了新歡,免得羅西那群狗玩意兒盯上你,乖乖,你配合點(diǎn)兒,演演總成吧?”
時間靜止了幾秒,蘇稚杳難以置信地抬眸,聲音干啞著:“是他?”
“不過我要申明,我喜歡你是真的,你不愿意就當(dāng)我是空氣,不用勉強(qiáng)�!背逃X佯裝一副坦蕩的樣子,不著調(diào)地說。
在她回應(yīng)前,程覺先理直氣壯出一句:“老子這姿色,當(dāng)備胎總綽綽有余吧!”
蘇稚杳心臟好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他自己都那么受傷了,卻還不忘為她做好所有打算。
程覺嘴碎,在一旁和她閑聊起來:“乖乖,我前兩天才知道唐京殊欺負(fù)你的事兒,草,這毒婦,活該被判故意傷人罪坐進(jìn)去,我呸!”
“坐進(jìn)去是什么意思?”蘇稚杳茫然。
“坐牢啊。”程覺眼珠子往上進(jìn)入思考狀態(tài):“嗯……不過算算日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出獄了�!�
程覺嘖嘖感嘆:“賀叔的律師團(tuán)隊(duì),那是真牛逼�!�
蘇稚杳喉嚨發(fā)緊。
鼻子酸酸的,她在心里罵,賀司嶼戀愛腦,真是戀愛腦,他到底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為她做了多少事。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要遠(yuǎn)離他。
讓她這根軟肋,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蘇稚杳努力平復(fù)心境,她要練琴,努力練琴,賀司嶼在做他的事,她也不能頹著,答應(yīng)過邱姨,要讓宗彥哥聽到妹妹的演奏會,她就一定會做到。
不是她想,是她會。
日日練,夜夜練,一直到年底,在大為里奧小茸,還有程覺的陪同下,蘇稚杳前往奧地利,參加了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決賽。
半決賽時她的一首《唐璜的回憶》,讓評審印象深刻,如今唐京姝的舅舅被處分,她當(dāng)時的失誤也真相大白,雖然半決賽結(jié)果已定,但決賽時,評審都對她抱有很高的期待。
蘇稚杳在鋼琴上有她的自信,決賽現(xiàn)場表演,她的演奏不負(fù)眾望,得到評審席的一致贊嘆,有評委直言,冠軍非她莫屬,假如是公平的,她在半決賽早已獲得頭籌。
不出意外,蘇稚杳榮獲薩爾茲堡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
她如愿地靠自己,得到DM的簽約邀請。
簽約儀式在DM京市分部。
那天正好是圣誕節(jié),她的生日。
頂層會議室,蘇稚杳簽下自己的名字后,陸森和她一樣,也是得償所愿的表情,他愉快伸出手:“以后我就是你的經(jīng)紀(jì)人,合作愉快。”
蘇稚杳莞爾相握:“謝謝阿森哥。”
“杳杳,你很優(yōu)秀,相信我,不出幾年,我一定讓你成為藝術(shù)界最閃亮的星星�!标懮壑谐涑庵判暮驼駣^。
那晚回到梵璽。
蘇稚杳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面的夜景,發(fā)現(xiàn)雪絮一片一片,無聲地飄落下來。
又是一個冬天,寒冷得窗上都結(jié)了一層霜霧,不知為何,她內(nèi)心感到一陣陣的空虛。
明明美夢成真,她的夢想要真真正正地起航了,該要高興的。
“下雪了�!碧K稚杳聲音有些虛飄,恍惚陷落在夢境里。
我們每次見面,都是下雪天。
因?yàn)橐幌卵�,賀司嶼就會出現(xiàn)。
蘇稚杳眼睫微微斂了下去。
小茸替她存放好簽約合同,循聲回頭去看,驚喜道:“真的誒,杳杳每年的生日都會下雪�!�
“小茸,你說和DM簽約,是不是一件很令人羨慕的事情。”
“當(dāng)然啦,阿森哥都說了,杳杳你是他近幾年見過年紀(jì)最小,最前途無量的鋼琴生!而且你也一直想簽DM,皇天不負(fù)苦心人,現(xiàn)在終于實(shí)現(xiàn)啦!”
