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伽爾蘭微微喘著氣,
一雙眼盯著凱霍斯。
“別說,
凱霍斯�!�
他說,“說出來,
就完了�!�
在托澤斯城墻的防線瀕臨崩潰的時候,
是因為王子的到來,
守衛(wèi)托澤斯的將士們才爆發(fā)出瘋狂的士氣,一舉將海盜們趕了下去。
現(xiàn)在,
他們也是在依靠這股氣勢頑強地抵抗住了海盜怒濤一般的進攻。
因為王子在這里,
將士們才充滿了力量。
伽爾蘭,
此刻,
他就是戰(zhàn)場上的托澤斯人無可取代的信仰。
此刻他站在戰(zhàn)場,
就如同一面凝聚著全部托澤斯人力量的旗幟。
如果一旦他受了重傷的消息傳播開來……
旗幟折斷,信仰崩塌。
剛剛提升的士氣立刻就會崩潰,
甚至比之前還不如,而整個城墻的防線也會隨之崩潰。
托澤斯城就真的再也守不住了。
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
所以伽爾蘭在中箭的第一時間,
就果斷地咬牙將露在外面的箭桿折斷。
剩下的一小截被披風擋住,
不斷滲出來的鮮血也被染了不少敵人鮮血的披風掩蓋著,讓人根本看不出染在披風上的到底是誰的血。
他竭盡全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站在激烈的戰(zhàn)場之上。
“……您需要治療�!�
凱霍斯說,聲音低沉,一字一句。
騎士的聲音在這一刻沙啞得簡直像是硬生生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一般。
“等戰(zhàn)斗結(jié)束后�!�
伽爾蘭回答。
他的手仍然死死地扣住了騎士的手腕。
年輕的王子仰著頭,這一刻,他和凱霍斯對視的目光寫滿了強硬。
“繼續(xù)戰(zhàn)斗,凱霍斯�!�
他說:“這是我的命令�!�
獨眼騎士的眼角無法抑制地輕顫了一下。
稍許之后,他將按在伽爾蘭后背上的那只手收了回來,極慢的,極其艱難的。
他的呼吸沉重得厲害。
然后,他猛地一轉(zhuǎn)身,低吼一聲,雙手將大劍一揮,重重劈砍而下。
大劍一下子就將那沖向他身后的海盜整個人劈成了兩半。
凱霍斯像是在發(fā)泄著什么一般,那張英俊的臉此刻竟是微微扭曲著,透出幾分狠意,爆發(fā)出可怕的力量,竟是在一瞬間就將沖過來的那一堆海盜殺得干干凈凈。
烈日的騎士站在城墻上,站在他的王子的身前。
原本明亮的金發(fā)已經(jīng)盡數(shù)被鮮血染紅,噴到他臉上的血液順著他的側(cè)頰流下來,他的臉色在這一刻陰沉得厲害,目光滿是可怖的煞氣,再也看不出一點那被稱之為太陽的騎士的陽光之處。
托澤斯的城墻上,慘烈的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它就像是一臺貪婪的絞肉機,無止盡地吞噬著所有人的性命和血肉。
參與這場戰(zhàn)爭的所有人都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瘋狂。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就是戰(zhàn)場的寫照。
或許是因為不忍目睹這個被血肉鋪滿的戰(zhàn)場,太陽不知何時隱入云層,隱蔽了自己的身影,天色暗了下來。
不久之后,那細雨就又稀稀落落地下了起來。
城墻上干枯的血痕被沖刷了下去,那血混合著雨水流到地面上,匯聚成一灘灘的黑紅色水灘,浸泡著尸體。
在窸窸窣窣的雨聲中,第三天的夜幕降臨了。
久攻不下的海盜們不得已,在號角聲中緩緩?fù)巳ァ?br />
將身前最后一名海盜殺死,凱霍斯轉(zhuǎn)回頭來。
伽爾蘭仍舊站在那里,站立在城墻之上,站立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哪怕是在夜幕中,他濡濕的金發(fā)也映著燈火,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
只要王子還站在城墻上,他們就不會后退半步!
