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今鸞故意嫌棄,瞥了瞥他衣襟上破舊的?抽絲,大失所望一般地,搖搖頭道:
“我只是沒想到,十年不見,你竟會混成這副模樣�!�
顧昔潮回頭輕掃她?一眼,淡淡道:
“縱使我混得這般不堪,你不還得求我?guī)兔�?�?br />
“你!……”沈今鸞無言地別過頭去,氣笑了,“確實不堪,若不是我,你這毒發(fā)作?也無人?可救�!�
她?瞧著他發(fā)白?的?面容,淡青的?唇色,皺眉道:
“不會還沒到歧山部,你就毒發(fā)不行了吧?”
“還死不了�!鳖櫸舫笨粗�?,眸光沒有平日銳利,“你我之約,我必會達成。我或傷或死,不必娘娘費心�!�
她?拂袖回到紙人?里?,臥在榻上,背朝著他,冷聲?道:
“這一回,顧大將軍最?好到做到�!�
晃動的?垂簾漸漸靜止下來,兩側也都再也沒傳來聲?響,
顧昔潮低著頭,鬢邊一綹散亂的?銀絲垂落下來,在緊緊攏起?的?襟口處拂動。
方才,她?指尖微涼的?余溫,經由胸口泛過他的?四肢百骸,猶在震蕩。
他閉了眼,微一頷首,只一起?念,那一處胸口又繃起?來,如烈火燎原。
……
翌日,沈今鸞醒來的?時候,紙人?背后又被貼上了黃符,端端正正坐在馬背上。
顧昔潮整裝待發(fā),將親兵留在羌王部中傳遞消息,自?己?則備下水囊糧秣,獨身前往西北深山之中的?歧山部。
“顧九!等等!”
一聲?粗聲?粗氣的?喊叫傳來。
沈今鸞循聲?回頭,只見邑都騎著高頭駿馬,一身赤紅便裝,正從遠處躍馬奔來。他下了馬,一臉傲氣地雙手抱臂,對顧昔潮道:
“首領命我?guī)闳テ缟讲�。那地方可不比我們這兒?,沒有我,就憑你自?己?是進不去的?�!�
他向外跨出一步,露出身后一隊人馬。馬隊上的男人?們身材壯碩,一看就是好手,各個穿赤色胡袍,戴大紅額飾,腰間配刀,刀柄上還系著五彩的綢帶。
見顧昔潮皺眉,他昂起?胸脯,道:
“正巧,今日是我們這兒的搶婚,帶你長長見識�!�
邑都神氣地向顧昔潮解釋搶婚這一羌人?的?習俗。
羌族游牧為生,女子稀少,人?丁不易,從前部落之間有搶奪別部的?女子成婚的?傳統(tǒng)。
自?上任老羌王一統(tǒng)零散的?羌族各部,搶婚已演變?yōu)橐环N結親的?形式。定情的?男女約定日子,女方家中會將新娘蒙上紅蓋頭,藏在鎖好的?木箱之中。
男方則帶著精壯男子到女方家中迎親,佯裝搶奪木箱帶回自?己?帳中,就算搶親成了,兩人?便可結為夫妻。
“歧山部一向排外,若非有大事,外人?不得踏足。你一個外族人?,更是不會放你進去的?。恰好近日我表弟莽機要?娶歧山部的?哈娜,你混在我們的?隊伍里?,就能進入歧山部�!�
沈今鸞從顧昔潮背后探出頭來,果真?看到一群羌族壯士簇擁著一名紅衣青年。
新郎莽機身材高挺,生得俊眉修目,他的?馬頭上系著一大朵紅綢,滿面紅光。
莽機右拳拍了拍左肩,朝著顧昔潮行禮,激
YH
動地道:
“搶婚當然是人?越多越好,圖個喜慶熱鬧!能有您這樣的?勇士參加我的?婚禮,是我的?榮幸�!�
邑都將一團羌族服制的?紅袍丟到顧昔潮懷中,道:
“喏,和我們一道穿上吧,吉時到了,我們可要?啟程了�!�
顧昔潮看著紅衣遲疑片刻,最?后還是接了過來,轉身跟著同行的?羌人?一并換衣。
少見他只能吃癟的?樣子,紙人?里?的?沈今鸞在馬上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換完大紅服飾的?羌族青年們依次都出來了。她?不由延頸眺望,只見最?后一抹高挑清瘦的?紅,正從帳中大步走出來。
