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竟不知道要去哀求什么。

    屬下知錯？

    主人恕罪？

    再不敢犯？

    他何錯之有？

    他說的都是芮銘心里所想，都是他每每要得到卻得不到的，都是他張口吶喊卻一聲也出不了的難過悲傷……

    他不能違了自己的心。

    更不能違了芮銘的心。

    衛(wèi)十二就這么凄絕的仰頭瞧著頭戴金冠冷然森冷的背影，直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往殿外拖去。

    他已無力掙扎，最后的力氣在甩出鞭子的時候已經(jīng)耗盡，他只能無助的瞧著那個背影。

    那個曾經(jīng)為他擋下可滅八荒的一掌而失了武功的背影。

    當日那人曾回頭橫眉冷對的罵道：“衛(wèi)十二，你真是不長記性。你不要命了？！”

    那個曾經(jīng)與他打賭比武最終勝了他卻救了他的心的背影。

    當日那人望著山下芮家堡廢墟道：“不管你信與不信。這樣的芮家堡，我亦深惡痛絕�！�

    那日母親撕了他的袖子露出羞辱烙印擋在他身前遮掩的背影。

    當日那人問他：“十二，你可還記得你的親人？”

    眼前的背影明明曾高入山、暖似風、安如鐘，現(xiàn)在卻變得放入深淵溝壑……

    衛(wèi)十二就這么瞧著芮銘的背影，目不轉(zhuǎn)睛，直直的瞧著，帶著絕望的希翼，仿佛那個背影隨時會轉(zhuǎn)過來，會讓他回去。

    可是直到從他眼前消失……芮銘動也沒動。

    侍衛(wèi)們將衛(wèi)十二扔在大殿外的庭院里。

    衛(wèi)十二頹然的跪坐于地。

    “天尊歸位！天教昌盛！”遠處突然爆發(fā)出一連串的祈福。

    遠處滾滾雷聲，伴隨著自天邊而起的烏云，從無量宮大殿后冉冉而來……

    第84章

    滾燙雨水

    衛(wèi)十二并不曾昏迷許久。

    再醒來的時候，似是因了突然安靜下來的四周。他從一片死寂中緩緩清醒，撐著走廊的猩紅柱子站了起來。

    遠遠的黑云低壓到頭頂，可以瞧見瞬間亮起來的閃電。

    周圍卻無聲。

    分明周圍乃是紅緞翻滾，喜慶之極，不知為何卻仿佛身處于荒野當中。滾滾的風中，淡淡的彌漫著一種甜膩的血腥氣息。

    走廊里有人彎著腰，遲緩的走過來，姿勢極其怪異，然而在一片昏暗中，竟看不清楚。那人緩緩走過十二的面前，只聽見“啪噠啪噠”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衛(wèi)十二不知為何毛骨悚然。

    “救……”對面的人伸手一抓，以驚人的力氣抓住了衛(wèi)十二的衣領。

    一張沒有了眼睛的臉。

    眼窩被戳的稀爛，血液順著眼睛往出流淌。

    “救命！”那人尖叫，“救我！天尊殺人了！他殺了……所有……”話到此處，嘎然而止，因為那人的腦袋突然離開了自己的脖子，帶著極度的恐懼，扭曲成一團。

    從冒血的脖子上放望過去，衛(wèi)十二看到渾身是傷的方斬兒剛剛收回銅鈴于手中。

    方斬兒惡狠狠道：“求他做什么？我等被天尊所殺，乃是畢生榮耀！孬種！”

    衛(wèi)十二雖然已經(jīng)虛弱之極，此時心里猛然一跳，將沒頭尸體扶著躺在地上，沙啞著嗓子道：“你……受傷了�！�

    “要你多嘴�！狈綌貎簠拹旱�，“尊主要你滾蛋，你怎么還不曾走�！�

    “芮銘傷了你？”衛(wèi)十二又問。

    方斬兒緊抿雙唇，竟然將嘴唇咬的慘白：“關你何事�！�

    “南宮飛燕呢？”

    “……死了。”

    “是芮銘突然發(fā)狂？”衛(wèi)十二又問。

    方斬兒不回答。

    “其他人呢？”衛(wèi)十二再問。芮銘發(fā)狂，又向滅絕人性奪走了一步，然而不知為何，心里卻帶了莫名的焦急的希翼。

    “死了！統(tǒng)統(tǒng)死了！”方斬兒臉色變得跟天空漆黑的烏云一般，他猛然躍起，手中的武器飛射向衛(wèi)十二，怒道：“你忒多廢話！我先替天尊殺了你！”

    銅鈴

    方斬兒已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

    衛(wèi)十二沒有動，他已無力再動半分。體內(nèi)的痛苦已到了極限，連日來的傷勢將他拖跨，他只能眼睜睜的瞧著那帶著凌厲殺氣的銅鈴鋪面而來。

    在場的二人都清楚，這是方斬兒的最后一擊。

    空氣似被人從空中撕裂，上古銅鈴鎖在到達衛(wèi)十二前便陡然頓在空中，銅鈴虛懸，在空氣中嗡嗡作響，發(fā)出極大地哀鳴。接著陡然失去控制，朝后反彈，全部向方斬兒擊去。

