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父親是自愿成為敲梆人的,他為陰陽家鞠躬盡瘁一生。”
“在咱家之前,其實也有過別的引渡者,引渡無常子成為敲梆人。而上一次引渡者替換,正是因為近千年前,也發(fā)生過一次陰兵暴|亂�!�
“那次暴|亂,諸子七家未能將陰兵徹底鏟除,留下后患。咱家身死后成為酆都太歲,又有了這九百多年的漫漫消磨�!�
“咱家一共有兩只花球,里面分別有太歲近五百年修為,上次化陣坐蓮用去了一只,這一只,送給你跳將軍儺舞。也算是還了你父親當年的人情。”
“你不是問咱家為什么愿意幫你和天算小兒嗎?這一戰(zhàn)看似兒戲,但并非絕無取勝之可能,若把握時機,甚至有將陰兵徹底鏟除的勝算。”
“太歲大爺,美人造孽,九百多年來手刃兒孫——咱家實在是累了�!�
“陰陽家再不需要更多的敲梆人了�!�
烏子虛發(fā)出一陣大吼,至狂至怒,至悲至哀,他不顧一切地撞入陰兵群中,舐紅刀像一把沖天的火,所到之處,一切都被點燃。
烏子虛揮出的刀并不是全無破綻的,他的手甚至因為承受不住舐紅刀的重量而微微顫抖,他并不是武學的專家,也不善于拳腳打架,每當需要動手的時候他更能化干戈為玉帛——但此時此刻他用鮮血祭刀,硬是開出了一條赤紅的路。
真正意義上的動怒,總是要見血的。
有時那血變成了火,若沒有燒死自己,切膚之痛,亦可脫胎換骨。
長刀劈入敲梆人頭顱的剎那,傾盆暴雨中,烏子虛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銀杏書齋的一個午后,木葛生又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家老頭子不靠譜,說到一半,話頭突然轉向了他,“老三,你爹是個什么樣的人?”
上代無常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烏子虛對父親的記憶是很模糊的,印象里他總是忙于公事。偶爾有一次,那人帶著他去看鬼集百戲,十二重案上舞戲花球的少女朝他低下頭來,笑瞇瞇道:“呦,這就是我那曾了不知多少代的孫兒?”
他被木葛生一句話問的出神,最后卻是銀杏齋主推著輪椅進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虛,你有一個好父親。”
“愛子心無盡�!�
“上代無常子修為深厚,若他不愿成為敲梆人,咱家也有的頭疼�!�
“但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只是托付咱家一件事。”
“照顧好他的兒子�!�
那一日城中起火,雖天降大雨,火勢依然熊熊不滅。
城墻之上,木葛生打光了所有的子彈,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罵完了平生所知的最難聽的臟話,炮火連天,硝云彈雨,兵戈聲、槍炮聲、轟炸聲、哭喊聲,舉世嘶鳴朝他席卷而來,砰然炸響,轟然崩塌,最后化為一片濃稠的死寂。
炮火襲來的瞬間,柴束薪一把拽過身邊的人,下一剎天塌地陷,土崩瓦解。
斷壁殘垣中,松問童抬頭看著即將破曉的天幕,向后仰倒,血污飛濺。
烏孽從鼓上摔落,暴雨沖刷著她臉上的油彩,露出一張少女般的容顏。
烏子虛跪在雨里,掏出姑妄煙桿,從地上捧起一把骨灰。
夢里不知身是客,幾曾識干戈?千里孤墳,無限山河。
拂曉,城破。
一舞傾城。
再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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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浪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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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安平猛地回神。
夢中百年往事歷歷在目,與眼前的場景幾乎合為一體,他看著雨中起舞的烏畢有,若不是木葛生還在一旁唱歌,他幾乎以為這人就是當年的玉面無常。
今夜下著和當年一樣的暴雨,安平明顯感覺到空氣中充斥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異動,烏畢有起舞的大鼓放在長街盡頭,雖然周圍環(huán)境有所改變,但安平看得出來,這就是陰兵暴動的那條街。