窗外的雪絮在眼前紛紛落著,這個冬天卻好像沒有過去那么美麗,似乎只剩下冷了。
蘇稚杳眸光漸漸散開,眼底空洞著,人被困在一種彷徨里:“可我怎么一點(diǎn)兒都不開心呢。”
她的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迷蒙起霧氣。
氣息有些薄弱,帶著微微的哽咽,呢喃著:“我一點(diǎn)兒都不開心……”
上回見面,他背著她在雪地里,她說,那里的雪一點(diǎn)都不好看,她想回京市,等冬天。
冬天等到了。
人卻只有她自己。
……
那夜,港區(qū)竟也罕見地下起了雪。
一場很溫柔的大雪,雪花綿綿密密地,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別墅寂涼的庭院里。
賀司嶼一身商務(wù)大衣,一步步走出別墅,在檐下的石階,慢慢曲腿坐下來。
雪夜昏暗,檐旁壁燈灑下清冷的橘光,呵出的寒氣在夜色里消融。
二窈黏在他腿邊,蹭著擠著。
天地間空寂地,只有一個人,一只貓。
他一只胳膊隨意搭著腿,另一只手里,捏著一支海鹽椰奶雪糕,送到唇邊,很慢地咬了一口。
抬起頭,望著雪。
仔細(xì)品著唇齒間,她最愛的味道。
在心里說,生日快樂。
第51章
初見是在她十八歲的圣誕雪夜。
再遇見還是圣誕的雪夜,
她二十歲。
而這一夜圣誕的雪,是一場有始有終的籌謀,
在她二十一歲這年,
為他們漫長的離別送上結(jié)局。
所有因緣際會,都平靜地消融在那夜的一地清白里,到此為止了。
一曲絕響,
再無人合奏。
看上去若無其事歲月靜好,
可這個冬天,有兩顆心在結(jié)冰。
那晚,
蘇稚杳一如往年,生日宴請盡數(shù)婉拒,
獨(dú)自一人,
穿著棉睡裙,
曲腿抱著自己,
坐在客廳的地毯。
落地窗外落雪紛飛,屋子里黑魆魆的,
一盞燈都沒開,只有茶幾蛋糕上的幾支生日蠟燭亮著,燭光昏黃,朦朧搖曳。
映著她清素的臉,將她拉出一個孤獨(dú)的影子。
望著面前的生日蛋糕,她那雙桃花眼渙散著,眼前幻覺出,漫天大雪下,
他背著她,
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里,
耳邊回響起他給她講故事的聲音,
虛薄又空遠(yuǎn)。
“從前,有一只小兔子來到一家面包店,它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只小面包啊……”
一滴晶瑩飽滿的眼淚,安安靜靜地順著臉頰滑落下去,滴在蘇稚杳的手背。
從前有一只小兔子。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蘇稚杳斂下長長的睫毛,闔著眼,靜靜在心中許愿。
想要時光重來,給她機(jī)會,從最初就選擇不要去招惹他,從未相識,或許各自都很美好。
內(nèi)心深處又有道聲音,很輕很輕地說——
祝他好……
這一年的悲與歡,讓她懂得了,原來,成年人的世界里當(dāng)真沒有容易兩個字。
那句萬丈迷津唯有自渡,初聞不知句中意,再聞已是句中人。
山水一程。
就當(dāng)他們,已經(jīng)見完了最后一面。
歲月不居,時節(jié)如流。
