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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因前陣子府里上下全都忙活著裴云錚的婚事,府里往來物什頗多,如今一核對,有些便出了紕漏。

    明玥細細聽著,發(fā)現(xiàn)了兩個問題:一是權(quán)責還是不夠明確,有的沒能落實到人,難免出現(xiàn)推諉;二是裴府的這些奴仆現(xiàn)下大概分了兩撥,一撥是跟著太夫人打洛陽來的,多是府里的老人兒了。而另一撥則是到了長安后才買進府里的,資歷輕些,恐是不少地方受人壓了一頭,如今有了錯處,經(jīng)這些婆子一說,大半歸咎到了她們頭上。

    裴姝按例處理的并沒錯,但這些人心里多半會感到委屈。

    裴姝挨件裁定完,卻還有一個管花房的婆子和一個陣線上的媳婦躊躇著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

    裴姝蹙眉道:“可還有事?若有回話便是�!�

    二人各在堂上看了一眼,那婆子戳戳皮膚稍黑的陣線上的媳婦,示意她先說,那媳婦瞪了她一眼,倒是先開口說:“前日太夫人叫畫了花樣子給幾位主子做云頭履,今兒要領(lǐng)了對牌去庫里對對,可是對牌在琳瑯姑娘手里……但這會子沒見著琳瑯姑娘,咱們不知道急不急,是以問一句�!边@媳婦一面說,一面覷了兩眼明玥。

    明玥目光盈盈的瞧著外頭,心里想琳瑯真還管著不少事情。

    裴姝倒是淡淡的,吩咐道:“琳瑯病了,倒是不急,明日在取也罷�!�

    那媳婦應(yīng)了個是,她旁邊的婆子便呵呵笑說:“奴婢這也大抵是一樣的事,便等明兒琳瑯姑娘好了一并說�!�

    太夫人揮揮手,示意她二人去吧,剛說完卻見琳瑯?gòu)纱跤鮼砹�,腳步虛浮,果是一臉病容,過來給太夫人告了個罪,想是記掛著,專門跑過來。

    太夫人擺擺手,示意她先給堂下的二人交代事情。琳瑯便把對牌取了,給那陣線媳婦說了哪幾個花樣最適合用甚么料子,又吩咐花房的婆子各房該送甚么花,從品種到顏色再到香味、效用,無一不仔細周到,明玥瞧著,覺得琳瑯似有幾分故意要給自己看的意思。

    她前后一想,心里頭便透亮了。

    離了承方齋,太夫人問琳瑯身子如何了,琳瑯怯怯道:“沒大礙的,多半是晚上睡覺時窗子沒關(guān)嚴,有些頭疼罷了,倒叫太夫人記掛�!�

    太夫人和煦道:“那便好好歇一日,不必跑著一趟�!�

    琳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底下人有時馬虎,我哪放心的下�!�

    太夫人摸摸她的額頭,叫她回去好生躺著。

    琳瑯乖巧的出門去,太夫人似乎也不避諱,拉著明玥道:“我這身子如今大不如前,后宅的事多是姝兒和琳瑯那丫頭在管,我費不動那許多心力啦!琳瑯入府早,比姝兒還長了兩歲,原有不少事是她操持著來著,如今你一來這便好了,往后怕有許多事要你操心了�!�

    明玥避開琳瑯,只道:“娘的身子慢慢養(yǎng),且有好呢,姝妹妹分派事情條理清晰,我且得與她學(xué),娘有事吩咐一聲就成�!�

    太夫人帶著笑,又說:“你這孩子,瞧了一早上,瞧出甚么來了?”

    明玥想了想,略有點兒苦惱地說:“第一日,媳婦蠢笨,沒瞧出甚么來。”

    太夫人樂了,說:“那打明兒起,你便跟著我一并去承方齋�!�

    明玥應(yīng)聲,回院子時見春燕已經(jīng)依照裴云錚的吩咐取了一摞賬本出來,見明玥回來,便有些小心地稟說:“夫人,這是打前年到現(xiàn)今咱們院子里的賬本,都在這里,還有些老賬,用處不大,搬家的時候都是琳瑯姑娘一并收著,春草過去取了�!�

    明玥看了她一眼,說:“都搬到東邊書房里吧,我在那看�!�

    春燕咬咬唇,按吩咐去了。

    明玥喝了口茶,稍坐片刻,紅蘭卻進來報說:“夫人,外頭有人求見。”

    明玥心下一樂,暗道這性子也忒急了些,嘴上卻問:“誰呀?”

    紅蘭說:“劉順家的,就是早上那個找琳瑯要對牌的針線上的高個媳婦�!�

    明玥“唔”了一聲,悠悠道:“跟她說我乏了,不見人。”

    “是”,紅蘭昂首挺胸的去了。

    明玥這幾日實已將這院子里看了個大概,裴云錚似乎不喜有太多丫頭,院里除了春草、春燕外另有一個嫫嫫一個婆子,兩個二等丫頭及兩個粗使丫頭,總共八個。

    而明玥不算邱養(yǎng)娘,自帶的陪嫁丫頭也有八個,她不禁微汗,不過這有另外一個好處,便是明玥可以全可以用自己的人,當然,裴云錚也可能是故意這么做。

    過了半晌,春草回來了,臉色有些不忿,并沒有抱回來賬本。

    明玥問是怎么回事,春草打手勢,春燕翻譯說:“琳瑯姑娘說舊賬太多,她得找一找,晚些自己送過來�!�

    明玥笑了笑,便讓春草將手語又打了一遍,自己饒有興趣的學(xué)了幾個日常用的。

    又過了半晌,琳瑯仍是沒來,春燕說:“奴婢再去瞧瞧吧�!�

    明玥道:“不急,等著吧,琳瑯姑娘今兒身子不舒坦,今日不來明日總會來的。”

