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卡莫斯王坐在高臺之上,眉頭深鎖,清晨的陽光透過天窗照在他半邊身軀上,讓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半邊沒入陰影之中。
他一手按在暖玉高臺面上,帶著厚厚老繭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著臺面。
這位馳騁于戰(zhàn)場從不知何為畏懼的獅子王此刻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凝重之色,他抿著厚唇,不知在想著什么。
一張有著折痕的淡黃色羊皮紙擺在他的身邊,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
沙瑪什的祭司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雖然面前擺著一堆文書,還不斷地翻閱著,但是他的心思顯然沒有在文書上,而是在時不時地轉(zhuǎn)頭,將目光投向?qū)嬍彝饷妫@然是在等待著找到人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半個晚上過去了,到現(xiàn)在還毫無音訊,歇牧爾的臉色已變得鐵青了。他此刻心里堵著一口氣,一團怒火在他胸口燒得厲害,可就是找不到發(fā)泄的渠道,只能死死地堵在那里。
如果現(xiàn)在抓到了那個頑劣到竟然做出翹家這種行為的小王子,他絕對會毫不留情地狠狠訓斥他一整天。
女官長就站在門口,微微垂著頭,她常日里總是精心打理盤起的長發(fā)今天就是隨意地梳攏在一起,從她肩上垂落。
她轉(zhuǎn)過頭,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向外看去,外面是一望無際的湛藍色晴空。
陽光明亮,萬里無云,是一個好天氣。
她將目光轉(zhuǎn)回來,向另一邊看去,落到了站在窗邊的赫伊莫斯王子身上。
赫伊莫斯站在窗邊,從來到卡莫斯王的房間里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石雕一般。
他的臉微低著,漆黑的睫毛垂下來,在褐色的頰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那漆黑的影子像是滲入他的眼底,讓他的瞳孔在這一刻就像是一雙無機質(zhì)暗紅色玻璃珠,冰冷的,幾乎找不到屬于活人的生氣。
薄薄的唇抿緊得如刀鋒一般,給人一種近乎疼痛的感覺。
他明明就站在陽光之下,可是他站在那里,光卻絲毫落不到他身上,就像是他將投向他的光都拒絕了,從自己身邊驅(qū)散走了一般。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不過是眨眼之間,金發(fā)的騎士一改往日里從容自如的模樣,直接沖進卡莫斯王的寢宮之中。
待一頭沖進來,抬眼看到沉著臉坐在高臺上的卡莫斯王時,凱霍斯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莽撞地直接沖到了王的面前。
他昨日就習慣性地前往近衛(wèi)軍的訓練場地進行訓練,一直到今早都待在那里。
誰知一大早,他就接到卡莫斯王派人暗中送來的某個消息。
被那個消息驚得不輕的他心急如焚地趕過來,一時間在卡莫斯王面前失了分寸。
凱霍斯俯身,單膝跪在卡莫斯王面前。
“抱歉,王,是我失禮了,但是,我現(xiàn)在……”
因為是急匆匆地趕來,他此刻甚至還有些氣喘。
卡莫斯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了,然后抬手將身邊的那張羊皮紙丟給了凱霍斯。
凱霍斯下意識接住,低頭看去。
那羊皮紙上的是他極為熟悉的字跡。
‘抱歉,王兄,赫伊莫斯比我更適合王座,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所以我離開了�!�
‘世界很大,我想,我能看上很久�!�
‘與任何人無關,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
房間里安靜得厲害,只有待在房間里的人呼吸的聲音在回響。
凱霍斯看完了伽爾蘭的留言,他這一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起身,將手中的羊皮紙送回了卡莫斯王手中。
然后,他轉(zhuǎn)身,幾步走到了窗邊。
同樣的,也是站在窗邊的赫伊莫斯身前。
凱霍斯猛地一伸手,一把揪住了赫伊莫斯的領口。
僅剩的獨眼盯著赫伊莫斯,他的臉上爆發(fā)出毫不掩飾的怒氣。
“你對殿下做了什么?”
