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午休結束,齊樂人依依不舍地和寧舟告別,回到地下室找妙麗。
還沒走進門,大門就被猛地推開了,嚇得齊樂人條件反射連退幾步,匕首都拿在手上了。
“你這是干嘛?”妙麗莫名其妙地看著戒備的齊樂人。
“沒事沒事,條件反射。”齊樂人訕笑著把匕首收了回去,站直了身問道,“怎么了?有什么線索嗎?”
“剛才有個狂信徒招供了,又找到一個秘密據(jù)點,說不定還有幸存者�!泵铥愐贿呑咭贿呎f。
“太好了!那我們現(xiàn)在是去報告傅庭長?”齊樂人問。
“嗯,申請立刻出發(fā)營救。今天可能人手不夠,你下午沒事的話,一起去吧,自己小心點,注意保護自己的安全�!泵铥愓f。
“沒問題。”齊樂人一邊回答,一邊覺得有點怪。妙麗是不是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實力水平?
傅岳正在辦公室,聽了妙麗的匯報后立刻去調配人手,一行二十個人出發(fā)前往目的地。
“你怎么也來了?”上了飛行器之后,齊樂人小聲問坐在他旁邊的寧舟。
“執(zhí)行處只剩下我們這一隊沒出外勤了�!睂幹壅f。
齊樂人笑了笑,悄悄捏了捏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休息。
前排的妙麗正在和傅岳說話:“看來傅庭長今晚又要加班了�!�
傅岳苦笑了一下:“我已經(jīng)習慣了。本來還想今天沒事的話,我就早點回家一趟,都三四天沒看到我老婆了,再不去哄哄,難道建立日那天還要我一個人去看煙火嗎?”
妙麗笑了笑:“你們每年都一起去看�!�
“我和阿雪約好了,每年都要一起去看,一年也就一次,錯過就沒有了�!备翟勒f。
妙麗沉吟了幾聲,緩緩道:“阿雪姐……已經(jīng)有三個月了吧?”
傅岳嘆了口氣:“現(xiàn)在做手術已經(jīng)有些晚了。”
“不如生下來吧�!泵铥愓f。
傅岳搖了搖頭:“不行,難道讓阿雪挺著肚子去做任務嗎?我們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四年了,她一個孕婦要通過強制任務太難了�!�
“以前也有這樣的先例……”
“我知道是阿雪讓你來做說客的,可我不能讓她冒這個風險�!备翟烙昧ζ约旱氖中模致砷_,留下幾個深深的月牙印記,“阿雪喜歡孩子,我又何嘗不是。我們結婚十多年一直沒懷上,在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醫(yī)生看了,藥也吃了,試管也做了,懷不上就是懷不上,本來我已經(jīng)接受就這樣和她過完一輩子,誰知道天意弄人,來到這個世界后反而有了。”
傅岳的聲音里有一絲哽咽:“如果有選擇,我也想讓這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可是我保護不了他們,就算孩子平安生下來了,我們又能陪他多久?三年五年?最多不過六七年吧。我就算死,也閉不上眼睛�!�
妙麗沉默了。
“我怎么忍心讓孩子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里長大啊……就算他運氣好,像茜茜一樣,遇到一個陳百七這樣的保護人,那又能保護他多久呢?”傅岳喃喃道。
“茜茜的父母……”妙麗不太確定地問道,“我倒是沒聽說過,只知道那孩子是她從地下蟻城帶回來的�!�
“她是一對玩家夫婦的孩子,父母在她三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她輾轉流落到了地下蟻城的下城區(qū),后來被賣了。那時候陳百七正好在追蹤一起案子,在那里臥底,解救了不少可憐的女人,還帶回了這個孩子。自己回來的時候開膛破肚奄奄一息,賠上了一條腿,還有大好前程……她的半領域就是那個時候破碎的。再詳細的我也不清楚了,她從來不多說自己的事情�!备翟勒f道。
齊樂人一驚,小聲問寧舟:“陳百七的腿?”
寧舟反問:“你不知道?”