    春燕只得不說了,事實證明并不用等到明日,快到中午時琳瑯領(lǐng)著個小丫頭來了,懷里抱了幾本賬。

    明玥看一眼香鐘,——裴云錚快回來用飯了。

    ☆、第158章

    琳瑯進門時,明玥留心將她打量了一眼,見她已換了一件月白的交織綾襦裙,罩著粉藍半臂,臉上略施粉黛,雖猶有淡淡病容,卻是恰到好處的惹人心疼。

    “二夫人找琳瑯有事?”她盈盈一禮,柔聲問道。

    “要尋以往的賬簿”,明玥吹了口茶,淺笑道:“勞煩姑娘跑一趟�!�

    “二爺前陣子也與我說來著”,琳瑯露出個靦腆的笑容,“只是前陣子太忙,一直沒顧得上,搬來的時日又不久,不少東西混在一處還沒來得及仔細收拾,我剛剛尋到了幾本,二夫人先看看可用得上?”她打身后小丫頭懷里接過那幾冊賬簿便要進書房。

    春草在隔門處卻是伸手攔了一下,明玥手里的茶盞在楠木桌上輕輕一頓,徑自起身挽了披帛出來,走到外稍間方說:“琳瑯姑娘將東西放這兒就成�!�

    琳瑯一轉(zhuǎn)念登時明白過來明玥的意思,胸口起伏了幾下,忍不住說:“我從前在二爺房里服侍時,原就是伴讀的丫頭,常在書房里伺候筆墨�!�

    明玥心道果然是在裴云錚房里呆過的,只是唇角卻勾了勾,不緊不慢道:“從前,還沒有二夫人嫁進府里�!�

    琳瑯面色微微一變,略顯僵硬地笑了笑,說到:“是,咱們一直盼著新夫人進門兒,二爺?shù)牟簧倭?xí)慣與旁個不同,如今有了夫人照料,太夫人也放心些�!�

    明玥正瞧著青楸指揮幾個小丫頭搬了兩盆吊蘭和兩盆水仙進來,聞言掃了她一眼,有些懶懶地問:“哦?有哪些不同?”

    琳瑯心下底氣一足,卻是指著那兩盆花苞欲綻的水仙蹙眉:“這花房的人也太不經(jīng)心!我一早便交代過二爺房里從來只要白玉蘭,若沒有,是寧肯甚么都不擺,也不要旁的�!�

    青楸在一旁聞言頓了頓,不由看向明玥,見自家主子定定坐著,眼皮都沒多抬一下,遂只當甚么也沒聽見,指揮著小丫頭擺得更顯眼些。

    明玥自顧自地笑了兩聲,偏著頭問琳瑯:“還有旁的么?”

    她說話時挺誠懇的模樣,可是做的事情卻讓琳瑯覺得自己實際是完全被忽略的。明玥的態(tài)度不可謂不好,甚至還叫人給她上了盞茶,要她坐下慢慢說,可琳瑯卻漸漸感覺到,她這幾天說的、做的,在明玥這也不過只是打眼一過,人家該怎樣還怎樣,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里!

    琳瑯陡然有些泄氣,嘴上卻撐著道:“自然還有很多……”

    她正說著,春燕進來報:“夫人,二爺回來了�!�

    她稟完,裴云錚已大步進來,見琳瑯在這里,頗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二人,朝明玥道:“在說話?”

    明玥起身笑看了琳瑯一眼,裴云錚已端過她面前的茶盞就著喝了一口,琳瑯登時色變,轉(zhuǎn)身也不知對誰說:“快拿痰盂過來!”

    屋子里的丫頭被她一喊都怔了一下,一時不知所措地看著明玥,明玥只吩咐春燕道:“打盆熱水來讓你二爺擦擦臉。”

    春燕忙應(yīng)聲,一面又低叱小丫頭:“都發(fā)甚么愣呢!仔細自己手里的活計!”

    丫頭們回神,各干各的活兒去了。琳瑯聲音有點兒發(fā)緊,美目大睜,“二爺,那是夫人的茶盞!”

    裴云錚將最后一口茶也飲盡,語氣自然:“我知道�!�

    琳瑯滿臉不可置信:“那二爺沒、沒有不適么?”

    琳瑯在裴云錚跟前伺候過,知道他其實打小有著挺重的潔癖,她一開始還以為這些是因著跟在裴云錚身邊的都是些會出臭汗的小廝,是以曾偷偷的用自己吃過兩口的茶斟給裴云錚,然而當日,裴云錚的唇剛剛要觸上她留在杯口的淺淺唇印時便忍不住想要嘔吐,后來竟惹得發(fā)了一夜的熱,鬧了場病,好幾日才好利索。

    此事裴云錚雖是未在太夫人面前說,但之后便再不叫琳瑯伺候了。

    可如今……竟然無礙?!琳瑯當真是滿心訝異,期間還夾雜著不為人知的難堪。

    這時,春燕已打水進來,明玥便親手擺了帕子服侍裴云錚擦臉,又到屏風后幫他換了身衣裳,琳瑯在外間甚至能聽見他二人輕言細語的說笑。

    等換了衣裳出來裴云錚見琳瑯竟還在,不由問:“可是母親那里有事吩咐?”

    琳瑯木然地搖搖頭,說:“是二夫人叫我來的�!�

    裴云錚便“嗯”了一聲不管了。

    明玥道:“琳瑯姑娘送從前的賬簿過來�!�

    裴云錚掃了眼,臉色一沉,問春燕:“不是前幾日便叫你去取了,怎的現(xiàn)今才拿來?”