一看到他,沈今鸞止住了笑。
顧昔潮濃墨般的?眉眼,與一身紅正是相映相襯。鬢邊隨風揚起?的?一綹白?發(fā),即便籠罩在熱烈的?赤色之中,都不減的?清冷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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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死后第二次見他穿紅。
上一回,是他在趙氏祖宅前,當著薊縣所有人?的?面,與她?一個破爛紙人?拜了堂,成了親。
自?從她?知曉,顧昔潮是從見她?的?第一眼就能看見她?的?魂魄,她?至今沒想明白?,趙氏祖宅前那么?多鬼娘子,為什么?他偏偏挑了她?這個他恨之入骨的?仇敵來拜堂。
沈今鸞看得有幾分怔忪,顧昔潮已一躍上了馬背。
紅袍拂過紙人?的?身側,活人?身上獨有的?熱感覆了上來,沈今鸞一時如驚弓之鳥,悶聲?不語,干脆閉目養(yǎng)神。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fā)歧山部。
一道山嶺橫絕天際,山腳下林深從密。雪水化作?的?河流已有解凍,一小叢流水悄無聲?息地流過馬蹄踏處。
沿著河流來到歧山部,已是暮色沉沉。
夜幕下,一排火杖倒斜在一側,只有一二根還燃著幽幽的?火焰,像是無人?打理。細看那火杖上的?木材像是被蟲蟻噬穿了,只剩骨架,血肉全無。
中間還高懸著幾張紅漆綠料涂抹的?猙獰鬼臉,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下,浮在半空中好像死水里?的?幾片綠藻,風一吹就來回四散。
零星的?氈帳在幽暗中散落排開,林間斑駁的?樹影照得潔白?的?帳子都顯得幽郁。
整個歧山部,荒無人?煙,偶有從帳中探出張望的?人?影,見他們走近也很?快閉闔了門簾避開,不再露面,避而不見。
一路通暢無阻就進入部落當中,邑都卻始終警惕地巡視四周,手指不曾離開刀鞘。
見王帳眾人?如臨大敵,卻諱莫如深,顧昔潮向邑都問?道:
“你可聽過歧山部中,有叫做‘彌麗娜’的?女子?”
邑都回想了片刻,撓了撓頭道:
“實話,歧山部多年來與世隔絕,一直甚少與我們有往來。只是偶有偷偷摸摸在一起?的?年輕人?,你懂的?……”
邑都輕咳幾聲?,眼望四處:
“不妨告訴你,歧山部的?人?不好對付,需得多加小心……”
他將新郎莽機的?脖子一把圈了過來:
“要?不是這個死小子,非要?娶里?面的?女人?,我才不愿意來這鬼地方�!�
莽機被他力大無比的?勁頭掐到,掙脫開去,大聲?道:
“我和哈娜是真?心相愛的?!我就是要?把她?帶出這鬼地方�!�
幾個青年人?忍俊不禁,各自?嘲笑他幾句,心頭懼意減輕不少,奔馬往前面去了。
留在隊伍最?后的?顧昔潮孤身一馬,淡淡地自?語道:
“看來,歧山部與王帳的?關系并不尋常�!�
紙人?里?一聲?輕笑傳來。
“顧大將軍有所不知,歧山部和羌王帳,可算是世仇了�!�
馬背上的?沈今鸞自?小熟知北疆諸部,侃侃而談:
“草原諸族之中,羌人?尤擅弓箭,而羌人?之中,制箭最?強者,出自?歧山。王帳的?箭陣,你見過的?,兇煞無比,其實就是來自?歧山部工匠之手。當年,我阿爹在世之時,兩部也曾親如一家�!�
顧昔潮問?道:
“淳平十三年,老羌王一統(tǒng)羌族,是如何讓歧山部甘愿歸附的??”