齊樂人愣了一會兒,他是陳百七親自訓練的,但真的沒注意到……不,他有注意到過。
復活之后他回到黃昏之鄉(xiāng),再一次見到陳百七的時候,她剛好從高處一躍而下,但卻用單腳著地,當時他猜測這可能是某種技能卡。她雖然行走與常人無異,但是一旦需要快速移動的時候,卻不怎么用跑的,而是用技能卡召喚會飛的獨角獸騎行。還有訓練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陳百七連續(xù)跳躍的時候左腳不靈活,想利用這個弱點贏一次,卻被陳百七狠狠教訓了一頓……
種種細節(jié)在他腦中翻過,齊樂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從來都是一身褲裝的陳百七,她的左腿是假肢。
“我竟然從來也不知道……”齊樂人喃喃著,心中五味雜陳。
她是有多要強,竟然掩飾得滴水不漏,連他這個親近的學生都不知道。
這條腿上到底有多少故事,竟然連斷肢重生術都無法治好她的腿。
“她不喜歡談論這些沒有意義的過去�!睂幹壅f。
無論是光榮的、卑劣的、幸福的、慘痛的……那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她心頭的熱血漸漸冷卻了,在世故的模具里凝結成她如今的模樣。
卻從來也不是平庸的模樣。
☆、一百二十三、黃昏的約定(六)
“就是這里了。”傅岳輕聲說著,示意所有人放低聲音。
一行十一個人安靜地貼在墻后,緊盯著前面不遠處的那扇大門。
這是位于黃昏之鄉(xiāng)陸地部分的一處私人住宅,在這里居住的大多是噩夢世界的原住民。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四周安靜得有些異常。
“我先潛入進去看看吧?”齊樂人提議道。雖然他經(jīng)常被迫當一個輸出,但實際上他非常合適做潛入類工作,而且有很強的自保能力。
“不,等等,妙麗,你先查探一下�!备翟勒f。
妙麗點點頭,右手打了個響指,一只壁虎一樣的生物從她的袖口里竄了出來,飛快爬向前面的小屋。妙麗閉上眼,輕聲向他們描述她“看到”的場景:“窗戶沒關,我讓它潛入了,里面是一個客廳,窗簾都拉上了黑昏暗。靠近內室走廊的地方有血跡……有腳步聲!”
齊樂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屏氣凝神地聽著。
“三個人,兩男一女,他們來到了客廳開始吃東西。他們開始說話了……他們在說,地下室里的祭品已經(jīng)全部差不多處理掉了,快點吃完東西,然后換另外兩個人出來用餐。”妙麗睜開了眼,露出嫌惡的神色,“他們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衣服上也有血跡。”
傅岳久久地凝視著前方合上窗簾的屋子:“現(xiàn)在里面至少有五個人,客廳三人,地下室兩人,可能還有幸存者。我們需要在不驚動地下室里的人的情況下處理掉上面的三人,以免地下室里的狂信徒屠殺幸存者,或者提前開始儀式。寧舟,你負責一個沒問題吧?里面的狂信徒可能有破殼的實力,最好留活口�!�
寧舟點了點頭:“交給我,三個一起�!�
“會不會……”傅岳有些遲疑。
妙麗卻笑了:“放心吧,寧舟處理這種事情經(jīng)驗很豐富了�!�
“那就好。”傅岳鄭重道,“拜托你了�!�
“我也去吧,需要潛入的時候我比寧舟有優(yōu)勢,而且有什么意外情況我還能搭把手�!饼R樂人也站了出來。
于是兩人接下了這個臨時任務,悄悄向那間小屋靠攏。
“你走上面,我從后面翻窗進去。”齊樂人說。
寧舟點點頭,無聲無息地爬上了屋頂,準備從天窗進入。齊樂人繞到了屋后,檢查了一下緊閉的窗玻璃,心里有點得意,這真是小菜一碟。
用專業(yè)道具在玻璃上切割出了一個整齊的豁口,齊樂人把手伸了進去,輕松打開了窗戶翻入室內。
屋內靜悄悄的,齊樂人激活了【暗中觀察】和【下雨收衣服】,考慮到要無聲無息,他只拿了一把匕首,躡手躡腳地朝著前方的客廳走去。
走廊是狹小的,昏暗得幾乎看不清腳下,齊樂人走得無聲無息,然而腳下的地板卻不配合,在他快要走到客廳的時候,一塊老舊的地板出賣了他,一聲刺耳的咯吱聲讓正在客廳里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三人打住了話頭。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其中一個男人問道。