生命中最濃墨重彩的那一年,隨著時間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去,終究在故事里漸漸褪色,殘留下模糊的痕跡。
拉斯維加斯環(huán)球音樂廳,一束聚光燈打在正中央的鎏金舞臺,一架亮黑色鋼琴前,女孩纖細(xì)柔軟的手指在琴鍵上靈活跳躍,一支優(yōu)雅柔情的曲子,行云流水般從她指間傾淌而出。
觀眾席幾無虛座,現(xiàn)場除琴聲外,靜得能聽見落針聲,所有人都陶醉而癡迷地沉浸著。
在鋼琴曲中,如臨其境,仿佛身處月光下的雪夜,聽見命運(yùn)化在風(fēng)里的聲音,那種溫柔但破碎的美感,讓人上癮,又讓人唏噓,曲中享受沉醉,曲后回味起來,奇妙地有淡淡的憂傷蔓延心頭。
不少觀眾眼眶紅紅,部分感性的甚至濕著眼睛,面上布了淚痕。
曲子彈盡,最后的琴聲終了。
她指尖在漸消漸彌的尾音中抬起,落回身前,似乎是在平復(fù)心情,過了會兒,她才拎起金色刺繡禮服的裙擺,緩緩起身,高跟鞋踩著地板,在雅靜的空間里發(fā)出輕響。
她走至舞臺正前,面朝觀眾席,慢慢鞠了一躬。
觀眾在回味中無法自拔,直到看見她在臺上的謝幕禮,現(xiàn)場如夢初醒,掌聲驟響,熱烈如潮,在華麗的音樂廳中久久不息。
蘇稚杳唇邊彎起清淺的笑容,望著黑壓壓的觀眾席,目光落到正中間的池座區(qū)。
那里有兩個最好的位置空著。
這三年,她的每一場演奏會,視野最佳的區(qū)域,都會空著兩個座位。
剛下舞臺,蘇稚杳就去摘耳環(huán)。
小茸抱著一件長款白貂大衣跑上來,披到她纖薄的肩上,嗚聲感動:“杳杳的表現(xiàn)力越來越強(qiáng)了,新專輯的曲子都好有感染力,我在后面都聽哭了!”
習(xí)慣了她的花式吹捧,蘇稚杳沒放心上,只笑笑說:“別吹我了。”
“真的,大為和里奧也哭了!”小茸回頭,對著跟在身后兩位壯丁擠眉弄眼:“是吧?”
大為接收到信號,倏地仰頭望天花板,作出忍哭的表情:“我全程倒立,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
里奧捂住絡(luò)腮胡,磨砂紙般的粗啞嗓音混雜抽泣聲,哽咽得有模有樣:“Tears
cover
my
face!”
蘇稚杳被逗得一下笑出聲。
他們?nèi)齻就知道哄她。
“杳杳,全球巡演還有最后兩站,在京市和港區(qū),都是年底,阿森哥知道你不喜歡應(yīng)酬,年前不重要的晚宴邀約都幫你拒了,巡演結(jié)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毙∪渍f。
蘇稚杳應(yīng)聲,到更衣間換下禮服,準(zhǔn)備回酒店,在保鏢團(tuán)隊(duì)的護(hù)送下走出文化場館。
十月份的拉斯維加斯,夜晚很涼,保鏢成兩列,攔開門口熱情的粉絲。
大為和里奧走在最前面開路。
小茸引著蘇稚杳跟在后面安全的距離。
蘇稚杳換回常服,雙手在大衣口袋里取暖,一見她出現(xiàn),那些沒搶到演奏會門票依舊趕到拉斯維加斯看她的各國粉絲們,高高揚(yáng)舉著應(yīng)援牌,開始瘋狂吶喊。
“小貂蟬!小貂蟬啊啊啊��!”
“杳寶!寶貝女兒媽媽愛你!!”
“妹妹你好棒!《下雪了》好好聽!新專輯好喜歡啊啊啊��!”
