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別過來…”
他不敢抬頭,怕一動就扯痛被灼傷的地方,只能保持著這樣的動作,低著頭,輕聲說。
“油……你身上……黑色的……”
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著話。
那幾顆從他身上滾落下來的木炭還在燃燒,就掉落在他身邊的地上。
“遇火就燃……”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散落在伽爾蘭身邊的火炭,沒說話,也沒向后躲開,只是將目光再一次落在了伽爾蘭身上。
反而是旁邊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個被赫伊莫斯一手推倒在地上,臉上也沾染上了漆黑液體的西姆在聽到伽爾蘭的話之后發(fā)出了驚恐的叫聲,他一邊用恐懼的眼神看著滾落在伽爾蘭身邊的明晃晃的火炭,一邊就這么趴在地上使勁地向后爬。
他像是唯恐那火炭跳起來落到自己身上,只恨不得離伽爾蘭越遠越好。
因為一開始赫伊莫斯躲開了一多半的漆黑石油,那些石油都潑到了地上。
聽到伽爾蘭的那些話,原本驚慌地湊到伽爾蘭身邊的那些少年一下子炸開了,紛紛驚恐地向后退去,生怕自己不小心沾上。
但是幸好,從伽爾蘭身上掉下來的火炭離潑在地上的黑石油還有一段距離。
于是,湊到伽爾蘭身邊的少年們一散開,就只剩下半邊身子都是黑色液體的赫伊莫斯還蹲跪在伽爾蘭跟前。
只剩下他還留在伽爾蘭身邊。
這場面一時間極為諷刺。
“那里!就是那里。啊——�。�!”
突然傳來的尖叫聲打破了此刻尷尬而又諷刺的局面。
帶著一隊士兵匆匆跑過來的小胖子塔爾發(fā)出一聲驚人的尖叫聲,以不合他體態(tài)的速度嗖的一下沖了過來。
一邊沖,他還一邊發(fā)出震天的尖叫聲。
“王子!啊啊——伽爾蘭王子啊啊啊——”
他沖過來就慌張地繞著伽爾蘭左看右看,想伸手幫忙,可看著伽爾蘭后背可怕的灼傷和伽爾蘭痛苦的表情又不敢輕易動手,只能哭喪著一張臉,一邊喊著王子一邊繞著伽爾蘭打轉。
在小胖子急得跳腳的時候,那隊士兵匆匆地跑了過來。
那是沒跟上伽爾蘭的塔爾在追上來的半路上遇到的一隊士兵。雖然塔爾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王子那么焦慮的神色,他覺得一定是很大的事情。
為了以防萬一,他就打著伽爾蘭王子的名義將那隊本是在王宮里巡邏的士兵帶過來了。
帶頭的隊率一看中庭這里亂糟糟的情形,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先是立刻叫幾位士兵將小王子緊急送醫(yī),然后馬上指揮下屬開始控制現(xiàn)場。
赫伊莫斯寸步不離地跟著伽爾蘭,自然也離開了這里,只是離開之前提醒了那位隊率地上的黑色液體易燃的事情,所以隊率很謹慎地先用水壺澆滅了地上的火炭。
然后,他就撿起翻下來的那個銅制火盤仔細查看了起來,銅制火盤邊上被利器撞擊的痕跡讓中年隊率的眉頭猛地皺了起來。
那是箭的痕跡!
判斷出這一點的他二話不說,抽出腰側的小型號角,吹響了緊急戒備的號聲。
幾乎是在他號聲響起的一瞬間,所有在這附近的巡邏隊伍都馬上向這個方向趕了過來,并在各自隊率的指揮下將附近所有的地方都封鎖了起來。
除非長著翅膀,否則絕對不可能有人能闖出他們的封鎖線。
那群闖了禍的少年一臉茫然地看著涌來的士兵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中年隊率也沒工夫管他們,只是讓士兵將他們看好了。
很快,被他安排在附近搜尋的士兵發(fā)現(xiàn)了異物。
“隊長!這里有一支箭!”