    春燕忙道:“奴婢去了兩回,可琳瑯姐姐事忙,都沒顧得上�!�

    裴云錚哼了一聲:“怎的,東西太多,你一個人搬不動?”

    春燕背上一寒,慌忙跪下,搖頭說:“奴婢不敢。”

    裴云錚不理,沉聲道:“春草你去,若實在東西多,便叫上兩個婆子。”說著又轉(zhuǎn)向明玥:“叫你身邊的丫頭也跟著去一個?”

    明玥心說人家姑娘還想著每日送個三、五本過來,既能喚醒一下你們過去的回憶,又能給我普及普及“我所知道的而你不知道的那個男人的小秘密”呢,這下可好,沒得聽啦。

    紅蘭實際早憋了一口氣,打新婚第二日一大早琳瑯不顧阻攔在外頭叫起,紅蘭便瞧著她不順眼,只是初來乍到一時忍著,這會子便兩眼冒火,想要跟去。

    明玥掃了她一眼,卻是吩咐:“青楸,你與春草一并去,瞧瞧琳瑯姑娘那兒有甚么要幫忙的�!�

    琳瑯已是滿臉委屈,扭身便走。

    屋里,春燕還垂頭跪在地上不敢起來,裴云錚微斂了方才的嚴肅,動動眉毛朝明玥拋了個飛眼兒。

    明玥:“……”

    屋里短暫的靜默了片刻,明玥發(fā)了話:“先起來吧。給你二爺重新沏盞茶來,再叫外頭擺飯。”

    春燕出了一背的冷汗,見裴云錚沒多說甚么,趕忙磕了個頭去了。

    早上如何?”裴云錚隔著矮桌捏了下明玥的手。

    明玥笑道:“二爺要問賬么?可還沒瞧完。”

    裴云錚自不是問這個,不過一聽她的話,手上便使了個勁兒。

    明玥還算學(xué)乖了,立即意識到裴小白哥哥這是在計較稱呼問題了,可讓她現(xiàn)在突兀的改口她當真叫不出來,只得另一只手拍了他一下道:“要用飯了,不餓么?”

    裴云錚挑挑眉,明玥打窗子瞟見丫頭們端著飯要進來了,左右剛才都秀了半天恩愛,當下一咬牙小小聲說:“小白表哥小白哥哥小白夫君小白狼小白小白!”

    裴云錚笑得胸膛震蕩,這才放開了她。

    他的笑聲打窗子傳出去,丫頭們都松了一口氣,暗道還是夫人厲害,幾句話的功夫。

    午休的時間并不長,夫妻兩個用過飯,裴云錚歇了兩刻便走了。

    不久,青楸和春草兩個各抱了一摞賬本也回來了。

    春草打手勢“說”:這下全拿回來了!

    明玥見兩人額頭都熱出了細汗,便叫都去喝了口水,問:“可還順利?”

    青楸笑道:“琳瑯姑娘估么正在氣頭上,一股腦都扔給我們了。”

    紅蘭不忿道:“她氣個勞什子!光這個折騰幾趟了!”

    明玥道:“行了,春草和青楸都先去用飯,緩口氣,紅蘭,把蜜桃給她們切一盤去�!�

    三個姑娘一時都出去了,春燕咬著唇,撲通一下跪在了明玥跟前。

    明玥心知有此一出,不過還是不習(xí)慣旁人跪她,遂淡聲道:“何事起來回話�!�

    春燕卻是不敢,伏著身子道:“方才多謝夫人。但是奴婢發(fā)誓,奴婢絕沒有將咱們院子里的事給琳瑯姐姐多說半句!”

    “嗯”,明玥點點頭,情知她若是真多嘴了裴云錚午時恐不能饒了她,留著情面便是明玥施恩的機會。

    “那你怎又縱了她來?”明玥問:“你是二爺院里的一等丫頭,倒也是不怕琳瑯的�!�

    春燕面有難色,猶豫了一會兒終是道:“前陣子奴婢的老子娘病了,奴婢手頭緊,琳瑯姐姐借了奴婢七兩銀子。奴婢礙著這個人情不好說硬話,這才兩次三番的拖著。那日二爺和夫人新婚,奴婢也是被琳瑯姐姐叫去來著,小丫頭們伺候的不周到,夫人罰奴婢吧�!�

    明玥嘆了口氣,“你家里人可好了?”

    春燕抹了把眼淚:“請了大夫了,正吃著藥呢�!�

    “起來吧”,明玥虛扶了她一下,春燕這才敢起,眼睛還是紅紅的。

    明玥道:“這事倒也不能全怪了你,你也是為孝。只是一家有一家的規(guī)矩,卻不能不罰。”

    春燕白了臉,又要跪,說:“奴婢往后再也不敢犯這錯了!求夫人不要把奴婢敢出去,求夫人了!”

    明玥搖搖頭,示意她莫要跪,只是問:“我瞧著琳瑯姑娘的穿戴倒不似一般丫頭,與姝妹妹都有的一比了�!�

    春燕想了一會兒說:“琳瑯姑娘比奴婢進府早,中間細情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原也是官家小姐,后來家里獲罪,全家被貶為官奴,她這才進了裴府的。后來多半因著她能識文斷字,太夫人便撥了她在二爺院子當了兩年多伴讀,再后來,她又回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再及至去年,換了新朝,以往的禍事都大赦了,琳瑯姐姐也不再是官奴身份,不過仍留在了太夫人身邊,當半個姑娘一般�!�

    明玥微挑秀眉,怪不得……這心氣兒與尋常丫頭不一樣。

    “之前府里的事都是她幫太夫人管著么?”

