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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琴音，我是怎么死的？”沈今鸞忍不?住問道。

    琴音一怔，覆在?她面上的手滑落下來，驚懼地揣在?懷中?，狂亂地?fù)u頭，清淚不?斷落下。

    沈今鸞沒?有?再?問話，將她扶至偏殿一方貴妃榻上。

    從前的時(shí)候，她常屏退其他人，獨(dú)自在?桌案上看書，琴音就會(huì)在?貴妃榻上偶爾打個(gè)小盹。就像在?北疆時(shí)一樣。

    她坐在?榻邊，柔聲安撫這個(gè)在?深宮中?與她相伴多年?的姐妹。

    “琴音，你?別?怕。我回來了。”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會(huì)好起來的。我?guī)��?回北疆�！�

    只要好好照顧她，她就能恢復(fù)神志，至于她死因的真相，她會(huì)自己找到。

    熟悉的貴妃榻像是令琴音感到心安，她靜靜聽?著，終于累了，蜷縮在?榻上，漸漸起了輕微的鼾鳴。

    沈今鸞吹滅了燈火，凝視著琴音睡著時(shí)還驚懼萬般的神容。

    人死如燈滅�；钕聛淼娜吮驹撏�前��，不?要回頭看。

    可是，她死后，那么多的人都因?yàn)?她的死困在?原地，遍體鱗傷。

    那她，就更不?能這樣白白死了。

    陳妃似是而非的回應(yīng)，琴音這般驚嚇的模樣，她的死因迷霧重重。

    沈今鸞站起身，面朝著這一座暌違十年?的永樂宮，一磚一瓦，一簾一帳，恍若昔日。

    她陷入往日的回憶里，不?由趔趄一步，翟衣的懷袖馬上被人拽住。

    顧昔潮順著袖邊握住她的手，摩挲她發(fā)顫的手腕，溫柔繾綣，聲色卻十分嚴(yán)厲：

    “你?怎么入宮的？”

    沈今鸞垂下雙眸，可在?男人深沉的目光下根本無處遁形，干脆不?裝了。

    她不?要他扶，徑自褪去了繁重的翟衣，指著一旁換下的宮女服制，漫不?經(jīng)心地道：

    “每年?三月皇后主?持的親蠶禮，內(nèi)外命婦需入宮。我便讓賀家姑母帶我進(jìn)來的�！�

    她背對(duì)著他，在?銅鏡妝奩前卸去鳳冠上一根一根的珠釵，從鏡面里窺視到男人深沉的眸光，蘊(yùn)著擔(dān)憂與責(zé)意?。

    他一直不?說話，她就更加心虛，卻也?理直氣壯，又帶著幾分委屈地道：

    “是顧郎先說話不?算數(shù)的，當(dāng)時(shí)說好了你?永不?回京都的�！�

    釵環(huán)卸下，滿頭如緞的烏發(fā)也?散落下來，鋪滿肩頭。

    肩上忽微微一沉，男人從身后擁上來，覆住了她，吻她青絲所過之處：

    “你?當(dāng)時(shí)醉了，我沒?有?應(yīng)你?�！�

    “十一，你?不?該來�！�

    顧昔潮抵著她的肩頭，沉聲道：

    “我不?想你?來冒險(xiǎn)。我怕。”

    她太珍貴了，他怕她稍縱即逝。這宮中?雖有?他布局多年?的兵，但還那么多雙眼都盯著他的珍寶。

    他失去過一次，哪怕她就在?懷中?，還是害怕。

    這個(gè)男人，明明聲色端嚴(yán)沉毅，可在?她面

    殪崋

    前偶爾流露出的脆弱之感，總有?辦法讓她心軟得一塌糊涂。

    男人的懷抱緊實(shí)，她身子一軟，好不?容易撐起的氣勢在?他的臂彎里慢慢懈了下來。

    “趙羨說，我還有?最后一大劫，需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彼�抬手去尋他的下頷，摸到新生的粗硬青茬，道，“那我必就來應(yīng)這個(gè)劫�！�

    古語所謂劫后重生。這個(gè)一座吃人的皇宮，就是她此生最懼怕的地方。自己當(dāng)年?稀里糊涂的，怎么就死了。

    那她便入宮，有?始有?終。

    這宮闈，本就是她的昔日戰(zhàn)場。

    男人默不?作聲，卻抱她抱得更緊，好像怕她逃走似的，整個(gè)高大的身軀壓了下來，雙臂環(huán)過身側(cè)，鐵鉗一般箍著她纖柔的腰。

    沈今鸞回過身，藕白的雙臂摟住他的脖頸，刻意?掃去眼底的陰霾，笑意?盈盈地凝望著他。

    “我來，還要來救你?的呀。你?看，今夜我若不?來，你?被她毒死了怎么辦�。俊�

    男人搖搖頭，唇角輕輕一扯，低頭吻她的眉心，道：

    “這世?上唯有?一人能毒殺我。”

    沈今鸞想起，洛水池畔的鴆酒，醉酒將軍同樣火熱的胸膛，纏綿驚心的相擁。這一回，是真的落在?他手里了。

    誰能料到，相斗多年?的宿敵，再?歸來時(shí)，做了生死不?離的夫妻。

    她的雙手撫過他的頸后，捧著他清瘦的面龐，凝目細(xì)看：

    “顧郎如此俊美，死了多可惜。當(dāng)初我就舍不?得殺你?，今日我怕你?又做傻事?……我必要來護(hù)著你?。”

    云州之戰(zhàn)躬身入局，刺荊嶺以一人死救萬人生。她的夫君啊，就是個(gè)傻子。

    小娘子在?懷里柔聲細(xì)語，吐出的字眼個(gè)個(gè)滾燙，引得他心口燃燒起來。

    想起她方才扮鬼嚇人的模樣，顧昔潮又好氣又好笑。

    明明弱小得朝不?保夕，還要來救他。

    顧大將軍這一生走馬，孤身一人慣了，他一直在?保護(hù)所有?人，何曾被人這般保護(hù)過。

    被君王苛責(zé)的憤懣，與她分別?后的思念，求解不?得的死因，不?能救她的懊悔，只要她來了，出現(xiàn)在?他眼前，便一寸一寸盡數(shù)成灰。

    “家中?有?妻子待我，我必要平安歸來。”

    “妻命不?敢違，所得歡愉，不?敢忘。”

    顧昔潮俯下身，以眸描摹她含笑的眉眼，以唇封緘她癡心的妄言。

    身體相觸，唇舌交纏，想要化解多日不?見的思念，怎么都不?夠，越來越濃厚。

    幽暗的宮廷燭火熊熊燃燒，帳前的浮光瀲滟游動(dòng)，人影密密麻麻地交織。

    沈今鸞漸漸透不?過氣，微微推開他，嗔怪道：

    “還說妻命不?可違，你?明知?你?一進(jìn)宮，元泓必要除掉你?，你?還來？”

    詔令一發(fā)，天下百姓都在?為?皇后上香哀悼，可他卻成了道德有?失的罪臣。沒?了兵權(quán)，顧昔潮便什么都不?剩，只能坐以待斃了。

    以她一個(gè)死人的香火，換他一個(gè)萬世?將星的大好聲名。不?是傻的是什么。

    想到他為?了自己，她心頭春潮涌動(dòng)。上一回，她就感受到他這個(gè)武人精力充沛，十分旺盛。如此相對(duì)，他又是緊繃如弓弦，是在?強(qiáng)忍。

    “依我對(duì)元泓的了解，他今夜肯讓你?來永樂宮，明日怕是就要對(duì)你?動(dòng)手�！彼�輕輕嘆息，扌旨尖劃過身上的刺青，他面無波瀾，暗處的巨獸卻如受鼓舞伏起抬頭。

    這里是皇后的永樂宮，琴音還在?隔壁偏殿睡著，顧昔潮覺得實(shí)在?不?妥，心潮卻隨著唇間的柔軟和掌中?的纖約束素而不?斷起伏。

    身心燥熱，喉頭干渴。

    他平靜地道：

    “這是我和他的君臣恩怨。本不?想將你?牽扯進(jìn)來�！�

    他輕輕掰開她的手，男人長年?累月執(zhí)刀練武，手指間有?多處老繭，粗礪厚實(shí)，與柔膩的肌膚相觸，別?樣的感受。

    他朝她搖搖頭，肅然的目光在?靜默地拒絕她。

    “看來你?已有?了對(duì)策？”沈今鸞忽坐起身，薄若蟬翼的衣衫滑落，興致勃勃地問道。

    他扶穩(wěn)她，眸底映滿貼著自己的一片雪色，面容卻十分沉靜，繼續(xù)端正地道：

    “你?可還記得，兩次云州之戰(zhàn)前入京為?質(zhì)的羌人。當(dāng)年?，有?人命大，活了下來。被陳家人收留，現(xiàn)在?是陳妃手底下的人。”