他問赫伊莫斯問。
一字一句,語調(diào)森寒。
他絲毫不顧自己此刻的行為是在以下犯上,也不管冒犯王子會受到多么嚴厲的懲罰,凱霍斯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赫伊莫斯,像是想要窺視出赫伊莫斯所有隱瞞的東西。
這是凱霍斯的一種直覺。
殿下的離開,一定是因為這個人。
一定是赫伊莫斯王子對殿下做了什么,才逼得殿下不得不出走。
他早就隱約地覺得赫伊莫斯對殿下的態(tài)度實在是奇怪……
所以,他此刻看著赫伊莫斯的目光像是在噴火。
然而,最讓他感到憤怒以及不可原諒的,是他自己。
他明明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卻沒怎么去在意,導致王子獨自一人離開了王宮…………這是他的失職!
他身為王子的守護騎士,卻沒能保護好王子。
心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灼燒著,凱霍斯冷冷地看著赫伊莫斯。
一直垂著眼一動不動的赫伊莫斯終于有了動靜,他也沒有因為凱霍斯抓住他的衣領而發(fā)怒,只是抬眼淡淡地瞥了金發(fā)騎士一眼。
那瞳孔像是冰冷的玻璃珠一般,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凱霍斯冷笑一下。
他雖然臉色看起來還算冷靜,但是從他居然失禮地拽住了赫伊莫斯王子的衣領的行為看來,他的情緒顯然已經(jīng)有些失控了。
而赫伊莫斯的那一眼讓他心底強忍著的怒火徹底爆發(fā)了。
他一抬手,竟是一拳向赫伊莫斯的臉揍去。
“凱霍斯,住手!”
歇牧爾猛地站起身來,大喊著想要制止凱霍斯。
可是,常日里沉著冷靜的人一旦失控,反而更加可怕。
此刻情緒失控中的烈日騎士完全無視了沙瑪什的祭司的命令。
眼看他那一拳就要落到赫伊莫斯的身上。
一道微光從赫伊莫斯眸底掠過,他突兀地抬頭,一抬手,瞬間擋住了凱霍斯的那一拳。
金紅色的眼底掠過一道狠意。
像是已經(jīng)壓抑到了極點,那雙無機質(zhì)的玻璃珠仿佛是陡然碎裂開來,迸出如狼一般的兇光,
在擋住凱霍斯那一拳的同時,赫伊莫斯的右手也猛地攥緊成拳,像是在發(fā)泄什么一般,一拳狠狠向凱霍斯腹部擊去。
那一拳自然也被凱霍斯擋住了。
于是,接下來,在歇牧爾鐵青的臉色中,在塔普提女官長驚愕的目光中,赫伊莫斯和凱霍斯兩人竟是不顧場合、不顧地點、甚至不顧卡莫斯王還在場,就這么硬生生地戰(zhàn)到了一起。
一時間,四周的空氣都好像被火焰點燃了一般,熾熱得厲害。
拳撞擊到肉的悶聲接連不斷地在空氣中響起。
都是實打?qū)嵉�,一拳一腳都帶著凌厲的風壓,那拳拳到肉的悶聲光是聽著都讓人覺得疼。
而且,那兩人明顯是已經(jīng)打出了真火,眼睛都像是野獸一般燒紅了起來。
就在兩人越打越狠的時候,突然之間,一種危險到極點的感覺襲來。
一道風聲呼嘯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高山壓頂一般的壓迫感。
赫伊莫斯和凱霍斯都本能地向后一躍,躲開感覺到危險的地方。
砰地一聲巨響,沉重的巨劍就在兩人向后躍開的那一瞬重重劈下來。
咔嚓一聲,竟是將玉石的堅硬地面給劈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那可怕的力道,足以將一個人從頭到腳劈裂成兩半。
房間里一片寂靜。
向后躍開躲開這可怕的一擊的兩人還在急促地喘息著,一只手重重劈下這一劍的卡莫斯王開口說話了。
“打夠了沒有?”