    “前兩年姝姑娘年紀輕,太夫人身子也不大好,琳瑯姐姐管得多些,現(xiàn)今倒不全是了�!�

    明玥聽她話里話外說得很是客觀,并未因自己此刻要趕她走而說些琳瑯的不堪來討好她,心下點了點頭,便又問:“你借的七兩銀子可還完了?”

    春燕羞赧的搖頭:“奴婢每個月還一點兒,還欠著六兩�!�

    “嗯”,明玥面容一肅,說道:“在這院里當差,唯有兩條:其一,起不得歪心思;其二,忠心。往后你可能謹記么?”

    春燕怔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忙福身道:“能!這也是二爺說過的,奴婢絕不敢忘!”

    明玥點點頭,說:“我明日先叫紅蘭支七兩銀子與你,把欠琳瑯姑娘的先還了,日后再在你月例里頭慢慢扣�!�

    “春燕多謝夫人!”隨即反應(yīng)過來道:“夫人只六兩便夠了�!�

    明玥笑笑說:“支了七兩去還吧,那一兩算我賞的�!�

    春燕轉(zhuǎn)眼明白,——這一兩算是利錢還給琳瑯。人家肯出手幫忙,雖是有所圖,但也算有個人情在,明玥這是幫她清了。

    春燕感激她體貼,又要謝,明玥卻說:“但此事你有不妥也是要罰,要扣你半個月的月例,你可有話說么?”

    “沒有”,春燕誠心道:“奴婢多謝夫人�!�

    明玥這才道:“去罷�!�

    ☆、第159章

    晚飯時明玥提早去了半個時辰,太夫人特意問了她愛吃什么,明玥便說了道這幾日吃過的雜燴,太夫人笑說:“你點的是云哥兒愛吃的,咱甭管他,應(yīng)著你自己個來�!�

    明玥笑道:“今兒可真是媳婦嘴饞這個了�!�

    “家里的兩個廚娘有一個是打洛陽跟過來的”,太夫人說,“擅做這菜,也成,就加個雜燴,再加個炸藕盒�!�

    太夫人吩咐完裴姝和裴云韜也到了,太夫人看了裴云韜兩眼說:“練武了?怎滿頭是汗的�!�

    裴云韜有些不好意思,微躬著身子道:“今日先生不在,我便練了半日騎射�!闭f完有點兒忐忑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微微蹙了下眉,到底沒說什么,又問他身后的婆子:“薄姨太太今兒怎的了?”

    那婆子道:“有些傷風,咳得厲害,怕過了病氣,便叫與太夫人說一聲�!�

    太夫人點點頭,便對裴云韜說:“你去瞧瞧吧,等會子叫人一并把飯送那去。”

    裴云韜神色微微一黯,不過轉(zhuǎn)瞬便沒,他抬起頭,略帶點兒感激的說:“是,母親�!�

    太夫人擺擺手,示意他且去吧。

    剩下娘三個在屋里說話,明玥猜著中午春草和青楸到琳瑯那取東西,太夫人不可能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不過太夫人只字未提,她也沒言語,沒多久,裴云錚便也回來了。

    他猜著明玥應(yīng)是提早來了,便也沒回院子,直接奔了這來。

    太夫人笑著嫌棄:“一股子較武場的土味兒,先去擦把臉吧�!�

    裴姝也笑他一句:“哥哥今兒可是忍得衣裳也沒換就到娘這里來了?

    裴云錚大言不慚:“我餓了,趕著到娘這兒來蹭飯�!�

    裴姝便瞅著明玥笑,明玥只好“害羞”了一下,起身去幫裴云錚擺帕子。

    太夫人似乎也挺高興,吩咐彭嫫嫫:“擺飯吧,將上回云哥兒帶回來的枸杞酒也拿一些來。”

    自前朝伊始,因受胡風影響頗大,女子多善酒,席間吃了幾杯,明玥發(fā)現(xiàn)太夫人和裴姝大抵都是酒量不俗,只因顧及著太夫人的身子,不敢叫她多飲。

    太夫人卻是笑道:“你們不必管我,我自己個的身子心里有數(shù)。說起來我這大半輩子里喝的最多的恐還是藥酒,不論是未出閣之前還是嫁與你們爹爹之后,家中最常備的,都是各樣的藥酒�!�

    裴云錚和裴姝聽母親提起已故的父親心頭都有些難過,太夫人自己倒還好,只是不由多飲了幾杯,明玥陪著,悄悄將酒盞換成了小的。

    用過飯后,彭嫫嫫叫丫頭沖了槐花蜂蜜水,太夫人坐了一會兒,說:“你三弟如今也要大了�!�

    裴云錚沉默了片刻,說:“是,他今年也十一了�!�

    太夫人臉上現(xiàn)出些許矛盾的神色:“韜哥兒十分上進�!�

    裴姝忽地輕聲道:“他在學(xué)著哥哥�!�

    裴云錚蹙了下眉,看一眼明玥,明玥知道裴云韜是庶出,但并不具體清楚個中情況,遂只是靜靜聽著。

    太夫人坐著,不知為何煩躁起來,揮手說:“且都回去吧,我乏了�!�

    裴姝不大放心,說:“娘方才飲了不少酒,半夜怕是要難受,我今兒便在這陪著罷,不回自個院子了�!�

    裴云錚頷首:“也好,若是半夜娘身子不舒坦,立時叫人來稟一聲。”

    多半是因著擔心太夫人的身子,這晚裴云錚沒好意思折騰明玥,明玥也恐得半夜要起來,心里一直想著不要睡得太沉,結(jié)果那枸杞酒后勁兒頗大,明玥再一睜眼時已是四更天了。

    她忙一面下床一面問:“娘那里可遣人來過?”