沈今鸞點?點?頭,對他頗有幾分刮目相看之意,道:
“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我昨夜細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我幼時曾聽我二哥講起?過,岐山這地地勢易守難攻,歧山部的?人?原本一直不愿歸附王帳。老羌王當時用的?手段,并不光彩……”
“時間過去太久,我聽過的?部落故事也都忘了,一會兒?到了歧山部,只能見機行事。”
越往歧山部里?頭走,連氈帳都不見幾頂,一路枯枝盤虬,光怪陸離。隊伍里?插科打諢的?笑語也漸漸悄聲?了下來,眾人?開始下馬步行。
步履聲?回蕩在清寂林中,驚飛了寒枝上的?幾只烏鴉。逃逸的?鳥翼盤旋而上,遮天蔽月。
待漫天震飛的?枯葉飄散下來,邑都壓低聲?音道:
“有動靜�!�
所有人?立在原地,只剩四處的?帳布在風里?時不時地鼓動。
聽了一會兒?,邑都胡須顫了顫,道:
“好像有人?在哭?”
眾人?大駭。
一直在紙人?里?閉目養(yǎng)神的?沈今鸞睜開眼,冷笑一聲?,嘲道:
“是有人?在哭。而且,都哭了好久了。從你們一進入到此地,我就聽到了�!�
不知為何,這歧山部各處陰森邪氣得很?,對于她?這種鬼魂來,反倒是滋養(yǎng)了不少。
那飄蕩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隱。
眾人?循聲?走了一刻有余,忽見前頭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只見不遠處,十余座氈帳綿延開去,帳頂一連盤著數丈的?大紅綢緞,艷麗的?彩線在火光里?飛揚,人?影幢幢。
“終于到了!這就是哈娜的?家�!泵C驚喜道。
“你小子,偷偷幽會那么?多次,路都差點?不認得。”眾人?笑罵,暗自?松了一口氣,面上又洋溢起?喜氣,跟上飛奔過去的?新郎官,也朝那中間的?主帳走去。
主帳前圍有一大片柴木,搭起?了高臺,四面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地上還整整齊齊擺滿了慶祝的?酒壇。
幾名羌人?,頭戴異獸面具,身著彩綢玄衣,正在圍著篝火跳儺舞,在火光映襯下,跳動的?人?影如同在熊熊燃燒,兇猛狂熱,散發(fā)著詭譎之氣。
一只四四方方的?巨大木箱放置中央,鎖頭刻有羊頭神的?吉祥紋路,四角纏繞著鮮艷的?大喜紅綢。
那便是用來接新娘回去的?搶親木箱了�?雌�?來大得裝兩個成年男子都綽綽有余。
木箱一側,有幾道人?影圍在篝火周圍,叢叢火光之中,映出那些人?驚懼又哀戚的?面容。數名歧山部的?婦孺身著大紅的?皮襖,喜慶的?裝飾之中,一個個卻是在哭泣。
這便是林中哭聲?的?來處了。
起?初,沈今鸞以為他們是不舍新娘,可他們看向邑都莽機等人?的?目光害怕不已,哭聲?亦是斷斷續(xù)續(xù),如有恐懼。
一見到莽機等人?,一個年邁的?老嫗扯了扯其中一人?的?袖口,低聲?道:
“你們還是回去吧……這是冤孽��!”
篝火前,跳著儺舞的?高壯男子即刻朝著眾人?奔走了過來。帶頭的?儺師頭梳數綹辮子,摘下面上四目鳥獸面具,兇神惡煞,朝他們大喊道:
“王帳的?人?來還真?敢來搶親!”
沈今鸞只覺他言語不善,以為是這里?搶親的?習俗。
前頭的?莽機見到那領頭的?儺師,認出他來,振臂一呼,拳頭擊打胸口一下,揚聲?道:
“你便是哈娜的?哥哥阿德吧。阿德哥,我莽機來娶我心愛的?姑娘,有什么?不敢的?!”