“有人?”女人站了起來,往走廊的方向看來。
另一個男人沒說話,推開椅子站起身走了過來。
齊樂人緊緊貼在墻邊,一動也不敢動。
別動,只要別動,暗中觀察的技能卡能確保他不被人發(fā)現(xiàn)。
男人和他擦肩而過,往地下室所在的房間張望了一下,確定不是同伴上來了。
“沒人,大概是老鼠。該死的老鼠,我真是受夠這里了,昨晚肯定有幾十只老鼠從我身上跑過去,它們就不能去吃那該死的尸塊嗎?”男人一邊大聲抱怨著,一邊往回走。
齊樂人靜靜地貼在墻邊,祈禱他快點走回去,就像剛才經(jīng)過他身邊時那樣。
但是,就像每一次意外一樣,順利這個詞語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齊樂人的人生詞典里。
就在男人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的腳落在了那塊老舊的地板上,地板再次發(fā)出了刺耳的咯吱聲。
男人停下了腳步。齊樂人的心臟猛地抽緊了。
他遲疑地看著腳下,用腳試探著踩了幾下,腳下的動作帶動了上半身,他的手臂左右晃動了兩下,一下子戳在了齊樂人的胸口。
“�。。 �
身體接觸的一瞬間,齊樂人的【暗中觀察】就失去了效用,男人被這觸感驚醒,猛然看向他。
齊樂人想也不想,一把扭住了他的身體,意識海中的半領域瞬間將毫無防備的狂信徒卷入其中,他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聲。
糟糕,他發(fā)出聲音了!另外兩人會注意到這里!
他必須快!
齊樂人立刻沖出走廊,朝著客廳里的兩個狂信徒撲去,在看清那里的那一刻又松了口氣。
寧舟站在餐桌旁,兩個正在就餐的狂信徒已經(jīng)不見蹤影,看來也是被他關進了半領域。
“嚇死我了,還以為要失敗了�!饼R樂人長長出了口氣,劇烈的心跳終于平復了。
“沒關系,我也在�!睂幹壅f。
齊樂人定定地看著他,走上前在他的頸窩里埋了幾秒,即便是沉湎也很短暫。
“謝了�!彼f。
有個靠譜的隊友對他來說還真是種稀缺的體驗,他很珍惜。
寧舟拍了拍他的背,齊樂人也站直了身體:“我去叫他們?”
大門開了,傅岳帶著剩下的隊員走了進來,每個人的腳步聲都很輕。
妙麗幽幽地看了兩人一眼,這兩人是不是忘了她能看到里面的情況?
“接下來速戰(zhàn)速決。”傅岳說,“我來重新分配一下任務……”
“怎么了?”齊樂人注意到寧舟突然轉頭看向屋子深處,小聲問道。
“晚了�!睂幹郯櫫税櫭�,飛速沖向里屋。
他的話音剛落,腳下的地面突然震動了一下,眾人腳下趔趄,接二連三的爆破聲響起,整座小屋竟然如同在地震之中,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屋子揉搓擺弄。
腳下的地面被驟然撕開,一條粗壯的觸手從地下伸展出來。
齊樂人瞳孔一縮,大聲喊道:“后退!全部退出去!快!”
更多的惡心的觸手從地下竄出,濃郁的黑色霧氣也隨之從地獄來到人間,甚至連這夕陽的光芒都一起吞沒。
霧氣之中,來自混沌與邪惡的怪物發(fā)出了一聲重臨人間的咆哮,這混合了無數(shù)種惡意的負面能量像是無數(shù)射向人靈魂的利箭,任何一個心智不夠堅定的人都會被它的力量蠱惑,好幾個能力不夠的審判所執(zhí)行官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神志不清的狀態(tài),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觸手朝他們涌來。
來不及了!齊樂人意識到現(xiàn)在讓他們跑已經(jīng)太晚了,干脆狠狠心逼迫自己撐開半領域,那股源自靈魂的力量瞬間擴展開來,將來不及逃走的人包裹了起來,避免他們成為供養(yǎng)怪物的養(yǎng)分。幾位神志不清的執(zhí)行官絲毫沒有抵抗,順利被他的半領域卷入。但傅岳和妙麗的意志力更強,他們還沒有被怪物蠱惑,也沒有被他的半領域吞沒。
“這里交給寧舟!傅庭長,妙麗,我們先出去!”齊樂人大聲說道。
“不行!寧舟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傅岳不同意。
齊樂人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在說什么?
寧舟應付不過來?
