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倆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話搭子，他一個(gè)世子，是王爺?shù)挠H兒吧？能在意我死活嗎？

    兩邊肩胛骨被幾根鷹爪一般的鐵指鉗住，我不可抑止地發(fā)起抖來。

    又年平靜的神情崩開，他顴骨咬緊，一字字?jǐn)D出來。

    「楊喜，你敢�！�

    「你一個(gè)掃靴小吏爬到如今的位置，不過是想羞辱于我，你沖著我來便是�！�

    喜公公大笑：「世子爺好記性！居然記得奴才當(dāng)初在太和殿外給大人們掃了兩年靴！那世子爺跪下，給我這掃靴奴磕個(gè)頭如何？」

    「我跪，你放了她�！�

    又年雙膝一屈，沒有分毫猶豫地跪下了。

    喜公公眼白向下一瞥，將又年的狼狽樣收進(jìn)眼里，笑得輕蔑至極。

    「您一介死囚，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您這一跪可不稀罕——真當(dāng)自己還如當(dāng)初一般膝下黃金二兩重呢？」

    又年抬頭望著他。

    「你要什么？你沖我來。」

    那老貨捻著蘭花指，拿帕子一角沾了沾眼睛。

    「咱家生來命苦，七歲上頭就去勢(shì)入了宮。這些年收了幾個(gè)干兒，也都是腌臜東西�！�

    「唯獨(dú)今年輪上我好命，一群抄了家的世家子跪在我腳邊，像狗似的伸出舌頭為我舔靴，爭(zhēng)著搶著給我當(dāng)孫子！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提袍伸出一只腳。

    「世子爺，請(qǐng)吧？」

    這短短的一分鐘好似慢動(dòng)作，我眼睜睜看著又年閉了閉眼，膝行了幾步，慢慢俯下身。

    我腦袋嗡一聲，一下子就瘋了。

    「滾你大爺個(gè)不男不女的狗東西！」

    「活該你命苦沒勾八！」

    我一個(gè)猛子撲上去，哪管身后還有人擒著我的肩胛骨？全給它掙了脫。我兩手箍住喜公公的脖子給他摜地上，提起拳頭狠狠照著他面門揍。

    「看你也是四五十歲人了！掃了兩年靴，就一輩子盯著別人腳看！」

    「你變態(tài)啊狗東西！」

    一拳緊跟一拳，揍得歡暢。

    老娘我最近天天吃魚吃肉，打拳強(qiáng)身，還能怕他一個(g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閹人！

    12

    一群獄卒和太監(jiān)全丫的嚇傻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喜公公揮著兩條胳膊鬼哭狼嚎。

    「反了！反了天了！」

    「來人啊！弄死她！」

    「都瞎了眼嗎！擒住她�。　�

    他慘叫了好幾聲，才有機(jī)靈的太監(jiān)撲上來擒住我，叫喜公公掙脫出來。

    這老閹狗頭皮被扯爛了，臉上幾條血道道，下牙都被打掉兩顆。

    我被摁得趴在地上，唯獨(dú)一顆頭顱驕傲地?fù)P著。

    「又年，你起來！咱不求他！」

    「你敢給這閹狗下跪，看我回頭揍不死你！」

    喜公公嘶吼道：「咱家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刑房的鐵刷子硬！」

    「徐喜，你敢！」

    我從未聽過又年發(fā)出這樣的聲音。

    哪怕接骨剜肉、烈酒消毒，他也是死死咬著牙冷靜自持的，守著君子的風(fēng)骨與體面。

    他此時(shí)該閉上眼睛，關(guān)閉五感，于暗室中打坐，在這樣齷齪的臟地方不該染上片縷塵埃，只管錘煉自己的心。

    「你放了她！徐喜！你沖我來！」

    看著他被摁在地上拼命掙扎，胸腔的嘶吼被壓得扭曲變調(diào)。

    我不知怎么，突然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想要放聲唱一首歌，張口卻沒能想起應(yīng)景的歌詞，便大笑著嚎了一聲。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當(dāng)年譚嗣同先生的絕命詩(shī)，放到這里也是應(yīng)景了。

    可看到刑架上的血跡，火爐里倒插著的燒紅刑具，我眼淚還是不停地往下流。

    我想，我大抵這輩子都做不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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