他一呼百應,身后親友也高呼助陣。
沈今鸞掠過人?群,一眼看到前方的?大紅喜帳,帳布前映出一道新娘的?人?影。
新娘一身厚重的?喜服掛著叮叮當當的?銀飾,頭上蓋著一大塊紅蓋頭,隱約看見身材纖細秀氣,端坐不動,更是不言不語,顯得文靜異常,甚至有幾分沉寂。
沈今鸞覺得奇怪,思忖片刻。
她?依稀記得,當年在云州曾和二哥一起?見過羌人?成婚。
羌人?可不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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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漢人?,婚宴新郎新娘都是一道迎客行禮,載歌載舞,飲酒作?樂,從不會獨留新娘一人?在房中。
“哈娜,我來了!”
莽機也看見了帳中新娘,正要?疾步走去,一道道高大的?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阿德率領著眾儺師擋在他身前,大聲?朝四周道:
“不急,既是來搶親,你需先同我們斗酒,干得過我們再!不過了我們這關,是見不了新娘的?!”
歧山部眾人?高呼應是,向莽機等人?圍攏過來,將他們引入篝火前的?酒壇處,
王帳諸人?面色緊繃,如似警惕,阿德見了,冷笑一聲?,率先拎起?一壇酒倒入碗中,豪飲一口,示意酒中無他。
王帳眾人?自?步入歧山部中處處小心,見酒味尋常,阿德等歧山部諸人?已都飲過,才放下戒心,各自?席地而坐下來,觀賞儺舞,一面飲酒。
唯獨顧昔潮坐在邊上,遠離喧囂,長指摩挲酒壇邊緣,未曾飲過一口。
“那么?多年了,你還是滴酒不沾?”一旁的?邑都顧自?飲了一口酒,搖了搖頭道,“真?可惜歧山部這陳年好酒了,在大魏那兒?可是喝不到的?�!�
沈卿鸞哼了一聲?,撇了撇嘴。
顧家九郎什么?美酒佳釀沒喝過,是飲慣了關中好酒,顧家地窖里?還藏著御賜的?西域美酒。
他少時放浪形骸,時常與一眾五陵少年徹夜豪飲。
她?以為顧昔潮是擔心酒有問?題,可是見歧山部自?己?人?也飲了不少,酒水應是無礙。
原來,是從前喝酒如飲水的?顧昔潮竟戒酒了?
沈今鸞不由出聲?道:
“顧大將軍怎么?到了北疆就突然不飲酒了?”
可顧昔潮只是輕輕將話繞了過去,聲?音低沉,只她?可聞:
“酒令智昏。我們可不是來品酒的?。”
眾人?酒酣,無論是歧山部還是王帳的?羌人?都喝得有幾分醉意。
趁此兩邊各自?放松下來,顧昔潮一連問?了幾個歧山部的?青年,可沒有人?認識彌麗娜這個人?,甚至都無人?聽過這個名字。,盡在晉江文學城
見他一無所獲,沈今鸞捻著發(fā)絲,道:
“阿伊勃會不會是在騙你,實際上根本沒有彌麗娜這個人??”
顧昔潮搖頭,輕聲?篤定地道:
“羌人?雖狡猾多詐,但重情重義,不會捏造心愛之人?行欺騙之事�!�
沈今鸞蹙眉,道:
“可你不覺得,這歧山部里?頭,處處透露著古怪?”
顧昔潮微微頷首,表示認同,沈今鸞來了勁,從氅衣里?探出魂魄半個頭,指著篝火前暗地里?哭泣的?婦孺,道:
“新娘出嫁,親眷俱是在哭。此其一�!�
顧昔潮揚了揚首,望著帳布上那一道一動不動的?大紅人?影,接著道:
“喜宴開場,新娘閉門不出,也不招待客人?。此其二�!�
最?后,沈今鸞指向喜宴正中的?阿德,朗聲?道:
“最?后一樁怪事,是我第一次見,對新郎一行人?如此不懷好意的?大舅哥�!�
少時在京都仰人?鼻息,受盡高門子弟欺凌,她?對輕微的?敵意都十分敏銳。
“依我看,最?古怪的?,就是這位阿德了。瞧他那勸酒的?架勢,緊繃的?大臂,就像是要?將他們都掐死似的?。”
她?話音未落,酒席上的?阿德忽然向顧昔潮這一側看過來。銳利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紙人?。
像是聽見了她?的?話,與紙人?里?的?她?對視了一息有余。
可這種被看透的?感覺只是一晃而過,阿德像是只朝這一邊掃了一眼,很?快就又向王帳的?人?敬酒痛飲去了。
顧昔潮似是也注意到了,他若有所思,即刻喚來了邑都。
“哦,你問?這個阿德�。俊币囟蓟貞浀�,“莽機對我過,他這個大舅哥是歧山部里?信奉巫術的?儺師。聽,他好像還通一些魂魄的?邪術,曾想讓死去數十年的?鬼魂死而復生,邪門得很?!”
