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什么別的蟲?阿加沙自己都快和他貼在一起了。
兩只雄蟲散發(fā)出的精神力讓周圍的蟲都打了個哆嗦,不斷的往這邊看。
言諭在心里嘆了口氣,看了看溫格爾,又看看阿加沙,說:“你們倆能吃飯呢,就留在這吃飯,不能吃飯就給我出去,你們當(dāng)宴會上的蟲都死了嗎?”
轉(zhuǎn)過頭:“阿加沙,所以這就是你今天早上闖進我帝宮的理由?”
阿加沙壓著脾氣,放柔了聲音說:“我是擔(dān)心你被小崽子們占便宜,你怎么這樣誤會我?你身體不好,他們總纏著你要吃的,我是為你好。”
言諭深吸口氣,“是嗎?可你還訓(xùn)我養(yǎng)的小蟲崽們,我看應(yīng)該叫第四軍團的卡洛指揮官好好訓(xùn)訓(xùn)你,他最近剛剛擁有了第一個孩子,帶崽的壓力無處發(fā)泄,練你正好�!�
阿加沙咬緊牙關(guān):“……”
話音落下,慕修帶著第一軍團的小分隊走進宴會廳,言諭的眼睛瞬間就亮起來,走過去想擁抱二哥哥,慕修卻后退一步,低頭說:“冕下,我們回來了�!�
“二哥哥�!毖灾I搖搖頭,激動的抱住他,完全不顧周圍有那么多蟲族看著,慕修險些被他撲倒,反倒是不好意思了,笑了笑,拍著他后背:“好了,好了。”
慕修抱著弟弟,鼻子里卻聞到弟弟身上無比鮮甜的味道,哪怕貼了抑制貼都擋不住,他推開言諭,低聲問:“言言,誰臨時標(biāo)記你了?”
言諭小聲說:“是哈蘇納先生……”
慕修沒有很意外,這才松了口氣,撥了撥他額前的頭發(fā),輕聲說:“今天你不舒服,早點結(jié)束宴會,回去休息,人類安全局這邊我來負責(zé)�!�
人類安全局外交團坐在長桌兩畔,低聲說:“看起來蟲族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恐怖,他們對他們蟲母很尊敬,沒有把祂鎖在金籠里日夜繁衍,我覺得我們世界里某些寫的并不屬實,什么蟲母每夜輪換雄侍之類的那種�!�
另一人說:“你還看這種?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位阿拉諾陛下實際上很強,沒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所以雄蟲們不敢把他鎖起來?”
“一般蟲母沒有那么強的精神力,除非祂接受過身體實驗改造,但以蟲族對蟲母的愛戴來說又不太可能�!�
“祂身上有股我說不出來的味道。何教授,你覺得呢?”
外交官們都看向一個人,他西裝胸前別著一個條狀名牌,寫著“何畔”兩個字,這名叫何畔的男子很年輕,其貌不揚,普普通通,但是看上去是一名蟲族研究專家。
何畔低頭翻開資料筆記本,冷淡地說:“祂正處在一段繁殖期里,蝶蛾類的蟲母會在繁殖期散發(fā)性外激素,你們看見這群雄蟲冷靜自持,只是因為蟲母對雄蟲有絕對的精神力控制能力,雄蟲們會恐懼祂,另外,蟲族天生擁護蟲母,面對蟲母時,蟲們不論雄雌,都是被拴上繩子的野獸,再喜歡也不會傷害祂�!�
“怪不得�!�
有人夸贊:“何教授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是環(huán)地外星系蟲族學(xué)家了,前途無量��?哈哈哈……”
何畔低下頭,謙和地點了下頭,起身抱起筆記本,“失陪一下�!�
“何教授這是對蟲族過敏了,自從來到蟲族之后就頻頻去衛(wèi)生間�!�
何畔神色仍然淡淡的,禮貌的快步離開,言諭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人類神色匆忙,一看目的地是衛(wèi)生間,就沒放在心上。
宴會正式開始,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因為宴請的是人類,所以廚房特意做了銀河系流行的菜色。
言諭看著菜的樣式,頓時久違的記憶翻涌上來,他曾經(jīng)也是個人類,吃什么都不過敏,因為他是一件普通的沒人要的實驗品,所以他被調(diào).教成了不挑食的胃。
他至今都不知道實驗室對他進行了怎樣的改造,但是不重要,至少現(xiàn)在,言諭覺得那改造并沒影響自己的生活。
人類的安全局工作人員帶來了一份異種肆虐的報告,言諭默默的想,這次來的這批人類并無惡意,不像上次刺殺他的那一批。
宴會連續(xù)三天,今天的宴會結(jié)束后,言諭和慕修依依不舍地道別,約定了在軍部見面,這才帶著溫格爾和他們回到帝宮的待客廳。
阿加沙一路護送他們回去,送他們下星艦時,他靠在船艙的門框上,無言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夕陽在他背后輕輕搖晃著光暈,星艦上的軍雄們都看出指揮官的惆悵,湊上去問:“指揮官,你要是喜歡,就追上去唄?這么自己折磨自己有什么意思?不管冕下接不接受你,至少得問問吧?要是憋著心思憋一輩子祂也不知道�。俊�
阿加沙幾乎克制不住想追上去的腳步,可他強忍著不曾看一眼,只低沉地說:“回航�!�
軍雄們面面相覷,知道了阿加沙心情不好,紛紛去干自己的工作了。
阿加沙坐在窗邊,借著夕陽擦著小刀,低聲喃喃自語:“今夜不也是發(fā)情夜嗎……你當(dāng)雄蟲都是什么好東西?就這么嫌棄我,兩只雄蟲都留下了,非得要把我趕走嗎……好,言諭,你夠狠,明天一早,我還來找你。”
可是阿加沙說是這么說,心卻又跟著顫抖起來。
言諭摘了王冠,坐在王座上,面對面地和他們分享對異種的認知。他感覺到安全局的人類們并沒有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和盤托出,言諭很理解,畢竟這也是兩個種族文明之間的博弈,他不會逼的太緊,也不會先松口。
“那么,”對方有一名叫何畔的男子說,“我們是不是可以達成共識,異種是不畏懼水火的、完全變態(tài)化的、可伸縮的半意識生命體?它們對于死亡無所畏懼,但是為了存活可以發(fā)展出高智商,生長周期是半年,以暗物質(zhì)為食?”
溫格爾說:“是的,異種來歷不明,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nèi)祟悓嶒炇已芯砍鰜淼淖儺惼�,放到空間站里,一不小心就流浪進了我們的深淵?”