齊樂人默默看了一眼正在不斷萎縮的觸手,從觸手的大小來看,和地下蟻城時遇到的那兩只差遠了,雖然它們都是權力魔王手下怪物的投影,但因為祭品和儀式的區(qū)別,召喚出來的怪物等級相差巨大,今天這一只最多也就剛進入半領域級的實力。
齊樂人估計寧舟都不必為了解放本源力量化出原型。
果然,地下不斷傳來怪物痛苦的嘶吼聲,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地面上的觸手就已經(jīng)全部蜷縮了回去,大地的震動也停止了,坍塌的屋子里只剩下面面相覷的三人。
“……嗯,應該結束了吧。”齊樂人說,偷偷打量起了傅岳的神情。
傅岳震驚地問妙麗:“他的半領域不是破碎了嗎?”
妙麗呆呆地說:“是啊……”
齊樂人在一旁偷笑:“哦,又修好了。”
兩人的臉上都是“還能這樣”的疑問表情。
妙麗遲疑了一下,又問齊樂人:“你是不是也……”
剛才隊友們突然被卷入一股力量中失蹤,妙麗雖然沒有被卷進去,但她不可能忘記。
“我也凝結半領域了�!饼R樂人說。
“陳百七沒跟我說過這件事�!备翟烙挠牡溃@老上司不厚道啊。
妙麗也很無語:“你們兩個半領域的人,有點高手的意識啊,要是早知道,剛才就讓你們直接沖進來了,還偷偷搞潛入做什么�!�
“你們也沒問啊。”齊樂人小聲辯解。
他總不能逮著個人就對人家說自己有半領域了吧。
幾句話的功夫寧舟已經(jīng)回來了,皺著眉,神情有些嚴肅,卻絲毫沒有經(jīng)過一場戰(zhàn)斗的狼狽。
“下面怎么樣?”傅岳急忙問道。
“怪物解決了。”寧舟說著,臉上的神情更陰郁了,“……沒有幸存者�!�
☆、一百二十四、黃昏的約定(七)
這群狂信徒聚集的地下室就在屋子的最深處,推開一扇老舊的木門,迎面而來的是濃郁到刺鼻的血腥味,還有仿佛是烤焦的肉類的味道,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讓人的胃里一陣痙攣。
寧舟帶著他們走了下去,原本的樓梯在剛才的地震和戰(zhàn)斗中斷裂了,他們跳了下來,血水濺濕了褲腳,黏膩的陰冷。
齊樂人差點踩到兩截斷指,指頭上還有一枚漂亮的婚戒,他不忍心多看,強迫自己挪開了視線。
“太暗了,點燈吧。”傅岳的視力沒有那么好,打開了自帶的照明燈。
眾人接連打開了照明燈,偌大的地下室里終于有了光�?墒沁@些光非但沒能驅散這里的恐怖,反而加劇了這份滲人的寒意——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尸體,它們像是被什么怪物撕裂了一般,散落在整個地下室中。而在地下室的深處,原本用石頭壘起來的祭壇已經(jīng)在戰(zhàn)斗中被破壞了,浸泡在血污之中。
再一次站在這種非人的血腥之地中,齊樂人已經(jīng)沒有了第一次見到時的惡心,甚至能冷靜地分析這里的情況:幾個狂信徒在這個地下室里提前發(fā)動了獻祭,召喚出來的怪物投影威力遠不如之前見過那幾只,受害者的人數(shù)應該在十人以上。
傅岳給大家分配了任務,有的處理被肢解的尸體,有的處理這群受害者的遺物。
齊樂人想起剛才差點踩到的兩截手指,戴上手套撿了起來,這應當是個女人的手,戒指則是一枚鉆戒。
附近還有丟棄的布袋,齊樂人蹲在地上打開,是三個飯盒,最上面的那一個里有半只冷硬的烤鴨。
他突然呆住了,怔怔地看著它們,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怎么了?”寧舟注意到他的異樣,走過來問道。
“記得這個嗎?”齊樂人低聲問道。
寧舟看著這個布袋,點了點頭。
“真的是她?沒想到……”齊樂人像是吞下了一大塊石頭,在胃里沉甸甸的。
他見過這個布袋的主人,就在前天傍晚。他和寧舟一起回家,路上撞到了這個女人,他幫她撿起了飯盒,聞到了里面烤鴨的味道,還和寧舟一起去買了一份。
這片刻的邂逅,竟然是他與一個陌生人的最后一面。
“找到什么了?”傅岳注意到在一旁低聲交談的兩人,走過來問道。
就在這時,在處理尸體的妙麗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齊樂人回頭去看妙麗,傅岳卻呆立在原地,驚恐萬狀地看著他手中的東西。
妙麗坐倒在血泊中,看著血泊中女人的頭顱失聲痛哭。
“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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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司凜的聲音驚醒了齊樂人,將他沉浸在回憶中的思緒喚了回來。
那間黑暗恐怖的地下室,跪倒在血泊中的傅岳抱著妻子的頭顱嚎啕大哭,這一幕久久地烙印在了齊樂人的腦中,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能發(fā)出那樣的哭號聲,就好像活生生地撕裂了自己的靈魂,悲痛到了極點。
