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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奶奶,宴宴想您啦�!�

    柴宴宴在辦公室里放空了一會兒,抓起手包,決定晚上好好放松一下,找個地方逛街去。

    她想了想,正準(zhǔn)備讓烏畢有開車過來接她,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朱飲宵。

    柴宴宴又驚又喜,一把接起電話,“姐!你終于搞完拆遷了?”

    “怎么可能,早著呢�!敝祜嬒鼛еσ獾穆曇魪碾娫捓飩鱽�,“水天之境太無聊,偷閑出來找你玩�!�

    “好啊好啊,我正說找人軋馬路呢!”柴宴宴道:“你在哪呢?”

    “就在你公司樓下�!敝祜嬒溃骸暗戎愦篑{光臨呢,小公主�!�

    柴宴宴二話不說,立刻拔腿跑下樓。

    街邊的路燈亮了,朱飲宵正坐在他那風(fēng)騷的機車上聽音樂,看見柴宴宴笑了起來,將手里的頭盔拋給她。

    “走,帶你兜風(fēng)去。”

    酆都,烏宅。

    烏畢有坐在大堂上,聽長老們議事議了一整天,車轱轆話滾得他頭昏腦漲,他連手游都打不下去了,只想盡早結(jié)束這沒完沒了的廢話。

    “我下一局被搶幾個人頭,就整死陰陽家?guī)讉不長眼的�!彼鏌o表情地想。

    他剛開了一局,就聽見四周突然靜了下來,他警覺地一抬頭,手機險些砸到桌子上。

    堂前站了一個人,黑衣冷峭,正是柴束薪。

    舐紅刀還擺在大堂案上,感知到柴束薪的到來,刀鞘發(fā)出低沉的共鳴。

    烏畢有皺了皺眉,把手拍在刀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勉強能和這玩意相處了,強行將震動壓了下來。

    “你來干嘛?”滿室鴉雀無聲,烏畢有不得不開口,“給我發(fā)喜糖嗎?”

    他還惦記著這茬,老不死的在教室里送了一圈,結(jié)果一顆都沒給他。

    柴束薪直接無視了周圍一堆人,徑直走到他面前,在桌子上挑挑揀揀,拎出幾份宗卷。

    “我在外面聽了一會兒。”他簡明扼要,“這些可以批,剩下的駁回�!�

    接著轉(zhuǎn)過身,簡潔地朝四周點了點頭,“散會�!�

    烏畢有手忙腳亂地把游戲關(guān)了,“你來干嘛?”

    柴束薪看了他一眼,“叫你回家吃飯�!�

    烏畢有沒聽明白,但他也沒什么話可反駁,拎起舐紅刀,跟著柴束薪離開酆都。

    兩人去了鄴水朱華。

    烏畢有一頭霧水,直到柴束薪領(lǐng)著他進了后廚,拿給他一件圍裙,烏畢有終于忍不住問了:“這是要干嘛?”

    “教你做飯�!辈袷降馈�

    烏畢有雖說是鄴水朱華的半個老板,除了洗菜涮火鍋基本不會別的,被木葛生帶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看著那條粉色圍裙險些沒直接炸了。

    柴束薪顧及不到他這些破毛病,把圍裙往他脖子上一掛,指著菜籃子里的一堆蘿卜,“先洗菜�!�

    烏畢有梗著脖子杵了半天,最后硬著頭皮動手,把圍裙在身后打了個蝴蝶結(jié)。

    華燈初上。

    木葛生帶著安平打完了架,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進城西街。安平抱怨著功課,木葛生邊聽邊笑,遞給他一罐可樂。

    兩人走到長街半路,剛好遇到兜風(fēng)回來的柴宴宴和朱飲宵,柴宴宴坐在機車后座,興高采烈地朝兩人打了個招呼,朱飲宵在路邊幫她買奶茶,扯著嗓子問她要幾分糖。

    烏畢有好不容易從煙熏霧繞的廚房逃了出來,灰頭土臉地去外面倒垃圾,走到門口撞見正準(zhǔn)備進門的眾人,柴宴宴看見他的粉色圍裙,險些笑岔了氣,被惱羞成怒的少年一路追著打出老遠。