安全局的特遣隊長謹(jǐn)慎地說:“我只能說,在我們所掌握的現(xiàn)有信息里,這件事與我們無關(guān)�!�
溫格爾說:“明白了。”
很多信息具有隱秘性,不一定在機構(gòu)之間共享,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了。
隊長說:“聽說帝國實驗室正在研發(fā)毀滅暗物質(zhì)的實驗,有什么新進展嗎?”
言諭沒有第一時間就回答,聽了他們關(guān)于驅(qū)逐異種的意見,摸索著權(quán)杖,沒有說出“有很大進展,可以建立合作橋梁”這種話。
合作者之間,誠意很重要,盡管第一印象還不錯,但言諭決定再看看。
言諭起身,從容地說:“沒什么進展。夜深了,先這樣吧,今夜各位就留在中央星系,溫格爾,麻煩你帶他們離開�!�
溫格爾深深的望著言諭,王座之上的蟲母冕下神情平靜,但其實溫格爾能感覺到他瀕臨極限了,估計禮服下的皮膚都會被汗浸濕了。一個臨時標(biāo)記只能堅持12個小時,所以,祂現(xiàn)在要去找……哈蘇納嗎?
找他干什么?會被他再給一個臨時標(biāo)記,還是說……完全標(biāo)記?
溫格爾眼前是一片夜一般的黑暗。
……可哈蘇納是雄侍,不找他,還能找自己嗎?
溫格爾攥緊拳頭,逼迫自己來到何畔身邊,“請隨我來�!�
何畔低著頭,溫格爾看了他一眼,這位男子穿著高領(lǐng)毛衣,個子和自己差不多,表情很嚴(yán)肅,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率先離開了待客廳。
溫格爾擰了擰眉頭,并未多言,帶著其他的安全局工作人員出宮去了。
言諭這才頹然坐在王座上,溫格爾猜的沒錯,他確實撐不住了,身體的渴望越來越濃烈,似乎感覺到了蟲母對生殖腔需求的敷衍,生殖腔連同腺體上下不給他好受,一波波都電流通過,一過了12個小時之后,渾身的汗腺就發(fā)達起來,現(xiàn)在,他只要摘了披風(fēng),整個蟲就是濕透的。
言諭掙扎著回到寢宮,躺在床上,睜著眼,逼迫自己看書,靜心。
勞累了一天,哈蘇納端來自動煮水泡腳盆,放到言諭床邊,“冕下,來洗腳�!�
“哦,好。”言諭放下《戰(zhàn)爭的哲學(xué)化特征》,慢騰騰地挪到床邊,這會兒他身上一波一波通過的電流弱了點,而且,他保持一個姿勢坐了太久,腿有點麻,一時間很難動彈,“先生……”言諭求助似的看著哈蘇納,“我腿麻了,等我一會兒�!�
金發(fā)的雄蟲抬起頭,看著蟲母擰成一團的臉,不由得好笑起來,“您看這都幾點了?不能等的。”他溫和的站起身,抓著言諭的小腿,順著他的肌肉紋理揉捏,“那冕下答應(yīng)我,下次看書時就不要一直不動,如果你很喜歡這本書,我們可以坐在書桌前看。”
言諭輕聲說:“可是躺著看書很舒服……而且,今晚我有點睡不著,靠在被子上看,會睡的快一些�!�
哈蘇納抬眸看著青年,結(jié)束了一整天的疲勞,青年溫柔的語氣帶了幾分倦意,戴著平光鏡的臉頰說不出的安寧,黑潤的眼珠朦朧著霧氣,被束縛了一天的閃蝶翅膀懶洋洋地攤開,助聽器也摘了一邊。
“那也得悠著點,”哈蘇納輕聲說,“今天就很累了吧?別總是太逼迫自己,最近你用眼太過度了,每到夜里都有一段時間的失明,夜里如果去衛(wèi)生間也不方便,摔倒的話,我會很擔(dān)心你的,知不知道?”
言諭苦惱的點點頭,這會兒他的腿麻到刺痛,正是難熬的時候,麻得直抿嘴唇,終于捱過了麻勁兒,他才如釋重負一樣躺下去喘氣。
言諭很抱歉,低聲說:“先生,照顧我是不是很麻煩?”
哈蘇納笑了笑說:“怎么突然這么說?”
言諭垂眸看著自己的小腿,在哈蘇納先生的手掌心里揉的很熱,他看著哈蘇納白皙的臉,一頭流光般的金發(fā)不像前些日子那么亮麗,咬了下嘴唇,語氣緩慢地說:“先生最近也很累吧?”
哈蘇納微微笑著說不累。
言諭卻說:“撒謊。我聽說了議會的反饋,您在荒星系推行的自動屏障軌道系統(tǒng)很好,異種在荒星系附近徘徊,交通軌道的保護屏障讓他們減少了很大的心理壓力。我還聽說您主張建了DRL特效藥廠,基層保障和低價售賣做的都很不錯,雄蟲死亡率減少了50%,當(dāng)?shù)毓賳T也很廉潔奉公,這很好。您很有政治天賦,不該被雄侍這一身份埋沒�!�
“是誰說什么了嗎?”哈蘇納說:“您是在趕我走?”