木葛生說當年鏟除陰兵后還剩下一些殘怨,被山鬼花錢重新封印,然而百年后時過境遷,封印松動,陰陽梯里會出現(xiàn)什么東西誰都說不準。況且這里是鬧市區(qū),萬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設想。
不過木葛生似乎提前做了布置,長街寂寂,空無一人。
烏畢有身形急轉,舞姿如拔劍破陣,他原本只是少年,周身卻有慷慨劍意颯然浮空。暴雨敲打在鼓面上,像有千軍萬馬為他沖鋒助陣。
雨聲嘈雜,琵琶聲越來越快。
少年騰挪旋轉,幾乎成了一團殘影,然而安平聽著琵琶聲,隱隱察覺他已經(jīng)有些脫離了旋律。安平畢竟親眼見過當年的傾城一舞,看得出二者的差別,木葛生雖然只有一把琵琶,聲勢并不弱于當年的松問童,但烏畢有到底年少,這支將軍儺舞,還是略遜一籌。
何況百年前的將軍儺舞也不是烏子虛獨立完成的,那時還有烏孽。
安平認得烏畢有腳下的這面鼓,由烏孽的花球所化,里面有太歲近五百年修為。
他的夢境在城破的剎那戛然而止,關于當年故人的結局,他一無所知。烏孽修為用盡,他還記得雨中那張少女般的容顏,那是烏孽第一次卸去臉上油彩,芙蓉如面,眼神美而蒼老。
安平有些出神。如今的鬼集百戲里,不知還有沒有人在十二重案上折腰戲球。
弦聲陡然尖銳,忽地拔到最高處,乍然迸裂,鼓上的烏畢有一步趔趄,頓時摔在地上,水花四濺。
木葛生抬手一劃,琴弦齊齊斷裂。
他放下琵琶,起身撐開一把傘,“跳得不錯,可惜還是差了火候�!�
說著將傘遞給安平,“把我閨女扶進廟里,鍋子上熱著紅糖水�!�
安平急忙接過傘,跑過去要扶烏畢有,卻被人一把推開,少年咬著牙站起身,“我還能跳!”
“別瞎鬧�!蹦靖鹕溃骸澳悴哦啻�,回去上床睡覺�!�
話音未落,地底傳來一陣劇烈震動,整條街的建筑都隨之搖晃,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安平見過這種場面,當年陰兵沖出陰陽梯時也是如此聲勢,烏畢有見狀臉色一變,狠狠地罵了一聲,一把拽過安平,“媽的,跟我走。”
安平被他一路拖回城隍廟,烏畢有關門落鎖,看他一眼,“你不害怕?”
安平心說哪里哪里,我見過更壯觀的,說出來怕嚇著你。
城隍廟仿佛是一道屏障,地底的震動消失了,房檐上的燈籠不知何時又亮了起來,四周寂靜平和,連降雨都顯得溫潤無聲。
烏畢有卻顯得很暴躁,在原地轉了片刻,一跺腳,重新開鎖,將廟門打開一條縫。
暴雨雷聲頓時涌了進來。
兩人扒拉著門縫往外看,門里門外完全是兩個世界,木葛生站在街上,頭頂風雨大作。
狂風將四周屋頂都掀了起來,地表開裂,無數(shù)裂隙像游蛇般蔓延,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地底暴動,裂痕一路從長街對面蔓延至木葛生腳下,卻像遇到了阻力,一聲巨響,地表轟然塌陷。
然而木葛生依舊站在原地,不動如山。
以他為界,長街斷成兩半,一半幾成廢墟,一半完好無損,某種令人悚然的力量被他生生遏止,兩者不斷角力,地底深處發(fā)出模糊而龐大的怒吼聲。一點熒熒綠光在雨中閃爍,是木葛生手里的山鬼花錢。
安平看得心驚,“他撐得住嗎?”
“撐不住也得撐�!睘醍呌械穆曇魪乃^頂傳來,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現(xiàn)在整條街的結界都靠他維持,一旦后退,怨氣沖垮城隍廟,整座城都要完蛋�!�
“那你剛剛跳的將軍儺舞有什么用?”
“老子他媽直接鎮(zhèn)壓了陰陽梯里的一半殘怨,所以暴動才會出現(xiàn)的那么晚!”烏畢有吼得安平耳朵嗡嗡作響,“但是沒跳完,剩下的怨氣直接被激怒了,接下來的反撲會更恐怖……不對�!彼碱^一皺,薅住安平頭發(fā),“你為什么會知道將軍儺舞?老不死連這個都給你說了?”
安平被他薅得直翻白眼,“你你你你先放開我……”
雙方一陣爭執(zhí)拉扯,遠處突然有驚雷炸響,城隍廟大門轟然大開,兩人頓時被掀翻在地。安平一骨碌爬起來,“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身后烏畢有一腳飛起,又把他踹回地上,“媽的,總算趕上了。”
半空濃云密布,有悠長鶴鳴劃破夜空,剎那間連暴雨都隨之停滯,一縷光芒刺破烏云。安平瞇著眼極力看去,光芒中有什么東西從空中降落,是一把拂塵。
烏畢有甩了甩頭上雨水,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有他倆在,今夜可以睡覺了。”
安平趔趄著站起身,看著遠處光芒中出現(xiàn)的人影,“那是誰?”