他右臂一抬,輕輕松松就把那把巨劍抬起來,扛在肩上。
如灼熱炭火般的金棕色眼眸掃過兩人,從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強大的壓迫感一下子壓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要是不夠,我陪你們打�!�
獅子王開口,臉色臭得厲害。
“老子正煩著,正好想找個人狠狠揍一頓,來,你們誰先來?一起上也行!”
房間里只有獅子王低沉的聲音在回蕩,另外兩人低著頭,微微喘息著,都沒有回答。
稍許之后,站在右側(cè)的金發(fā)騎士一手按在胸前,向卡莫斯王俯身跪下。
“卡莫斯王,既然到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恐怕王子人已經(jīng)不在王宮之中了。”
他說,“請允許我去王城中尋找�!�
“嗯,去吧�!�
卡莫斯一臉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凱霍斯再次行禮,隨后轉(zhuǎn)身飛快地離開了。
緊接著,赫伊莫斯二話沒說,向卡莫斯微微躬身之后,也跟著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
卡莫斯一臉煩躁,隨手將手中巨劍丟到桌上,發(fā)出碰的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罵道:“那兩個臭小子倒是打一頓發(fā)泄出來了,老子還憋著呢�!�
要是卡莫斯王往常這么罵罵咧咧地自稱老子老子地說個不停,向來注重王的禮儀形象的歇牧爾早就開口懟人了。
可是這一次,心思根本不在這里的歇牧爾黑著一張臉,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邊。
沙瑪什的祭司那渾身的低氣壓讓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有種窒息的感覺。
……
塔普提已經(jīng)懵了。
她自覺已經(jīng)是個很冷靜沉著的人了,但是剛才發(fā)生的那些事也讓她一時間目瞪口呆。
一貫都以溫和的態(tài)度待人、舉止從容不迫的凱霍斯居然對赫伊莫斯王子動手了?!
向來處事冷靜理智、遇事不動聲色的赫伊莫斯王子竟然和凱霍斯打起來了?!
他們居然就在卡莫斯王的房間里打起來了——
而且,卡莫斯王竟是也跟著動手了!甚至都把地板劈開了一道裂縫——
這簡直是……
簡直是……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景的女官長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
塔普提之所以如此震驚,是因為她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三人兇悍的一面。
畢竟她一直跟在王子身邊,無論是卡莫斯王、赫伊莫斯王子,還是騎士凱霍斯,在王子面前都溫和順從得不行。
她覺得,剛才的那一幕……簡直就像是一群在主人面前乖巧溫順至極的野獸,只要主人一離開,就立刻暴動,露出獠牙,重新變回了兇猛可怖的野獸。
這還只是伽爾蘭王子離開的第一天啊。
不,甚至一天都沒有,只是一晚上而已。
看著地面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想著赫伊莫斯王子和凱霍斯兇狠地戰(zhàn)在一起的那一幕……
塔普提一時間緊張了起來。
才一個晚上就變成了這樣。
這要是……一天……三天……十天……
甚至是,如果王子真的跑出去短時間不打算回來的話……
…………
啊啊啊……
伽爾蘭殿下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完全無法想象伽爾蘭長期失蹤會導致多么可怕的狀況發(fā)生。
女官長在心底如此祈禱著。
請您無論如何盡快回來。
您不能丟下這里。
不然,您一不在,這些可怕的猛獸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徹底失控了啊——
第138章
那緊張的氣氛很快從王宮之中蔓延了出來,
開始向整個王城擴展。
一隊接著一隊的近衛(wèi)隊從王宮里匆匆奔出來,