言諭想起最近權(quán)貴圈子里說哈蘇納的那些話,確實有顧慮,卻溫和的說:“沒有,我只是想,您的前途可以更光明,如果我的存在讓您不自由,我會很愧疚�!�
哈蘇納很有耐心地說:“不會的,您看,我這不是已經(jīng)在民眾心里留下好印象了嗎?這說明,金子在哪里都發(fā)光,比如我的頭發(fā)�!�
言諭抿嘴唇笑了笑,哈蘇納也笑了,抓著他兩只腳,脫了襪子,放進水盆里,熱的言諭輕輕屏住呼吸,“……好燙。”
哈蘇納溫柔的說:“等等就不燙了。”
言諭有殘疾的那只腳骨骼是扭曲的,無法直接踩在水盆邊緣,哈蘇納很耐心的等他的雙腳都泡紅了,才去按摩他殘疾的腳。
言諭低著頭,昏昏入睡,頭一點一點的,抓著床邊被單的手指也漸漸放松。
哈蘇納看著他想,他實在是太疲憊了,他每天都強撐著這副身體執(zhí)掌政務(wù),其實剛才在看書的時候就大概睡著了,頭都蜷成了一團,柔軟的黑發(fā)搭在眼睫毛上,蒼白病弱的身體在月光的照射下更加單薄,寬大的外套幾乎把他淹沒了,清冷的青年更顯得病氣沉郁。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精心養(yǎng)了這么多年,言諭還是身體素質(zhì)很差,哈蘇納甚至伸出了手指,去摸了摸他的手腕,確保他還活著,才放下心。
哈蘇納撥弄水花的聲音輕輕的,沒有讓水聲打擾到他的睡眠。
骨骼擰曲的左腳洗好了,哈蘇納把他的腳擱在膝蓋上,拿著修剪指甲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指甲修成圓潤的半弧形,正好,也一起磨了他的指甲,給他光著的腳套上厚厚的襪子,擱在自己的左肩膀上托著。
哈蘇納再低頭去洗他的右腳。右腳很健康,洗得很快,言諭雪白的臉被熱水熏得通紅,看起來是越睡越熟了。
哈蘇納心軟的勾起唇角,先是保持肩膀不動,將他剛剛洗好的,濕淋淋的右腳也擱在肩膀上踩著。
兩只腳都扛在肩上,襯衫就這樣變得濕透,哈蘇納緩緩把水盆挪到稍遠一點的地方,這才輕輕把言諭的左腳放下來,垂在床板和地面之間,專心的去擦干他的右腳。
右腳也擦好并且套上了厚襪子之后,哈蘇納才把他打橫抱起來,膝蓋跪著上了床,將熟睡的言諭放在床里面的位置。
言諭睡的真的很沉,眼皮都不抬,睫毛像蝴蝶一樣簌簌輕顫著。哈蘇納給他蓋上被子,梳理好他碎亂的頭發(fā),把他另一邊助聽器也摘掉。
哈蘇納看了眼時間,11:30,舒了口氣,看起來言諭今天不算失眠。
之后他就沒事可做了,換了套睡衣,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言諭睡覺。
基本上每晚,哈蘇納都盯著他入睡,生怕他夜里突然生病,沒有蟲照顧他,再有個三長兩短的意外,哈蘇納無法和蟲族交代,無法和慕斯元帥交代,更無法和自己交代。
所以,這么多年都是這么堅持過來的,哈蘇納的睡眠時間通常在下半夜和中午兩個時間段。
其實哈蘇納比誰都清楚,慕斯元帥走了之后杳無音訊,言諭嘴上不說,心里非常難過,慕瀾離得近,總是來看望他,每次來都帶許多新奇的物品,外星系的小動物,當(dāng)?shù)亓餍械拿朗�,來哄小弟弟開心。
言諭會很開心,但是也會更加思念慕斯元帥,哥哥離開后,言諭會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里,一整天不出來,第二天眼皮總是腫起來的。
哈蘇納輕輕嘆了口氣。
言諭翻了個身,在睡夢里喃喃著慕斯的名字,哈蘇納低垂著頭,極力壓抑著眼眶的震顫。
這不是第一次叫慕斯,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可是,今夜,哈蘇納不像以前那樣平靜。
他標(biāo)記過言諭了。
看著蟲母無意識呢喃著其他雄蟲名字的時候,哈蘇納會感覺到無比的煎熬,尤其是那只蟲是慕斯元帥,他不能嫉妒、不能憤怒、不能覺得心痛……因為那是言諭的哥哥。
哈蘇納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xù)留在床邊了,否則,他一定會忍不住去安撫祂的情緒。
哈蘇納很抱歉的俯身下來,摸了摸言諭的頭發(fā),然而這一靠近,甜蜜濃稠的香味就往他鼻腔里鉆,不比白天,蟲母的身體在夜里更加虛弱柔軟,信息素可不是有理智的言諭,它毫無理智,有意吸引著附近的雄蟲,引誘他們破戒、打碎、占有。
哈蘇納保持著殘余的理智,推開門走進了隔間。
門一關(guān)上,這俊美的雄蟲就靠坐在門板后面,他聽見門后的蟲母發(fā)出被拋棄了的可憐的啜泣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可是哈蘇納知道,至少言諭是不可能發(fā)出這種聲音的,祂那么冷靜克制,不可能……
但是那聲音切切實實存在,若非言諭主觀意識上的反應(yīng),就是基因促使他發(fā)出這種委屈的聲音……
“先生……”
冕下在叫自己的名字。
哈蘇納緊緊抱著頭,告訴自己,不能進去,進去就前功盡棄了,他現(xiàn)在隔著門縫都聞得到蟲母信息素對于雄蟲渴求的味道,更別想重新回到那屋子里自己會變成什么鬼樣……
哈蘇納幾乎要把牙齒都咬碎了。
“吱呀——”
突然間一聲輕響打斷了哈蘇納的思緒,他猛地抬起頭,凌亂的金絲長發(fā)遮住狹長的眼眸,瞳孔在劇烈顫抖。
宮門被誰推開了?
走廊里泛光的鏡子照出他的臉,這素來溫柔體貼的雄蟲頓時露出了極具攻擊性的表情。
溫柔久了的他險些忘了真正的自己是多么卑劣不堪的雄蟲,那份一心一意愛著蟲母冕下的臉龐無比的渴望,但是那雙眼睛卻在清醒地沉淪著。
不能有任何蟲在言諭的發(fā)情期靠近祂,除非是想、死。
第93章
靜悄悄的寢殿里,
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步步傳來,殿里的雕花落地窗前反射出迷蒙的月色,一道猙獰詭異的暗影悄然布局。
那是一條竹節(jié)蟲的粗壯前肢,天生的隱蔽色讓蟲體完全攀附在墻壁上,
擬態(tài)的蟲類身體如同薔薇科植物生滿尖銳的刺,
若不是祂的影子在微微顫抖、尾端的紅色倒鉤含滿毒液,
肉眼是很難發(fā)現(xiàn)這身穿隱蔽服的雄蟲的,祂似乎在警示闖入者——
遠離我的蟲母。
但是闖入者明顯是個不怕死的,
或者說,
他沒有注意到恐怖的竹節(jié)蟲,
而是壓著步伐走到窗前,緩緩點亮壁燈,擎著一盞燭火,
走入長廊,
靜靜停在那道影壁墻外。
幽幽燭火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影,
他在黑暗里行走,
卻沒有撞到任何物品,
好像他從來沒見過光,那雙眼睛已經(jīng)習(xí)慣黑暗。
哈蘇納覺得他應(yīng)該是有敵意的,
但是這一關(guān)頭又覺得,對方有很復(fù)雜的情感,
不止是敵意,還有一層晦澀難懂的情緒深埋心底……
他是誰?