    裴云錚道:“不曾,夜里應(yīng)是無礙,我剛叫春燕去瞧了,還好,你不必急�!�

    明玥嘴里應(yīng)著,卻還是加快了洗漱更衣的速度,等過去一看,太夫人正在院子里散步,沒有甚么不適,二人這才都放了心。

    吃過早飯后,太夫人照舊帶著她和裴姝去承方齋,今兒琳瑯也不發(fā)熱了,跟在太夫人身后,明顯規(guī)矩不少。

    如此過了一旬,明玥漸漸將府里的情形理出個大概來,太夫人帶她也挺親切,相比于王氏來說,明玥將她劃分到了很好相處的一列。

    中間鄧環(huán)娘身邊的嫫嫫和蓮衣來了一趟,給太夫人送些新鮮水果,明玥便問家里可好,又問前些天去崔家如何了?

    蓮衣道:“家里好著,大老爺和夫人都好,叫姑奶奶不必惦記,只是十哥兒老念著找姐姐�!�

    明玥眼圈一熱,蓮衣便趕緊說起去崔家的事,說:“夫人那日跟著老太太去了,只是,唉…還能如何?庶長子都滿月了,難不成還能塞回那姨娘的肚子里去?一去了,那崔家老夫人也“病”著呢,當著老太太和夫人的面將大姑爺訓(xùn)斥了一通,讓那姨娘禁足,那姨娘也拉得下臉,當著眾人的面給大姑奶奶磕頭認錯,磕得頭都破了,最后直接暈了過去,老太太這才罷休�!�

    “孩子呢?”明玥問。

    “崔家老夫人抹著淚,說老來無事,孤俅得很,暫時養(yǎng)在自己身邊了�!�

    明玥已經(jīng)沒話可說了。

    蓮衣等人回去時太夫人又叫給帶了不少吃食,還說叫親家母閑了也來坐坐。

    明玥讓人送走了蓮衣和嫫嫫便來太夫人處用晚飯,太夫人說起裴姝的親事,裴姝紅著臉說要在家里多留幾年,太夫人道:“不必害羞,你嫂嫂也是才嫁了人的。等你哥哥回來,還要好好商量商量�!彪S即看了眼外頭說:“到時辰了吧,今兒怎還沒回來?”

    “偶爾晚些倒也是有的”,明玥回說:“我叫春蘭到前院去問問�!�

    太夫人正點頭,彭嫫嫫進來道:“太夫人,剛剛二爺譴了小廝回來報說今兒晚飯不回來用了,叫太夫人、二夫人不必等他,宮里有宴�!�

    太夫人笑道:“成,那咱們就不等了�!�

    她們幾人自用了晚飯,飯后無事明玥便與裴姝陪著太夫人打牌,直至過了戍正,才有丫頭進來報說:“二爺、二爺回來了�!�

    彭嫫嫫叱了一句:“結(jié)巴甚么!”

    那小丫頭覷了明玥一眼,說:“二爺……領(lǐng)了兩個、兩個女子回來�!�

    太夫人聞言一愣,也是看了明玥一眼,明玥心說看我做甚,那是你兒子��!白日里還說鄭明珠呢,隨趕著自己這也來事兒了吧。

    不過她覺得裴云錚應(yīng)該還不至于現(xiàn)在就納妾吧,而且還是一下納倆?遂道:“多半是醉酒了。二爺人呢?”

    小丫頭忙道:“是是,是醉酒了,奴婢再去看看�!�

    片刻,裴云錚歪著身子,一身酒氣,被小廝架了進來。

    ——發(fā)自我的

    ☆、第160章

    “怎醉成這個樣子?”太夫人皺眉,“快去煮碗醒酒湯來。”

    屋里的丫頭婆子立即都動起來,打水的打水,煮湯的煮湯。

    小廝裴安將裴云錚扶到塌上,裴云錚閉著眼,卻準確地一把抓住了明玥的衣袖,嘴里嘟囔:“內(nèi)子……頗兇!”

    明玥正將熱燙的巾子敷到他臉上,聞言恨不得直接上手狠掐他兩把。

    太夫人沉吟片刻坐回炕邊,問垂立一旁的裴安:“方才聽小丫頭說,你二爺還帶了人回來?是怎一回事?”

    裴安忙躬著身子道:“回太夫人的話,是今兒下午宮中宴飲,聽說太子殿下帶了一行舞姬進宮獻舞,末了說這些舞姬多來自已滅的南陳和前朝奸佞府中,在坐的將軍俱有份功,遂以做賞賜�!�

    太夫人詫道:“人人有份?”

    “小的在外頭候著,見諸位武將出來時多半都是帶了人的�!�

    太夫人便望了明玥一眼,如今人是太子賞的,她一時也不好說甚么了,便問:“人在哪里?”

    裴安小心地指指外面:“都在院子里候著呢。”

    太夫人蹙著眉,打支開的窗子往外瞧了兩眼,見堂前空地上果然站著兩個彩衣少女,容貌看不清,但身段依舊能覺出美來。

    她猶豫著看了看明玥,明玥沒說話,手上卻暗自用勁兒,將某人的一張臉擦得通紅,裴云錚大抵是被她揉醒了,瞇縫著睜開眼,啞著嗓子說:“便是太子賜的也依舊需得見過太夫人和二夫人,暫且叫進來罷�!�

    說這話的時候,明玥感覺到裴云錚在她手心撓了幾下。

    裴安忙退出去叫人,片刻進來兩個步履翩然的少女,二人跪下便拜。

    明玥上一刻還在琢磨裴云錚的意思,下一刻明白過來已是一扭身轉(zhuǎn)撲到太夫人跟前抹眼淚,傷心地說:“媳婦這嫁進府里還不滿一月,怎二爺便要納妾?我不依!還請娘要給我做主!”