所有人都在心底如此發(fā)誓道。
他們只能遠遠地看著王子那站得筆挺的身影,還有明亮的金發(fā)。
只有站在伽爾蘭身邊的獨眼騎士,才能清楚地看到少年蒼白的臉,還有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一點血色的唇。
那唇上還有著被咬破的傷痕,那是竭力站立在這個戰(zhàn)場上的少年自己咬破的傷痕。
將心底某種涌動的情緒強壓下去,凱霍斯深吸一口氣,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做出了一種禮節(jié)樣式的動作。
他微微躬身,將手伸到了伽爾蘭的身前。
唇色乍白的少年抬眼看他一眼,然后,抬起手,將手放在凱霍斯的手掌上。
獨眼騎士就保持著這種‘虛扶’著他的王子的禮節(jié)動作,陪同王子一同向前走去,緩緩地走下了城墻。
他抬著的那只右手穩(wěn)穩(wěn)地橫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就像是手上沒有承受一丁點力量一般。
……‘虛扶’。
是的,看似如此。
但是只有兩位當事人才知道,伽爾蘭的手壓在凱霍斯手上,幾乎是將大半個身體的力量撐在那只手上,才能若無其事地、不動聲色地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下城墻。
…………
一回到執(zhí)政府的房間里,房門剛一關(guān)緊,凱霍斯立刻一伸手將伽爾蘭橫抱起來。
血跡斑斑的披風被扯下來丟到地上。
被凱霍斯三步并作一步抱上床的伽爾蘭趴在床上,他的后背上,衣服已經(jīng)被浸透成血紅的一片。
嗤啦。
血紅色的衣服被撕開,少年蒼白的背部上扎著一根斷箭。
箭尖沒入接近肩胛骨的地方。
凱霍斯目光凝重地看著那只斷箭,用手指在箭尖附近輕輕按了按,他指尖下蒼白的背立刻緊跟著顫抖了一下。
箭尖都帶有撕裂效果,一旦強行拔出來,背部會撕裂開一個大血口,血液立刻就會如泉噴而出,會讓人暫時失去行動力。若是不及時止血,更會讓人因失血過多而亡。
這也是為什么伽爾蘭當時只是折斷了箭桿,沒有將其拔出來的緣故。
凱霍斯拔出腰間今天還不曾用過的貼身匕首,將刀刃在燭火上烤了好一會兒。
然后,他俯身,一手按在伽爾蘭后背上,一手拿著匕首,用劍尖一點點將箭尖那一處的皮肉切割開。
箭支扎入皮肉太久,那附近已經(jīng)有些皮肉都結(jié)痂了,將箭支都融在了其中。
必須將那結(jié)痂的肌膚重新挑開。
當鋒利的劍尖一點點割開肌膚、切開血肉之時,伽爾蘭那被凱霍斯用力按住的蒼白的后背在不斷地顫抖。
他的手指死死地攥緊了床被,用力地指關(guān)節(jié)都泛白的地步。
凱霍斯放下匕首,他說:“王子,找個東西咬緊�!�
伽爾蘭深吸一口氣,張口用力地咬住了枕頭。
凱霍斯仍然一手按在他背上,一手握住了斷箭。
然后,用力一拔——
“!��!”