……
他們過分熱情洋溢,蘇稚杳口袋里的右手伸出來,朝他們輕輕揮了兩下,眼中掛著柔柔的笑意。
二十四歲的她,不再是可愛蓬松的微卷發(fā),現(xiàn)在她一頭濃密的黑色直發(fā),別在耳后,柔順地披散著,風(fēng)吹過發(fā)絲,揚(yáng)起溫柔優(yōu)雅的味道。
過去總愛坦蕩露出漂亮齒貝的燦爛笑容,在她的臉上再也看不見了,如今面對外界,她笑起來都是抿著唇的,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表現(xiàn)出禮貌感恩,和云淡風(fēng)輕的溫和,比起曾經(jīng),有了距離感。
小茸拉開保姆車的門,蘇稚杳正要上車,目光無意間越過人群,望見遠(yuǎn)處一臺黑色私家車,有道穿西服的頎長身影,矮身坐進(jìn)了后座。
壓抑多年的熟悉感,突然強(qiáng)烈地侵襲上心頭。
蘇稚杳不經(jīng)意怔了會兒。
“杳杳……”小茸小聲提醒。
蘇稚杳回神,意識到是自己想太多,低應(yīng)一聲,斂眸邁上車。
車子開往威尼斯酒店。
蘇稚杳靠著座椅,面向窗外,望著飛馳而過的夜景,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不多時,小貂蟬全球巡演拉斯維加斯站的詞條登上熱搜,旁邊的小茸宛若黑粉偵察機(jī),低頭不停翻著
【杳妹藝術(shù)界頂流,演奏會門票開售三秒就售罄了,全球巡演都快結(jié)束了,我愣是一場沒搶到!啊啊啊啊氣昏古七!】
【聽過小貂蟬的奧地利站現(xiàn)場,真的很絕!小甜甜萌妹是我對她最大的誤解,這是什么絕世清冷美人嗚嗚嗚嗚】
【確實(shí),小貂蟬現(xiàn)在的氣質(zhì)好清冷,有點(diǎn)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和以前好明顯不一樣】
【紅氣養(yǎng)人,給我女兒養(yǎng)冷艷了嗚嗚】
【感覺小貂蟬和賀老板分手后就沒那么開心了……這是能說的嗎(撓頭)】
【靠,說到賀老板,羅西克里斯這狗比黑頭子給老子死��!賤不賤�。 �
【克里斯死+10086】
【?????周sir和賀老板都是真男人,我哭死】
【三年之期已到,恭迎賀老板歸位!】
【朋友們,本金融生畢業(yè)課題研究過羅西家族年報,克里斯和賀氏惡性競爭三年,名下資產(chǎn)連續(xù)兩年負(fù)債率高達(dá)280%,夠倒閉三回了,我不允許還有人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謝謝你功德俠!】
【同金融生!賀老板絕了,什么反收購,基金對沖,債券融資,做空……資本運(yùn)作玩得太6了,我們導(dǎo)師上課都拿來當(dāng)正面案例!】
……
小茸正看得起勁,微信跳出陸森的消息,她瞧一眼,驀地抬頭:“杳杳,亞洲藝術(shù)盛典,你被評為年度實(shí)力音樂人誒!”