從附近茂密的灌木叢中找出了箭只的士兵匆匆將它送到隊率身前。
………………
在處理政務的王庭大廳之中,卡莫斯王正坐在桌前忙于批閱公文,桌子邊上的卷軸堆積如山,幾乎要蓋住卡莫斯的臉了。
于是,本想去練武場活動活動筋骨的卡莫斯只能老老實實地留了下來,批改公文到了此刻的深夜時分。今天晚上不把這些堆積下來的公務處理完,他恐怕就別想睡覺了。
有著略卷披肩棕發(fā)的祭司站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將一張張羊皮紙卷筒拿出來,揭開上面完好的紅色火漆印,將卷紙在卡莫斯王身前展開。
每一張公文,他都會用最簡略的語言做出概括,并提醒卡莫斯王這個公文的重點,幫助卡莫斯最快做出判斷。
“說起來,最近有些奇怪……”
堆積如山的公文處理了一半,中途稍微休息一下的時候,歇牧爾一邊喝著侍女送上來的濃茶提神,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了半句。
“什么?”
卡莫斯王正在很沒形象地伸懶腰、打呵欠,順便揉揉眼睛。
一口氣批閱了五六十份公文,雖然在大廳之中點的燈讓四周亮如白晝,他還是覺得眼睛疼。
“伽爾蘭王子和赫伊莫斯王子最近的行為不太對勁,似乎是吵架了,都不怎么說話了。”
“這樣嗎?哈哈哈哈,那兩個小家伙吵架鬧脾氣了嗎?”
卡莫斯王哈哈大笑了起來。
“伽爾蘭也就算了,這小家伙任性得很,經(jīng)常鬧騰,不過,赫伊莫斯那個小鬼也這樣那就有些稀罕了�!�
畢竟,比起孩子氣的伽爾蘭,赫伊莫斯就要成熟多了,思維幾乎跟個大人沒兩樣……嗯,也就在面對著伽爾蘭的時候,還能多少有點孩子的感覺。
“雖然只是兩個小孩的吵架,但是這王宮里的其他人可不會這樣認為�!�
歇牧爾說,目光微冷。
“最近宮里可不安靜啊�!�
“隨他們去,一群走個路都要算計邁多大步子的磨磨唧唧的家伙,還能翻天了不成?”
卡莫斯王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至于那兩個小家伙……哈哈,小孩子的事情就讓小孩自己去解決,我們這些大人看著就好了�!�
他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我明白了。”
歇牧爾點了點頭,站起身。
“請您繼續(xù)�!�
卡莫斯王發(fā)出一聲哀嚎,嚎完之后,他突然抬頭,摸了摸下巴。
“歇牧爾,來打個賭如何?嗯——就賭十瓶美酒。”
他笑嘻嘻地挑了下眉。
“我賭這次吵架冷戰(zhàn),肯定是赫伊莫斯先認輸。”
歇牧爾將一張羊皮紙在卡莫斯王身前鋪開,手指在重點處敲了敲。
他面無表情地說:“……賭不起來�!�
卡莫斯王一怔,然后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拿起那張羊皮紙。
“哈哈哈哈哈,這樣的確沒法賭哈哈哈哈哈——”
兩個人壓的注都一樣,怎么賭?
就在卡莫斯王還在哈哈大笑時,一位侍從匆匆地走進政務廳之中。
“卡莫斯王�!彼o張地說,“伽爾蘭王子出事了�!�
卡莫斯王猛地起身,目光一凜,攥在他手中的羊皮紙嘶啦一下被他撕成了兩半。
…………
當卡莫斯王帶著歇牧爾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伽爾蘭的住所處有不少人在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但是,人雖然多,行為卻很是井然有序,都在匆匆地做著自己的事,彼此竟是毫無碰撞。顯然,里面有人在指揮。
一進庭院之中,卡莫斯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噴泉池下方。
赫伊莫斯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抿著嘴,微垂著眼,不知在想著什么。兩名侍女在他身邊,正忙碌著幫他擦拭身體。但是就算被擦拭過了,卡莫斯也隱約能看到他身上殘留著的黑色液體,從手臂一直到小腿,全部都是。
皮膚上勉強還能擦拭一下,身上的衣服那就根本無法清理了,黒漬染了半邊身體的衣服,看起來臟兮兮的,讓歇牧爾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皺眉。
不過卡莫斯并沒有停留,只是掃了赫伊莫斯一眼之后,就匆匆地邁進了伽爾蘭的房間中。
一進門,他的目光就越過房間里的人群,落在床上的伽爾蘭身上。
這一看,他的眼角就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他的小王弟趴在床上,那像是被烙鐵燙過的燒焦痕跡浮現(xiàn)在小孩柔嫩白皙的皮膚上。
后頸脖子上有一處,背后好幾處,小腿上還有一處,簡直像是烙鐵從小孩身上翻滾著掉下來一般。
雪白的背上,那些可怖的燒傷痕跡一眼看上去觸目驚心。
伽爾蘭趴在床上,側著臉,半邊臉陷入枕頭里,露出的半邊臉蒼白得厲害,泛紅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發(fā)絲都黏在了上面。
兩位醫(yī)師正一頭一腳站在床邊,彎著腰,仔細地幫他清理傷口。
小孩的手指死死地扣緊了枕頭,那手指用力到指關節(jié)都已經(jīng)泛白的地步。
他顯然是痛得厲害,卻沒有喊痛,只是金色的大眼睛里噙滿了淚,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幾乎沒了血色,淚珠啪嗒啪嗒地順著蒼白的頰掉下來,打濕了枕頭。
那個模樣,讓人看著實在是心疼得不行。
“羅亞!將裹著冰塊的毛巾拿過來!”