封鎖了王城中的各個街道,并在每個人流量大的地方開始搜尋了起來。
緊接著,本是駐扎在王城之外的訓練場地里的軍團也動了起來,
一小部分進入王城協(xié)助近衛(wèi)軍搜尋,
剩下的則是在王城四周散開,匆匆奔赴各個交通要道,
設置臨時關卡把守在那里,
仔細搜尋著每一個往來的人。
一時間,
整個王城風聲鶴唳。
放眼看去,
滿大街都是巡邏的士兵,
緊緊地盯著在路上行走的每一個人。
王城的城民們老老實實地龜縮在自己的屋子里,近衛(wèi)軍在挨個搜查著王城中的每一棟建筑。而且,就連那些貴族大臣的住所也沒有放過,王室騎士團的團長薩閣出示了卡莫斯王搜查全城的王令之后,就帶著麾下的騎士們進入貴族大臣的住所之中仔細搜查。
王城里的權貴們也都是懵的,
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讓卡莫斯王如此大動干他們上跳下竄努力想要打探到一點內(nèi)幕,
可是,這一次是卡莫斯王親自下達了封口令,只有極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內(nèi)情,所以他們折騰了許久,
依然是滿肚子疑惑。
巨大的王城之中,
那座雄偉壯麗的王宮坐北朝南,
而整個王城則是有著南門、東門、西門三個出入口。
從這天開始,這三座大門都被封鎖住了。
只準入,不準出。
原本預定在今日出城的所有人、所有商隊全部都被攔在了門口。
身著亮黑色盔甲的近衛(wèi)騎士站在城門口,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那一股染血的駭人氣息,壓制住了那些聚集在城門卻不得外出的人們的不滿。
應該很快就好了。
所有人都這么安慰著自己。
他們再稍微等等就好了。
于是,這個再稍微等等,一等,就過了三天。
等著出城的人們足足等了三天,城門依然被封鎖著。
因為哪怕整個王城都被搜查得幾乎掀開一整塊地皮了,那些騎士們似乎仍未尋找到他們要找的人。
就在那些焦急得再也等待不下去的人們開始躁動不安的時候,上面來了御令。
城門開放了,允許眾人出城。只是,每一個出城的人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檢查才可以。
此刻在王宮里的卡莫斯王也是眉頭緊鎖,心情煩躁。
王城畢竟是亞倫蘭狄斯最繁華的城市,每日人來人往,進出數(shù)量極為龐大,一旦只準進不準出,王城的負荷就會翻倍地上漲,所以不可能一直這么封鎖下去。
強行封鎖城門三日已經(jīng)是極限了,所以,就算還沒找到伽爾蘭,卡莫斯王也不得不開口,放那些囤積在城中的人出城。
但是,就算允許眾人出城了,每個城門之處肯定要進行嚴密的搜查。
而且為了避免伽爾蘭失蹤的這個消息泄露出去,只有極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內(nèi)情,于是,這幾個知情的人就被分別派往各個城門守在那里,以便在發(fā)現(xiàn)伽爾蘭王子之后立刻將其不動聲色地帶回來,不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這件事。
城門開放的第二天,負責看守南城門的是王室騎士團的團長薩閣。
為了避免顯眼,他沒穿王室騎士團標志性的火紅色盔甲,而是換上了一套普通的近衛(wèi)軍的盔甲。
他站在城門處,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城門口擁擠的人們里搜尋著。
對于伽爾蘭王子翹家這件事,這位薩閣團長同樣也極為不滿。
那天上午被卡莫斯王叫去,秘密地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對身為王室騎士團團長的他來說,歷代團長的經(jīng)歷都告訴了他關于王位爭奪的險惡和殘酷,父子反目、兄弟廝殺那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自從他接任團長的那一天起,他就做好了迎接這種血腥事情的準備。
誰知道,這位伽爾蘭王子竟然不按理出牌。
明明王座唾手可得,他竟是毫不猶豫地將王座給讓出來,自己跑路了!
薩閣之前還聽到有人私下議論說,伽爾蘭王子當時在議庭里推拒成為王太子其實是在欲迎還拒,裝給大家看的。
現(xiàn)在,如果再遇到說這種話的人,薩閣覺得自己會直接狠狠踹那人一腳。
欲什么迎還什么拒��?
