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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趙大、禇十一,還愣著做什么?把這個擅離職守的奴才拖下去!”

    “是�!倍俗チ速E叁肆便往外走。

    衛(wèi)十二變了臉色。

    “主人!”他的聲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忘帶了腰牌的乃是屬下……命叁肆去拿的亦是屬下……不聽號令、擅自現(xiàn)身的還是屬下……求主人、求主人饒了叁肆,讓屬下以死謝罪!”他連連叩頭,只叩的“砰砰”作響,那青磚之上,不消兩下便有了血跡。

    芮銘撐著下巴,眼神淡漠,看著下方狼狽失措的人,卻什么話也沒有說。

    衛(wèi)十二已是渾身冰冷,心更是沉到了谷底。除去哀求,他竟不知道還有什么可作之事。自失了自由、當了影衛(wèi)、冷了鮮血后,他便覺得自己處處無力,然而如今日般無力到卑微,以至于幾乎絕望的感覺,卻是第一次。

    正在恍惚中,下巴突然被死死捏住,劇痛立即傳來,似乎馬上就要被捏碎了一般。接著往上一提。他就對上了芮銘那雙銳利冰冷的眼睛。衛(wèi)十二愣了一愣,連忙低垂下眼睛,不敢直視。

    芮銘緩緩打量著這張臉,半晌突然才冷冷的哼笑了一聲,悠悠道:“衛(wèi)十二,能在你的臉上看到如此狼狽的表情,當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衛(wèi)十二聽著這樣的聲音說出這樣刺人的話,忍不住微微顫抖:“衛(wèi)十二再怎么樣,亦不過是主人的一個奴才,身家性命都是主人的,更莫論情緒。主人便是能讓屬下笑,屬下得笑,讓屬下哭,屬下也只能哭。”

    “好�!避倾憙芍敢凰�,放開了衛(wèi)十二的下巴,他摸了摸嘴角的笑紋,下了一個此時而言極其殘忍的命令,“你便笑給我看。笑得好了,我就答應你的請求�!�

    衛(wèi)十二一僵,隨后抬頭,露出一個笑容。

    “太假�!避倾懜吒咴谏希淅涞耐鲁鰞蓚字。

    他跪好,顧不得火辣辣的痛,又一個笑容。

    “虛偽�!�

    衛(wèi)十二再次跪好,咳嗽了兩聲,再露出一個笑容。

    “訕媚�!�

    噼啪的耳光在思過堂里很是持續(xù)了一會兒,衛(wèi)十二的臉被扇的一片青紫。

    “我再給你最后一個機會。”芮銘不耐煩道。

    跪著的衛(wèi)十二定了定神,有些絕望的想起了肆柒,又想起了叁肆。他想起了當初剛入暗西廠的時候,這兩人是如何把殺人得來的干糧分給自己吃,又是如何護著自己讓自己學會了保命的手段。他已不會笑多年,但是那時候,肆柒和叁肆都還在的時候,他們三人都還是孩子的時候,他似乎也是笑過的。

    “阿庭,我要活著,以后要去肆柒當老婆哪!”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叁肆咬著草根如是說道。

    “好啊。那我要當媒人�!彼Υ鸬�。

    衛(wèi)十二仰頭,露出了一個極其干凈純粹的笑,璀璨的恍如啟明星,閃耀在天際,輝煌的如夢似幻,一瞬即逝……

    芮銘被這個笑容吸了魂魄,半晌不曾回神。直到他反映過來,衛(wèi)十二又變成那個木然的影衛(wèi),跪在地下,一動不動。

    第8章

    百無聊奈

    饒是芮銘,這時候也有些下不了臺了。

    本就答應了衛(wèi)十二的條件,對方已經(jīng)做到。自己這個當主人的,定不能言而無信。但是之前話說得太滿,就這么簡單免了刑罰,以后這個家法就沒了威信。

    “呵�!闭诓簧喜幌轮畷r,只聽得芮夕輕笑了一聲,“主子,我瞧這二位也并非有意為之,全是無心之過�,F(xiàn)今青衣、黑衣大部分都去了分堂,一時半會兒也是回不來的。堡內正缺人手,您的安危也十分要緊。便將衛(wèi)十二和貳叁肆的過錯記了下來,待遲些日子再作發(fā)落。您看如何?”

    芮夕這番話聽起來順利成章,給了芮銘一個大大的臺階下,芮銘不由得滿意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便如此吧�!�

    叁肆聽了連忙道:“多謝主人開恩!多謝夕公子求情!”

    衛(wèi)十二亦叩首道:“多謝主人慈悲。多謝夕公子求情�!甭曇衾镆唤z感激之情都沒有,仿佛之前的情緒激動、委曲求全、恐懼哀求都是假的。

    芮銘只覺得的一盆冷水“嘩”的潑了自己一頭,滿嘴的不是滋味:“不過,衛(wèi)十二,你處處挑釁,公然抗命,這個又該怎么辦?”