“沙琪!把新燒好的水端過來,用冰塊降溫!”
“可,叫那些搗藥汁的人動作迅速點!”
“露菲亞,泡了藥汁的繃帶和布料烤干了沒有——”
一位看起來和卡莫斯王差不多大的女官正在房間中發(fā)號施令,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做事。她是被卡莫斯王安排過來統(tǒng)管伽爾蘭內宮的女官,而正是因為有她在此發(fā)號施令,眾人才顯得井然有序,同時做著那么多的事也不會手忙腳亂。
反而是沖進來的卡莫斯王擋住了門口,讓一個匆匆端著冰塊從門口進來的侍女撞在他身上,手中的冰盆差點翻倒。
一看是卡莫斯王,她慌得趕緊跪下道歉。
卡莫斯王還沒來得及開口讓她別管自己、起身繼續(xù)做事,那邊的女官已經(jīng)看了過來,眉頭一皺,走過來,隨意俯了下身就當做是行禮了。
“王,現(xiàn)在這里不需要醫(yī)師以外的人。”臉色并不好看的女官一開口就毫不客氣地懟人,“請您和歇牧爾大人立刻出去,不要妨礙我們�!�
同樣的話,她在不久前也對那個像是木樁一樣杵在房間里礙事的赫伊莫斯王子說過,將其趕出去,隨手安排了兩個侍女給他擦拭身體。
在房間里只會擋路礙事的卡莫斯王、以及祭司大人灰溜溜地被彪悍的女官趕了出來。
他們剛一到外面,就有被隊率派來的士兵向他們匯報。
“什么?抓到一個死士,可那個人服毒自盡了?”
卡莫斯王緊緊地皺著眉,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不斷有人在進出的房間。
是的,他待在這里沒用,他唯一能做的,是盡快將那個害了他的王弟的幕后黑手揪出來。
“尸體在哪里?”
從士兵口中得到回答之后,卡莫斯王快步向前走去。
剛走到大門,他停下來,轉頭看著那站在噴泉池下半邊身子都淋濕了的少年。
“赫伊莫斯�!笨雇跽f,“你跟我來�!�
第53章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
一輪彎月高掛在天空,
向恢弘華美的王宮灑下細碎的銀光。
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
位于王宮偏僻一角的審訊廳此刻依然是燈火通明。
一具身著黑色勁裝的尸體躺在大廳之中,十來個侍女或是侍從打扮的人被繩索緊緊綁著,跪在大廳上。他們伏在地上,
深深地低著頭,
幾乎將額頭抵在了地上,臉上滿是惶恐的神色,身上還有不少被拷打后留下的傷痕。
一身深色短袍的卡莫斯王站在那具尸體之前,用金色飾物扣緊的黑紅色披風從他寬闊的肩膀上垂落。
他俯視著那具尸體,宛如雄獅一般的棕色眼睛炯炯有神,
眼底深處透出一分威色。
他光是站在那里,
就算不動不說話,也自有一股威勢向著四面八方壓迫而去。此時此刻,
仿佛有一股可怕的氣息籠罩在大廳之中,將大廳里的所有人都壓得透不過氣來。
一位隊率單膝跪在他的身前,雙手捧著一只箭。
穿著白色祭司長袍的歇牧爾拿起那支箭,仔細看了看。
“材質以木為主,
只有箭頭上有一點增重的鐵皮,目的大概是為了保持箭射出后的平衡�!�
看完后,
他得出了結論。
他說:“顯然,
這不是以殺傷力為目的制作的箭只。”
“是的,
歇牧爾�!�
同樣站在一旁的審訊廳的主官審判長接口道,
“這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蓄意引發(fā)的事件�!�
‘惡魔的血液’是最近才發(fā)現(xiàn)的一種奇怪的液體,因為散發(fā)著能讓人至昏的惡臭氣味,沾上難以清洗,甚至會讓部分人的皮膚紅腫發(fā)炎,所以,一般人都會盡可能地遠離它。