金色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起來。
斷箭被硬生生從血肉中拔出,菱形的箭尖陡然撕裂了肌膚,從傷口噴出的鮮血飛濺到凱霍斯的側(cè)頰上,更是一連串地灑落在少年繃緊到極致的后背上。
繃緊的肩讓他后背上的蝴蝶骨深深地凸顯出來,仿佛蝴蝶被折斷的翅膀。
那背上點點濺落的鮮血的殷紅,越發(fā)襯得少年后背上的肌膚慘白得近乎半透明一般,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凱霍斯手不停,飛快地在傷口敷上止血的藥,然后用繃帶緊緊地包扎住。
等他做完這一切,他抬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伽爾蘭一直毫無動靜,原來竟是在拔箭的時候昏死了過去。
寂靜的夜里,房間里靜悄悄的,只能聽見輕微的呼吸的聲音。
少年俯身趴在床上,長長的金發(fā)在雪白的床被上鋪開。
他纖細的后頸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那半張臉深深陷入柔軟的枕頭里,露出的半張蒼白側(cè)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他閉著眼,細長的睫毛垂下來,末端還殘留著一點水珠,它輕顫著,像是脆弱得再也承受不起一丁點的重量。
凱霍斯站在床邊看著已經(jīng)陷入昏睡中的伽爾蘭。
染著血跡的金發(fā)凌亂地散落在他的眼前,讓人看不出此刻他臉上的神色。
可是能看得見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成拳。
那握緊的拳頭上,手背青筋暴起。
突然,輕輕的敲門聲從外面?zhèn)鱽�,那聲音驚醒了沉默中的騎士,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將一個薄毯子輕輕蓋在伽爾蘭的身上之后,這才轉(zhuǎn)身,盡可能輕輕地快步走出了房間。
門外是他的親衛(wèi),告訴他塞斯等將領(lǐng)已經(jīng)來到了樓下的大廳里,正在統(tǒng)計今天的戰(zhàn)損,請他和王子殿下過去。
“王子太累了,正在休息,我去就行了�!�
凱霍斯說,命令幾個親衛(wèi)守在門口和走廊里,不得讓任何人進入房間。
囑咐完了,他這才轉(zhuǎn)身快步向大廳走去。
安靜的房間里,只剩下一個輕微的呼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陰沉沉的,房間里的燈還亮著,窗子關(guān)著,雨水打在窗子上,一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隨著天色變黑,越來越大。
豆大的雨點打下來,發(fā)出響亮的敲擊聲。
昏睡中的少年被猛烈的雨聲吵醒,他依然保持著趴在床上的姿勢,緩緩地睜開眼。
蒼白的臉浮現(xiàn)出了一層紅暈,只是唇依然沒什么血色,還有些干裂。
水……
他無意識地想著。
緩緩環(huán)視一圈,目光落在房間一側(cè)桌案上的琉璃水壺上,里面清澈的水讓他的喉嚨輕輕蠕動了一下。
喉嚨干渴得厲害,像是要裂開一般。
伽爾蘭起身,強忍著后背上那一處近乎痙攣的劇痛,下了床,向桌案走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手腳有些發(fā)軟。
而且,站起身來的時候,腦子里也眩暈得厲害,不遠處水壺都在他的視線中重影了數(shù)秒。
……
身體很熱,好像有一種整個人在火中被火燒似的感覺。
他的喘息急促得厲害,可是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燙得他頭暈?zāi)垦!?br />
他再度向前走了幾步,忽眼前一黑、腳一軟,一頭栽倒在木質(zhì)地板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王子?!”
大門被猛地推開,剛剛結(jié)束和塞斯等將領(lǐng)的對話,心里惦記著伽爾蘭著急趕回來的凱霍斯焦急地奔進來。
他抬腳想要向倒在上的少年奔去,但是剛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將房門關(guān)緊,這才匆匆地跑去將伽爾蘭抱起來。
手一碰伽爾蘭,凱霍斯臉上的神色就是一變。
好燙!
伽爾蘭閉著眼,渾身無力地躺在他懷中,明明蒼白的臉此刻卻浮現(xiàn)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紅,細密的汗水不斷從他滾燙的額頭滲出來,被濡濕的金發(fā)貼在他的頰邊。
沒多少血色的唇微張著,氣息急促,那唇看起來干得厲害。
凱霍斯心口一凜。
中了箭傷卻沒有及時下去治療。
受了傷的身體繼續(xù)強行進行戰(zhàn)斗。
隨后,還淋了雨,一身濕透。
很可能傷口也濕透了,導(dǎo)致邪氣入侵,發(fā)了炎。
由此導(dǎo)致的連鎖反應(yīng),終于讓這具不堪重負的身體發(fā)起燒來。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發(fā)燒,這皮膚滾燙的程度,這種熱度,已經(jīng)算是很嚴重了。
不行!
就算冒著王子受傷的事情可能會被泄露的風險,他也要立刻去將醫(yī)師帶過來。
騎士這么想著,把伽爾蘭放回床上,他剛剛松手,還沒來得及直起身,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匆匆奔來,重重地敲門。
“伽爾蘭殿下!凱霍斯大人!”