    “屬下知錯,任憑主人處置�!毙l(wèi)十二道,說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事情。

    “……”芮銘半晌沒有說出話來,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往外走,“先關在思過堂,等我有興致了再說�!�

    說罷也不顧旁人是什么表情,已經(jīng)出了思過堂。就這么一會兒子功夫,已經(jīng)從中午折騰到了黃昏,太陽都落山了,西邊一幅紅藍映襯的晚霞,空氣中也摻入了些涼意。遠處的一夜風雨樓被夕陽襯托的,只露出一個剪影。

    芮銘望著那不起眼的三層小樓,眼睛里起了淡淡的朦朧,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里面。

    身后傳來腳步聲,芮夕已是跟了上來:“主子,我已命人在云臺亭準備了晚宴,可要請大小姐和小王爺一起用餐?”

    “不了。”芮銘回頭,那些略帶了脆弱的眼神依然不見,又恢復成了平時那副傲然平靜的模樣。“久不見你。一會兒與我說說分堂收租的情況吧�!�

    “是�!�

    兩人便往云臺亭走去。

    芮銘似有心事,一路走著也沒說話。

    芮夕在他身后默默跟著,走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么?”芮銘拉回了思緒,回頭問道。

    “其實也沒什么�!避窍ι锨皟刹�,與芮大堡主并肩而行,“就是覺得,那個衛(wèi)十二么……”

    芮銘聽到這三個字,眉毛就是一跳:“怎的?”

    “主子似乎對此人的態(tài)度有些特殊�!�

    “這話怎么講?”

    “我聽說此人在暗西廠的時候,就為了躲避篩選,隱藏武功。主子只賞了他兩百鞭了事。這次也是大大的夸張了,竟然“一笑解百罰”�!避窍φ{侃道,“不留情面、賞罰分明,好像到了這個人的面前都統(tǒng)統(tǒng)無用了……”

    芮大堡主眉角抽得有些厲害了,瞪了芮夕兩眼:“幾日不見,你挖苦人的本事倒是見長。”

    “慚愧啊慚愧�!避窍Φ溃熬筒恢肋@個影衛(wèi),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讓我家大堡主偏心至此?”

    芮大堡主一時被問倒了,想了一會兒才答道:“這個衛(wèi)十二,態(tài)度恭敬,舉止得當。說話做事,都與其它影衛(wèi)無有不同。行錄里關于他的記載,亦能看出此人的卓越不凡之處。出暗西廠前,他已經(jīng)執(zhí)行三十七次刺殺任務,無論對方實力如何,都不曾失手過。在廠子里的各種記錄,都算得上是優(yōu)秀。斷不會是那種蠢的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

    “哦?”

    “可是偏偏是這么個人,不停的自砸自腳。砸了一次還不夠,硬是要犯下大錯,直到砸得自己傷筋斷骨才行。你說,我能不注意他嗎?”芮銘道。

    “那還真是有點兒意思�!避窍c頭贊同。

    “況且……實在是太過無聊,就算是那個上躥下跳的情緒豐富的不似影衛(wèi)的貳叁肆,也沒他有意思。難得遇到這么有趣的事物,一次就折騰壞了。下次哪里去找呢?”芮銘似是有些無聊的嘆了口氣。

    芮夕愣了愣,苦笑道:“前面冠冕堂皇那么許多,其實這才是主子你的真心話吧?”

    芮銘笑而不答,掃過在芮家堡無論哪個地方都能看到的一夜風雨樓,眼神暗了下來。

    也許只是真的百無聊賴吧?

    第9章

    一枕黃粱一場夢(特別篇)

    他被扔到暗西廠里的時候,已是比同期的孩子大了三四歲了。

    那些小孩兒們,個個面黃肌瘦,渾身臟污,眼神泛著惡狼的綠光。看到他穿的整整齊齊,就撲了上來。開始兩個,他使了渾身的力氣把他們推開。后來的十個、百個,他竟然都應付不過來,沒一會兒的工夫,渾身的衣服都被撕成了碎片,塞入了不知道那個小孩兒的肚子里。娘親繡的香囊,父親給的糯米團子,統(tǒng)統(tǒng)填入了其他人的腹中。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因為很快的,小孩們就開始啃咬他身上的肉,他嚇得尖叫,縮在角落渾身發(fā)抖。

    直到兩個人沖了出來,沖那些小孩咆哮,然后帶著刀子,捅爛了幾個孩子的肚子,那群比狼還像畜牲的孩子們才慢慢退縮。那兩個殺了人的過來把死掉的小孩兒身上的衣服給他披上的時候。他才回神,沖著面前站的明顯比自己小的一男一女,沒種的哭得昏天暗地。