    安平搖頭嘆氣地跑去勸架,一副早已習(xí)慣的模樣。

    包間已經(jīng)開好了,柴束薪正在擺盤,看見木葛生等人進來,率先指著正中間一口烏漆嘛黑的鍋,“你閨女做的�!�

    不用看,木葛生一進屋就聞出來了,到處都是焦糊味兒,柴束薪就算眼盲失聰也不會把飯做到這水平。他看著桌子上的鍋好一會兒,才認出這是一品鍋。

    木葛生第一次對一品鍋感到不那么有食欲,“我能不吃嗎?”

    “能�!辈袷降溃骸俺圆煌甓际菫醍呌械��!�

    朱飲宵看著一大桌菜,“哥,被迫撐死也是謀殺�!�

    柴束薪:“那你陪他吃�!�

    朱飲宵立刻改口,“我什么都沒說�!�

    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聲響起,柴宴宴推門而入,后面跟著罵罵咧咧的烏畢有,以及拎著桶裝橙汁和雪碧的安平。

    柴宴宴興沖沖地走到木葛生面前,“老祖宗,啊不舅媽,今天這頓飯是什么名目?”

    “沒名目,家宴�!蹦靖鹕谖恢蒙希床袷浇o他涮酒杯,“找個借口喝點酒�!�

    眾人依次入坐,木葛生端起一個杯底的紅酒,沒想出什么祝酒的花樣,一群小輩年紀(jì)不大,他那些套路都玩不了。

    最后干脆朝烏畢有抬了抬下巴,“那什么,傻閨女你來表演個節(jié)目吧。”

    安平:這莫名其妙過年的氣氛是怎么回事。

    烏畢有被柴束薪驅(qū)使了一下午,渾身的刺兒都收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又坐下。“表演完了�!�

    安平:“你表演了啥?”

    烏畢有:“穿粉色圍平:“……”

    “家門不幸。”木葛生看著烏畢有嘆了口氣,“就這一個傻閨女,也沒什么才藝,將來怕是嫁不出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烏畢有掀了掀眼皮,“老不死的你有什么才藝?”

    “畫大餅四星廚師,退堂鼓表演藝術(shù)家,國家一級順桿爬運動員,要是比壽命,說不定能破個吉尼斯紀(jì)錄�!蹦靖鹕鷱纳迫缌鞯溃骸八嚩嗖粔荷�,藝高人膽大。”

    滿座鴉雀無聲。

    柴束薪面不改色地鼓起了掌。

    最后朱飲宵清了清嗓子,找補道:“我哥和老四證也領(lǐng)了,婚也結(jié)了,虛頭巴腦的場面活也都懶得折騰,今天把大家叫在一起,都是一家人,等于補個喜酒�!�

    其實事先并沒有這些安排,完全是朱飲宵臨場發(fā)揮,不過說出來意外地合適。

    柴宴宴和安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掏腰包。

    烏畢有:“你們倆干啥?”

    柴宴宴拿出一張卡:“隨份子�!�

    安平掏出手機,“半仙兒,能掃碼嗎?”

    烏畢有:……他媽的。

    總之又是一場套路。烏畢有罵罵咧咧地叫來服務(wù)員,片刻后端上來一壇酒,仿佛是剛從哪里挖出來的,酒壇樣子很舊,還帶著微微的潮濕氣,觸手生涼。

    “二十年陳�!睘醍呌姓酒鹕�,拍開酒壇,“我爸當(dāng)年埋在鄴水朱華后院的�!�

    厚厚的封泥被抹掉,酒氣散發(fā)出來,濃香驚人。

    “真是好酒�!边B朱飲宵也忍不住道:“不愧是老三�!�

    “我先來我先來!”柴宴宴率先端了一杯,“祝舅老爺和舅媽永結(jié)同心,早生貴子……”

    “生什么貴子�!卑财酱虿淼溃骸坝袨醍呌幸粋還不夠?”

    烏畢有大怒:“安平你要死是吧?”