“現(xiàn)任長生子,蓬萊掌門�!�
“林眷生�!�
安平本想再看,烏畢有卻不由分說合上了門,從廂房里端出一大鍋紅糖水,兩人坐在屋檐下,一人抱著一只茶缸。
雨聲沙沙,安平本想問問關于林眷生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烏畢有抱著茶缸一通猛灌,走廊上回蕩著咕咚咕咚的喝水聲。安平偷偷打量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像個不可思議的矛盾體,明明見到木葛生就要罵街,有時候卻又很聽對方的話。
烏子虛的血脈,被木葛生撫養(yǎng),又接管了松問童的鄴水朱華——烏畢有分別從三人身上繼承了一點東西,他的性情和松問童神似,帶著鋒芒,卻又少了幾分對方的颯然落拓,于是鋒芒變成了扎手的刺,暴躁下掩蓋著少年無所適從的孤澀剛直。
好像從來沒見過他身邊有同齡人。安平心想。烏畢有似乎不去上學。
當年木葛生他們結伴而行走過的坎,如今少年只能獨自面對。
說到底,是不可能找到第二座銀杏書齋了。
要是叫他弟弟,不知道會不會被打死。紅糖水里似乎放了安眠的東西,沉沉睡意襲來,安平迷迷瞪瞪地想:他終歸還小。
少年畢竟年少。
安平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清早,大雨過后,天空放晴,他推開窗,深深吸了一口氣,院子里放著數(shù)只花盆,彌漫著淡淡的草木氣息。
他想起木葛生昨日說的那句話:等雨過天晴,諸事大吉。
“你醒了?”有人打斷安平的思緒,他看見不遠處站著一人,是林眷生。
當年的天算門下大弟子,如今的蓬萊掌門。
木葛生說過蓬萊求仙問道,門下都是半仙,修士皆有長生之相。林眷生身為長生子,多年來容顏未改,依舊是當年臨水下棋的青年。
只是青年穿著棉褲和羽絨服,抱著木葛生同款搪瓷缸,白底紅字——“為人民服務”。
如今的神仙都這么接地氣嗎?
安平還在走神,林眷生已經(jīng)走了過來,他將搪瓷缸遞給安平,“豆腐腦,你吃甜口還是咸口?”
安平?jīng)]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咸口�!�
林眷生一笑,屈指敲了敲杯蓋,再次打開,里面是熱氣騰騰的咸豆花,撒著芹菜末和芝麻。
安平愣愣地接過勺子,嘗了一口,鮮香四溢,心道當神仙可太方便了。
“我聽師弟提起過你。”林眷生站在窗外,嗓音溫和:“你和他之間有段緣分,最近暗潮涌動,你們多有辛勞�!�
“不敢當不敢當�!卑财铰牭靡豢诙垢X卡在喉嚨里,邊咳嗽邊擺手,“我就是個拖后腿的,道長您見笑。”
林眷生笑了笑,遞給他一包抽紙,“不急,你慢慢吃。”
安平只在夢中見過林眷生一次,摸不透這位長生子是個什么脾性,又不敢找借口溜走,只好抱著搪瓷缸,懸心吊膽地和人聊天。好在青年很有幾分和木葛生神似的散淡,卻又更令人如沐春風。
“這棵銀杏樹是當年從書齋移植的,比我還要年長。”林眷生指了指院落中央的銀杏樹,“師弟從來養(yǎng)不活東西,唯有這棵樹照料得很好�!�
對方說了不少閑談,安平逐漸放松下來,一缸豆腐腦很快見了底,“我第一次見半仙兒的時候,這棵樹還是金黃色。”他說起當初給木葛生送作業(yè)時的情形,“門口的黃牛還坑了我的門票錢�!比缃窕貞浧甬敃r種種,頗有些啼笑皆非。
果然林眷生笑了起來,“你說的門衛(wèi),應該是這里的城隍。”
“城隍?”