    那是他最后一次流淚。

    因為很快的,他就跟那些小孩兒一樣了。

    饑餓和鞭子驅使著所有的孩子互相殘殺,他是個新來的,總是打不過,往往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有一男一女護著他。

    “我叫溫若庭�!彼较吕镆埠芨屑Ψ剑澳銈兘惺裁疵��!�

    那兩個孩子茫然的看著他,小聲說:“沒有名字�!�

    后來他才知道,暗西廠里的孩子,都是從兩三歲的時候便撿了回來訓練的,從小就是在廝殺里摸爬滾打出來,幾乎磨滅了人性,只有獸性。像他這般,十歲了才被扔進來的,幾乎沒有過。雖然他面對的都是一群五六歲的孩子,但是他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的經(jīng)歷又怎么比得上已經(jīng)有三四年殺人史的野獸?

    至于為什么兩個沒有名字的小孩要救他,他也問過原因。

    女孩兒冷冷的回答:“他說要救你。”

    男孩兒笑道:“我們橫豎看不得新人受欺負的。而且……”摸著他一身嫩肉道,“你身上肉嫩,萬一餓得不行了,還能湊合吃個七八天的�!�

    就算如此,他還是很感激。偷偷把自己學的不算熟練的武功心法,都教給了二人。三個人就這么掙扎著,竟然都奇跡般的活了下來,穿上了暗西廠的黑衣。

    他在入廠前的例行檢查中,被拔光衣服,渾身赤裸。

    “這個�!庇袀冷淡的男人指著他右臂上的胎記道,“消了。”冷冷的聲音中陳述的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于是一個被燒得通紅的“芮”字就烙上了他的胎記。連帶抹殺了“溫若庭”這個人存在的全部證據(jù)。

    他也奮力掙扎過,尖叫過,咒罵過。但是一切都沒辦法改變。

    坐在漆黑的屋子里,等待入廠的時候,右臂還在刺痛著。他抱著雙腿,似乎要哭,卻什么也沒有流出來。

    “阿庭�!庇腥诵÷曊f,在黑夜里握住了他的手。

    他知道那是救了他的男孩兒的手。

    “沒事兒,還有我。”對方說。“我還記得你,還記得你叫溫若庭。你也要記得我�!�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能抖著回答:“好……”

    接下來的時間,恍惚的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每個人被分入了黑暗的房間,被隔離、被禁止、被限制。他亦如此,以前的一切,都在一次次反復折磨中,被拋光消除,腦子里只剩下“主人”二字,以及這個兩個字蘊含的“忠誠、服從”……

    三個人再見面的時候,已過去了八年。

    他已是壹陸叁。那個不會笑不會哭,永遠沒有表情的壹陸叁了。

    每年的搏擊會后,他也見到了變成了壹肆柒的女孩,以及貳叁肆的男孩。

    “阿庭,我已經(jīng)過了。我就先出去賺老婆本兒了。你和肆柒可要加油�!彪y得的防風,叁肆跑來告訴他這個喜訊。

    “嗯……”他看著已經(jīng)長得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些年的訓練在他身上一點痕跡沒有留下�?粗粒胖雷约盒睦镞@些年,唯一還有念想的,就是這個人。他很想說點什么,說自己的思念、說自己的感激……情緒澎湃著,一時間他竟然無語。

    “你可要,幫我照顧好肆柒啊�!比磷咧罢f。

    “……嗯�!彼J真地作了承諾。

    于是他就這么一直陪伴著肆柒,又是許多年。

    暗西廠里,很少有女人,更何況是“壹”字頭排名前五十的女人。按理來說肆柒早就能夠離廠,可是總有原因讓她滯留了下來。

    看著她體態(tài)豐腴、看著她臉色逐漸憔悴、看著她脖子肩膀有不明的牙印……偶爾還能聽見一些污穢的閑言碎語。

    他隱約猜到是怎么回事兒,卻無計可施。

    直到那一天晚上,肆柒冒險來見他。

    “陸叁,明日堡主親自來選人,我你都已經(jīng)入選。必有一場血戰(zhàn)。我請你殺了我�!彼疗庹f。

    “……叁肆讓我保護你。我答應了�!彼聊艘粫䞍翰呕卮�。

    “陸叁,你不要傻了。這些年,我總是出不去,你難道不知道是總管們作的手腳?我已經(jīng)……并非完璧。就算叁肆在外面惦記著我,我又有什么辦法?你不殺我,我便要殺你,殺了你,總管們也有辦法扣著我不放人。何苦呢?”肆柒一向冰冷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了凄絕的腔調,“若庭,請你務必要答應我的請求�!�

    他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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