    推杯換盞,杯盤狼藉,一眾人熱鬧到半夜,幾個小輩不勝酒力,率先醉了過去。

    等到烏畢有醒來,已經(jīng)是次日清晨。

    宿醉折騰的他頭昏腦漲,好半天才察覺自己躺在地毯上,旁邊是枕著書包睡著的安平,柴宴宴睡在沙發(fā)上。

    他身上蓋著一件衣服,是木葛生的外套。

    幾個老家伙不知什么時候離開的,烏畢有想要喝水,剛站起身,外衣下掉出幾張紙。

    他彎腰撿了起來,好半天才看清上面的文字,接著瞬間酒醒。

    上面是鄴水朱華的產(chǎn)權(quán)轉(zhuǎn)讓書,朱飲宵已經(jīng)簽了字,還印著他的指紋。

    以及另一張手寫的紙,字跡明顯不是木葛生的,鋒芒內(nèi)斂,力透紙背。

    那是一品鍋的秘方。

    第80章

    時間回到前一夜凌晨。

    木葛生一行離開鄴水朱華,朱飲宵現(xiàn)出原形,帶著兩人飛上了天。

    他們的目的地是蓬萊。

    朱雀日行萬里,雖然蓬萊遠在海域,但也不過瞬息之遙。

    不多時,四周的空氣開始變得潮濕起來,夜色不再是暗沉一片,星光從層云中浮現(xiàn),下方傳來拍岸的潮聲。

    “老五,把我們放到渡口就行。”木葛生道:“你這真身目標(biāo)太大,我們這次是去搞事,不是做客,偷偷的進村,現(xiàn)眼的不要�!�

    “都什么時候了�!敝祜嬒鼰o奈,“老四你就知道埋汰人�!�

    蓬萊是海上仙山,常人不可至,但離山不遠處有一灘礁石,是一處渡口,系著一艘無底船,方便外客出入。

    這天晚上是滿月,海面上倒映著一輪巨大的月影,礁石灘就在月影正中,乳白色的光暈里有一艘小舟。

    朱飲宵落在礁石上,兩人從半空跳下,柴束薪彎腰解開纜繩,木葛生拍了拍朱雀的羽毛,道:“老五,送到這里就行了�!�

    朱飲宵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遇到過太多次這樣的場景,他是銀杏書齋中最小的學(xué)生,是被眾人保護的那個,也往往是最后被留下的人。

    每一次,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好在這次他送別的對象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形影相伴。

    最后朱紅大鳥低下頭,蹭了蹭木葛生的脖頸。

    “老四,哥�!�

    “此去平安�!�

    柴束薪撐著船槳,濤聲漫漫,礁石灘慢慢地遠了,朱雀還站在那里,變成一團小小的紅色。

    “老五再這么站下去,就成新一代望夫石了。”木葛生道,“海上風(fēng)大,他那一身鳥毛,非得被吹禿不可�!�

    他抽出從烏畢有那順來的姑妄煙桿,叼在嘴里,伸手從柴束薪兜里摸出一盒火柴。

    柴束薪平時是不贊成他抽煙的,但這次他只是頓了頓,未發(fā)一言。

    木葛生吐出一口煙,青霧繚繞。他很久沒有碰過姑妄煙桿了,烏木上嵌著金色的煙嘴,在夜幕中泛著暗沉沉的光澤。

    他想了想,像是隨便找了個話題,“當(dāng)年在銀杏書齋,老三其實一直不擅長抽煙�!�

    柴束薪:“我知道。”

    “他的嗓子是天生的好,抽煙可惜了�!蹦靖鹕鹬鵁煑U,聲音在海風(fēng)里有些含糊不清,“那時反倒是我和老二常常拿了姑妄煙桿去胡鬧……動不動就召來一妖半鬼,幫著洗碗做飯。”

    說著他笑了笑,“那時老三就像個名副其實的賬房管家,連煙桿里都帶著一個隨叫隨到的家政班子�!�

    “當(dāng)年我去留學(xué)的時候,寫信最多其實不是你,也不是老二,而是老三。”木葛生道:“那時郵費貴的很,要省著花,我盤算來盤算去,覺得老三像是我們之中最不會出門的人。老二就不說了,一把刀他就能上天入地,你那時雖然藥家事務(wù)纏身,信里卻也仿佛有出國學(xué)醫(yī)的意思。唯獨老三,陰陽家的本事出了國就不中用了,天時地脈不同,再加上他那個操心命,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出去�!�

    “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既然出去了,便在信里多寫一些見聞�!蹦靖鹕昧饲脽煑U,隨口道:“有段時間我在法國,特別喜歡在塞納河左岸的一個小咖啡館里給他寫東西,那時我有個同學(xué)想要學(xué)中文,我就拿老三的信教她認漢字�?上н@家伙不解風(fēng)情,每次信上寫的都是啰里吧嗦,什么多吃飯多喝水別亂搞男女關(guān)系,我同學(xué)還以為他是我媽。”

    “我隨便寫寫,他隨便聽聽,好像這樣他就跟我一起,天涯海角地滿世界亂轉(zhuǎn)�!蹦靖鹕f著笑笑。

    一個姑妄言之,一個姑妄聽之,到頭來滿紙子虛烏有,許多年卻也這樣過去了。

    每一代無常子都只裝一次煙,直到無常子命絕,煙斗中的煙絲都不會燒完。姑妄煙的味道很奇異,像是古老水煙里混著陳舊的暗香,木葛生不知道這種煙的配方,但他知道其中一味香氣的來源。

    那是骨灰的味道。

    柴束薪靜靜聽他說完,道:“我那個時候給你寄信,你說你不缺錢。”

    “而且我不是對出國留學(xué)感興趣,我是想去找你�!�

    木葛生仿佛專等著他這句,頓時樂了,“咋的三九天,連你大舅子的醋也吃?”

    柴束薪看他一眼,神色無奈。

    海風(fēng)拂面而過,木葛生顯得很放松,他說這些話好似無心漫談,有意要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語氣卻故作曖昧,就像在波浪下藏著一輪月亮。

    柴束薪一槳攪下去,將月亮撈了上來。

    “馬上就到蓬萊了。”木葛生懶洋洋道:“別劃了,過來陪我躺一會兒�!�

    畢竟難得良辰美景,夜好月圓,他們應(yīng)當(dāng)先約會,然后再去殺人放火。

    端掉蓬萊這種事,用木葛生的話說,老調(diào)重彈,溫故知新。柴束薪是老玩家了,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他燒人家老巢就燒的挺順手,這次也沒什么可說的,干就是了。

    他幾乎沒有怎么做計劃,一方面他和柴束薪太了解彼此,很多事無需多言。

    另一方面,在之前和小沙彌的交談里,木葛生隱隱感到,畫不成似乎是可以通過山鬼花錢感知到一些事的,小沙彌也因此掣肘,許多話只能暗示。

    而且當(dāng)日他從蓬萊不告而別,畫不成卻從未派人來找過他,甚至連一聲問候也沒有,這絕對不正常。他必然預(yù)感到了什么。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木葛生只能盡可能沉默,省得還沒開局就給人劇透了個底兒掉。

    按照他和柴束薪的默契,他們應(yīng)該在蓬萊兵分兩路,柴束薪負責(zé)去吸引畫不成的注意,木葛生則在各個陣眼處布下六家信物,最后起一個大陣,直接一鍋端。

    當(dāng)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而事實永遠充滿了各種變故和措手不及。

    小舟剛剛靠岸的時候柴束薪就察覺了不對勁,“太靜了�!彼櫫税櫭�。

    確實太靜了,蓬萊門派鼎盛,座下弟子千余名,可四周別說人聲,連一絲風(fēng)也沒有。

    怎么回事?畫不成算到他們要來,連夜卷走家產(chǎn)跑路了?

    木葛生瞇著眼打量遠處的山門,突然感到一絲異樣。

    他拿出幾枚山鬼花錢,就地占了一卦,柴束薪看著他,“怎么樣?”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

    “壞消息�!�

    “壞消息是畫不成瘋了,他大概料到他想吞噬其余六家氣運的如意算盤落空了,于是他干脆憋了個大招�!蹦靖鹕D了頓,像是在消化什么信息,片刻才道:“他把整個蓬萊洲封了起來,做成了一個爐鼎�!�

    柴束薪立刻明白了木葛生的意思,“你是說,他要煉化蓬萊洲里的所有人?”