“現(xiàn)在看來,似乎某些人掌握了這種液體的一部分特質,比如,比油還更加易燃。”那位審判長說,“據(jù)這些人交代,是有人用金錢賄賂他們,讓他們挑撥兩位王子的關系,并將這種液體偷運到宮中來,哄騙那些小孩用它對付赫伊莫斯王子�!�
“顯然,他們針對的目標不是伽爾蘭王子,而是赫伊莫斯王子�!�
已是中年的審判長一臉嚴肅地說。
“如果他們的計劃得逞,那么,現(xiàn)在赫伊莫斯王子很可能已被燒死,而且會在中庭引發(fā)大火,包括這只木箭在內的所有證物都會被燒毀,那么,這個死士也可以趁著火災大亂的時候逃離王宮�!�
正是因為沒能引發(fā)大火,那隊士兵又及時趕到中庭,吹響緊急號,封鎖王宮,這才抓住了這個死士。
只是可惜,這個死士眼看逃不掉就吞毒自盡了。
從歇牧爾手中拿過那只木箭,卡莫斯王將它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他低笑了一聲,說:“雖然沒證據(jù)……不過我大概猜得到這個臭水溝里的蟲子是哪個家伙派過來的�!�
他雖然是在笑,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的低笑正是因為怒到了極點。
他看也不看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伏在他身前的侍女和侍從們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這些吃里扒外的,沒必要留著了�!�
他說,輕描淡寫。
“都殺了吧�!�
在那些人的悲鳴和哭喊聲中,卡莫斯王隨手將那支箭丟給了赫伊莫斯。
少年單膝跪在那具尸體身邊,他來之前已經(jīng)換了一件干凈的衣服,此刻正低頭定定地俯視著尸體。審判長說的那些話他都聽到了耳中,只是細碎黑發(fā)散落下來,蓋住他的眼窩,讓人看不清聽到了那些話的他此刻眼底的神色。
他抬頭,接住了卡莫斯王丟給他的箭只,拿到眼前看了起來。
“你也差不多猜得到吧?”
卡莫斯王說。
“…………”
“我很不爽,很想揍那家伙一頓,但是,現(xiàn)在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我不能對那個家伙做任何事。”
他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前提下,他不可能對一個位高權重的家伙動手。
正因為是王,所以更要遵守亞倫蘭狄斯的律法。
否則,這個國家的律法將從他開始崩壞。
“……”
手指稍一用力,那支箭在赫伊莫斯手中折斷成兩截。
他垂著眼,但是凌亂的黑發(fā)也掩蓋不住他眼底的寒光。
他說:“請借我一隊護衛(wèi)。”
卡莫斯王挑眉,他轉身,大步離開,黑紅色的披風在他身后高高飛揚而起。
他說:“歇牧爾,從我的近衛(wèi)軍中安排一隊給他。”
…………
雖是深夜,王宮一處的側門卻在卡莫斯王的特令下打開了。
巨大的轉盤在數(shù)名守門士兵手中轉動著,讓那巨型的鐵門緩緩地向下垂落,它躺倒在護城河上,成為一座堅固的鐵橋。
緊接著,一群身著黑紅色皮甲的騎兵們從敞開的城門口奔馳而出,其中,有著一個偏小的黑發(fā)少年的身影。
他們奔出城門,縱馬沒入茫茫的夜色深處。
………………
墨涅斯特城,亞倫蘭狄斯的五大城市之一,位于王城北方,是亞倫蘭狄斯公路的重要交匯樞紐,同時,它也是亞倫蘭狄斯之中斜斜貫穿了整個南北部的兩條母親河之一的恩基河的重要港口。