蟲類擬態(tài)的哈蘇納細細嗅著空氣里的味道,對方聞上去是個人類。
哈蘇納在藍星執(zhí)行過數(shù)不清的暗殺任務(wù),
人類對他而言是一個信號,
盡管那信號是疼痛的,難忘的,
可是身為一名從小被培養(yǎng)的前雇傭兵,哈蘇納能接受一切痛苦,至少能保全族群在蟲族存活的能力,他可以付出一切,時間與生命,只是宇宙長河里轉(zhuǎn)瞬即逝的一顆流星。
和人類的合作前所未有,蟲族從心里不認同人類,若不是蟲母冕下愿意和星際各族攜手殺死異種入侵,蟲族到死也不可能禮貌接待人類。
事實上,人類也從未正視過蟲族,以往無數(shù)次戰(zhàn)爭說明了這一點。
所以人類為什么會在深夜回到蟲母寢宮?他是為了什么?
如果是刺殺,那他在宴席上、會議上都可以做,如果不是刺殺,那他在知曉帝宮里有兩萬名雄蟲侍者的情況下依然夜里闖入,是否過于大膽了些?而門口守衛(wèi)的比絲倫蟲族們能把他放進來,肯定有絕對安全的理由。
除非他不是人,而是某個偽裝成人類的蟲族,天性警惕的比絲倫們認識這男子,并對他有著好印象�;蛘哒f,男子有可以通行的權(quán)勢,至少在帝國范圍內(nèi)都是有頭有臉的貴族或者官員,那么,他蓄意偽裝成人類,在蟲母的發(fā)情夜到來,其城府復(fù)雜程度可見一斑。
哈蘇納在短短的一分鐘里推演了無數(shù)個可能性,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個難以預(yù)期的方向,他沒有貿(mào)然打斷男子的行動,而男子也只在蟲母門前停留了幾秒,就邁動腳步,徑直進了蟲母的寢殿。
躺在床上的病弱母蟲睡的不算安穩(wěn),并未察覺到腳步聲的靠近。
這些年言諭的耳朵一點好轉(zhuǎn)沒有,甚至比曾經(jīng)還聾,以至于言諭該有的警惕心完全打了折扣,冷熱交替的空氣里,他的呼吸愈發(fā)急促困難,交替呢喃著“哥哥”“先生”,再無其他名字。
男子就坐在床邊沒有說話,哈蘇納看見這個人類的背影,挺拔修長,漆黑的外套勾勒出優(yōu)雅的身材,原本的黑發(fā)勻速拉長、褪色、垂落,直到一頭雪白的銀發(fā)披在身后直直拖到地板上,覆蓋了他來時的腳印。
男子俯下身,似乎在認真端詳蟲母的臉,但是他沒有去碰蟲母,哈蘇納不知道為什么,似乎剛才的猜想是錯誤的,如果他是個狂熱的追求者,至少會去觸摸蟲母的皮膚,因為蟲族很難抵擋發(fā)情期的蟲母,這是一個共識。
但男子很能隱忍,至少在哈蘇納的角度來看,那男子大概是一位蟲母冕下的故蟲。
他有漂亮的外表,哪怕是蟲族,純白的長發(fā)也并不常見,純白的蟲紋是高等級的殊榮,純白的長發(fā)也是雄蟲性能力的外表顯化,哈蘇納只見過一只蟲擁有月光般的白發(fā),珍珠一般華麗的蟲紋,那就是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伊黎塞納·科里沙。
哈蘇納靜靜地望著那一幕,金色的頭發(fā)在夜風(fēng)里飄揚,他知道他應(yīng)該離開了,站在這里看著他們無異于自虐,可是他拔不動腿,他就那樣看著伊黎塞納一言不發(fā)坐在言諭床邊。
“何畔”,怎么會是伊黎塞納?
藍星一直存在著各種實驗室,甚至有時候會拿蟲族做實驗,因為這個,議會上下議院一致認為人類這次的來訪不懷好意。
但是從接機開始,人類表現(xiàn)出的友善前所未有,順風(fēng)順?biāo)倪M入中央星系,第一件事并不是要求見蟲母冕下,而是要求參觀暗物質(zhì)研究室,蟲族沒有為難他們,帶他們在外圍觀看了一圈后,便將他們帶去了宴會大廳,整個帝國都提高了警惕,幾乎將防備寫在臉上。
但是,沒有任何信息表明,伊黎塞納也混跡在人類團隊里,這八年他沒有死,一直待在人類社會嗎?他是否已經(jīng)背叛了蟲族?
原本屬于他的王權(quán)被言諭占據(jù),如果不是言諭,那么今天睡在這張柔軟大床上的一定是伊黎塞納,畢竟在他的兄弟之中,他是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那一只,可言諭登基時,他心甘情愿的放棄了,現(xiàn)在,是想回來搶奪王蟲的位置嗎?以伊黎塞納目前在蟲族的聲譽,他真的會是言諭強有力的對手。
哈蘇納想,如果伊黎塞納膽敢碰言諭一下,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伊黎塞納,哪怕成為罪蟲也在所不惜,蟲母冕下好不容易統(tǒng)一了軍權(quán)與政權(quán),萬萬不可以被新王蟲分走政權(quán)。
在言諭的引領(lǐng)下,四大家族前所未有的鼎盛,竹節(jié)蟲族的監(jiān)察官已經(jīng)年老,族里因為哈蘇納才稍微有了些地位,他催促著唯一的雄子哈蘇納早些與蟲母冕下生一些蟲卵,這似乎是每個族群對于高等級雄子的統(tǒng)一要求,希望他們在蟲母冕下面前獲得一些地位。
哈蘇納每次都推辭說冕下身體不好,不能抽取生殖腔里的卵子,但其實他自己知道,言諭心里惦念著伊黎塞納,雖然那不是喜歡,也無關(guān)情與愛,言諭的感情被深深埋在土壤之下,對于關(guān)懷與愛護,祂屢屢回應(yīng),可對于愛情,祂毫無反應(yīng),只有昨晚開始的發(fā)情期,才讓哈蘇納意識到言諭確實有些情感遲鈍。
不知道言諭會怎樣對待伊黎塞納,但是,那都不是他該想的,他只知道,保護言諭,深愛言諭。
與此同時,帝國大廈酒店頂層。
安全局的工作人員們圍坐在一起,隊長宋玉沉默片刻,問:“你們也看見阿拉諾陛下了,說說你們的想法……何教授呢?他在聯(lián)邦研究院的時候不是最守時的一個嗎?裴律,你們倆住一層樓,他人呢?”