    “從理論上來講行得通,如果他胃口真的有這么大,蓬萊上下千余口人,一口氣吃光,說不定真能修為滿溢,得道飛升�!�

    木葛生有點震撼,“我想過他會不要臉,但沒想到他會這么不要臉,果然吃貨都沒有底線。”

    “他封閉了蓬萊洲,但我們還是進來了。”柴束薪想的是另一件事,“他在等我們�!�

    “對�!蹦靖鹕c了點頭,“畫不成知道我們要來,并且做好了準(zhǔn)備,看他這個架勢,是想把我們一起煉化了。”

    大敵當(dāng)前,兩人對視,迅速分工完畢——木葛生一拋山鬼花錢,“畫不成在山頂,路上小心�!�

    柴束薪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一陣風(fēng)般消失在原地。

    畫不成這么做,其實無形間順?biāo)浦蹘土怂麄円话�,他封閉了整個蓬萊洲,那么一旦蓬萊被毀,對外界的波及會小很多。

    但也有壞處,如果畫不成煉化的速度足夠快,那么可能木葛生來不及布下整個陣法,甚至連六家信物都會被他吞噬掉。

    那時他們將再沒有任何勝算可言。

    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搶時間——柴束薪去攔住那個想成仙想瘋了的神經(jīng)病,木葛生則爭分奪秒去布陣。

    都是老不死,就看誰的手腳麻利了。

    柴束薪在山路上疾行,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登上了劍閣閣頂。

    雪色皚皚,云海蒸騰。

    劍閣之上,滿月之下,有銀色大湖,名為白云邊。

    在柴束薪的記憶里,白云邊只有大寒之日才會出現(xiàn),畫不成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居然在盛夏時節(jié)重現(xiàn)了這番景象。

    畫不成在湖上泛舟,一襲白衣,扁舟上放著一只酒壺。

    他察覺了柴束薪的到來,但是并未回頭,只是甩開釣竿,將一尾剛剛釣上的青鯉放回湖中,“你來了�!�

    柴束薪什么也沒說,飛身而上,舐紅刀錚然出鞘,在半空劃開艷煞流光,直接向畫不成劈去!

    這一擊他押上了九成的力,就算是畫不成也不得不起身閃避,扁舟頓時被斬為兩半,刀風(fēng)劈入湖底,掀起一卷大浪。

    水幕漫天,畫不成嘆了口氣,“可惜了一壺好酒�!�

    柴束薪完全不接他的話,沉默不語招招狠厲,如果說畫不成有搬弄是非蠱惑人心之嫌,那么到了柴束薪這里就完全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白搭。

    這一點他和木葛生完全不同,如果這里站著的人是木葛生,他很可能邊打邊和畫不成說一出相聲。

    一個是長生子,一個是羅剎子,雖然畫不成處心積慮謀定后動,但柴束薪也不是什么善茬,每個人身上都背著血債。

    仙人降魔,羅剎飼虎。

    柴束薪的速度已經(jīng)快成了一道殘影,月色下只能鋪捉到熾熱的紅光,他每一刀都砍在畫不成的致命關(guān)節(jié)上,逼得對方不得不出手防御——舐紅刀撞上一物,發(fā)出尖銳鳴響。

    畫不成拔劍出鞘。

    柴束薪只在幻境中見過畫不成的劍,而那遠在百年之前,如今百年已過,對方已不知又登上了多少境界。

    一劍卷起千堆雪,浩氣凜然。

    他們在湖面上對峙,一人黑衣紅刀,艷煞驚人,一人白衣清劍,飄逸出塵。

    羅剎與修士,厲鬼與仙人,兩種迥然不同的氣場在湖面爆開,交擊碰撞,一種無形的對峙膨脹開去,湖面大浪滔天,甚至驚起了遠處群山上的積雪。

    “我很多年沒有出劍了,因為沒有合適的對手,你卻只用了一招�!碑嫴怀蓳徇^劍身,“不愧是師弟的學(xué)生�!�

    柴束薪身上的煞氣陡然暴漲,“你不配叫他�!�

    “這么稱呼他確實不合適。”畫不成居然點了點頭,“畢竟莫傾杯早已不是蓬萊中人�!�

    話一出口,柴束薪就知道什么都不必說了,銀杏齋主給他們留下的記憶沒有錯,畫不成確實是被斷去了心骨。

    否則對方不可能那么平靜,平靜的像是大寒時的深湖,冰霜凍結(jié),沒有一絲波瀾。

    這就是仙人么?