    沈今鸞身形一滯，扌無弄的動(dòng)作也?一滯。

    她怎么會(huì)想不?到十五年?之間，兩次同樣的羌人入京為?質(zhì)一事?，疑點(diǎn)?重重。她垂眸，淡聲道：

    “此事?，止于我。再?查，無甚意?義。”

    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深切地懂得皇權(quán)可以輕而易舉就能把人碾碎。

    如今，父兄和北疆軍皆已平反，她別?無所求。

    二人心意?相通，不?需過多的言語。顧昔潮在?云州時(shí)就早已知?曉她打算放下。不?然，以她從前的性子，必要深究到底。

    他眸色幽沉，從底下抽出外衣為?她披上，可拂過錦衾一片濡濕。春水一縷一縷如抽絲的蠶，在?月色下晶瑩剔透。

    桃花身，名不?虛傳。

    如此，他便不?能只任由她一個(gè)人胡來了。

    既然夫妻一體，就該共進(jìn)退，同生死。

    桃花一瓣一瓣地?fù)荛_，在?春雨中?徹底綻放，春水源源不?斷，潤澤大地，粗糙的厚繭都被浸透了。

    “你?就是心地太善，養(yǎng)虎遺患�！彼麙哌^她含羞的面靨，繃緊的腳趾，嘆道，“可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有?你?這般胸襟�！�

    “那人可是蟄伏了十五年?，從未忘卻，一心復(fù)仇。你?的死，或與此也?有?關(guān)聯(lián)�！�

    聽?到和自己的死有?關(guān)，她腦中?一片空白，聲息變得急促又柔媚，緊緊咬著唇，感受到內(nèi)里瘦長的骨節(jié)，橫縱交錯(cuò)，根根分明。她故作恍然地道：

    “原來，你?是假借留宿我的永樂宮，養(yǎng)精蓄銳來了。好讓元泓以為?，你?甘愿為?情而死，其實(shí)，顧大將軍是坐山觀虎斗？”

    報(bào)復(fù)似地，她若即若離，要緊關(guān)頭總忽然停下。

    這下，他不?忍了，手掌張開，覆住她的手來奪回主?權(quán)，壓抑良久，終是從喉底粗喘一聲：

    “事?關(guān)云州舊案之仇，你?我之間的舊恨，還有?多年?來的相爭不?休。如今兩虎相爭，作壁上觀，豈不?快哉？”

    若非那一樁舊案，他和她怎會(huì)斗了半生，到死后才能重歸舊好。

    沈今鸞埋進(jìn)他的月匈膛，沉吟良久，手酸脹得像是要融化了，不?解地道：

    “可是，他們?yōu)?何早不?斗，晚不?斗，等了十五年?，今日才來？”

    “因?yàn)?你?�！鳖櫸舫辨i住身上面色緋紅的妻子，道，“我一來查你?的死因，他們就都坐不?住了�！�

    “陛下已起了疑心，陳妃今日回去，定會(huì)加緊行動(dòng)�！�

    “如果你?是陳妃，你?陷入毒害先皇后的嫌疑，你?還有?大魏唯一一個(gè)皇子，你?當(dāng)如何？”