那位王子根本就是招呼都不打一聲,趁著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這么干凈利落地跑人了。
……那個至高無上的王座,被眾神注視著的榮耀的王座……
雖然薩閣對名利并無留戀。
但是王座,那已經(jīng)不屬于名利的范疇了。
捫心自問,薩閣自覺,如果他處于伽爾蘭王子的立場,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么輕易放棄唾手可得的王座,讓給別人的。
所以,就算對伽爾蘭王子的行為很不滿,但是薩閣心里卻對伽爾蘭有了一點微妙的感慨。
這位王子……好像很特別。
……
城門口擁擠得厲害,排著長龍,每個人出城都要經(jīng)過仔細的搜查,雖然很花費時間,但是在城門兩側(cè)那身披銳甲、氣勢懾人的近衛(wèi)軍地注視下,就算心里再不耐煩,每個人臉上都表現(xiàn)得很老實,也很配合檢查。
可以坐人的馬車、箱運貨物都是檢查重點。
啪嗒一聲,在擁擠的隊伍中,其中一匹漆黑的駿馬大概是擠得煩躁了,突然猛地一跺蹄子發(fā)出一聲嘶鳴。
那排在前面的一位老婦人被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上挎著的菜籃掉落在地上,里面的蔬果落了一地。
下一秒,牽著黑馬的人就用力攥緊了韁繩讓躁動的馬匹老實了下來。
發(fā)覺這里發(fā)生了騷動,一名年輕的近衛(wèi)騎士立刻跑過來查看。
等他到事發(fā)處的時候,那馬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而馬的主人已經(jīng)將摔倒的老婦人扶了起來,現(xiàn)在正蹲在地上,將散落的蔬果放回菜籃里。
這位近衛(wèi)騎士掃了一眼,就猜到前因后果了,他沒說什么,跟著俯身,將剩下的幾個水果幫著撿了起來。
當他起身的時候,目光正好和對面同樣起身的人對上。
和他對視的一眼的少女仿佛是受驚一般垂下眼。
她低著頭從年輕騎士身側(cè)走過,將收拾好的菜籃送回老婦人的手中,然后微微彎腰向老婦人道歉。
騎士轉(zhuǎn)頭看去,就看到少女俯身的時候,那漆黑的長發(fā)宛如在夜空中滑落的絲絨,從少女纖細的肩上滑落,露出白皙的后頸,那頸部的線條有著如天鵝頸一般優(yōu)美的弧線,莫名惹人遐想。
年輕的騎士心里一跳,想著非禮勿視,有些慌張地撇開眼。
好說話的老婦人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正好也輪到她出城了,她趕緊上前接受士兵的檢查去了。
這位近衛(wèi)騎士跟著老婦人一起上前,繼續(xù)履行自己的職責。
當老婦人被放行之后,他一抬眼,就看到那名黑發(fā)的少女牽著駿馬走來。
少女依然微微垂著眼,細長的睫毛在她白皙的頰上落下一層淺淺的影子。
她的下半邊臉上圍著一個面紗,一般來說,接受檢查的時候是要取下面紗的,但是少女那個面紗是半透明的,就算擋在臉上也能看到少女的全臉,根本遮不住容貌,反而讓原本就面容精致的少女更多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她牽著的那匹黑馬的馬鞍一側(cè)掛著一個包袱,一柄長劍從包袱中伸出來斜斜地擺著。
似乎有些內(nèi)向的少女安靜地站在近衛(wèi)騎士和守城的士兵面前,不等他們發(fā)話,她就主動取下那半透明的面紗,等待著他們的檢查。
她身著淡藍色的女式勁裝,個頭偏中,手腳修長,身軀勻稱得恰到好處。
少女展露在陽光中的面容就像是剛剛盛開的點綴著露水的花蕾,但是那種美麗并不顯得嬌柔,眉眼中還隱約透出一抹英氣。
如墨色一般漆黑的長發(fā)并未扎起來,而是就這樣披散在肩上。那漆黑額發(fā)散落在頰邊,越發(fā)襯托出少女肌膚的雪白。
那雙眸,雖是微垂著,卻也是亮如晨星。
唇上一點紅脂,讓少女的唇看起來鮮紅欲滴。
年輕的騎士覺得,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少女。