因為愛得至深,才會痛不欲生。
齊樂人看著自己的鞋子,遲疑地說:“這有點突然,我對這方面的工作不太了解,恐怕很難勝任。”
今天司凜突然找上了他,問他是否愿意長期在審判所工作,職務是異端審判庭代理副庭長,主要接手傅岳的工作。
“你已經(jīng)有半領域了,不可能讓你做普通執(zhí)行官的工作,直接上手吧,具體事務妙麗可以為你介紹�!彼緞C說。
齊樂人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法就這樣點頭答應。
“我要再想想�!饼R樂人說。
“你可以再想想,晚一些的時候我?guī)闳ヒ娤戎�,他說想見你�!彼緞C說。
離開司凜辦公室之后,齊樂人一路走在思考這個問題:要不要加入審判所?
說起來,他和審判所也算很有緣分了,一開始是為了去除寄生的殺戮之種,當了審判所的臥底,事成之后審判所也履行了約定。哦,在寧舟的干涉下,審判所還欠了他一個人情。現(xiàn)在因為陳百七的關系,他又被推薦到了審判所幫忙……
其實加入審判所,好處還不少。審判所的執(zhí)行官全都是有“工資”的,對,就是生存時間。
審判所經(jīng)手的交易時間的合同,都會抽取一定比例的時間,就像是交稅一樣。而這些時間則被獎勵給了審判所的工作人員。
而且審判所的訓練教程很完善,還能根據(jù)個人的能力不同定制發(fā)展方向,一些技能卡和道具甚至可以租賃或者低價購買。
走廊盡頭的露臺上,傅岳站在那里抽煙,掏出火柴卻發(fā)現(xiàn)用光了。
齊樂人躊躇了一下,上前給他點煙。
傅岳什么都沒有說,丟了根煙給他作為謝禮。
深愛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以那樣一種慘烈的方式離他而去,這個男人一瞬間就垮了下去,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他,滿眼血絲,形容枯槁,從前那股干練的精氣神在他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跟司凜請了個長假,暫時不會回來了。”他說。
“……節(jié)哀順變�!�
傅岳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力量讓他被凌遲至今的疼痛稍稍減輕。香煙在風中迅速化為煙灰,他丟下了煙頭,任由它和腳下的那一堆煙頭火柴棍混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以后再也沒人要我戒煙了。”
齊樂人鼻子一酸,這平靜至極的語氣,甚至比傅岳那時的痛哭聲更讓他傷感。
“她喜歡做飯,我夸她做得好,我愛吃,加班的時候她就給我?guī)盹�,說怕我吃膩了食堂。其實她做的菜比食堂難吃多了,咸得我吃一口菜要扒兩口飯。要是我早點告訴她,也許她就不會給我來送飯了�!备翟赖难壑杏楷F(xiàn)了淚光,他搓著鼻子,用呼吸壓抑住嗓音里的顫抖,“我們還沒結婚的時候就約定,兩個人吵架一定不要超過三天,第四天一定要和好。哪怕我們冷戰(zhàn),她也每天都給我送飯,她想跟我好好談談,可我卻一次也沒有回家過……第四天,她沒有來,她再也不會來了。”
傅岳抹了一把臉,拍了拍齊樂人的肩膀:“在這個世界,天長地久太奢侈了,好好珍惜每一天吧�!�
傅岳走了,背影孤獨落魄,在這昏黃的夕陽中,竟好似一個傴僂的老人。
這一年的建立日,他和他的愛人再也無法同看一場煙火。從前的約定,終是無法實現(xiàn)。
就在這黃昏里,他要一個人走完剩下的路,卻不知道路在何方。
☆、一百二十五、黃昏的約定(八)
“傅岳的事情,我很遺憾。”先知靜靜地聽完了齊樂人的話,低聲說道。
齊樂人百感交集:“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熟悉的人身上,才覺得更加不可思議�!�
先知笑了笑,說了一句出乎他意料的話:“你會習慣的�!�
齊樂人愣愣地看著他,坐在搖椅上的先知溫柔地重復了一次:“你總會習慣的,這樣的失去……它已經(jīng)發(fā)生,注定會再次發(fā)生,那是我們都無法改變的事情�!�
“可是……可是就沒有什么辦法嗎?”齊樂人鯁在心頭,不甘心地問道。
“我很想說有,可其實我沒有。我竭盡全力地去做一些事情,也試圖阻止一些事情,可我畢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庇護著黃昏之鄉(xiāng),可卻不能阻止發(fā)生在這里的所有暴行�!毕戎p嘆了一聲,年輕的臉龐上流露出神性的憂郁。
“……我并沒有責怪您的意思�!饼R樂人趕緊說道。
“我知道,可我本應該做得更好……”先知輕聲說道。
“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先知笑著搖了搖頭:“我犯過很多錯誤,有一些甚至是致命的�!�
“比如?”
“錯信一個人�!�
齊樂人心頭一跳,那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
先知曾經(jīng)提起過,蘇和以前是他的學生,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字。
“你……”
“他應該快來了�!毕戎f。
“?!”
“有一件東西,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拿回去�!�
齊樂人似懂非懂:“什么東西?”
“忘了嗎?還是你親手交給我的�!毕戎f。
“地獄權杖?”
先知點了點頭,右手平展,那根華美的權杖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嗎,他撫摸著權杖頂端的凹槽,那里似乎缺少了一個裝飾品。
“沒有它,儀式就無法開啟,要想成為真正的魔王,統(tǒng)領整個魔界,他們就必須將這個東西拿回去�!毕戎f,“儀式需要三位候選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兩位了——原本是三位,但是殺戮魔王已經(jīng)被鎮(zhèn)壓在了火湖之中,所以還缺少一位候選人。一旦奪回權杖,權力魔王就會想盡辦法再培養(yǎng)一位領域級的魔王,然后開啟儀式。無論誰成為最后的魔王,他都會積蓄足夠的力量,支撐兩界通道長期保持開啟的狀態(tài),到那時候,人間界就會回到那段被惡魔支配的恐怖日子里�!�
“那我們要怎么辦?”齊樂人心慌地問道。
“別擔心,想要拿走它可沒那么容易�!毕戎器锏匦α似饋�,這個表情讓他重新變得鮮活,“我會把它藏在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求求你別說這種話,聽起來就像個FLAG。
齊樂人的苦瓜臉讓先知覺得很有趣:“你想不想知道藏在哪里?”
“不,求你了,別告訴我,萬一我被抓了拷問,我一定立刻招供了�!饼R樂人嚴肅地說。
先知哈哈大笑,險些從躺椅上滾了下來,半點形象也無。
“有這么好笑嗎?”齊樂人心情復雜地看著人設全崩的先知,郁悶地問道。
“你這個人啊……先別說這種話,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么樣的選擇�!毕戎f。
齊樂人深以為然。
“所以,您今天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齊樂人終于切入了正題。
先知摸了摸下巴,露出思索之色:“對啊,我找你是為了什么呢……”
“……”
“我想想�!�
“…………”
“哎,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了。”
“………………”
“我靠,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小知不愧是您親生的,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饼R樂人說。
先知神色一凜:“不,他不是我生的,不瞞你說,我還是個處男呢�!�
齊樂人的表情龜裂了。
“那……小知是……”齊樂人猶猶豫豫地問道。
“誰知道啊,大概是氪金送的吧。”先知不負責任地說道。
齊樂人徹底無語了。
“哦,我倒是想起來了,我送你的禮物你還帶在身上吧?”先知問道。
齊樂人摸了摸胸口的掛墜,摘下來拿在手里:“在。”
先知接了過去,用指尖在那片金屬羽毛上輕輕一點,一股微弱的光芒凝聚在了上面,又被金屬的厚重吞沒。
“帶著吧,雖然你已經(jīng)有半領域了,但這東西還是很重要的。”先知說道。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不會是那個地獄權杖吧?”齊樂人緊張地問道。
先知翻了個白眼:“想多了,那么重要的東西怎么可能交給你,我只是在上面加了個BUFF。”
齊樂人接過了【先知之心】,它的介紹已經(jīng)變成了:
——尊貴偉大的先知大人徒手捏出來的神級道具,能讓人體會到變身鳥人的快感。持有者可以召喚大天使降臨,附身在自己身上進行戰(zhàn)斗。以上功能已經(jīng)被廢棄,現(xiàn)在它就是個好看一點的裝飾品,可能還有一點神奇的作用。
齊樂人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
“好了,事情辦完了,你可以走了�!毕戎獡]了揮手開始趕人。
“你到底對這個東西做了什么��?”齊樂人簡直要哭了,好好的道具被他搞廢了。
“哎呀呀,忘記了,老年人記性就是差,最近還腰疼、脫發(fā)、痔瘡發(fā)作,嘶,人不中用了啊�!�
齊樂人放棄了,戴上先知之心默默轉身走了。
走到門邊的時候,齊樂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和寧舟的婚禮……你來嗎?”