門外的人焦急地呼喊著。
“海盜發(fā)動夜襲了——”
凱霍斯呼吸一頓,下一秒,一股滔天的怒火從他身體深處席卷而來。
他渾身的煞氣都散發(fā)了出來。
這一刻,怒氣像是暴風一般肆虐起來,騎士已經(jīng)怒不可遏到了極點。
那些海盜欺人太甚!
騎士僅剩的那只眼中這一瞬殺意滔天。
而下一秒,‘不能讓王子知道’這個念頭立刻浮現(xiàn)在他腦中,他沖門外的人喊了一聲閉嘴。
然后,起身,打算離去。
可是,就在他剛要起身的時候,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映著燈光,那只手的手背蒼白得近乎透明,手指卻用力地扣緊了他的手臂。
心口一緊,凱霍斯一低頭,就看見伽爾蘭剛才還閉著的眼緩緩睜開了。
細長睫毛下,透出金色的光。
少年攥著他的手臂,垂著眼,急促地喘息著,發(fā)出微弱卻堅定的聲音。
“凱霍斯,幫我換衣。”
凱霍斯呼吸頓了一下,然后,他咬牙。
“不,殿下,您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可能再做任何事了�!�
他說,“請您在這里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們�!�
“凱霍斯……”
伽爾蘭的聲音微弱。
“王子,你現(xiàn)在根本站都站不起來了!怎么可能還站在戰(zhàn)場上?”
那種灼燒著心口疼得要命的感覺讓騎士在這一刻竟是失控地忘記了尊卑,以不敬的口吻幾乎斥責一般對伽爾蘭低吼道。
“你從小到大什么時候受過這種苦?就算上了戰(zhàn)場,您也撐不下去的!”
睫毛抬起,金色的眸看了凱霍斯一眼。
“……我撐得住�!�
少年如此說。
他臉上那不正常的緋紅像是在一點點燃燒吞噬他生命力的赤紅火焰。
他的唇是讓人觸目驚心的慘白。
可是他看著凱霍斯的眼卻比什么都還要平靜和從容。
這世間還有什么,能比死亡更痛苦?
強忍著身體像是被火燒般滾燙的感覺,還有后背上撕裂的痛楚,伽爾蘭咬牙,用力將虛軟的身體撐起來。
他知道他撐得住。
他不是沒受過苦。
他死過四次。
所以,此刻這一點痛楚,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么。
第109章
就像是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
巴沙在暴怒中發(fā)動了對托澤斯城的夜襲。
海盜在大海上漂流,
不受任何人管轄,
也不受任何國家的束縛,一個地方混不下去了,
大不了換個地方,而被他們得罪的國家的海軍卻因為海域限制不能過界繼續(xù)追殺他們。所以,
海盜們大多都過得很逍遙。
巴沙在數(shù)年前來到托澤斯城,
帶著下屬在這里混跡了很久,
過得很舒服,
眼看著獵物已經(jīng)足夠肥了,
他已經(jīng)開始琢磨著,
大概過個半年或者一年就開宰了。
但是不久前突然有人暗中聯(lián)系他,告訴了他有一個能夠輕易擊潰托澤斯海軍的好機會,同時,他們還會有人暗中在城中協(xié)助,
幫巴沙攻下托澤斯城。
巴沙一想,雖然稍微早了點,
但是難得有這么好的機會,
還有人從旁協(xié)助讓他省點力氣,
這事挺好的,
就答應(yīng)了。
至于對方是誰是哪個國家的暗探他也懶得問,
陸地上那些國家勾心斗角打的死去活來和他這個海盜有個屁的關(guān)系,
他只管宰了肥羊然后帶著小弟們繼續(xù)滿大海的逍遙去就是。
一開始,
的確如他和那人的預(yù)料,
他們一舉擊潰了毫無防備的托澤斯海軍,甚至輕易就擒獲了托澤斯海軍統(tǒng)帥塔卡。
海軍的崩潰駭?shù)贸侵心侨贺澙穮s無用的官員們紛紛想要棄城而逃。
本來,巴沙以為,這樣的狀況下,托澤斯城唾手可得。就像是一塊毫無防備的躺在餓狼身前的肥肉,只要他一張口,就能吞下肚。
然而,當海盜張開利齒一口咬下去的時候,卻一下子崩碎了門牙。
原本以為鮮美可口的肥肉,原來竟是一塊石頭。
最讓巴沙氣得頭暈?zāi)X脹的是,每次托澤斯城都是看似加把勁就能倒下了,但是不知為什么偏生就差那么一點點,讓它堅挺住了。
明明搖搖欲墜,可是無論他怎么投入兵力都是差那么一點點——好幾次都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潰,偏生就是死死地撐住了最后一口氣。