副隊長裴律看了眼手表,“這個點兒了,該睡了,研究院那邊說何教授作息很規(guī)律,工作了四年從未遲到過,現(xiàn)在可能是睡著了,他住在二十八樓,總不可能從窗戶跳下去,那是個人都摔死了,宋哥,別擔(dān)心了�!�
一名戴無框眼鏡的組員說:“我真想和你們說,我覺得阿拉諾陛下很像一個人,至少他的蟲母身份和他的長相讓我產(chǎn)生了懷疑,這是來之前,聯(lián)邦研究院內(nèi)網(wǎng)給我發(fā)送的通緝圖片,希望我們在蟲族尋找這個實驗品的蹤影,你們看看�!�
這位組員是安全局信息部的特派員,裴律信任他,便看著電腦念:“……聯(lián)邦研究院失蹤了一個戰(zhàn)斗品,名叫“殺神”,編號1,通用稱呼是“殺神一號”,遺失在一次人類與蟲族的戰(zhàn)爭中……而且感染了蟲母細胞,是個男孩,失蹤那年……才六歲?這圖片……不就是阿拉諾陛下!”
圖片上的孩子有一雙標(biāo)志性的桃花眼,瘦弱的身形,從他剛出生到每一年都有相對應(yīng)的照片記錄成長,每一年都是他自己,每一年都是坐在床邊的姿勢,膽怯而安靜,全然不是今天宴會上見到的溫柔從容的樣子。
宋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沉沉地說:“蟲族把這孩子養(yǎng)的很好,如果他繼續(xù)在實驗室成長,也許往后十年二十年的照片都是同一樣的吧�!�
安全局的人們都沉默了,裴律敲了敲桌面慍怒說:“早該死去的實驗品成為了蟲族的蟲母,實驗室在搞什么?我們還在和殺神一號談判?現(xiàn)在讓我們怎么辦?繼續(xù)談判?他一怒之下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組員說:“研究院的意思是,蟲母不能留,至少這只蟲母不能留。異種對我們造成的威脅雖然不小,但蟲族的威脅更大,只不過蟲族的科技比藍星發(fā)達,小道消息表明他們對暗物質(zhì)的攻克小有成就,藍星需要這份實驗報告,把殺死異種的主動權(quán)握回手里,否則,其實我們之間可以直接開戰(zhàn)明搶�!�
裴律按揉著太陽穴,粗聲說:“所以,要我們在蟲族殺死蟲母?開玩笑吧?是他們沒腦子還是我們都是煞筆?”
安全局的各位工作人員都發(fā)出嘖嘖的聲音,其中有一位來自于航天部門的特派員低沉的說:“殺神一號是什么東西你們根本不知道。一個從上千個精密試驗品里存活下來的唯一幸存者,一個治愈力100%、攻擊力100%、甚至實驗室都不敢公開他身份的存在,他再柔弱,也絕不是你們想象中的可憐孩子�!�
“他是個感染了蟲母基因的魔鬼�!�
“把蟲母帶回藍星,交由研究院處理銷毀,才是最正確不過的決定�!�
他摘掉帽子,露出一張被烈火焚燒過的臉,冷冷地說:“我這張臉,就是當(dāng)年實驗樓那場大火燒毀的,從那之后,我左手廢了,不能再做實驗了,無奈轉(zhuǎn)單位到了航天局做觀測,如果不是因為蟲族,我們所有的研究成果不至于被大火毀掉,你們對蟲母的憐憫,是無數(shù)人類的成果換來的,哪怕他曾經(jīng)是個人類孩子,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可怕的蟲母了。”
宋玉卻說:“柳峰,我問你,這孩子才六歲的時候有罪嗎?”
“無罪�!绷逭f,“可是需要有人類為了科技發(fā)展付出生命,我們也是命運共同體,而且言諭沒有父母,他本身就是孤兒。我理解你的想法,為了減輕這種道德上的心理壓力,我們沒有給言諭出生證明,戶口ID,沒有證據(jù)證明他存在過,那么他的死亡,也不會被發(fā)覺,他感染蟲母細胞后,我們本想讓他在大火中被燒死,也好過面臨現(xiàn)在這種情況,最壞的情況也莫過于此了�!�
宋玉冷靜的說:“可他幸存下來了,不管是誰救了他,他都逃脫劫難了不是嗎?我們把言諭帶回藍星,之后等待他的一定是死亡,哪怕他在位這么多年都沒有侵略藍星,你們科研樓的人還是希望他去死?”
“如果科研講感情,那么人類的科技會倒退,他不僅僅是蟲母,也是殺神一號�!绷逭f,“蟲母擁有蟲族的愛戴這沒有疑問,但前提是他必須要出身蟲族。難道你就沒想過,如果蟲族知道了他們的蟲母是人類,他們還會愛戴蟲母嗎?蟲族對蟲母的愛,也許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堅固,不是言諭也可以是其他蟲,他們一樣會愛�!�
柳峰看著電腦說:“我們曾派遣過暗殺隊,但是鎩羽而歸,我只能傳遞整個聯(lián)邦實驗樓所有研究員的想法,那就是殺了“殺神一號”�!�
“這也是為什么安全局能在一萬多份簡歷里通過我的申請的原因,否則,以我觀測員的身份是沒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加入特遣隊的,因為我對言諭足夠了解,我曾是他的直屬研究員之一。”
宋玉和裴律都看著他,一個小分隊二十五個人,視線全都聚集在柳峰身上,眼神或是認同或是不認同。
柳峰站起身,看著所有人,冷靜的說:“不管他做出了怎樣的功績,只要他是殺神一號,就必須死�!�
帝宮依然平靜。
言諭做了個噩夢,他夢見了深淵,圖雅消弭了,在空氣里滅亡,異種裹挾著伊黎塞納的身體爬出來,他折斷了翅膀,白發(fā)血污,傷痕累累,似乎窺見夢里的自己,他露出了冷漠的表情,雄蟲尖利的肢節(jié)全然張開,殺意凜然,俊美的臉變成黑眼蜜蜂的模樣,不再是那只可愛的小胖蜜蜂,他恨極了祂,拔出了光子炮,炮孔對準(zhǔn)祂,六支蜂翼遮天蔽日地撲下來,黑色的羽毛如雪花飛舞。
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言諭下意識的呢喃著:“伊黎……對不起……你可以……殺了我……”
黑發(fā)的青年帝王沉浸在發(fā)情期情..欲的火熱與記憶回溯的冰冷兩個極端里,每一個極端都讓他難以忍受,卻沉浸在夢里無法醒來。
沒有蟲得以窺見過言諭的內(nèi)心,沒有蟲知道,這么多年,他不曾有一天放過自己。
伊黎塞納是他無法遺忘的傷口,在他心里結(jié)成了疤,他心里有帝國,有族民,唯獨沒有他自己,這么多年,言諭早已習(xí)慣強悍,年少成王,言諭不給自己太多的脆弱和考慮時間,新紀(jì)元的車輪攆著他往前走,不論是身為蟲母還是帝王,言諭都不曾退縮過。
可是,只有在察覺到伊黎塞納不在了的時候,言諭才會有一些別樣的感受,不再是冷靜的狀態(tài)了,相比于慕斯的生死未卜,伊黎塞納是99%的確切的死亡了,每每想到他,這樣的感受就一層一層逐漸加深,是心痛,抑或是遺憾,是朋友的離去,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伊黎塞納……”
言諭喃喃著,“伊黎塞納……殺了我吧……我不怨你……深淵很孤獨……抱歉……我留你一個蟲在那里……”
雪白的窗紗遮擋月色,伊黎塞納望著他,終于說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話,聲音很輕,有幾分沙啞,“在你夢里,我就是這樣不堪嗎……?”