“什么時候?”先知問道。
齊樂人轉過身,赧然地說:“我打算在寧舟生日那天向他求婚……呃,其實應該算建立日之前的那一晚,然后七天后就舉行婚禮�!�
先知微笑了起來:“一轉眼他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我還記得他出生的那一天……那是個特別的日子,真的很特別,哪怕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忘記。”
“就是黃昏之鄉(xiāng)建立的那天。”齊樂人說。
先知輕輕點頭,笑容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那一天,我被推上一個盛大的舞臺,那時候真是意氣風發(fā),還以為自己是天命之人�?啥嗄赀^去了,這個夢也該醒了�!�
“……”
“我從不懷疑人性中的光芒,但它太微弱也太蒙昧,如果沒有人去引導,去擦拭,那些光芒終將被黑暗吞噬。樂人,你愿意小心地去引導,令他不至于迷失嗎?”先知問道。
起初齊樂人以為先知是再一次提起了繼承黃昏之鄉(xiāng)的事情,但聽到最后,他意識到他是在說寧舟。
“我相信他不會迷失�?扇绻心侨f分之一的可能,他走到了那一步,那我會永遠站在那里。”
“哪里?”
齊樂人已經(jīng)打開了門,迎面是冰天雪地的地下冰宮:
“他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PS:阿婭女王待機中,下一章抵達黃昏之鄉(xiāng)。
☆、一百二十六、黃昏的約定(九)
“人來了嗎?”齊樂人焦急地踱步。
“急什么,你不是剛從地下蟻城回來嗎?”幻術師抱著手臂,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哪有剛回來。我都做了個副本任務,還做了次強制任務,在審判所也干了好幾天,下周就是建立日了!”齊樂人說。
“哦�!被眯g師應了一聲,繼續(xù)看天。
齊樂人無奈,繼續(xù)在審判所外的巨型廣場上走來走去,等待著那位來自地下蟻城的尊貴客人。
地下蟻城領域的持有人,龍蟻女王阿婭。
“來了。”幻術師看向西方,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艘飛行器,穿過黃昏之鄉(xiāng)的邊境進入領空,在昏黃的夕陽中如同膠片電影里才會有的畫面。
齊樂人看了看審判所的建筑,心想寧舟怎么還沒出來,司凜拉著他到底在說什么。
造型奇異的飛行器在廣場中央緩緩降落,審判所的工作人員們迅速鋪好了紅毯,安置了樓梯,然后艙門開啟。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艙內走了出來,身后跟著龍蟻女王的侍女長。
等等,這個小女孩……
齊樂人幾乎驚恐地看著她眼睛四周那熟悉的戒紋,還有她那被巨大裙擺遮掩著的,屬于龍蟻的下半身驅殼。
阿婭看著齊樂人,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如果不是礙于社交禮儀,她已經(jīng)提起裙子朝他跑來了。
幻術師走上前去,迎接外賓,齊樂人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問號,阿婭,怎么突然縮水了?