    “愚不?可及�！鄙蚪覃[咬了咬唇，不?由加重手上的力道，引得他悶哼一聲，“元泓不?會(huì)坐以待斃�！�

    “最遲明日�！彼���?她唇瓣間流連往返，輕攏慢捻抹復(fù)挑，低聲道，“哪怕掀翻整個(gè)皇宮，我也?要查出死因，找回尸骨，送回北疆�！�

    沈今鸞早已汗?jié)窦贡常瑵饷艿那嘟z全黏在?后仰的背上，男人卻面容沉定，唯有?鬢邊落下滾燙的汗珠。

    她最先潰敗，化作一灘水，就快哭出聲，還要不?甘心地道：

    “那，萬一明日二虎斗不?起來。你?好戲沒?看成，命也?搭進(jìn)去了�！�

    男人卻低笑一聲。

    他的命門，就在?她手里。怎會(huì)輕易地搭進(jìn)去。

    朝局和命運(yùn)再?怎么折磨他，哪有?她磨人。

    顧昔潮眉眼深不?見底，拂開她搖搖欲墜的薄衫，耐心地讓她釋放出來：

    “禁軍中?有?顧家的人，京畿外還有?二衛(wèi)是我舊部。另外，我還留有?最后一招。陛下他，動(dòng)不?了我。”

    “我，盡在?娘子掌握�！�

    這一輩子，栽在?她手里了。顧昔潮抿唇輕嘆，感受無邊的潮涌襲來，淹沒?，直至淌過到腕間。

    好一個(gè)盡在?掌握，沈今鸞歪著頭，心生好奇，杏眸忽閃，艷光流轉(zhuǎn)：

    憶樺

    “最后一招？是什么？”

    顧昔潮低頭淺笑，笑而不?語，聽?她一聲聲婉轉(zhuǎn)央求。

    見他不?肯說，她總有?辦法制他。

    “那顧郎知?不?知?道……”她湊近他，猛地收緊五指山，輕聲道，“我也?有?后手�！�

    我也?藏了一招救你?的后手。

    “是什么？”男人抬眼，滿目渴求，用低啞的唇語問道。

    “是……”她貼著他泛紅的耳垂，忽嬌吟道，“顧昔潮，我好想你?�！�

    今昔，落花與孤潮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字音未落，潮水噴流如注。

    夜色氤氳，月籠輕紗，一片靜謐。窗外枯枝迎風(fēng)顫動(dòng)，在?帳幔之間投下虛無縹緲的長影。

    宮墻內(nèi)，殺機(jī)重重，良宵卻正好。

    濁重濃烈的氣息漸漸散了，化作綿綿的私語低吟。

    在?他無聲的凝視下，她平息下來，慢慢睡著了，他的心下泛起隱隱痛意?。

    他感受得到，她一來到這皇宮里，渾身滿是強(qiáng)撐起來的力道，整個(gè)人蓄滿劍拔弩張的刺。，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今日奔波入宮定是很累，他送她去潮頭，暫時(shí)緩解了焦慮與緊繃。在?他懷里，她短暫地卸下防備，終于安安心心地睡了過去。

    紅潤的眼尾還濕漉漉的，懸著被送上潮頭時(shí)的淚珠。

    帳中?彌漫著桃花的香息混著淡淡的腥氣，他默默扯去身下弄臟了的錦衾，丟去榻下一邊，用干凈的衣袍裹住她，再?躺在?她身側(cè)，錦帕浸濕了清水，一遍一遍地擦拭她黏膩的手。