沈今鸞輕嗤一聲?。
這世上哪有什么?死而復生之術。
人?死后的?魂魄,存于世間至多不過十幾年,再久一些,不是像她?二哥一般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就是因為魂魄尋不到合適的?容體,漸漸飄散消逝。
若她?當初沒有趙羨的?紙人?留存魂魄,也終會是第二種下場。
沈今鸞想起?自?己?可能的?命運,不由心起?憂慮。
卻見一道陰翳落下,顧昔潮驟然站了起?來,身長玉立,氅衣一擺,立在紙人?身前。
接著,她?聽見了一道冷嗖嗖的?聲?音:
“這位客人?,為什么?不喝酒?”
儺師阿德拎著酒壇,面露猶疑,上下打量顧昔潮,忽道:
“你不是羌人?,你是中原來的?漢人?!為何不喝酒?是瞧不起?我們羌人?的?酒嗎?給我喝!”
話像是在對顧昔潮的?,可眼神卻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后的?紙人?身上,目不轉睛。
顧昔潮不答,也不回話,只望著阿德,暗沉沉的?目光透出來的?威壓,令阿德不由后退一步,手里?的?酒壇晃動一下,差點?拿不穩(wěn)。
沈今鸞嘆口氣。
這么?多年,顧大將軍的?脾氣還是這般霸烈。
若非要?在歧山部查彌麗娜的?線索,敢這么?強逼顧昔潮飲酒的?人?,怕是下一刻就被他出鞘的?鋒刃出鞘直接劈成了兩半。
沈今鸞無奈,袖間揚起?一陣陰風,落葉無差別地滾落一旁的?邑都面上,將他引了過來。
“他是我中原來的?朋友,不懂我們羌族的?規(guī)矩�!�
邑都飛奔過來打圓場,道:
“你不知道,自?從他娘子去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喝酒了,成日背著這么?一個紙人?當娘子……這大喜的?日子,他定是觸景生情,心里?難過,你就別為難他了,我代他來陪你喝!”
又是這個借口,上回躲避北狄騎兵搜查也是拿她?這個紙人?當借口。沈今鸞聽得紙人?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合該每一回拿她?擋箭牌,就要?讓顧昔潮給她?磕個響頭賠罪。
阿德的?目光卻仍在紙人?身上逡巡不斷:
“原來,這是你娘子。你這娘子,有些年頭了,倒是被你滋養(yǎng)得極好,生得真?美……”
一番詭異至極的?甜言蜜語,卻是對著如此破爛寒磣的?紙人?,聽得一旁的?眾人?毛骨悚然。
阿德著著,忽然朝紙人?伸出了手,像是要?觸摸紙人?里?的?魂魄。
電光火石之間,一只勁臂猛然打在阿德伸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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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吃痛叫了一聲?,手里?的?酒壇就要?掉下去。
顧昔潮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將酒壇接住,又捉住阿德的?手,加深了力度,將酒壇放回了他手中。
“抱歉�!鳖櫸舫泵鏌o表情地收回了手,手指輕輕摩挲著氅衣里?深藏的?刀柄。
沈今鸞注意到阿德的?腕上,登時出現了一道青黑的?淤痕,可見顧昔潮所用的?力道之大。
阿德瞇了瞇眼,擼起?袖子看了一眼臂上清晰的?淤痕,也不惱,忽笑了一聲?。
此人?的?這聲?笑,沒緣由地會讓沈今鸞心頭一緊。
只見阿德笑瞇瞇地繼續(xù)凝視著紙人?,毒辣的?目中流露出幾分隱晦的?贊許,幾分病態(tài)的?癡迷:
“我只是想求教,你是如何養(yǎng)的?她??用的?可是儺師的?巫術?哦,不對,你是中原的?漢人?�!�
“我聽你們中原,有一種香火供奉的?法子……”
沈今鸞一驚,驀地抬眸,卻見顧昔潮素來古井無波的?面色,微微一變。
第27章
逃生
篝火在顧昔潮身后?投出巨大?的影子,
籠罩住了紙人。
沈今鸞躲在他?身后?,魂魄靠著他?后?腰,雖然覺得別扭至極,
但莫名?覺得有幾分心安。
“你既如此好奇,自己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顧昔潮冷冷地打斷了阿德:
“看看有誰人愿意?供養(yǎng)你死?后?的魂魄�!�
“你別誤會�!�
阿德輕撫手中儺師的四?