“城隍鬼神,護城佑民——你可以把它理解為陰司設立在人間的地方衙門,城隍爺執(zhí)掌城中諸事,祛災除患,送福散財�!绷志焐告傅纴恚骸坝信d趣的話可以找聊齋或太平廣記看一看,里面有不少關于城隍的故事。四方鬼怪中,城隍算得上很親民的鬼神,護佑一方平安。”
安平想起來祠堂中那個潦倒的神像,窮酸得一陣牙疼,“既然是城隍爺,怎么會做了門衛(wèi)?”
“鳩占鵲巢。”林眷生笑里帶了點無奈:“師弟是天算子,沒人什么能和他講道理。”
安平:果不其然。
“不過城西街是陰陽梯封印之地,師弟鎮(zhèn)守此處,確實有他的道理。”林眷生話音一轉,“近年來香火稀少,若是換做別處,城隍或許早已消散。此地城隍多少借了天算子的氣運,方才延續(xù)至今,也就任由師弟不交房租了。”
兩人正說著,城隍廟大門忽然被打開,帶著紅袖箍的黃牛走了進來,“長生子�!睂Ψ匠志焐辛艘欢Y,轉身向安平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又見面了小少爺,吃早飯沒?”
安平大老遠就聞見了煎餅果子的香味,心說這幫神仙鬼怪真是一個比一個接地氣,“放辣椒了嗎?”
“放了�!秉S牛道:“還加了腸�!�
話音未落,門外又走進一人,這回是烏畢有,對方抱著頭盔,一身外賣制服,將一只紙袋扔給安平,“給錢�!�
袋子里是奶黃包和桂花粥,還貼著配送小票,安平一頭霧水:“我沒點外賣��?”
“我點的。”烏畢有滑開手機屏,將收款碼懟到安平面前,“兼職,給老子幫忙刷單�!�
安平蹲在院子里吃了一堆東西,撐得半死,跟著林眷生打太極消食,練到一半突然想起來今天沒看見木葛生,“長生子,半仙兒呢?”
“師弟在樓上,還沒睡醒�!绷志焐鷰退m正姿勢,“他體質特殊,昨夜消耗太多,估計會睡上一段日子�!�
安平想到木葛生說過自己是已死之人,神色復雜地看了眼二樓廂房,一陣胡思亂想。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放了口棺材。
多虧這是冬天,不然說不定會爛。
由于教學樓維修,市一高提前放了寒假,安平大半時間都住在城隍廟里,有時跟林眷生學下棋,偶爾和烏畢有聯(lián)機打游戲。一天他去鄴水朱華蹭飯,剛好趕上生意爆滿,被抓著當壯丁留下來看店。
安家?guī)状?jīng)商,安平從小跟著父母耳濡目染,順手幫烏畢有理清了近幾周的賬,從此開啟了免費勞動力生涯,每天鄴水朱華和城隍廟兩點一線,做夢都是計算器“歸零”“歸零”的洗腦魔音。
后來安平發(fā)現(xiàn)鄴水朱華其實是通宵營業(yè),只是后半夜不招待活人,店里裝著一部電梯,白天看不見,每晚十二點后就會從負十八層直通大堂,顧客都是酆都來的牛鬼蛇神。
一開始還有鬼把安平當成了食材,險些下鍋燉,后來他在店里混的臉熟,也能面不改色地迎來送往,手里拿著一堆找零的冥鈔。
鄴水朱華的店員有的是從酆都聘來的,也有的是陰陽家人,安平性格好相處,很快和眾人打成一片。某天閑談,突然有人提了一句,最近的生意比平時忙了很多。
“確實紅火�!卑财缴钣懈杏|,他幾乎天天忙的腳不沾地,說著卻又有些奇怪,“難道平時生意不好么?”
“好是好,但是最近有些不尋常�!庇袀酆都來的服務員插了一嘴,“你是不知道,鄴水朱華招待的都是酆都有頭有臉的人物,普通小鬼輕易來不了陽間,平時后半夜有個十幾桌就不錯了,哪見過這么汪洋汪海的架勢。”
安平想起來他前幾天確實看見過崔子玉,對方做的東道,請了好幾大桌,能被四大判官宴請,確實不會是一般的鬼差。
有人低聲道:“前段日子不是說出什么事了么……酆都也是忙的底朝天。”
“難道是年末考核?”安平玩笑道:“鬼差是不是也要算業(yè)績和年終獎?”