    再?擁她一道入眠。

    夜深了，帳簾輕搖，顧昔潮極為?緩慢地動(dòng)了動(dòng)，想換一個(gè)令她靠得更舒服的姿勢。

    她閉著眼，秀眉輕蹙，睡夢中?以為?他又要偷偷溜走，抓著他的衣襟不?準(zhǔn)他走。

    顧昔潮便不?動(dòng)了。

    這一夜，他不?能成眠，只靜靜地看著她在?懷中?熟睡，他心滿意?足。

    ……

    破曉之時(shí)，陰云壓城。

    永樂宮外傳來人聲，殿門被人拍開。

    顧昔潮為?她攏好衾被，起身開門出殿。

    宮燈幽晦，御前內(nèi)侍陳篤親自立在?宮門口。見大將軍信步走來，他微一福身，指著身旁內(nèi)侍舉著的玉盤道：

    “陛下所賜，請(qǐng)大將軍二擇其一�！�

    “陛下寬厚，竟還能允臣選一選死法？”顧昔潮噙著諷笑，掃過去，只見玉盤上立著一壺酒，和一封御函。

    他挑起薄薄的紙片，打開一閱。

    朱砂御筆，一筆一劃，牽動(dòng)他最在?意?之人，最在?意?之事?。

    顧昔潮沉靜的雙眸如有?驚雷閃過，眨眼間攥緊了御函，在?掌中?碾得粉碎。

    宮燈猛地?fù)u晃，晨曦的天光透不?進(jìn)重重宮墻。

    內(nèi)侍陳篤命人將鴆酒撤下，袖手獨(dú)立，遙望九重宮闕之外。

    黎明前的天，最是暗黑無邊。

    ……

    沈今鸞一覺醒來，日陽高照。

    她睜開眼，身旁已是空無一人。

    這肉身因虛弱，喜昏睡。她竟酣睡至午后。

    一日以來，百姓供奉的香火，總算比在?云州的時(shí)候好多了，至少能行動(dòng)自如了。不?出七日，大概就能恢復(fù)如常了。

    可趙羨說的最后一劫，究竟為?何？

    沈今鸞發(fā)覺身上新?lián)Q的襦裙，想起昨夜，面上微微發(fā)燙。雖然忌憚在?宮里，什么都沒?做成，卻又是什么都做了。

    她低頭看了看裙裾上的紋樣，又望了望空寂的宮殿。

    奇怪，按理說這永樂宮在?她死后已空置十年?，怎會(huì)有?新的襦裙，還是她的尺寸，連同昨日她情急之下?lián)Q上的皇后翟衣，也?簇新無塵。

    沒?有?由來地，她心頭一顫，四望不?見顧昔潮的身影。

    昨夜他不?是說坐山觀虎斗的么，怎么自己出去了？

    一面宮墻之隔，隱約傳來兵戟碰撞的聲響。她疾步往外走去，卻見殿門外守著重重甲兵。

    “琴音姑姑，將軍有?令，讓我們守好此地。將軍回來前，煩請(qǐng)好好休息。”一個(gè)將士隔著殿門道。

    沈今鸞攥著袖口，心中?不?定。

    顧昔潮怕她的身份被人察覺，不?讓她在?宮中?走動(dòng)，已派兵將永樂宮看守起來了。

    她繼續(xù)往偏殿走去。此次回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琴音。

    貴妃榻上，琴音靜坐著，神志依舊不?清，認(rèn)不?得她，目光呆滯地直直望著偏殿中?的一處，喃喃自語：

    “娘娘沒?死，娘娘沒?死……”

    沈今鸞坐在?她身旁，為?她梳頭攏發(fā)，發(fā)覺她一直望著那一處。她終是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愣，而后淡淡一笑。

    那是一豎排堆積的箱籠是她入宮時(shí)帶在?身邊，算是她的嫁妝。都是當(dāng)年?她入京時(shí)，從北疆帶來的。

    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幼時(shí)玩的毽子，馬鞭，風(fēng)箏，二哥時(shí)不?時(shí)送來京都的舊衣和小玩意?兒，零零碎碎，足有?十余箱。

    承載著過去美好的回憶。

    許是因?qū)m殿空置，宮人將這十余座堆積起來的箱籠蒙上了一大塊白布。看起來，像是三座高聳的山峰。

    沈今鸞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想要掀開白布一看。

    “別?過去�！鼻僖艉鋈怀雎暤�。

    沈今鸞腳步一滯，看到貴妃榻上的琴音忽然立了起來，眼圈通紅。

    在?她茫然間，殿門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響，有?人破門而入，疾奔進(jìn)來，慌不?擇路一般，身上的佩刀數(shù)次撞上了廊柱，錚錚作響。

    沈今鸞回眸望去，只見一道黢黑暗沉的身影直朝她沖來，氣勢兇悍無比。

    是顧昔潮。

    “別?過去！”他幾乎是低吼出聲，雙眼血紅，面容猙獰陰鷙。

    即便在?刺荊嶺他孤身一人斬殺千軍萬馬之時(shí)，她也?不?曾看到他這副駭人的模樣。

    遠(yuǎn)隔數(shù)步，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的滔天憤怒，不?加收斂的陰戾之氣，像是要將人吞噬。