“你檔期沖突,阿森哥替你出席的,他剛剛說幫你領(lǐng)到獎杯了!杳杳真的好厲害!”小茸欣喜若狂。
蘇稚杳這個當(dāng)事人倒是很冷靜,可有可無地應(yīng)聲笑了一下。
窗外夜空亮過一道閃電。
蘇稚杳眼睫顫了下,本能直起脊背,幾秒后,轟隆一聲雷響,她的心跟著加速跳動。
片刻后清醒過來,這里是拉斯維加斯,不是港區(qū)。
蘇稚杳心跳慢慢平緩,垂著眸靠回座椅。
三年了,他應(yīng)該自由了。
回國后,蘇稚杳先去了趟港區(qū)。
那天中午,她一身卡其色毛呢大衣,來到周家別墅。
“邱姨——”
邱意濃正在院子里清洗茶具,見到她,忙放下手里的東西,笑意漾到眉眼:“杳杳來了,我去準(zhǔn)備午飯�!�
蘇稚杳拿起椅子上的披肩,裹到她旗袍外:“您穿上外套,天都涼了�!�
“好好好�!鼻褚鉂庑χ苈犓挘骸白约杭�,你看著坐,午餐很快就好�!�
蘇稚杳笑瞇瞇答應(yīng):“好�!�
邱意濃進(jìn)去別墅后,蘇稚杳抱出布袋里的亞洲藝術(shù)盛典的獎杯,走進(jìn)玻璃花房。
花房里,植物開得鮮嫩,簇?fù)碓诨ɑú莶蓍g的那架白色鋼琴,曾經(jīng)空蕩蕩的琴臺,如今擺滿了獎杯。
薩爾茲堡國際鋼琴大賽冠軍。
伊麗莎白皇后國際音樂比賽冠軍。
第二十二屆華沙肖邦國際鋼琴賽冠軍。
港區(qū)國際鋼琴藝術(shù)節(jié)最佳演奏獎。
……
這三年來,各大小賽事以及年度評選榮譽(yù)的獎杯,在鋼琴臺面上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臺面還有一只紅絲絨錦盒,里面是一枚一等功勛的五星金章。
蘇稚杳挪了挪獎杯,騰出空位,將亞洲年度盛典實(shí)力音樂人的新獎杯擺上去。
望著這充實(shí)的畫面,蘇稚杳眼底融起笑意。
邱意濃在玻璃花房里多種了一種花。
低飽和度的煙紫色貂蟬玫瑰。
奧斯汀花型花期短,卻被邱意濃養(yǎng)護(hù)得很鮮活,她換得也勤,仿佛是要讓貂蟬玫瑰在這間花房里永遠(yuǎn)盛開。
蘇稚杳蹲下,指尖輕輕撥弄了下花瓣。
一切都在變好。
可是心底有一塊地方,好像怎么都填不滿。
賀家別墅。
主臥的沙發(fā)旁,一臺老舊的大紅酸枝手搖留聲機(jī),唱針落下,劃過那張定制黑膠唱片。
老式黃銅大喇叭里,鋼琴曲的音符娓娓而出,悠揚(yáng)在臥室。
正放到那首。
《下雪了》。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取過臺面的黑金手表,慢條斯理戴到左腕,掩住了腕部的刺青。
襯衫馬甲外,不慌不忙套上西服,扣上一顆紐扣,修長指尖上滑,落到領(lǐng)帶,微微擰緊一些。
坐凳上蹲著一只白茸茸的布偶貓,歪著腦袋看他,喵嗚輕叫。
那只戴著銀色尾戒的手落下去,在它腦袋上揉了揉,而后他在鋼琴聲中,走出臥室。
身后,那本厚重的硬質(zhì)燙金《圣經(jīng)》,正開著放在床頭柜,看到那一頁后未被合上。
這頁密密麻麻的拉丁文中,有一句旁,有人用黑色鋼筆寫出了它的中譯文。
——不要驚動我的愛人,等她自己情愿。
別墅門前,�?恐惠v黑色商務(wù)車。
徐界替他拉開后座車門:“先生,收到管制解除通知,今日起,您可以自由出行了�!�
賀司嶼走出屋檐,抬頭望向這片云開霧散的天光,徐徐合上眼,感受又一年冬天的風(fēng)。
三年,到該收網(wǎng)的時候了。
蘇稚杳沒有在周家別墅住太久。
十一月初,她有一場京市站的全球巡回演奏會,公司還為她安排了鋼琴課,她需得回去。
回京市那日,是個陰雨天氣。
車子送她到港區(qū)國際機(jī)場,小茸撐開一把透明傘,遮著她從后座下車。
蘇稚杳戴上口罩,接過傘,走向航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