眾人一樂,給安平科普了酆都的規(guī)章制度,時過境遷,地府也在與時俱進,安平聽的稀奇,話題順利翻篇。
安平知道自己畢竟是個大活人,來歷不清不楚,多少要避嫌。但他隱隱能猜到眾人議論的事,應該與那日陰陽梯異動有關。
不過木葛生沉睡未醒,這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
很快便到了正月,安家父母在國外忙生意走不開,安平干脆決定留在城隍廟過年。年關是城隍廟難得熱鬧的時候,城西街開了廟會,滿條街的大紅燈籠張燈結彩,黃牛每天數(shù)香火錢數(shù)得喜笑顏開,連帶著神像都看起來富態(tài)了不少。
最近城隍廟人多,前院天天煙熏霧繞,安平幾人都搬到了后院去住,大清早廟會開市,一整天都是熱鬧。舞龍舞獅社戲雜耍,一條街都是各色小攤,吹糖人的賣糖畫的,還有人在附近擺攤算命,安平看的發(fā)笑,木葛生還在悶頭大睡,不知道這算不算同行上門搶飯碗。
除夕當日下了雪,安平一大早就被喧天鑼鼓聲驚醒,打著呵欠出門溜達,廟會上不少小吃攤子,隨便買點什么就能當早飯。
他買了幾塊紅糖糍粑,用搪瓷缸打了一杯蓮子羹,睡眼朦朧地往回走,迷迷瞪瞪推開后院門。
接著冷不防被嚇了一跳。
院子里站著一名青年,對方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雪地里,手里拿著一紙窗花,神色顯得很安靜。
安平好半天才回神,接著注意到門外已經(jīng)貼上了春聯(lián),對方應該不是賊,而且看起來很有幾分面熟。他還犯著困,正不大清醒地回憶這人是誰,忽然一陣風來,空氣中暗香浮動。
安平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紅梅開了。
兩人四目相對,安平一個激靈,猛然清醒,接著意識到對方的身份。
就在他磕磕巴巴不知道說些什么的時候,二樓廂房的窗戶突然打開,笑聲傳來。
只見木葛生支著下巴趴在窗邊,也是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好家伙,香的我這個死人都醒了�!�
接著看向安平,戲謔道:“安瓶兒,你知道梅花什么時候開嗎?”
安平整個人都在震驚,壓根沒反應過來,“��?”
木葛生憑欄一笑,滿院子都回蕩著他懶洋洋的語調。
“臘月梅開,三九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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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自2月1日起恢復一日一更,謝謝大家
第34章
木葛生的話驗證了安平的想法——眼前的青年是柴束薪。
對方神色平靜,波瀾不驚地朝安平點了點頭,繼而看向二樓的木葛生,“我回來了�!�
“回來的正好�!蹦靖鹕靷懶腰,從窗戶上跳了下來,“剛好我還沒吃早飯。”
“想吃什么?”
“陽春面,湯頭濃一點。”木葛生順手抄走了安平手里的搪瓷缸,打開嘗了一口,“不錯,這家蓮子羹只有正月才出攤,年年都是好味道�!�
柴束薪轉身進了廚房,安平還在發(fā)愣,木葛生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回神�!币荒樀睦喜徽�(jīng),“眼都直了,沒見過美人?”
安平這才反應過來,難以置信道:“我沒想到他還活著……”
“死過了�!蹦靖鹕阉南掳刖涠禄厝�,“和我一樣。”
安平一愣,剛要再問,木葛生已經(jīng)端著搪瓷缸走了,“走,逛廟會去�!�
又留下一句,“安瓶兒你不必多問,往后自會知曉�!�
木葛生走到前院,順手從功德箱里抓了一把零錢,黃牛在他背后扯著嗓子喊:“你又拿我的香火錢!”
“待會兒還你!”木葛生一揮手,溜了。
門外廟會已是鑼鼓喧天,街上跑過兩只大紅舞獅,正在爭搶一枚繡球。木葛生眨眼就消失在了人潮里,等安平好不容易找到他,這人正蹲在算命攤子前,手里拿著一幅糖畫,是個糖漿澆出的豬八戒。
堂堂天算子跑去搶人家的小本生意,安平看的好笑,覺得這人真是不要臉到了新境界。等他走過去,卻聽見木葛生道:“兄弟我看你這碗里鋼镚不少,我這里有張整的,換點零錢?”