    大將軍素來矯健，可奔向她的幾步路，高大沉穩(wěn)的身姿竟然踉踉蹌蹌。

    等到終于一把將她拽住，他的身體竟在?顫抖，捂住她雙眼的手心滿是冷汗：

    “十一，你?別?看�！�

    “我一把火燒了這永樂宮，我們回家去�！�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后，帶著一股洶涌的血腥氣，是一場惡戰(zhàn)方歇。

    她抱住幾近脫力的男人，他像是方才疾奔橫穿整個(gè)皇宮來尋的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在?她肉身昏睡的短短幾個(gè)時(shí)辰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她問道。

    顧昔潮喘息不?語，一把用氅衣蓋住了她。

    又一陣突兀腳步聲傳來，碾碎了沉寂了十年?的永樂宮。一旁的琴音嚇得抖如篩糠，已經(jīng)跪倒在?地。

    “大將軍，陛下有?令，再?做頑抗，殺無赦�！币坏栏呖簢�(yán)肅的聲音在?宮外響起。

    沈今鸞舉目望去，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宮墻外密密麻麻的箭鏃。一簇一簇的寒光在?日頭下刺目萬般，對(duì)準(zhǔn)了囚籠一般的永樂宮。

    潮水般的天子親衛(wèi)涌入，無數(shù)錦袍在?風(fēng)中?翻騰，織成一張密網(wǎng)。宮門前的甲兵舉刀對(duì)峙，雙方寸步不?讓。

    一道人影疾步從中?走出來，身形瘦削，腳步虛浮，一襲華服玉帶，矜貴無雙，耀人睛目。

    正是天子。

    “阿鸞，你?別?過去�！痹�泓重��(fù)著一模一樣的話，清俊的面色浮現(xiàn)蒼白，被攔在?宮門外，目眥欲裂。

    縱然是當(dāng)年?受先帝晝夜羞辱，長跪雪地，元泓也?不?曾有?過如此失態(tài)的時(shí)候。

    聽?到他的聲音，在?氅衣里的沈今鸞渾渾噩噩，回過神來，想要脫離男人的懷抱。

    顧昔潮箍緊她，不?讓她走，一身肌肉賁張，強(qiáng)勢有?力。

    沈今鸞無奈地笑了笑，輕聲道：

    “你?讓我看罷�！�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83章

    大結(jié)局

    三個(gè)時(shí)辰前。

    天色將熹，

    烏云陰霾，濃如?潑墨，沉沉壓在宮闕殿頂鴟吻之上。

    兵戈聲自黎明前便錚錚不息，

    暗沉的夜色掩去了血色泅染的宮墻。

    一隊(duì)內(nèi)侍行?色匆匆，在廝殺聲里疾行?而?過。

    最前頭的御前內(nèi)侍陳篤步履沉定，身后是從永樂宮帶回那

    憶樺

    一瓶未動(dòng)的鴆酒。

    他?穿過晦暗無邊的長廊，來到高聳入云的太極殿前，

    越過重重軍士入內(nèi)。

    這些軍士是皇宮僅存的禁軍兵力，

    列陣殿中，

    嚴(yán)陣以待。

    太極殿，金紫恢弘的大殿中擠滿了人�；食莾�(nèi)宗室貴戚，

    文武重臣，聽著外頭接連不斷的兵戈之聲，局促惶遽，

    心有戚戚。

    陳篤穿過人潮，

    撣去身上寒氣，躬身進(jìn)入偏殿暖閣。

    太極殿的暖閣里，靜好祥和，

    與外頭的血腥和驚恐隔絕開來。

    鎏金獸首香爐噴吐出裊裊煙氣，

    經(jīng)此一夜燃燒，

    龍涎香息已淡了許多。

    華麗的瓔珞珠簾里，

    一雙素手毫無環(huán)佩，

    虎口?懸有一串紫檀佛珠，將簾子撩開一道縫隙，打開香爐玉蓋，