伊黎塞納低垂著眼眸,白發(fā)從他耳畔滑落,輕輕落在言諭的脖頸上,低沉的嗓音哽咽些許:
“言言,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傷害你,我從來都舍不得看你難過……我怎么會怪你……八年了……你可曾有……有一點,哪怕是一點點,想過我……”
言諭睡著,疑問無答。淚水模糊了雙眼,伊黎塞納以為自己不會哭的,但是看見言諭的剎那間,他忍不住要閉上眼,眼淚一顆顆從臉頰上滾落下來,埋藏多年的秘密在這一刻難以隱藏,本來不知道如何給久違的歲月劃上一個句號,直到聽見言諭的夢囈,他再難保持理智。
不論你想不想我,我都好想你,好想你……
這句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思念二字太單薄,在深淵底部沉淪了四年,死里逃生之后,那么多個不眠的日日夜夜里,伊黎塞納都是靠著這份思念才活了下來。
活命的過程之曲折,契機之鮮有,伊黎塞納自己都不敢細想,他發(fā)誓,如果言諭不問,他一定不說,甚至他今晚的到訪都是個秘密,除了比絲倫們和哈蘇納,可能沒有蟲會知道他來過。
伊黎塞納確實聽見了門外雄蟲離去的腳步聲,那應(yīng)該是哈蘇納先生,因為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和言諭身上的一樣,很明顯,這第一次發(fā)情期,言諭接受了哈蘇納的臨時標(biāo)記。
伊黎塞納甚至不覺得難過,他很慶幸有哈蘇納先生陪在言諭身旁,雖然在宴會上他一聞到言諭發(fā)情期的味道就覺得頭腦發(fā)昏,不得不屢屢去衛(wèi)生間逃避哈蘇納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現(xiàn)在坐在言諭床邊,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還好,你還活著,比什么都讓我開心。
伊黎塞納忍著淚水,低頭輕輕親吻言諭的臉頰,他知道言諭不會醒來,祂沒戴助聽器,伊黎塞納可以盡情享受這個親吻,就像那年第一軍校的空教室里,他曾忘情親吻言諭的那一個吻。
溫柔的少年在他懷里紅著臉縱容著他的胡來,也許就是因為少年的放縱,才讓伊黎塞納那樣肆意的掠奪祂的呼吸,當(dāng)他完全展現(xiàn)了雄蟲的劣根性,霸道的,強勢的,完全窒息的占有欲,緊緊攥住祂雙手的時候,伊黎塞納將所有的隱忍克制都拋在一旁,那個時候時光緩慢安寧,靜謐美好,他們不曾想到,生死一別,便是八年之期。
但是伊黎塞納只吻了一下言諭的臉就抬起了頭,他沒有像曾經(jīng)那樣親祂,他不再年少氣盛,而且,他已經(jīng)一無所有。
蜂族內(nèi)部早已選出新的監(jiān)察官,他麾下的軍隊和艦隊也被分配走,所有的榮譽只�?諝ぃ恢凰廊チ说南x,不再配得上如今美譽星際的帝王。
成為“何畔”,伊黎塞納并不后悔,他自始至終是蟲族,但是他比任何蟲都清楚異種的可怕,親眼看見了異種在星際間的肆虐,他產(chǎn)生了蟲族不該有的憐憫之心。
他誤打誤撞流浪在人類社會,本以為等待時機能回到蟲族,沒想到一等就是八年,四年前,他偽裝成一個深夜猝死的研究員人類“何畔”,知道了人類在尋找一個名叫“殺神一號”的實驗品,那個“殺神一號”像極了言諭,并且當(dāng)年言諭遭遇的刺殺就是這批人的手筆,而他們現(xiàn)在仍未罷手。
沒錯,“何畔”曾是研究院的蟲族研究顧問,和柳峰一樣,都是知情的人員,他們混入安全局的隊伍,就是接受了研究院的秘密任務(wù),為了“殺神一號”而來。
伊黎塞納忍著心里的疼,基于人類與蟲族建立的新外交關(guān)系尚且良好,關(guān)系到星際之間的和平發(fā)展,他不打算把自己還活著的事告訴任何蟲,但他已經(jīng)做好了和人類同歸于盡的準(zhǔn)備,因此,他更不能再讓言諭知道他還活著,讓言諭遺忘他,是他最好的選擇。
喜歡不一定要告訴對方,深埋心底,何嘗不是一種成全?這份感情,他一只蟲記得就足夠了,不為帝王添喜,卻為帝王添憂,伊黎塞納自認做不到。
就這樣吧。
伊黎塞納依戀地最后看了言諭一眼,輕輕起身,轉(zhuǎn)身離開。
然而,他的袖子卻被一只手拉住了。
伊黎塞納瞳孔瞬間緊鎖,呼吸靜止,他不敢回頭,渾身的血肉在同一瞬間激烈顫抖、扭曲、膽戰(zhàn)心驚。
那只手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是本能的,拽著他的袖口,輕輕地,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不要、不要……伊黎塞納緊咬牙關(guān),虔誠的祈禱著,求你了,不要看見我,我會忍不住后悔,我沒有我想象中那樣堅定……好想要吻你,好想要告訴你,我一直一直的,那樣愛著你……
“……去哪里?”