而正是這個陸地以及水上的樞紐位置,讓它憑借著往來的商貿積累著財富,成為了亞倫蘭狄斯的五大城市之一。
它是家族繼承式的城市,上任城主是個忠厚善良的人,善待城民,對子民非常寬容,收稅也不高,城中還有專門的收容老人以及殘疾者的收容所,因此深得墨涅斯特城民的愛戴。
只是可惜的是,老城主老年才生下的孩子意外失蹤,因此,在他臨死之前,他只能將城主的位置傳給了他的弟弟,厄爾。
等后來老城主的孩子被找回來的時候,厄爾已經(jīng)坐穩(wěn)了城主的位置。
但是讓城民們松了口氣的是,他們的新城主將他那兄長唯一的子嗣接回了城堡中,據(jù)說,他待他的這位侄兒猶如親子一般。
此刻,才是日出時分,墨涅斯特城四方的城門才剛剛打開,就聽見了馬蹄奔踏著大地宛如雷鳴般的聲音,守門的侍衛(wèi)一抬頭,就看到遠方有一群騎兵卷起滾滾塵土而來,一下子令他大驚失色,還以為遭到了敵襲。
再仔細一看,那些騎士都身著統(tǒng)一款式的黑紅色皮甲和深色勁裝,手臂上還有特制的花紋臂環(huán),頓時松了口氣。
因為他認出來了,那是亞倫蘭狄斯的王身邊近衛(wèi)隊的裝束。
那一隊大概是三四十騎,縱馬到了門口,領頭的人勒住韁繩。
那是個比起其他魁梧的騎士要偏小一些的身影,在迎上來的守衛(wèi)長的注視下,那人向后扯開了披風的兜帽。
漆黑的發(fā)散落在空中,暴露在明亮的朝陽之下的,是一張屬于少年的俊美面容。
金紅色的眸宛如天空染著火的太陽,劍眉高挑,細長眼角宛如鋒利的刀刃,雖然還只是少年,卻是周身都散發(fā)著一股懾人的壓迫感,宛如出鞘的利劍,已鋒芒畢露。
“赫伊莫斯少……不,殿、殿下。”
城門的守衛(wèi)長欣喜地迎上去,然后結巴了一下,改了口。
卡莫斯王下的詔令早就在兩個多月前來到了墨涅斯特城,并引起了轟動。不少城民歡欣鼓舞,慶賀他們老城主的孩子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王子。這個守衛(wèi)長作為尊敬老城主的城民一員,也由衷地為他們的小主人感到高興。
赫伊莫斯低頭看他,對他點了下頭,并沒有說什么,跟在他身邊的那位中年騎士掏出一個令牌。
金色的底,圖案上黑紅色的旗幟,還有凸出的栩栩如生的金色獅子頭,讓守衛(wèi)長一下子就俯身跪了下去。
那是只有王的近衛(wèi)隊才能持有的,象征著王的命令的令牌。
一眾騎兵很快進入了城門,并未下馬,只是入城之后就放慢了馬速�?匆娺@一群魁梧彪悍的騎士,大道上的人都紛紛避讓到一邊。有人認出了領頭的那個少年就是他們老城主的孩子,頓時站在路邊開始交頭接耳了起來。
他們老城主的孩子成為了亞倫蘭狄斯的王子,說不定未來還能成為亞倫蘭狄斯王是一件令墨涅斯特城民們極為興奮的事情。現(xiàn)在,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回到墨涅斯特城來了,頓時引起了眾多城民的關注。
他們圍過來,看著赫伊莫斯帶著那隊騎士們徑直到了城中心的城堡門口,這才下了馬。
“赫、赫伊莫斯……殿下�!�
守在城堡大門前的侍衛(wèi)錯愕地看著那個大步走來的少年,額頭滲出汗來。
“您、您這是……”
“怎么,我回來看望我親愛的叔父,你不打算讓我進去嗎?”
站在城堡大門前的少年沉聲問道。
侍衛(wèi)怔了一下,他張了嘴剛要說點什么。
可是他一抬眼,看到對面那群聚集在一起使勁地朝這邊看的城民們,下意識閉了嘴。
“開門!立刻開門!沒見到赫伊莫斯殿下回來了嗎?”