海盜們在這座看似隨時都會完蛋的城市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那一口肉吊在眼前,饞得人流口水,怎么都舍不得,就只好再加一把勁兒。
如此,就像個賭徒一般,巴沙紅著眼不斷地將自己的兵力投入進去。
等他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了不小的損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jīng)騎虎難下。
如果不攻下托澤斯城,不說他的損失難以彌補,他在海上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赫赫威名也會就此毀于一旦——這對于視威名如命的海盜來說是絕對難以忍受的。
事到如今,這位賭徒發(fā)了狠,咬牙決定一口氣投下自己全部的底盤。
哪怕是連夜攻城,損失再大,他也要把這座該死的城里所有抵抗他的人——還有,那個一次又一次破壞他的計劃的亞倫蘭狄斯王子全部斬于他的刀下!
他要砍下那個王子的頭顱制作成他的藏品,在以后展示給所有人看。
只有如此才能發(fā)泄他心頭之恨!
午夜已過,離太陽的升起還有數(shù)個小時,就在這個原本寂靜的時間里,下著雨的漆黑夜色中,無數(shù)海盜摸著黑,偷偷地潛到了城墻下,開始輕手輕腳地向上攀爬。
月光和星光都被厚厚的雨云遮住,朦朧的雨幕模糊住了人的視線,而窸窸窣窣的雨聲掩蓋了他們的動靜。
這個下雨的黑夜,給他們提供了絕佳的時機。
只要一爬上城墻,他們就能殺對方個出其不意,說不定一舉就能占據(jù)城墻。
就在打頭的那批海盜已經(jīng)攀爬了大半的時候,城墻之上突然有亮光晃動了一下,一隊值夜的士兵拎著提燈來查看城墻上的燈有沒有被雨澆滅的,順便散開四處查探一下有沒有異常的動靜。
其中,一名士兵拎著燈探頭往城墻外一看。
他本是例行公事般的隨意一看,可是這一眼,一下子就讓他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掏出哨子使勁一吹,尖利的哨聲響徹了整個城墻。
“夜襲!�。 �
隨著士兵撕心裂肺的大喊聲,原本在寂靜中的城墻陡然喧鬧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夜色中平靜的水面就沸騰了起來。
托澤斯城所有的燈火都亮了,無數(shù)正在城墻下方的小屋子里和衣而睡的士兵們被集合的號角聲叫醒,匆匆從小屋子里魚貫而出。
轉(zhuǎn)瞬之間,城中已是人聲鼎沸,無數(shù)士兵急匆匆地涌上了城墻。
此刻,城墻上這一晚負責守夜的士兵已經(jīng)和最先爬上城墻的海盜死斗上了,雙方都在拼命,人數(shù)都不多,只看誰先壓的過誰,誰先得到同伴的支援。
奴隸的動作慢一些,但是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們已經(jīng)飛快地趕到了戰(zhàn)場。
守夜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經(jīng)犧牲在和先頭那批海盜的戰(zhàn)斗中,還好,趕來的士兵及時接上了空擋,死死地抗住了海盜猛烈地襲擊。
黑夜中,雨幕中,仿佛什么都看不到盡頭。
他們冒著大雨,喘著氣和不斷涌上來的海盜戰(zhàn)在一起。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們的體力也在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
尤其是在這陰沉沉的夜幕之中,很容易就讓人心生絕望。
他們不知道已經(jīng)過了多久,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要繼續(xù)戰(zhàn)斗多久。
下意識的,不少士兵都在戰(zhàn)斗的空隙中將目光投向一處城墻。
那個金發(fā)的身影曾經(jīng)站著的地方。
可是此刻,那個帶給他們力量的宛如支柱一般的身影并沒有在那里。
看一眼后,他們就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心情也越發(fā)低落了下來。
“王子來了!”