依誮
目鳥獸面具,笑道:
“我只不過剛才聽邑都說這位是你娘子。我正好也有一位死?去很久的心愛之人,我用盡了辦法,
想要?養(yǎng)著她的魂魄,
萬一能有機會能讓她死?而復生?�!�
“若這紙人真能長久貯魂,
我倒也想試一試……還望你指點指點。”
“死?而復生?,無稽之談�!�
阿德話?音未落,
顧昔潮已攬起了紙人往另一側離去。他?步履沉定,看到紙人里的魂魄后?撤著,幾乎依著他?的側腰,
秀氣的眉緊蹙,
眼睫微微顫動。
沒由來地,他?低聲道了一句:
“不用怕�!�
“我才沒有怕呢�!鄙蚪覃[很快接道。
她只是覺得阿德的目光赤-裸裸的,不像是只看著這個空洞的紙人。
就?在沈今鸞心緒不寧之間,
鬧哄哄的人群也散了大?半,
篝火前傳來莽機大?聲的呼叫:
“酒也喝夠了,
總該讓我們帶走新娘了吧!哈娜,
我來了……”
新郎莽機一直惦記著新娘,
扔下見底的酒壇,正要?闖入喜帳去見新娘。
這一聲,令阿德猛然回?身,
大?步上前,掠過莽機,
徑直走進了新娘所在的帳中。
未幾,他?自己將一身喜服的新娘橫抱出帳,道:
“哈娜,今日出嫁,哥再?送你一程�!�
阿德身材高大?,倒顯得懷中的妹妹嬌小無比。
沈今鸞心下微微一動,抬眸緊盯著新娘哈娜。
紙人比尋常人低矮不少,阿德橫抱著哈娜掠過紙人之時,她分明看到,新娘身體輕飄飄的,那?拂開的喜服之下滑落一只手,在幽暗之中蒼白得毫無血色。
“這新娘有古怪�!�
紙人里的沈今鸞看得一驚,只低低嘟囔了一句,與她錯身而過的阿德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偏過頭來,陰惻惻的目光透過他?額前的碎發(fā),又一次直勾勾地望向了紙人。
顧昔潮還未出手,他?已抱著新娘走遠,唇邊似乎還揚著一抹笑。
阿德將不聲不響的新娘放入早已備好的大?紅木箱中,連帶著喜服的袍角一并揉作一團,卷入箱內。
箱子蓋攏之前,莽機忍不住對著箱子里的哈娜輕聲撫慰道:
“哈娜,且稍忍忍,馬上帶你到家了。”
新娘一動不動,如若未聞。
莽機只當她是害羞,在邑都等人的調侃聲中,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滿懷喜悅地上了馬。
顧昔潮跟著邑都等人各自抱住木箱一角,一道抬起木箱之時,他?的眉頭輕皺一下。
木箱縛在馱馬之上,用繩索綁緊了,眾人只覺大?功告成,喜氣洋洋地往回?走去。
歧山部也無人來相送,仍是圍著篝火,化作一道道黢黑的影子,在夜色中有如鬼魅。
彌麗娜毫無線索,看起來已陷入僵局,沈今鸞指著木箱,道:
“歧山部人生?地不熟,且對我們這一行人顯然不善,或許新娘子哈娜愿意?告訴我們有關彌麗娜的消息。不如你來問問她?”