“……欺負我看不見嗎?可惜了,我的左耳能聽見蟲的心跳,你的心跳,我很熟悉啊……”
帝王睡夢中輕軟的嗓音緩緩響起,因為發(fā)情期的緣故,他的聲線還有一絲溫柔的軟糯鼻音,稍微有點喘,帶著一絲得意的俏皮的笑意:
“當(dāng)年偷親我的混蛋,終于抓住你了,這回……你可別想逃走……”
第94章
不是夢境,
指縫里對方的衣物布料是真實存在的,所沾染的雄蟲信息素的味道很少見,并不是雄蟲們追捧的“骯臟”的、“馥郁”的、“霸道”的、“溫情”的、或是極具侵略感的費洛蒙味道,很不常見,
有種奢貴高雅的感覺,
像夜里盛開的睡蓮,
矜持得不像高等級雄蟲。
一張對該雄蟲的形象側(cè)寫在言諭構(gòu)想里迅速浮現(xiàn),可以聯(lián)想到他有著清麗俊美的眉眼,
深邃高挺的鼻梁,
大概是蟲族里也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
如果哪個家族生出了這樣一位雄子,大概會突破雄雌的刻板觀念而非常喜愛他。
這些年,四大家族給他送過不少長相上佳的雄子,
明里暗里希望他第一次發(fā)情期能用上他們,
或是為了權(quán)利還是私心,
言諭不予接納,
全都婉拒了,
并未看過一眼。
他每天忙于政務(wù),意不在此,
也不想讓蟲族的血脈傳承觀念過于介入帝國的新派議會制政權(quán),現(xiàn)在的帝國并非封建統(tǒng)治,
更像是改善過更和平的聯(lián)邦制度。
所以,言諭第一時間是覺得,這雄蟲一定是哪個家族里的后代,
而且和自己是同學(xué),
信息素等級至少在S+以上,感覺是非常端莊的性格,
氣息成熟又穩(wěn)重,與他的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感,剛才一摸上去又覺得,他的頭發(fā)厚密纖長,披在身后,有種奇妙的貴氣。
言諭仔細想著,這樣容貌的雄蟲,當(dāng)年也很少見,總不可能是死了的伊黎塞納,那么到底是誰?他的同學(xué)沒有幾千也有上萬了,言諭對他們的臉過目不忘,記憶猶如幻燈片在腦海里閃過,言諭如走馬觀花一般思索,最終卻捉不住回憶。
他有些頭疼,擰著眉,緩緩張開雙眼,茫然烏突的瞳孔安靜地看向雄蟲的方向,臉上仍有著那么一點要破解迷題了的笑。
雖然夜里再度失明,但他眼前好像可以勾勒出雄蟲站在他床邊手足無措的模樣,雄蟲想要扯回袖子,卻不敢太用力,好像他用力一拽,言諭就會從床上滑到地上去。
言諭手指攥住不放,語氣很溫和的說:“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那么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如果你是一個人類,那么你現(xiàn)在就可以推開宮門離開,蟲母的精神控制對你無效,我無法禁錮你的腳步。但如果你是一只雄蟲,那么對不起,你的精神力無法突破我的意志屏障,今夜,這里就是你的牢籠,我一定不會放你離開�!�
言諭的語氣平靜而安寧,似乎沒有受到?jīng)]戴助聽器的影響。
但其實,他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也聽不見這混蛋是不是在那里求饒或者狡辯。
但是“左邊耳朵可以聽見蟲族心跳”這個秘密讓他迅速鎖定了眼前的雄蟲,就是當(dāng)年偷親自己那一只。
言諭夢里的酸澀被這個新發(fā)現(xiàn)沖淡了一些,他甚至動用了精神力,非常隨性的使用著它們,精神力靈動飄逸,輕而易舉地就包圍住了整個寢殿。
這樣一來,他斷掉了雄蟲的所有退路,言諭只需要心念一動,就能與雄蟲的精神海產(chǎn)生鏈接,影響他的精神力。
但言諭目前還不想逼得太緊,他更想知道這雄蟲到底是誰。
雄蟲似乎也意識到了無路可逃,緩緩嘆息,反倒是沒有像當(dāng)年那樣不管不顧地吻下來,好像是打算要魚死網(wǎng)破了,回過身,在床頭摸索片刻,把他右邊耳朵的助聽器給戴上了。
言諭:“……?”
言諭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一雙堅硬寬勁的手掌給攥住了!
雄蟲掌心滾燙,似乎也被迫淪陷在蟲母的發(fā)情期信息素里,那種蜂蜜一般香甜的味道溫軟細膩,使這雄蟲屏住呼吸,左右分開他的手腕,牢牢把他按在床上。
言諭抿緊嘴唇,定定“望”著他,眼皮都不眨:“……”
“冕下,”雄蟲低聲說,“既然被您戳穿了我的身份,那么,您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把我關(guān)在您的寢殿里,我會對您做怎樣過分的事吧?”
對方的聲線沒有掩飾過的痕跡,是真實的聲音,華麗的像是流動的水,低低的磁性里有種蠱惑蟲心的力量,貼近了耳畔說話時,聲音帶出來的震動聲讓胸膛也跟著感受到了震顫。
這聲音……倒有點像是那名叫做“何畔”的人類學(xué)者,但是……又有點熟悉,混雜了一些特殊的發(fā)音方式,讓他的吐字字眼更好聽。言諭在記憶里搜索著類似的聲線,無一例外沒有一樣的。
“您在發(fā)情期,而我,是沒有道德的雄蟲�!�
對方像是惡魔在低語,“您……如果不想被我親的那么漂亮,那么委屈的話,就請打開您的精神力束縛,讓我離開。”
言諭一直睜著眼睛,感覺到對方的呼吸非常近,貼在他頸邊呢喃著。
言諭根本不接他的話茬。
“好吧�!彼坪跏菫榱蓑炞C這種威脅,他真的用鼻尖來拱言諭的耳垂,就像當(dāng)年一樣,捉著他的耳垂不放,那么小一粒白軟的肉,就被他咬的又紅又充血。
言諭雙眸瞪大想,這混蛋……還真沒冤枉這蟲,當(dāng)年想放他一馬就沒揍他,可不代表今天也放過他。
言諭面紅耳赤,不得不先撤了寢殿里的精神力,低低說:“退下�!�
對方松了口氣,似乎就是為了這個效果,“多謝冕下放行�!�
他松開言諭的手腕,衣料摩擦出細碎的聲音,鞋跟清脆踏在地上,正要轉(zhuǎn)身離去,言諭掙扎著從被窩里坐起來,忍了忍喉嚨邊上的喘息說,“……其實你不擅長說這種話吧?你想離開這里的想法比留在這里更急迫,這不是我印象里你接下來可能會干的事,或者說,你有別的理由?你到底是誰?”