    太夫人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瞥了裴云錚一眼,見自己兒子正半醉半醒地喝醒酒湯,只好先應(yīng)道:“是這么個話,只是云哥兒醉成這樣,明兒一早咱們再叫他細說�!�

    裴云錚“唔”了一聲,指著底下二人說:“夫人厲害!”

    二女跪在地上,其中一個輕聲說:“夫人切莫動氣,奴婢們出自太子府,規(guī)矩是懂一些的,日后定會好好服侍二爺和二夫人,不敢有半點兒逾越。”

    “閉嘴!”明玥臉色驀然沉了下來,冷聲道:“我眼下還未準你們進府,哪里有你們插嘴的份兒?便是我準了,我是主母,你們是婢妾,我與太夫人說話,更不容你們多言�!�

    此言一出,屋里全靜了。

    二女對看一眼,想到裴云錚在宮里的百般推辭,原嫡妻當真這般善妒。

    太夫人皺著眉,掩袖一咳,說:“行了,你二人先到外頭候著罷。”

    二女磕了個頭,抬頭看一眼,明玥使勁兒絞著帕子,“娘,我萬萬不依!”

    太夫人拍拍她,彭嫫嫫便將兩個舞姬又領(lǐng)回院中,順便將其他丫頭也都支開。

    太夫人拿癢癢撓戳裴云錚,“酒可醒了么?”

    裴云錚一哂:“醒了一半。”

    “那便與我們娘幾個說說罷”,太夫人安撫著明玥,“太子賞賜的?”

    “嗯”,裴云錚動了動肩膀,自塌上下來,說:“今日參加宴飲的武官多半都得了此賞。且因我成婚時太子未送賀禮,今兒這便算是了�!�

    ——哪有人家成婚賀禮送姬妾的?!明玥心里頭將太子鄙視了一番,不得不說,這么一來,她甚至比裴云錚還要鬧心。

    太夫人面有憂色,這二女一時留不得趕不得,頗讓人不好下手,只得先對明玥道:“今兒太晚了,你們先回去歇著,明日咱們再細論,好孩子�!�

    明玥這下便沒說甚么,點點頭,一臉委屈的去了。

    兩名舞姬跟在他們身后,路上無人敢說話,回了自己院子,明玥也沒交代要二人住哪兒便進了屋,二女只好又站在院子里等。

    正房里,丫頭婆子進進出出地抬熱水,明玥一面幫裴云錚更衣,一面吩咐紅蘭:“將外頭的兩位姑娘先安排在西廂,不用送東西過去,看西廂里有甚么先叫她們將就著用吧�!�

    “是”,紅蘭帶著兩個丫頭退出去,順手關(guān)上了門。

    裴云錚身上脫的只剩了條褻褲,黃色的燭光透過霧蒙蒙的熱氣照著他緊實的胸膛,他伸手捏住明玥的下顎,問:“你有法子了?”

    明玥去打他的手:“法子二爺不是早想好了么?連善妒的名聲都替我傳出去了。其實留下她二人也沒甚,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

    裴云錚手指微微用力:“當真?”

    “自然是假的!”明玥道,她心里實也不痛快,太子這舉動明顯是有些故意,若還有旁的心思……她萬不能將這二人留在府里。

    “事出突然,沒來得及與你商量”,裴云錚歉意道:“我在路上曾借著酒意將她二人趕下車去,她二人卻是徒步跟了過來。”

    明玥想了下說:“太子……可是還記恨著去年在他府上一事?”

    裴云錚揚了下眉,用拇指掐著小指肚,“太子殿下的心胸,不比這大多少,且十分多疑�!�

    明玥便嘆了一聲。

    裴云錚道:“還有一事,你可是有個堂姐未嫁?”

    “嗯”,明玥伸手試水溫,說:“我三姐姐,怎了?”

    “她大抵要嫁進越王府做側(cè)妃�!�

    明玥微怔:“越王府?我三姐姐?我怎還未聽聞此事?”

    裴云錚點頭,說:“大抵也快了�!泵鳙h看著他半晌,忽地一下子明白了:鄭明珠、鄭明薇、她自己……

    忽地她想起出嫁時祖父的話,一瞬間有些心涼。裴云錚卻展臂抱住了她,低聲說:“怕不怕?”

    明玥無力道:“這話你應(yīng)在提親前問我�!薄m然說了她可能也沒得選。

    裴云錚抱著她一并跨進熱氣騰騰的浴桶中,輕聲說:“我定竭盡全力,護你安穩(wěn)�!�

    明玥沉默片刻倒想起一事來,說:“我四哥也得了一名舞姬么?”

    “自然”,裴云錚道:“瑞哥兒尚未成親,想拒都拒不得。且太子知他心性,特意尋了一名會舞劍的。”

    明玥立即腦補了下鄭澤瑞帶著個美女練“情意綿綿劍”,最后練得不耐煩把人痛扁一頓的場景,自己想著,倒是忍不住樂了。

    裴云錚精神了手便開始亂動,明玥忙掐他一把說:“明日是個體力活兒,你不能折騰我。”

    裴云錚笑著蹭她:“此事有兩個法子,不成也無礙�!�

    “我倒不能妄擔了善妒的名兒”,明玥說:“況且有著名的歷史前輩給我們證明,這一招兒是可行的。”

    “歷史……前輩?”