突然一聲響亮的大喊聲,雖然是在喧鬧至極的戰(zhàn)場上,但是這一聲大喊、接二連三的大喊,一瞬間像是山呼海嘯一般,自中心向著四面八方奔涌開來。
無數(shù)人下意識轉(zhuǎn)頭望去,甚至于包括那些海盜在內(nèi)。
朦朧的夜色中,許多都看不清,可是唯獨燈光下那一抹金色的發(fā)異常明亮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底。
宛如一劑強心針打下,托澤斯人的情緒高漲而起,身體也涌出無窮的力量。
他們掉頭再一次和海盜拼命廝殺了起來。
那一處的城墻上,金發(fā)的王子在騎士們的護衛(wèi)之下,再一次踏上了城墻。
燈光昏暗,雨夜模糊,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少年的臉上,大部分都是毫無血色的蒼白,仿佛所有的紅色都匯聚在他緋紅的頰上。
那是不正常的殷紅。
他邁步向前走去,一步步走得很穩(wěn)。
每走一步,扯動他的手臂,扯動他后背上的皮肉,那箭傷就劇烈地抽痛一下。
沒人看得見他衣著下面雪白的繃帶。
也沒人能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的滾燙。
獨眼騎士緊緊跟在他身后,身側(cè)的拳用力攥緊。
伽爾蘭的臉色很平靜,每走一步后背抽搐般的疼痛被他死死地咽在抿緊的唇中。
他站在城墻上,拔出長劍。
“跟我來�!�
他說,依然是簡單明了三個字。
他向著對面的海盜沖去。
簇擁而來的將士們高聲呼喊著奮不顧身的跟在他的身后。
…………
一夜廝殺,天色逐漸大亮。
海盜沒有絲毫后退的跡象。
然后,時間一點點推移,不知不覺之間,已經(jīng)到了下午時分。
托澤斯戰(zhàn)役的第四天也即將過去。
援軍依然不見蹤影。
雨依然在下,濃濃的血腥味伴隨著雨水的腥味縈繞著這座浴血的城墻。
數(shù)不清的尸首堆積在城墻腳下,因為堆積得太久,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出腐爛的氣息。同樣,也有無數(shù)的尸體泡在城墻上黑紅色的血灘之中,散發(fā)著難聞的味道。
海盜再一次緩緩?fù)巳ァ?br />
神經(jīng)已經(jīng)快要繃緊到極限的將士們在海盜退去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一屁股跌坐在全是泥水和血水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們渾身上下也都是泥巴和血跡,每個人看起來都狼狽不堪。
揮舞了無數(shù)次,對此刻的他們來說已經(jīng)沉重得要命的刀刃長矛放在一邊,他們的手在握著水囊灌水的時候都在微微發(fā)抖。
快要力竭了。
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
從昨天深夜一直到今天的下午,長達一天的時候,幾乎沒有可以休息的時間,海盜的攻擊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像是驚濤駭浪一般轟擊著這座城市。
他們甚至都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到底打退幾波海盜的攻擊了。
無數(shù)次防線岌岌可危。
無數(shù)次他們都以為不行了。
可是無數(shù)次他們硬是咬牙撐了過來。
高強度的激烈戰(zhàn)斗幾乎讓所有人的腦子都已經(jīng)麻痹,他們只是撐住了這一口氣,他們只是憑借著那一股憋在胸口的信念。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在無比險惡的環(huán)境中撐了下去。
此刻,在難得喘息的間隙中,幾乎是不約而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方向。
從深夜到現(xiàn)在,有著一頭金色長發(fā)的少年的身影從始至終都站立在雨幕之中,站立在城墻之上,站立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就像是一面永不倒塌的旗幟,凝聚著所有托澤斯人的信念。
王子還在。
他們想。
他們的王子還站在那里,和他們站在一起。
所有人都這么想著,咬牙撐住了最后一口氣。
他們要和王子一起,死戰(zhàn)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