他一邊高聲呵斥著自己的下屬,一邊回頭對赫伊莫斯賠笑到。
“怎么會?厄爾大人說過了,這里永遠都是您的家。”
少年瞥他一眼。
只是一個目光,就讓侍衛(wèi)胸口哽了一下。他眼睜睜地看著赫伊莫斯邁開大步,走進打開的大門中。
跟著少年來的那群騎士們一半跟在了少年身后,另一半接手了同伴們的匹馬,留在了大門之外等候著。
大清早本是在城堡之中忙碌著的侍女以及仆人們一見到突然出現(xiàn)的赫伊莫斯,一個個都呆住了。
進入了城堡之中的赫伊莫斯并未和任何人打招呼,環(huán)顧了這個熟悉的地方一圈后,他轉身,徑直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現(xiàn)在是清晨時分,他要找的那個人定然是在練武場。
呆在大廳中的眾人就這么吃驚地、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眾騎士們也一言不發(fā)地跟著赫伊莫斯身后離去。一名侍從就轉身拼命地跑了起來,他要立刻向城主大人匯報赫伊莫斯突然回來的消息。
赫伊莫斯快步穿過一條長廊,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雕刻華美的黑木門。
他走到門前,頓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腳。
砰地一聲,精致的雕花門被他一腳踹開,一個丑陋的豁口出現(xiàn)在被踹中的地方。
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那個正在練武場中練習槍法的青年差點讓手中的長槍落地,他惱怒地回頭,想要大罵那個驚擾了他練武的仆人,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被踹壞的門中走來。
“赫伊莫斯……”
他下意識握緊地了手中的槍。
“你為什么在這里?”
赫伊莫斯,他父親的兄長的兒子,他的堂弟。
明明比他要小好幾歲,卻比他優(yōu)秀得太多,輕易就能將他碾壓的家伙。
他無比嫉恨著的家伙。
他曾經(jīng)暗中設計過這家伙好幾次,卻從來沒有成功過,這家伙總是用一種冰冷的、不屑的目光俯視著他。
自從聽說赫伊莫斯被選為王子后,他更是嫉妒得發(fā)瘋。
明明父親大人說過,赫伊莫斯這家伙這次死定了,為什么現(xiàn)在會——
“因為厄爾叔父和你似乎都很想念我,所以我回來看望你們。”
少年如此說。
“巴克,你在練武是嗎?那么,這么久不見,讓我們這兩個堂兄弟來切磋一頓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武器架上抓起一柄利槍。
“不、不用……”
巴克一句話還沒說完。
一根長槍陡然從天而降,宛如巨大的利箭向他襲來。
分毫不差地擦過他的頰邊,割開一道血痕,然后重重地釘在他身后的訓練木樁上。
剛剛才成年的青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赫伊莫斯擲過來的長槍深深地釘在木樁上,還在發(fā)出嗡鳴之聲,在他頭頂?shù)臉屛参⑽⒍秳又?br />
跌坐在地上的巴克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長槍只要稍微偏一點,就能貫穿他的頭顱。
大步走來的少年一把拔出木樁上的長槍,明明比他矮了幾分的身體,卻站在他的身前,俯視著他。
居高臨下。
眼中一點寒光,無端令人心悸。
赫伊莫斯說:“繼續(xù)�!�
…………
當?shù)玫较⒌哪固爻侵鞫驙柎掖亿s到練武場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可怕的、令他心疼至極的場面。
他最看重也是最心疼的那個兒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那個該死的小雜種一只腳重重地踩在巴克的胸口。
看那胸口塌陷的程度,顯然已經(jīng)折斷了幾根肋骨。
更令他眼前發(fā)黑的是,一柄長槍鋒利的槍頭貫穿了巴克的右手手掌,將那只手狠狠地釘在了地上。
他的兒子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哀嚎,那一聲聲像是釘子一樣釘進了他心里。
厄爾心疼得發(fā)瘋,恨不得立刻就命令身后的侍衛(wèi)們沖上去,將那個該死的小雜種砍成肉醬。
但是,他的理智制止了他。
他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怒火強壓下去,然后向前走去,對著赫伊莫斯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赫伊莫斯,我說過,這里是你的家,你隨時可以回來。”
他用著長輩對后輩、叔父對侄子的那種嚴厲而又不失痛心的口吻說道。
“但是,你怎么可以因為你成了王子,就仗著身份欺壓你的堂兄?”