    “不不”,明玥忙說:“是我在話本子里看的�!�

    裴云錚將信將疑,夫妻二人夜話至二更末方睡,然三更末明玥便又爬起來,帶著帶著昨日的兩名舞姬已及一車的丫頭,雄赳赳氣昂昂地在裴云錚之前乘車離開了裴府。

    ☆、第161章

    四更正點方過,長安城籠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之中,街道安靜,能清晰地聽見馬蹄踏在路上的聲響。

    明玥拖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著四品官外命婦禮服,坐在馬車里,一臉不善地瞅著對面兩名舞姬。

    這二人昨日半夜入府,收了一通冷待訓(xùn)斥之后,被扔在無人過問的西廂房瞇了不足一個時辰,然后有被叫起來攆上馬車,現(xiàn)下被明玥這般盯著都有些心里發(fā)毛,猶疑地問:“夫人這是……?”

    明玥心里默嘆一記,心道都是苦命的,然而裴府不能留你們,遂道:“安生坐著便是,不是出來殺人棄尸的�!�

    馬車行得頗快,大約兩刻多鐘的功夫,馬蹄聲漸緩,片刻,小廝在外頭稟:“二夫人,到了�!�

    明玥略一理鬢發(fā),當先下了馬車,前方不遠處,燈籠高掛,石獅鎮(zhèn)朱門,正是太子府。

    明玥捋一捋大衫的前襟,瞥著兩名舞姬道:“走吧�!�

    邱養(yǎng)娘在前面手執(zhí)燈籠,小廝和車夫趕著馬車退到街角,明玥帶著太子昨日賞賜的兩個美人,身后跟著彩環(huán)、彩佩等四個丫頭,無一隨從,只以幾個柔弱女眷,當街而跪,揚聲道:“裴門鄭氏,求見太子殿下!”

    燭火朦朧,勾勒出她跪得筆直的身影。兩名舞姬怔了一下,竟被她氣勢所染,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然太子府朱門前,容不得她們立身,瞬時也在后頭跟著跪了下去。

    正值丑時末,入宮上朝的官員有不少要打此經(jīng)過,太子府門前亮著的燈籠,在凌晨的夜色中尤為顯眼,明玥說完一遍,深吸口氣,再度揚聲重復(fù):“裴門鄭氏,求見太子殿下。”

    太子府的小門兒“吱”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小廝一臉不耐地提燈出來,嘴里嘟囔著喝罵:“他娘的!哪個不長眼的在這里……”

    明玥冷冷看過去,那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挑燈往前照,見明玥梳著婦人發(fā)髻,著四品官妻外命府服制,一時連忙閉嘴,躬身作了個揖說:“這位夫人……”

    明玥目視前方,并不看他,邱養(yǎng)娘提聲道:“西街裴將軍府,二夫人,裴鄭氏。”

    小廝眼睛微睜,掃見在后頭跪著的兩個舞姬,又聽見邱養(yǎng)娘報家門,忙哈了哈腰,回身進去稟報。

    一時,有車馬行到近前,駐足而觀。

    不多會兒,一個三十多歲,管事模樣的人快步出來,到得近前拱手一禮,問道:“這位可是裴府的二夫人?不知夫人一早到此,所謂何事?”

    明玥冷著臉看他,以一句應(yīng)萬句:“裴門鄭氏,求見太子殿下。”

    管事有些為難道:“這時辰太子殿下已進宮去了,夫人有事可與在下一說,在下回頭定將稟報�!�

    明玥也不急,身子如定住一般,只提著氣揚聲道:“裴鄭氏,請見太子殿下、太子妃,昨日,得太子殿下恩典,賞賜了兩名美人入府,殿下的恩賞,妾身在此叩謝!然妾身與夫君相互愛重,實難看見他寵愛旁的女子,此種滋味生不如死!還請殿下看在妾身對自家夫君的一腔情意上,收回這兩名美人,妾身定對殿下的恩典銘感五內(nèi)!否則,日日看著夫君疼寵旁人,妾身必心痛如刀剜!不如此時便一死以處之,也不愿受那等煎熬!”

    明玥聲音清泠酸楚,在這夜色中極為清晰地隨風飄傳,說到最后,她一個頭叩在地上,發(fā)出“咚”地一聲。

    尼瑪,好疼啊啊…………

    管家慌忙避開,明玥穿著外命婦禮服,他也不敢叫人上前拉扯,又見已有上朝的馬車放慢速度聞聲看來,忙一面朝著小廝使眼色一面勸道:“夫人這話是如何說,太子的恩賞可是好意!”

    明玥等得就是他這話,當即哀嘆一聲道:“罷了,若你說的便是殿下之意,那妾身便一頭撞死在這里以圖個了斷罷�!�

    說著,便踉蹌著起身直接往府門前的柱子上撲去,管事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太子尚未發(fā)話,他可擔不起這個責,忙叫到:“快上前攔住裴夫人!”

    然而跟著他出來的是門房的兩個小廝,明玥跪的時候又專揀了離小門兒較遠的一邊,且男女有別一時又不敢當真攔腰去抱,錯神兒的功夫,明玥已沖到朱紅的柱子前咚地撞了一下,其中一個小廝只來得及抓住了她衣擺的一角,卻也趕緊撒手,明玥已倒了下去。

    管家倒抽了口冷氣。

    事出突然,幾輛往宮里走的馬車先前還只是慢行,這時只瞧一個人影撞到了柱子上,登時傳來幾聲驚呼,馬車都停了,其中一輛車上似有人下來,然此時卻另有人打馬經(jīng)過,瞧見這情形奇怪道:“諸位怎都停留在此?莫不是候著殿下一同上朝?”

