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當(dāng)初瞿晃聘我,所費不過喜餅一擔(dān),金耳珰兩只,銀鐲三對,唯有的幾身新衫,還是我自掏了體己去店里做的。
之后三年,便是粗衣陋衫,深居簡出,整日與他的病母為伴。
未料有一日,我這下堂妻還能如此得人青眼。
閑坐片刻,日移云動,厚重云霧盤踞在天空,夕陽在空隙間迸射一條條絳色霞彩,天漸漸暗下來了。
不知何時,身前多了一個人影。
對方是獨自前來,衣袂緩緩拂開,打著一盞低垂的絳紗燈,燈火照耀之下,眼前一晃,瞧見他一雙碧眼。
許是坐在風(fēng)里久了,我渾身寒涼:我只是一末等士族女郎,如何配得上你重金相聘?
我在家中也不過庶子而已,與你正相配。
他往后走幾步,輕輕一推,我身下的花架便漸漸搖曳起來。
金子就算了,衣裳都是去成衣巷子現(xiàn)買的,你若不喜歡那款式顏色,自己拿去退了換了,都隨你。
我……
怎么不高興?莫非是禮聘太少?
當(dāng)著面前鋪了滿箱的金珠,我不好發(fā)違心之言,他見我默然搖頭,湊近了柔聲道:還是我相貌鄙陋?
說著,他微低了頭看我,一縷鬈發(fā)垂在額上,像畫里走出來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鮫人,有一對清透如洗的眼眸。
這攝人心魄的艷色撲面而來,任我如何張口,也說不出一個丑字,只能訥訥:不……不是,是你太兇了。
……
你殺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歡。
花架漸漸停了,對方一揚手,又晃悠悠地蕩了起來。
身在亂世,我為掙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戰(zhàn)場上見真章,從未傷過老弱無辜。
頓了頓,又道: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來,好不好?
見他聲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啞,我輕咳一聲:還有,你聲音也不好聽。
只是被人下了毒,燒傷了喉嚨,過陣子就好了。
不得不說,對方這放下身段,溫柔入骨的樣子,實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軟。
雞蛋里的骨頭都被挑完了,我無法可想,目光漸漸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說,家在陳郡?
是。
那我嫁去陳郡,你能讓我?guī)习⒁畣幔?br />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綢緞,只要你將我?guī)リ惪ぃ饰艺樟习⒁?br />
我低著頭,細(xì)聲哽咽:我便作你的妻。
第二十三章
初夏夜長,蛩鳴輕細(xì),散落草尖的螢火蟲漸漸絕了蹤影,等了許久,方聽到那低低啞音響起:你可知此事艱難?
我移開臉,不敢看他眼睛。
如今胡羯步步進(jìn)犯,境內(nèi)流寇眾多,陳郡雖距滁州不遠(yuǎn),短途已成天塹,我將你帶走已是不易,更莫說你阿耶了。
說著,他緩緩搖頭:此事,你是要我用命去博。
我輕輕點頭:既如此,你拿上金珠綢緞,就自行離去吧。
對方松了手,花架隨即寂寞地停了下來。
你不與我同行?
我無動于衷:為人子女,怎可拋下父母不管?
對方垂目沉吟,踟躕良久:你救我一命,可留下金珠。
不,你曾救過我,這也算恩怨相抵了。
說罷,我跳下花架,從懷中拿出薄薄一張紅紙遞過去:這婚契,名字本就是亂寫一通,也未交予官府報備,到底怎么處置,丟了或是撕毀,都隨你。
這之后,我行了個女禮,默然離去。
我走以后,兩人從不遠(yuǎn)處的樹蔭中走近,神色忐忑:郎主,事不諧矣?
那人手執(zhí)紅紙,面容柔和:此事對別人不易,對我又有何難處?
只是不知,有朝一日,她會不會像對她阿耶那般,對我不離不棄……
身畔,兩人揣測著他神情,肅容以待,
不過須臾,這向來殘暴的主人已恢復(fù)了冷淡神情:也罷,你二人自去陳郡傳我口令,調(diào)一支親兵來。
郎主?若調(diào)親兵,您身邊……
有何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