那痛心疾首的話語中又隱約含著一點威脅的意味。
“這要是讓卡莫斯王知道你做出這種事……他肯定不希望亞倫蘭狄斯有一個囂張拔扈、不懂得敬愛兄長的王子。”
一腳踩在巴克胸口的少年側頭,眼角瞥了厄爾城主一眼。
他揚起唇,笑了一下。
“許久不見了,我的厄爾叔父。”
他說,然后抬腳,厄爾認為他暗地里的威脅湊效了,心里剛松了一口氣,就看見那只剛抬起的漆黑長靴再一次狠狠地踩下去。
咔擦,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還有巴克的一聲慘叫,顯然,他的肋骨又斷了一根。
厄爾城主白了一下臉,他痛心疾首地看著赫伊莫斯,說:“赫伊莫斯,我把你接進來,一直以來把你當做親生孩子來對待,如今竟然把你教養(yǎng)成這種樣子,我對不起我的大哥啊�!�
他臉上是一個表情,可他隱藏在額發(fā)下的額頭青筋在劇烈地跳動著。
他眼角輕輕瞥了一眼旁邊那十幾個身材高大魁梧的騎士,那熟悉的裝束令他不敢輕舉妄動,尤其是領頭的那個中年騎士胸口佩戴著的獅子徽章。
那是千騎長的徽章。
這些騎士都是卡莫斯王的直屬近衛(wèi)隊的騎士。
……若不是這些人在場,他早已命令自己的下屬一擁而上,狠狠地教訓那個該死的小雜種了!
他怎么還活著,他應該已經(jīng)被燒死在王宮里了才對!
“叔父大人,讓你失望了,我還活著,沒被燒死�!�
赫伊莫斯的話讓厄爾城主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只是,他臉上卻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
“燒死?赫伊莫斯,你出什么事了嗎?”他說,“你是不是誤會了叔父,誤會了你的堂兄?其實我們……”
“叔父大人,我花了一天兩夜的時間趕到這里不是來和你辯論誤會不誤會的問題的。”
少年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來這里,只是想給你一個警告�!�
他說,仍舊是一腳將他的堂兄踩在地上,晃了一下釘在巴克手掌上的長槍,讓巴克痛得再度慘叫了一聲。
“從現(xiàn)在起,你再動一次手腳,我就來找堂兄一次�!�
金紅色的眸盯著厄爾城主,赫伊莫斯說道。
“我來找比我大五歲的堂兄切磋武藝,一不留神打傷了堂兄�!�
少年的眼角銳利得宛如刀鋒,微微上揚著,顯得異常凌厲。
而他同樣上揚的唇角透出深深的嘲諷意味。
“怎么,被比自己小的堂弟打傷了,然后身為長輩的您出來,幫他報仇嗎?”
這個被他稱為叔父的男人不敢因為這個理由動他。
赫伊莫斯早就看清了這個男人。
口蜜腹劍,裝腔作勢,面善心惡,善于表演,喜好名聲。
一個成年人被小自己五六歲的堂弟打傷了,然后作為父親的他去向侄子報復——這種讓人不屑的、有辱名聲的事情,注重名聲的厄爾絕對不會去做。
尤其是現(xiàn)在有王的近衛(wèi)隊在場,事情有可能傳到王城,傳到卡莫斯王耳中的時候,他更不會做出這種不智的舉動。
“‘我還是小孩,不懂事,只是不小心打傷了堂兄而已’——我這么說,叔父大人,您能拿我怎么辦?”
少年唇角那抹令人后背發(fā)寒的笑意越發(fā)清晰。
“所以,我來警告你,厄爾城主�!�
目光冰冷的少年甚至已經(jīng)不再稱呼這個人為叔父。
“你動一次手腳,我就來找堂兄一次。”
“這次,是一只手,下一次,這只手臂都會被整個砍斷。”
赫伊莫斯說,他在輕笑。
少年那張俊美的臉笑起來如朝霞一般讓人賞心悅目,可是卻讓盯著他的眾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說不出理由,他們就是覺得,那個少年說的話,還有笑起來的樣子,讓他們后背發(fā)寒。
“再下一次,是一條腿�!�
“而最后一次……”
最后半句話,并不大的聲音,卻是讓厄爾城主胸口都緊了一下。
“赫伊莫斯,你若對我有怨恨,就沖我來,放過你的兄長�!�
他一臉凜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