    放入一團(tuán)新的香片。

    收手回簾后，雪白的懷袖帶過一絲幽長的香息，

    一手佛珠，一手捻著一顆黑子，稍稍一頓，在棋子密布的棋盤上落下。

    皇帝和貴妃對(duì)弈一夜，無人敢入內(nèi)打擾。陳篤前來回稟消息，也在珠簾外靜候，凝神?等?著皇帝傳喚。

    他?低垂的余光里映著那一道皎白如?月的身影。

    李貴妃入宮十余載，綠鬢朱顏，白衣勝雪，舉手投足，形儀容止，挑不出一絲錯(cuò)來，盡是世家貴女的典范。

    清雋秀麗的眉宇之間，掩著一絲雷電一般的銳氣，又凝著長久不散的云翳。

    “能?和朕夤夜手談的，也就你了。”皇帝下了一顆白子，道，“竟一夜不分勝負(fù)�！�

    “這些年，是朕冷落你了�！�

    陳篤心中暗想，一個(gè)時(shí)辰前，禁軍中郎將陳戍以抓捕逆賊，護(hù)衛(wèi)皇城為?名，突如?其來帶兵圍了宮門，陛下卻?一直在此氣定神?閑地與貴妃對(duì)弈。

    自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陳家雄起，陛下已是多年不曾與貴妃對(duì)弈了。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自從顧家隨著大將軍北去而?蟄伏，沈氏也隨著先皇后崩逝而?沒落，前朝后宮，只剩李家和陳家在對(duì)壘。

    陳家是陛下一手提拔，圣眷正濃，傳聞二皇子下月就要立為?太子，誰知?陳家今日會(huì)自掘墳?zāi)埂?br />
    陳篤未及細(xì)思，皇帝的目光已掃向那一瓶未動(dòng)的鴆酒。陳篤會(huì)意，上前稟道：

    “大將軍留了御函。”，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大將軍在永樂宮門口?見了御函之后，帶著一身雷霆之怒奔走，宮門外便起兵戈，兩軍交戰(zhàn)，直至天明。

    只一手御函，就引得大將軍親自出馬，收服叛軍。皇帝這一手棋，果?真?妙極。

    “陛下，臣妾認(rèn)輸了。”

    珠簾后傳來李貴妃一聲婉轉(zhuǎn)輕笑。

    “陛下以一人治天下，以天下為?棋局。臣妾不過班門弄斧�！�

    李棲竹捻著佛珠，將手中的黑子投入白玉甕中，也掃了一眼那本是賜予大將軍的鴆酒。

    “臣妾賀陛下知?人善用，錙銖不費(fèi)，兵不血刃，擒得逆賊�！�

    女郎冷白面上笑意盈盈，無人所見之處，冰冷唇角似有似無的譏諷，并無惜敗之色。

    話音剛落，殿外傳來內(nèi)侍高亢的稟告，微微帶著顫音：

    “大將軍，到�！�

    “鐺鐺——”將士刀劍齊鳴，軍士們?的鐵靴踏在太極殿琉璃宮磚上的步伐，猶如?密且沉的鼓點(diǎn)。

    十年不見的大將軍，淵渟岳峙，一身鐵甲崢嶸，一手懷抱兜鍪，紅纓如?血絲，另一手提著一個(gè)垂死的軍士。

    一人的氣勢便蓋過了殿中所有文臣武將。

    看到他?手里的叛軍賊首陳戍，太極殿兩側(cè)的朝臣既是暗自舒了一口?氣，又禁不住心頭發(fā)涼。

    大將軍殺了太多人，極盛之時(shí)，死在他?手里的文臣武將不在少數(shù)。

    隨大將軍舉步入內(nèi)，兩側(cè)密集的百官都不由自主為?他?讓出道來。方才命懸一線的所有人，拜高踩低，刻意忘卻?前日大將軍癡戀先皇后的軼聞，朝他?行?禮道：

    “大將軍拱衛(wèi)皇城勞苦功高�！薄按髮④娦量嗔��！�

    “咣當(dāng)——”一聲，碾碎了所有阿諛。

    大將軍手臂一揚(yáng)，將手里提著的陳戍扔進(jìn)殿里，頭顱撞翻了獸首香爐，蒙蒙灰燼灑了滿地。

    所有人剎那噤聲。

    緊接著就是一聲“陛下駕到——”