幻術師和阿婭進行了一番公式化的寒暄,然后引導她們往審判所走去,面見審判所的代理執(zhí)行長,或者先知本人。
“齊樂人,好久不見了�!背弥鴽]人注意,阿婭偷偷拉了拉齊樂人的褲子,興奮地和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阿婭�!饼R樂人微笑地回道,又問,“你看起來……更年輕了�!�
阿婭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不是我的本體,我的本體不能隨便離開地下蟻城,這只是我的一個化身�!�
齊樂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龍蟻女王此次前來,是為了參加黃昏之鄉(xiāng)二十二周年紀念日慶典。從宏觀上來看,這甚至是可以載入噩夢世界史冊的一件大事,這標志著這兩個領域可能建立正式邦交。雖然此前雙方也有一些秘密協(xié)議——例如先知會派遣他的使者前去參加龍蟻女王的繼承儀式——但這些都不是太緊密的聯(lián)系。
但這一次,先知顯然和龍蟻女王達成了一些新的共識,雙方可能會開展更深度的合作。
齊樂人的心中閃過一絲疑問,龍蟻女王繼位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jīng)決定好整個領域的外交政策了嗎?畢竟,從派系上來看,她隸屬于惡魔陣營,她可以保持曖昧的中立立場,但是和黃昏之鄉(xiāng)建交……
“到了�!被眯g師停下了腳步,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阿婭對他點頭微笑,抬頭挺胸地走入了前方的會議廳中。
齊樂人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個姑娘的確是長大了,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自信,這份自信讓她光彩照人。
司凜和寧舟正在會議廳等待她,接下來的互動宛如新聞聯(lián)播,齊樂人還看到有個工作人員扛著宛如十九世紀那種需要幕布和支架的老式照相機,為他們合影。
整個過程阿婭都表現(xiàn)得十分得體,絲毫沒有慌亂的模樣,鎮(zhèn)定自若的她看起來宛如一個天生的女王。看來這分別的一個月里,這個姑娘也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
會談結束,接下來是晚宴,在晚宴開始前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阿婭終于擺脫了人群,來到了齊樂人身邊,撫著胸口長長地松了口氣,然后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對齊樂人抱怨說:“真是太可怕了,剛才和執(zhí)行長說話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我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沒有鏡頭和人群,阿婭一下子從那個龍蟻女王的“外殼”中掙脫了出來,露出了她原本的少女心性,而她現(xiàn)在這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化身更加突出了她孩子氣的一面。
齊樂人欣慰地說:“沒有,你說得很好,出人意料的好�!�
“真的?真的?哈哈哈,加油加油,我可以的�!卑I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對了,齊樂人,你和陛……”
齊樂人看到寧舟朝這里走來,立刻對他揮了揮手。
阿婭的話戛然而止,她似乎又緊張了起來,局促地站在兩人中間,左顧右盼。
“你那邊也結束了?”齊樂人問他。
寧舟點點頭。
“阿婭待會兒要去見先知嗎?”齊樂人問。
“安排在明天�!睂幹壅f。
阿婭偷偷打量著寧舟,又偷偷看了看齊樂人,在被兩人同時注視的時候,她靦腆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對了,阿婭,你能在這里留幾天?”齊樂人問她,“等正事結束了,我?guī)愎湟还潼S昏之鄉(xiāng)�!�
“那真是太好了!”阿婭露出了驚喜的神情,“我會一直留到建立日結束后……不過,這會不會打擾到你……”
說著,她又偷偷瞄了寧舟一眼。
“咳,不會,沒事,我們很高興你能來。要是能多留一陣那就最好了。”齊樂人的心里打起了小算盤,他打算在建立日那天向寧舟求婚,按照噩夢世界的習俗,求婚和結婚之間的時間不會很長,一般也就七天到三個月之間。
他當然是選擇求婚后七天就舉行婚禮。
陳百七在得知他的求婚計劃后就表示婚禮她會全權負責,但是齊樂人總覺得她當時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充滿了善意的嘲弄和揶揄。
所以順利的話,他半個月后就會正式成為已婚人士。
如果阿婭能參加的話,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待會兒我去問問侍女長我的行程安排�!卑I開心地應承了下來,迫不及待地說,“不,我現(xiàn)在就去問,你等等我�!�
說著,她亟不可待地朝著侍女長快步走去。
晚餐是正式的晚宴,齊樂人也受邀參加了,阿婭問到了自己的行程,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在黃昏之鄉(xiāng)停留半個月之后,情緒十分高漲,對著司凜臉上公式化的僵硬笑容都能吃下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