難怪要用面紗擋住半邊臉,畢竟這樣一張美麗的面容,實在是太容易引來狂蜂浪蝶了。
騎士心想。
如果自己不是在執(zhí)行公務,他恐怕都要忍不住上前搭話了。
但是很可惜,自己現(xiàn)在在值守。對他來說,職責大于一切。
以責任為重的騎士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追求這位美麗的少女的機會,將心思放在了履職之上。
按捺住惋惜的心情,這位近衛(wèi)騎士盡職盡責地檢查了一番,抬手示意少女可以離開了。
黑發(fā)少女對他表達謝意一般輕輕點了下頭,抬手將面紗重新戴上。
然后,她就安靜地牽著自己的駿馬向前走去。
在她往前走的時候,站在城門中的薩閣團長目光向她看來,恰好能看見她側(cè)臉。
少女的側(cè)臉雖然被半透明的面紗掩著,也依然掩不住她的美貌。
但是,已將身體和靈魂都奉獻給王室的薩閣團長對女色從來都是毫無興趣的。此刻,他目光在少女臉上微微一掃,就不在意地移開了,抬眼向下一個即將通過城門的人看去,尤其注意去看人群中少年模樣的年輕人。
少女神色淡然地從他身邊走過。
一縷微風從城門口吹來,將少女漆黑的長發(fā)輕柔地吹起一縷,自薩閣肩膀上掠過。
換成其他男人,怎么都會心里一蕩,忍不住回頭看一眼。
但是,心如鋼鐵的薩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一雙炯然有神的眼依然銳利地在人群中搜尋著。
少女走出了城門,等人稍微少一點之后,她一個翻身,干凈利落地上馬。
駿馬一聲低鳴,然后在少女嫻熟的駕馭下小跑了起來。
一開始因為人多,速度還不快,等人越來越少之后,它的速度就越來越快。
很快的,它在大道上飛馳了起來,馬尾飛揚,馬蹄啪嗒啪嗒地踩踏著地面,在身后留下陣陣塵土。
就這樣縱馬飛馳了一個多時辰,見身下駿馬似乎有些疲憊了,少女這才放慢了速度,在一個分叉口從大道拐入旁邊的羊腸小道之中。
這里已經(jīng)處于偏僻的郊外,人煙稀少,而她現(xiàn)在縱馬慢步著的小道幾乎看不到人影。
少女抬手,摘下臉上的面紗。
‘她’一直微垂著的眼抬起來,風吹起她額頭上的黑色額發(fā),那蓬松的黑色額發(fā)落進‘她’眼底的影子也隨之散去。
陽光落進‘她’的瞳孔中,映出明亮的金色光芒。
‘她’抬起手,用力地按在胸口。
不久之前,胸口里的那顆心臟曾經(jīng)劇烈地跳動著,幾乎要破胸而出。
緊……緊張死我了!
按著胸口,伽爾蘭那種心臟都快要撞破胸口的緊張感到現(xiàn)在都揮之不去。
城門那里,薩閣一眼看過來時,他臉都僵住了。
幸好面紗掩蓋住了當時他嘴角的僵硬,讓他勉強撐了下來,沒有當場露餡。
還好……還好…………
一邊繼續(xù)縱馬在小道上慢步前行,伽爾蘭一邊心有余悸地想著。
還好負責看守這個城門的是薩閣。
薩閣畢竟和他見面次數(shù)不多,對他不是很熟悉。
這要是換成凱霍斯或者赫伊莫斯任何一個人,他就算染黑了頭發(fā),換了這身女裝,肯定也立馬會被識破。
想到這里,少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他總算是成功地逃出了王城了。
已到了午時,太陽高掛天空,刺目的陽光直射大地。
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之下,黑發(fā)的‘少女’一催身下駿馬,再一次縱馬飛馳而去。
漆黑的長發(fā)在空中飛揚著,偶爾泄露出一點微不可見的金色痕跡。
被他拋在身后的王城隨著駿馬的飛馳,漸漸離他遠去。
第139章
將那極其女性化的半透明面紗塞進馬鞍上掛著的包袱里,
伽爾蘭抬手將身后披風的兜帽戴上,寬大的兜帽的陰影掩蓋住他大半的臉,幾乎將他的容貌都隱藏了起來。
他看了看身上白色的女式勁裝上那淺粉色的繡花,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其實一開始伽爾蘭根本沒打算做到這個地步。