安平:“……”
那算命先生斜眼瞅著木葛生,只見這人一口咬掉了豬八戒的頭,道:“我也不白換你的,要不這樣,我?guī)湍闼阋回�,看看你今天能賺多少?�?br />
安平聽得無言以對,結果一走神的功夫,居然還真讓木葛生換到了錢,不光如此,這人還順走了人家的碗。
他看著木葛生走街串巷,用碗換了燈籠,用燈籠換了糖葫蘆,用糖葫蘆換了人家小孩手里的虎頭娃娃……好家伙,廟會讓他逛成了以物易物,最后這人提身一躍,趁亂撈走了空中的繡球。
兩條舞獅凌空一撲,叼到嘴里才發(fā)現(xiàn),耍了半天的居然是個布老虎。
吃完了糖葫蘆的小孩看著面面相覷的舞獅隊,吸吸鼻子,哇地哭了:“他們搶我的老虎!”
木葛生大搖大擺地回了城隍廟,將零錢放在售票處,敲敲窗口,“你的香火錢。”
這人逛了一圈,還真是沒花一分錢。
安平簡直看醉了,“你是怎么從算命攤那里換來錢的?”
“哦,那個啊。”木葛生眨眨眼,“我跟他說,我閨女是城管。”
安平:“……其實我一直都想問,烏畢有還是未成年,怎么當?shù)某枪埽俊?br />
木葛生打了個呵欠,“他是無常子,有巡視人間之責,除了整治違法亂紀,還負責收服流竄陽間的孤魂野鬼,有點像酆都的日夜游神,不過虛晃了個凡間官銜�!�
后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柴束薪走了出來,手里端著一只白瓷碗,冒著騰騰熱氣,“吃飯了�!�
“好嘞,來了來了�!蹦靖鹕舆^碗,醬色湯頭里放著一把細面,蔥花青翠,安平看得狂咽口水,黃牛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走,盛飯去�!�
安平跟著人進了后院廚房,這房間平時幾乎是個擺設,今天卻開了灶,一鍋細面,一鍋湯頭,“這一大家子人。”黃牛盛了一碗面,自己又開火打了個荷包蛋,滿足地感慨:“總算回來個會下廚的�!�
安平也盛了一碗,他在夢里只見過一次柴束薪做飯,沒想到對方的手藝居然這么好。
當時在銀杏書齋,他天天看著松問童開小灶,可惜看得見吃不著,饞得人抓心撓肺,今日終于一飽口福,兩人圍著鍋吃的不亦樂乎。
“今兒是除夕�!秉S牛掀開灶臺上的鍋碗瓢盆,瓦罐里腌著洗好的雞鴨,魚蝦泡在清水里,還有幾大筐蔬菜,“這架勢,晚上能擺上好大一桌。”
安平看著窗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稱呼柴束薪,猶豫片刻,含糊道:“那位……他住在這里嗎?”
“不錯。”黃牛埋頭吃面,“前段日子出了點事,那位爺難得外出,剛好和你來的時間岔開�!闭f著打了個嗝,“可算趕在年關回來了,不然就天算子那手藝,真能讓咱們大年三十喝西北風去�!�
“平時都是他做飯?”
黃牛笑了笑,看向窗外�!耙膊蝗��!�
兩人站在后院門前,柴束薪拿著碗,木葛生踩在門檻上貼對聯(lián)。
黃牛說的不錯,當日下午廚房就開了灶,煎炸烹煮燜燉炒,滿院子都是濃香。木葛生坐在檐下和安平下棋,安平跟著林眷生學了數(shù)日,略有進益,他有心理準備,果然輸?shù)臐⒉怀绍姟?br />
“安瓶兒你又輸了�!蹦靖鹕鷴佒遄�,“要不要下五子棋?”
這人一邊殺他一邊涮他,還趁著棋勢在盤上擺了個笑臉,安平心態(tài)崩了,“不下了。”
“別介啊,你可是跟我大師兄學過的,就這么認輸多丟份兒�!�
安平不吃這一套,“長生子也輸過你,不丟人�!�
木葛生聳聳肩,“可惜大師兄不在,我們倒是很久沒下過了�!�
林眷生是蓬萊門主,前幾日門中有事,便提前回了蓬萊。
閑坐無事,木葛生去了一趟廚房,抱回一大盆剛炸好的藕夾,金黃酥脆,滿院子都是他咔嚓咔嚓的吃喝聲。安平聽得忍無可忍,從房間里拎出書包,掏出兩大摞試卷。
“安瓶兒,今兒過年�!蹦靖鹕粗裘迹爸劣谶@么用功,大年三十還寫作業(yè)?”
安平心道呵呵,將一摞卷子放到木葛生眼前,“這些是你的,木同學�!�
“好好學習,一起寫�!�
木葛生果然不干,拿試卷疊紙飛機,飛得滿院子都是。
安平看不下去,剛要開口,后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老不死的醒了沒有……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