    飛出去的紅金亮色的上古銅鈴鎖，仿佛天空最絢爛的煙花，帶著最無情的迷醉，飛蛾撲火般無悔，直映入衛(wèi)十二的眼里。

    方斬兒的身體在陰黑的長廊里，被自己最得意的武器纏繞，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瞬間被切割的支離破碎，猶如提線木偶，被厭倦了操縱的主人隨意棄置般散落在地。

    那雙耿耿于懷的眼睛一直盯著他。

    猶如雖死未僵的水蛇。

    衛(wèi)十二一怔，雙腿無力，跌倒在地。

    天空一聲驚雷。

    那追隨閃電而來的雷聲，竟然此時方才炸響。轟隆隆，蔓延數(shù)百里而未絕。

    跪地的衛(wèi)十二渾身猛然一顫，緩緩抬眼，茫然的不知道在注意何處。蒼白發(fā)青的嘴唇在微微發(fā)抖。

    頹廢迷茫。

    接著噼啪兩聲，有一滴雨落了下來。又是噼啪噼啪，瞬間，滂沱大雨傾天而下，如無數(shù)銀針蒼芒，將衛(wèi)十二打得生痛。

    他咳嗽兩聲，血在手心里一片艷紅。把血攥緊了，茫然的看著地上打旋的雨窩。

    有一雙鞋，在雨中出現(xiàn)，立于他的視線內(nèi)。

    天藍色的鞋被血浸透了，呈現(xiàn)出怪異的紫紅色，血滲出來，流到雨里。

    再然后，衛(wèi)十二的身上，已經(jīng)沒了雨。

    他仰頭瞧去。

    一竿油布紙傘已立于頭頂，撐起一片小小天地。

    順著撐傘的手往過去，站在雨中的人，渾身全是血漿，頭發(fā)披散肩膀，血水順著發(fā)稍滴落。那人臉上帶著一種又氣惱又心痛的別扭表情。

    他沖著衛(wèi)十二怒道：“我讓你趕緊滾蛋，你還在這里呆著干什么？刀劍無眼，一個方斬兒就能把你剁成肉醬。你真是活膩了，衛(wèi)十二！”

    那一瞬間，衛(wèi)十二覺得自己定是在做夢。

    因為不知道為何眼前突然一片朦朧，而似乎有滾燙的雨水從他眼睛里涌了出來，流過臉頰，滑過嘴角，最終滴落在手背上，也被燙的一顫。

    “主人�！毙l(wèi)十二聲音發(fā)顫的喚了一句。

    第85章

    春光無限

    芮銘那張不耐煩的臉上，只是眉毛挑了挑。

    衛(wèi)十二又喚了一次：“主人。”

    芮銘才急不耐煩的“嗯”了一聲。

    衛(wèi)十二這才覺得松了口氣，松懈下來的他頓時眼前發(fā)黑，身體搖搖欲墜。還不等他暈過去，衣領就被一把抓住亂晃。

    芮銘怒道：“我不是已經(jīng)給了你解藥了嗎？你怎么不曾服用？”

    衛(wèi)十二勉強睜眼，強笑道：“主人忘記了，當初你說此毒深入體內(nèi)多年，服藥斷根，太過傷身，說要等以后一切安定下來了，帶我尋名醫(yī)治療，因此屬下不曾服用那解藥。”

    芮銘一愣，臉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不記得了。我……十二，我并不是一直清醒的。時而是我自己，時而……仿佛大哥……”說著他已掏出緩解的藥劑，喂入十二的口中，彎腰將衛(wèi)十二扶了起來。

    “我本還想逼你說出一兩句真心話來……”芮銘苦笑，“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指望了�！闭f完，將傘塞入衛(wèi)十二的手中。

    衛(wèi)十二一愣：“主人，你要去何處？”

    芮銘負手而走，邊走邊道：“找個深山老林了卻殘生。”

    “��？”衛(wèi)十二又愣，急道：“主人，你說什么胡話�！�

    芮銘又走遠了許多，苦笑道：“難道不是嗎？你沒見我今天發(fā)狂殺了那么多許多人。那里的人并不是人人都罪有應得。你還想讓我殺多少人？”

    衛(wèi)十二瞧他已走了很遠，急促之下，已經(jīng)無法再做他想，趕了上去，一下子撲倒在他身后，雙手緊緊抱住芮銘大腿，哀求道：“主人，請帶屬下同行�！�

    “放開�！避倾懗亮四樕�，怒喝，“衛(wèi)十二，你真找死嗎？”

    “除非你帶我去，不然我死也不放手�！毙l(wèi)十二的倔脾氣暴露無遺，雙手緊緊抓著，硬是沒讓芮銘掙脫。他自己都不曾發(fā)現(xiàn)，所有敬語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省略。

    “那我就一掌劈死你！”芮銘臉色冷了下來，“你明知道我最恨濫殺無辜，也最不想傷你。你這般死乞白賴，執(zhí)著的理由是什么？你想過我將如何自處？”

    衛(wèi)十二一怔。

    理由？

    “還不放手！乘我還清醒！”芮銘呵斥道。

    衛(wèi)十二已不由自主的松開手臂。

    油紙傘在后面的雨地里倒著。

    芮銘已經(jīng)拖著袍子漸行遠。

    衛(wèi)十二的眼神，有瞬間的迷蒙，接著漸漸恢復清明。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沖著芮銘的背影大喊：“芮銘，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