他從王宮里偷溜出來的時候非常順利,
畢竟完全沒人能想到他會突然離開,就算偶爾撞到巡邏的衛(wèi)兵,
以他王子的身份也根本沒人敢來盤查他。
只是,
他在離開王宮最后一刻,
整個王宮的氣氛突然就變得緊張了起來,巡邏的衛(wèi)兵也陡然增多,
當時他心里一緊,
想著糟了,被發(fā)現(xiàn)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那么無聊居然深更半夜跑去找他……嗯,好吧,
他大概能猜到是誰了。
赫伊莫斯那家伙不好好養(yǎng)傷,
大半夜地又潛入他的寢室里了。
如此想著的伽爾蘭加快了速度,
還好,在整個王宮都動起來之前他成功離開了。
當時,他站在王宮外一條巷子里,
就這么眼看著那原本融于黑夜中的王宮一處接著一處亮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整個王宮都變得燈火通明,
他甚至能聽見其中雜亂的腳步聲,
以及隱隱約約的喊聲。
王城的城門一貫開得很早,
太陽剛露出地平線就會開啟,伽爾蘭本來還想著,從城門開啟到塔普提去喚醒他這段時間足夠他通過城門了。
誰知他離開的事情半夜就被發(fā)現(xiàn)了,因此,王城從凌晨起就被嚴密警戒了起來,城門也被封鎖,只準進不準出,他根本沒機會出城,只能潛伏在那些商人、游俠等人蛇混雜的地區(qū),藏起來。
后來實在被逼無奈,只能將顯眼的金發(fā)染黑,又換了一身女裝。
幸好他骨架不算大,身型也還算纖細,男扮女裝也不會有太大的違和感。也幸好為了方便騎馬、戰(zhàn)斗等,女式勁裝也以方便和利落為主,與男式的差別不算特別大,讓他就算扮女裝也不至于非得穿上長及腳踝的長裙,心里勉強還承受得住。
此刻,策馬在山間小道里沒走多久,伽爾蘭前面就出現(xiàn)了一個三岔路口。
他拿出羊皮紙地圖看了看,辨別了方向之后,又貼身收好。和他那個年代不一樣,在這個世界地圖是極為罕見且稀少的東西,在外流傳的地圖都非常簡陋和粗糙,而伽爾蘭帶出來的王宮地圖自然是精度最高,也是最準確的。
往左走,就上了大道,能到達城市。
往右走,還是山間小道,是偏僻的郊外。
伽爾蘭自然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毫不猶豫地奔向了山間小道的那一邊。
按照卡莫斯王兄的效率,近衛(wèi)軍說不定都還要比他先到達王城附近的那些城市,他當然只能選擇那些偏僻的道路。
山間林道其實是被人踏出的道路,還算平整,兩側(cè)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林。伽爾蘭騎馬在小道上一路小跑著,明亮的陽光照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小跑著的漆黑駿馬也顯得悠然自得。
他仰頭看向天空,放眼看去,一望無際的湛藍色天空只有朵朵白云,偶爾數(shù)只小鳥撲騰著翅膀從天空飛過。
這種開闊的感覺讓少年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雖然對于王兄他們有些愧疚,但是此刻他的心情有種前所未有的舒暢的感覺。
那自他再次重生以來一直隱隱壓在心頭的某種說不出的束縛感仿佛都在這一刻都散開了。
從現(xiàn)在起,他什么都不需要再去考慮,再去多想。
從這一刻起,他只要去隨心所欲地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伽爾蘭伸手摸了摸旁邊的包袱,心滿意足地笑了一下,那包袱別看不大,里面的東西可是相當值錢,足夠他富足地過上一輩子了。
他身上還貼身藏著一小袋價值極高的寶石,以備不時之需。
嗯,都是從那些王室特制的飾物上面摳下來的,畢竟直接賣王室飾物太顯眼了。
黑馬奔跑了一段時間,到了下午的時候,那羊腸小道逐漸變得開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