    暖閣里的皇帝緩步走入太極殿中，坐在了金鑾御座之上，在渺渺眾生之中，與底下那道身姿遙遙對(duì)望。

    身姿高俊清瘦，到底天家威嚴(yán)。群臣倒伏下去，山呼萬歲。

    顧昔潮不卸甲不收刀，不趨不拜，徑自拱手道：

    “臣顧昔潮，救駕來遲�！�

    “叛軍賊首陳戍，帶一千禁軍圍困禁中，圖謀大逆，臣率京畿二衛(wèi)，合力擒拿，其余謀逆禁軍，皆已就地伏法。”

    群臣倒吸一口?涼氣，大將軍在無詔的情況下，擅自帶領(lǐng)京畿的顧家親兵，將叛軍一一誅殺。雖救駕有功，但還真?是一點(diǎn)余地都未給皇帝留下。

    若此時(shí)大將軍領(lǐng)著這些血戰(zhàn)之后士氣大漲的親兵，更進(jìn)一步……沒有人敢細(xì)想下去。此時(shí)，此地，大將軍是救星，亦是危機(jī)。

    皇帝眸中映著冰冷的微芒，漠然揮袖道：

    “將庶人陳戍，押下去�！�

    “且慢。”

    這一聲令人心驚膽寒，所有人等?著他?接下來的動(dòng)作。

    顧昔潮立在宮燈投下的暗影里，一絲光都透不進(jìn)他?的眼眸：

    “除卻?謀大逆之罪，陳戍、陳妃，十年前涉嫌謀害先皇后。今日，既三司在場，我來親審，諸位皆為?見證。”

    朝堂上眾人面如?菜色，本以為?叛軍已除，性命之憂已解，卻?不曾想方出狼窩，又入虎口?。

    天子面前，大將軍這是要挾持百官于此，徹查天子按下十年不表的先皇后舊案，親自揭開天子逆鱗。

    顧昔潮微一側(cè)首，身后的親兵押著一名披頭散發(fā)的女子入殿。

    眾人認(rèn)出那女子容貌，倒吸一口?涼氣。

    大將軍竟敢?guī)П�長驅(qū)直入后宮，將二皇子的生母陳妃娘娘逮了進(jìn)來。

    陳戍肩胛腹股中箭無數(shù)，全身骨頭斷裂十余處，在地上匍匐如?蛆蟲。一看到陳妃，他?的雙眸騰起血色，當(dāng)即大喊道：

    “十年前，我弒殺先皇后沈氏，偽造她出宮奔逃假象，蒙蔽圣聽，罪該萬死，與她無關(guān)�！�

    一語撕碎了所有的粉飾。眾人驚駭之下，聽顧昔潮沉聲問道：

    “皇后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殺她？”

    陳戍忽然抬起了雙眼，露出一絲陰狠而?又暢快的笑意。

    這一眼對(duì)視，顧昔潮便看到他?在日光下琥珀色的眼睛。

    他?曾在北疆無數(shù)次看到這樣的眸色。阿密當(dāng)，邑都，莽機(jī)，阿德，阿伊勃……他?見過的羌族人都是這樣琥珀色的眼。

    “我殺了她，是為?了報(bào)仇�！标愂�長嘆一聲，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有熊熊仇恨在心頭燃燒，“因?yàn)?，她是沈家女�！�

    “沈家父子收復(fù)羌族，將我們?王子送入京中為?質(zhì)，卻?害得他?身死宮中。”

    “沈家軍全軍覆沒，只剩下她這一個(gè)沈家余孽，我定是要除之而?后快！還有你們?的皇帝，我一個(gè)一個(gè)都不會(huì)放過……必要你們?血債血償！”

    此一語無異于驚雷劈下，將恢恢大殿毫不留情地當(dāng)空撕裂，撕裂了當(dāng)朝歌功頌德的謊言。

    這是一段被?刻意遺忘的歷史。

    如?今云州收復(fù)，功業(yè)已成?，好似所有人就可以忘記了沈氏當(dāng)年全軍覆沒的緣由，一并忘了有些貫穿兩代的刻骨仇恨，有些人輾轉(zhuǎn)十五年不曾忘卻?。

    如?今，這名僅剩的羌人帶著他?暗藏十五年的仇恨，向整座大魏皇城報(bào)復(fù)來了。

    若是今日被?他?謀逆得逞，大魏國祚都將改弦更張，眾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有余悸，無限驚恐化作震怒。

    這個(gè)人，究竟是怎么從羌人搖身一變成?了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