顧昔潮手指蜷起,輕輕叩了叩木箱,道:
“哈娜,我是莽機的朋友。請問你可曾在歧山部中聽過‘彌麗娜’這個名?字嗎?
只聞駝鈴聲響,許久不聞木箱里的回?音。
正在此時,馬蹄硌到一塊碎石,趔趄一步,巨大?的木箱在馬背上傾斜一下,來回?晃動。
“哈娜,沒事吧?”
莽機飛奔過來,想要?確認木箱里的新娘沒事。
卻不見箱子里傳來一聲叫。
顧昔潮和沈今鸞對視一眼后?,他?即刻制止了繼續(xù)行進的隊伍,厲聲道:
“打開箱子。”
眾人茫然,大?呼小叫道:
“這、這不合規(guī)矩啊……”
“對,按習俗需得到了莽機帳中才能打開,不然不吉利啊!”
顧昔潮目光掃過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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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吉利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莽機撥開人群,再?也顧不得了,撲上箱子,雙手打開了鎖頭。
“嘎吱”一聲,箱子緩緩打開。
一股奇異的香氣從箱中涌出,撲面而來。
諸人還未反應過來,一角鮮紅的衣袍從箱沿漏了出來。
新娘安安靜靜地躺在木箱之中,寬大?的喜服覆著瘦小的軀干,身體蜷曲。
莽機顫抖的雙手掀開了那?塊紅蓋頭。
王帳連身經百戰(zhàn)的強壯男人們,一看到箱內,腿根也發(fā)軟差點站不住。
紅蓋頭下的新娘,沒有頭顱。
那?一身喜服嚴嚴實實,方才木箱搖晃之間,一雙手腕從袖口滑落,皮膚呈烏青之色。
一聲哭嚎從背后?傳來。
黑漆漆的疏林之中,歧山部人不知何時已圍了過來,也同時目睹了木箱中新娘的慘狀。
在場的女眷們一看到那?無頭的新娘,尖叫一聲,有的竟當場昏厥過去。
阿德沖在最前,屈身攀在箱沿上,心痛地飛快用紅布蓋上,又蓋上了箱子,不留一絲空隙。
他?在尸體前跪倒,大?聲道:
“剛才,大?家伙都看見了,是王帳的人害死?了她!”
眾人頓覺莫名?,而莽機失了魂魄一般,面如死?灰,還未從巨大?的懵怔中驚醒。待他?回?過神,向箱子跪爬過去,想要?再?打開箱子一探:
“她的頭……哈娜的頭在哪里?”
哈娜就?死?在箱子里,怎么會憑空沒了頭顱?是誰能夠隔著箱子帶走了她的頭顱?
阿德一把推開試圖靠近箱子的莽機,仰天大?吼一聲,雙眼血絲密布,冷笑道:
“你們王帳的人,就?不該來招惹我們!”
“你還不明白嗎?是你招來了詛咒!就?是你,害死?了哈娜!”
羌人傳統(tǒng)極重全尸,失去頭顱的尸體乃是大?惡,是被視作下了詛咒的。
此語一出,人群中頓時起了驚呼,目露恐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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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機許久怔在原地,嗚嗚地低泣起來,身上大?紅的喜服逶迤在地,融進了骯臟的泥淖之中。
知道內情的歧山部人面露悲戚,小聲地議論道:
“之前,我們都勸哈娜不要?嫁給王帳的人,可姑娘家一旦有了心上人,哪會聽啊�!�
“頭顱被砍,就?是最惡毒的詛咒啊,我們歧山部和王帳,就?不能通婚!這都第幾次了……”
顧昔潮靜靜看聽著,向身旁一名?歧山部少年問道:
“此等怪事之前也曾有過?”
那?少年搓著衣角,猶豫著道:
“從前的無頭女尸,也都是將要?嫁去王帳的新娘�!�
他?左顧右盼,才壓低聲音敘道:
“聽說幾年前,我們部落里有名?女子和王帳中一名?勇士成親,結果搶婚之夜,那?新娘死?無全尸�!�
“從此,歧山部里只要?是嫁給王帳的女人,都會出事……據說,就?是那?個女人立下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