    這就是逍遙么?

    大浪倒灌了下來,仿佛天地間盡是雨聲。

    柴束薪輕輕吁了口氣,用刀鋒劃破手掌,鮮血灑滿長刀,他將滴血的刀鋒橫在眉前,擺出一個古老的起手式。

    畫不成微微一愣,“舐紅刀術(shù)?墨子居然傳給了你?”

    無人應(yīng)答,取而代之的是暴烈至極的刀風(fēng)。

    木葛生在竹林中狂奔。

    他之前梳理過一遍整個蓬萊的地形,事先算好了每一處陣眼的位置,他先繞著整座蓬萊洲的邊緣繞了個大圈,用山鬼花錢將整座島圈了起來,接著前往每一處陣眼,布下信物。

    金頂、瑤臺、觀潮亭、扶桑井、仙人橋……走到橋上的時候,木葛生看見遠處山巔有積雪崩塌,連他都能感受到余震。

    看來柴束薪已經(jīng)和畫不成動了手,局面很膠著。

    仙人橋是一座十字形橋,枕山際水,魚沼飛梁。整座橋建在山谷之中,四周青山環(huán)抱,橋梁極其漫長,幾乎覆蓋了整個山谷,以十字軸,分出四個巨大的水池。

    木葛生對這里有點印象,他之前曾經(jīng)聽松問童提起過,仙人橋連通著蓬萊的四大地域,有點交通樞紐的意思。但不同凡響之處在于,仙人橋的石材用料特殊,以至于建成后可以勾畫天域。

    所謂勾畫天域,松問童當(dāng)初是這么對木葛生解釋的,“你在夜晚時從上空往下看,可以看到四個水池里,倒映著四個月亮�!�

    囊括日月,排布星辰,每一方水池里,都是一整個大千世界。

    松問童對這個奇景倒不是很感興趣,墨家奇效之術(shù)甚多,很多辦法都可以做到這個效果。最簡單的法子就是利用光影和水面的反射,而最玄乎的一種解釋——“仙人橋的石材可能是女媧補天后剩下的邊角料,因此橋體可以和天空形成共鳴,因此勾畫天域�!彼蓡柾缡堑�。

    不過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仙人橋建于上古,以木葛生的眼光來看,升值空間極大。

    是個很值錢的玩意兒。

    按照木葛生的布置,仙人橋這一處陣眼要壓上的信物是朱雀血,但是到了地方木葛生才意識到不對——四方水池,一方中滴一滴血,而他手里的朱雀血只有三滴。

    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但自從木葛生踏上這座橋,他明顯感覺到了一種異樣。

    這里的味道不對。

    蓬萊洲是海外仙山,是一處洞天福地,整個海島吐納天精地華,這里的靈脈是極其通暢的。雖然木葛生不修仙,但好歹有點超出常人的知覺,整座島的靈氣都十分流通,但仙人橋不同。

    這里有什么東西堵住了。

    木葛生瞇了瞇眼,大概猜到這里出了什么問題。

    他應(yīng)該是找到了畫不成煉化爐鼎的核心。

    一路走來,木葛生一個蓬萊門生都沒有看見,如果不出他所料,說不定所有人都被扔進了這四方水池之中。

    這是四個萬人坑。

    古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想到修仙也這么玩——用活人尸骨堆出的仙人,和厲鬼有什么區(qū)別?

    木葛生有點憐憫,感覺長生子就像個拎不清輕重的美猴王,放棄花果山去爭當(dāng)弼馬溫。

    他掏出僅剩的一枚山鬼花錢,原地擲了一卦,算出三個方位,接著將朱雀血滴入水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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