對方不回答,腳步也沒有停頓,言諭見他踏入圈套,剛好在寢殿外加固了一道精神力屏障,輕聲說:“我說過,今夜不可能放你離開,只能用點辦法讓你不能折騰我了�!�
對方腳步猛地一頓,緊接著,他快步離去,手掌拍上厚硬門板,然而宮門在他面前啪的一聲關(guān)緊,他后退一步,如同困獸,無法控制自己,不得不停留在原地,被迫靠在門上大口呼吸。
與此同時,雄蟲的費洛蒙被蟲母信息素所吸引,一縷縷地化為有形的柔軟蟲肢,所有倒刺化為軟毛,抽離出他的身體,圍繞在言諭身旁,順著蟲母的腺體、蛋白囊游走,不斷散發(fā)費洛蒙,安撫焦躁不安的蟲母。
言諭想撥開它們,它們卻纏繞住他的腳踝和手腕,把他白皙的皮肉勒出了紅痕,不許他離開這張床,也不知道是保護他,還是想親昵他。
沒辦法,言諭只能戴著助聽器,重新躺下,閉眼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言諭睜開眼,終于看見了新鮮的陽光,第一件事就是找寢殿里那個雄蟲。
早晨的寢殿里安安靜靜,沒有雄蟲,只有他身上蜂蜜一般的發(fā)情味道,一夜的醞釀之后,濃烈沁透了肺部,連言諭自己都覺得過于甜膩。
言諭想,今天沒有臨時標(biāo)記了。
這兩天言諭每天醒來身上都是甜膩膩的液體,是后背蛋白囊里的乳白色蛋白液,因為發(fā)情期的緣故過度分泌了,有的時候只要一碰到,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今天早上也是這樣,言諭的睡衣都濕了,后背的兩片蝴蝶骨過于濕漉漉了,只能草草用毛巾擦一下,換了件衣服,之后穿戴上吸納蛋白液的束縛帶,這才保證不會在白天在任何時間地點流出來。
言諭戴上兩邊耳朵的助聽器,慢吞吞地挪到床邊,拖著殘疾的腿慢慢的往寢殿正廳里走,那只雄蟲如果不在他房間里,就只能在正廳里待一夜了。
“……”
剛剛復(fù)明的眼睛還有點模糊,言諭看著昨夜那只無路可逃的雄蟲,感覺自己好像出現(xiàn)了幻覺。
言諭扶著門框,站了半天,閉了閉眼睛,又睜開,確認之后,呼吸在剎那間停止,心臟卻開始砰砰跳躍。
雄蟲在窗邊站著,身體向前探出,伸手從窗外樹上摘下一朵凋零的花,擺在窗臺的花瓶里。他和言諭構(gòu)想中的長相一模一樣,銀須劉海垂在兩鬢,陽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長高挑的身體,背后的六支蜂翼慵懶的曬著陽光,蜂翼不再是漆黑的,而是雪一樣白的白化色,邊緣末梢泛著晶瑩的藍色,正常狀態(tài)下是沒有羽毛的,就和他的眼珠一樣,湛藍,清澈,水一樣柔軟。
……伊黎塞納?
不可能。
言諭否定自己,怔然地想……已知他寢殿里目前應(yīng)該只有兩只蟲,一個他自己,一個昨晚的雄蟲。
首先,言諭認為那雄蟲不可能是伊黎塞納。
其次,按照眼見為實這個道理來講,滿寢殿除了言諭自己,就只剩下個“死而復(fù)生”的伊黎塞納。
那么……這寢殿里也沒別的蟲了,答案似乎只有一個。
言諭兩眼一黑。
言諭緩慢的、僵硬地看向伊黎塞納,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腦子里頓時浮現(xiàn)昨夜的夢,不同的是,昨夜的伊黎塞納被異種包裹著,仇恨而瘋狂,眼前的伊黎塞納卻是放大版的記憶里的少年,眼一對上便臉頰緋紅,一大片一大片紅蔓延到脖頸上,襯得眼眸更藍到濕潤明亮。
“你……”言諭艱難地說,“你……”
他和伊黎塞納站的只有一步之遙,進入發(fā)情期的第三天后,他的信息素更加激烈洶涌,伊黎塞納當(dāng)然也聞得到。
他的呼吸聲異常微弱,對于一只嗜甜如命的、一天最多能吃十頓飯的蜂而言,早起時濕漉漉又渾身香甜的蟲母,簡直是對蜂意志力的絕大考驗。
“我……”伊黎塞納低聲說,“昨夜,是我不好,不該說那些話嚇你,我也不該……貿(mào)然闖進你的寢宮,對不起,你可以打我,或者罵我,之后,我、我可以離開�!�
言諭緩了緩情緒,扶著門框,靜靜地說:“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伊黎塞納吸了一口氣,白發(fā)遮住他半邊眼睛,低低說:“還有,當(dāng)年……確實是我,親了你……”
說完這句話,伊黎塞納微微低下頭,他現(xiàn)在比言諭高了不止一點,這個角度,言諭剛好能看見他緊咬著下唇的模樣,纖長眼睫毛掛上水霧,瞳孔熬的通紅,像是一夜沒睡,就那樣吹了一夜的冷風(fēng),熬過了蟲母無比誘惑的發(fā)情信息素。
言諭活了這二十年沒有一回想象到這個結(jié)果,愣了一會兒,聲音不自覺放輕,“你為什么親我?”
伊黎塞納閉了閉眼,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才說,“……我,我喜歡你�!�
言諭愣了,他怎么就萬萬沒想到,他掛念了這么多年的伊黎塞納,和那只親他的雄蟲……是同一只�。。。。�
伊黎塞納抬眸,看著言諭一副被雷劈呆了的模樣,別過頭,頓了頓,才回過頭說:“本來不想告訴你,怕你煩心,但是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隱瞞了……你別生氣,我現(xiàn)在是安全局的特譴員,這次來蟲族辦完事,我就跟他們回去——”
“回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