    他聲音渾厚,邱養(yǎng)娘一時辯得,立即喊了一聲:“四少爺!”

    ——————————

    與此同時,太子府內(nèi)偏廳。

    太子葛從儀黑著一張臉在廳上來回踱步,聽了門外的小廝復(fù)述明玥那番“夫妻愛重”的話,將茶杯重重一頓皺眉道:“裴云錚娶的也是個世家女子,世家女不是一向標榜“賢良淑德”?怎她竟拉得下臉面來鬧?!倒不顧聲名了不成!悍婦!”

    太子妃和太子一樣,剛梳洗完便聽人報了這事,當下將明玥冷言嘲弄了一番,說她竟學(xué)起那市井潑婦來了!然而嘲笑完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下手,只得在一旁哼道:“她外祖鄧家原不過是一介商賈,她也算不上甚世家貴女�!�

    葛從儀瞥她:“你這話休要在四妹面前提�!�

    “我曉得”,太子妃訕訕笑道。

    領(lǐng)著小廝來回話的小太監(jiān)忙笑說:“奴才瞧著那裴二夫人也就是說說罷了,還能當真有膽?”

    “嗯”,太子妃也道:“殿下自去上朝便是,妾身來料理她,我倒不信她真能自斷了�!�

    葛從儀煩躁地點點頭,剛起身又想起明玥還在門外跪守,遂道:“你叫她先進府,這會子正是進宮的時辰,恐又有……”話還沒說完,又有小太監(jiān)急急忙忙進來,葛從儀道:“慌甚!怎了?”

    小太監(jiān)忙喘了口氣,稟說:“裴、裴家夫人撞了門前的朱柱了!”

    太子妃一窒,先前說話的小太監(jiān)趕忙跪下,抬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人……死了沒有?”葛從儀沉聲問。

    他昨日送人之時,便是捏準了大多貴女顧及顏面名聲,雖不樂意,但因著是太子所賞,定會將人留下。況且男子納妾本就是小事,那兩名舞姬是經(jīng)過專門調(diào)教的,所擅頗多,只要使得二人進府,他不信時日一久撕不開裴云錚一丁點兒的口子!

    未想明玥今兒凌晨竟敢上門做如此之事!他心里頭也是一沉,若當真出了人命,可是不好。

    小太監(jiān)搖搖頭,說:“奴才不知……”

    葛從儀大怒,一腳踹過去,“狗東西!不知死活還不去看看?!”

    小太監(jiān)掙扎著爬起身,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續(xù)回道:“方、方才,鄭家的四公子上朝路過,瞧見了這一情形,如今正跪在府門外求見太子殿下!”小太監(jiān)說完,一個頭磕下去,不敢抬頭了。

    葛從儀心下大罵,不禁遷怒崔婧:“太子妃不是曾言他們是異母兄妹,一向不合?!”

    崔婧道:“妾身瞧著之前家中大嫂鄭氏確實與繼母和妹妹不親厚!”

    “罷了”,太子拍拍她,往外瞧了一眼說:“時辰不早,本宮要先去上朝,先讓人進府,找大夫來瞧,萬莫叫人死在這里�!�

    太子妃一時有些怕鄭澤瑞,說:“鄭家四郎性子卻是個渾的!”

    “這里是太子府!”葛從儀沉聲道:“他敢如何?!”

    太子妃只好點點頭,瞧著太子避出去了,這才坐在堂上吩咐讓人請進來。

    半晌,明玥被人抬進得府來,鄭澤瑞卻是未進二門,直接走了。

    崔婧瞧他沒來放下些心,然而太子心里卻是皺眉,只叫人過去看了明玥還有氣,忙也急匆匆地入宮了。

    這廂里,明玥閉眼躺了半晌,感覺有人伸指戳了戳她紅腫的額頭,明玥這會子其實不甚疼,昨晚裴云錚特意給了她一種藥,抹上之后會顯得紅腫不堪,使得傷面看起來十分嚴重。方才天黑,她撞的時候趁勢墊了下手指,是控制力道的。

    實際昨晚她本來說用匕首的,然而裴云錚擔心她真?zhèn)俗约海阑畈豢�,今日就只好撞墻,幸而太子府外的柱子都是圓的,要是方柱恐還麻煩。

    明玥心知定是崔婧那貨,遂生生忍了一會兒才扛不住疼睜眼,一瞧,先映入眼的果然是崔婧的臉。

    崔婧“喲”了一聲道:“裴夫人可算醒了!我還以為夫人活不成了�!�

    明玥再次眼一閉,凄聲說:“太子妃救妾身作甚?妾身不能容了有妾室分得夫君,還請?zhí)渝w諒臣妾愛重夫君的心�!�

    崔婧騰一下起身,怒斥道:“你這個善妒的悍婦!你難道不知七出里便有善妒一條?!”

    明玥自然知道,只是這一條雖說的頗多,然真正以此為由休妻卻少之又少,且多是得男子“寵妾滅妻”,妻子又常年無子嗣依靠的情況下。

    ——說破大天去,只要裴云錚不以此休妻,旁人再說也無法。

    況自前朝開始,因皇后有胡人血統(tǒng)十分善妒,這倒形成了一種風氣。當今皇后與前朝先皇后還曾是兩姨表姊妹,善妒之風不減,這也是緣何明玥今日敢用這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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