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奴才這條命都是主子撿回來的，哪有散的道理？」

    他哽咽得說不下去，又叩了三個頭：「主子大恩大德，奴才來世當(dāng)牛做馬來報。」

    扭頭沖出了監(jiān)牢。

    氣氛太壓抑，壓得我心口難受。

    我戳戳又年的后背：「你別那么說人家嘛……他也不容易�！�

    「會不會是十五一直在外奔走，打探消息，等著以后與你里應(yīng)外合？那娃看起來不像是會背叛你的人�！�

    又年枕著手臂，眼中的光亮黯得快瞧不到了。

    「背叛也不妨事了。已至這步田地，活一個算一個罷。」

    「先帝暴斃，許皇后被一條白綾送上了路，其父祖兄長盡數(shù)被斬�！�

    「神機(jī)營變節(jié)，虎賁軍戰(zhàn)死三成，剩下的七成降了�！�

    「幾個閣臣都被拘禁。我祖父在金鑾殿上怒罵新帝，被罰杖責(zé)三十，行刑的侍衛(wèi)是新帝的人，一杖擊在祖父后腦，萬幸救得急，保下了一條命，祖父醒來后卻宛如癡兒了�！�

    「幾位老王爺噤若寒蟬，他們不開口，朝中便再無人敢作聲了。」

    「太子想要重新起勢，得看天意了，唯有天賜神運(yùn)才能救活這盤棋�！�

    這是又年頭一次與我講政局。

    我用一個鐘頭捋清了人物關(guān)系，只覺前途漆黑一片。

    干巴巴安慰他：「總之不要心灰意冷。你一個世子爺，你那些親信還等著救你�！�

    「我沒有親信了……都死了�！�

    他望著牢房頂，一連數(shù)了十幾個人名。

    「我手下暗衛(wèi)，初一，初二，初三，初五，初六，初七，初九，初十，十一，十二，十三……都死了。」

    「有幾個死在宮變中，勁弩穿心，亂馬踏死，好歹有個全尸�！�

    「死得遲的，都被抓了。凌遲，腰斬，割耳，刖膝，都于刑房中自盡了�！�

    「當(dāng)年收用他們時，我懶得起名，便這樣糊弄……他們跟了我十來年，鞍前馬后，無不盡心。」

    「到了，竟是這樣光景�！�

    我看著他，胸腔里一顆心忽然疼得要命。

    忍不住把他的腦袋圈進(jìn)自己懷里。

    他是太子的堂弟，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酷刑下獄，舉家覆滅，得用的屬下死了個干凈……

    又年枕在我膝上一聲不出，察覺到腿上濕意時，我才知道這個男人落了淚。

    我沒有安慰人的本事，我只會插科打諢閑嘮逗趣。真正的苦難面前，我笨嘴拙舌什么也說不出。

    我只有拿自己所知的最溫柔的歌，通通唱給他聽。

    唱《世間美好》，唱《起風(fēng)了》，唱《這條小魚在乎》。

    「可是寶貝啊，人生又何止這樣？

    我們在世上是為了感受陽光。

    看日落潮漲，聽晚風(fēng)將一切吟唱

    樹葉會泛黃，萬物都如常。

    我懂得你啊，你已經(jīng)足夠堅(jiān)強(qiáng)……」

    唱到最后一句時，已經(jīng)困得要合眼。

    「小魚也有自己的……海洋�！�

    懷里的人問：「這是你為自己寫的歌么？」

    小魚小魚的。

    我彎起眼睛，以五指做梳，一點(diǎn)點(diǎn)梳開他打結(jié)的發(fā)尾。

    「我哪會寫歌？」

    「你要是喜歡，就當(dāng)它是我的專用曲吧�！�

    15

    我與又年不再吝嗇蠟燭與油燈，桌上的燈連天亮著，又年每天都要靜坐很久。

    他需得每天招供一個人名，才能給我們續(xù)一天的命。

    而今天他在紙上兩個名字之間審度半天�；馉T一根根地續(xù)，凝成一灘難看的紅淚。

    最后，又年緊咬著牙關(guān)，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

    我嚇一跳。

    看著他將那兩個人名通通勾去，又重新寫了一個名字。

    這些人有先帝股肱，有忠臣義士，也有大賢與將軍。敢在改朝換代的狂瀾中得皇上信任的人，都是名副其實(shí)的�；逝�，背后都牽連著一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