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dāng)天,陳銘生夫妻帶著葉嫵回到京市。
陳銘生約了頂尖的專家團(tuán)隊,準(zhǔn)備給葉嫵會診,這個時候他們不能浪費(fèi)時間,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掉。
午后兩點(diǎn),陳家的黑色房車,緩緩開進(jìn)醫(yī)院大門。
前面,圍了一些人在喧嘩。
似乎還有女人的哭聲。
葉嫵聽不見,她只見司機(jī)停了車子,下車去疏散人群,當(dāng)人群疏散開來的時候,她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是周京淮和白若安。
白若安一臉是淚,赤著腳,身上的病服帶著血跡。
她一副鬧死覓活的樣子。
周京淮緊緊地抱著她,他面上神色痛苦,似乎是在壓抑著什么,應(yīng)該是在苦苦壓抑著情感吧,畢竟是年少時的愛人。
葉嫵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的世界很安靜——
深秋的梧桐葉落了。
落葉的聲音,她再也聽不見了。
葉嫵不禁想起了去年,也是這樣子,但那個時候是白芊芊——
如今,是白月光白若安。
白若安那樣柔弱地靠在周京淮的肩頭,傷心地哭泣,周京淮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拍了她的肩,不知道說了什么。
葉嫵不想看了。
她伸手一按,車窗緩緩升起,就在這個時候周京淮抬眼看見了葉嫵,他愣了一下后就推開白若安,朝著這邊跑過來。
他拍著車窗,想要和葉嫵解釋......
葉嫵聽不見,她只是看著他焦急的面孔,輕輕抬手隔著玻璃輕輕描繪著他的五官,然后她很輕很淺地笑了一下——
周京淮拍著車窗:“停車!葉嫵你聽我說。”
葉嫵仍是看著他笑,她從他的唇形猜出他說什么,可是她聽不見了,以后周京淮那些懺悔的話,她都聽不見了,其實(shí)也挺好的。
黑色房車,緩緩啟動,碾碎了一地落葉。
白楚年夫妻看見陳家的車子,竟然搏命攔了下來,司機(jī)差點(diǎn)兒把他們給撞死——
這幾天,白若安數(shù)次自殺,白楚年絕望至極。
他沒有辦法,冒死攔下陳家的車子。
他看見葉嫵,竟然直接跪在她的面前,淚流滿面地求著:“看在一父同胞的份上,你救救你的妹妹吧!孩子還能再生的,但是妹妹只有一個啊,只要你給若安捐一只腎,我一定會帶她離開,以后絕不會再打擾你和京淮的生活�!�
向吟霜聽得悲憤——
當(dāng)年,她怎會看上這種人!
她上前一個耳光甩下去,失聲痛罵:“白楚年你怎么不說胎盤大補(bǔ)呢!要捐腎你自己挖一個去,別想禍害我的女兒。”
白太太亦哭:“向吟霜,你怎么這么狠心?若安活生生的一條命�。 �
這時,周京淮趕了過來。
他看著眼前荒唐一幕,喝斥了白楚年夫妻,又看向葉嫵很溫柔地說:“你別和他們計較。先回去休息,我處理好了去找你�!�
葉嫵聽不到他說什么,但能猜到幾分。
她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后,她彎腰從車子的置物柜里拿了一把剪刀出來,她在所有人呆愣的目光下,剪掉自己的一縷黑發(fā)。
黑發(fā)輕輕落地......
葉嫵開口了,只是語不成調(diào)——
“我一出生就只有媽媽,我的出身是那樣冷清,我從來不知道我有一個爸爸叫白楚年,他疼著養(yǎng)著的兩個女兒,一個叫白芊芊一個叫白若安,就是沒有一個叫葉嫵。”
“媽媽生病,我在街頭流浪,你在哪里?”
“我差點(diǎn)兒餓死,跟著外婆撿瓶子的時候,你在哪里?”
“你怎么好意思說我與白若安一父同胞,你怎么好意思認(rèn)我這個女兒?我和你......從來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啊!”
“現(xiàn)在,斷發(fā)為祭�!�
“我把你的,全部都還給你,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不要再叫我女兒,不要再自稱爸爸,當(dāng)真叫我惡心透了,你們一家人都叫我惡心透了!”
“至于你,周京淮,我實(shí)在無話可說�!�
......
她聲帶怪異,但還是能聽懂的。
向吟霜哭得要命,聲淚俱下,她恨不得吞了面前白楚年的血肉......
周京淮臉上的血色,慢慢地,褪得干干凈凈。
阿嫵怎么了?
他的阿嫵怎么了?
為什么她說話,和平時不一樣,為什么不一樣了?
第183章
周京淮一臉蒼白。
安妮上前一步,她的表情心寒無比,冷著聲音說道。
“讓我來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
“在你趕回京市,安慰那個白蓮花后,葉總耳朵就因?yàn)闇貕菏斄耍瑸I市夜里的風(fēng)雪那么大,到處都是大雪茫茫,我們根本找不到車子。那時我天真地想,京少在酒店里,我求求京少一定會有辦法,畢竟您一向是那么無所不能!”
“可是,您回了京市。”
“我只能找陳先生。陳先生和陳太太連夜趕到濱市,陳先生五十開外的人,徒手抱著葉總半小時去直升機(jī),濱市的雪有半米多深啊,到了醫(yī)院陳先生的衣裳全濕透了,陳太太的下半邊身子更是麻木沒有知覺,可是沒人放下葉總,因?yàn)槿~總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的命�!�
“我問問你,葉總于您,算什么呢?”
“醫(yī)生說太遲了!”
“醫(yī)生說,若能早一些過去,或許耳朵就能保住了�!�
“現(xiàn)在,葉總她有可能永遠(yuǎn)聽不見了。周京淮,你聽清楚了,是有可能永遠(yuǎn)聽不見了,若是聽不見,她以后說話的語調(diào)會越來越怪異,你還會喜歡她嗎,你還會說,葉嫵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嗎?”
“你不會!你喜歡的,只是完美的葉總�!�
“那個可以站在你身邊的女人�!�
“她的喜歡,對于你而言,從來都是一文不值!”
......
安妮說完,崩潰大哭了。
她跟著葉嫵幾年,她看見葉嫵太多的苦難和眼淚了,為了面前這個男人,真的是不值得。
向吟霜聽了,摟住女兒掉淚。
周京淮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絕望與后悔——
阿嫵聽不見了。
若是他沒有回京市,若是他留在濱市,她可能不會這樣,他輕輕抬手想要碰觸她的臉,但是葉嫵退了一步,她不讓他碰觸,她望著他的表情全是陌生,還有一絲絲的恨意。
那晚,她說——
【你放不下她,就不要來找我。】
可周京淮的承諾,從來,都是一場笑話��!
那晚車上的溫情,只是他一時情動,他最最重要的從來都是白若安。
葉嫵轉(zhuǎn)身上車,她還要去看醫(yī)生,她沒有時間看周京淮的懺悔—
周京淮想跟上去。
陳銘生卻攔住了,陳銘生一向是欣賞他的,但是這時卻相當(dāng)克制地說了一句:“京淮,留步吧!”
陳銘生與妻子上車,車子駛離,現(xiàn)場只剩下周京淮與白家人。
白楚年仍在呆愣——
他的內(nèi)心還在震撼著,震撼著葉嫵與他的決裂,他原本想著認(rèn)回女兒,若安得救,以后一家人都能好好兒的,是他錯了嗎?
那孩子聽不見了。
她說,她不想認(rèn)他,但是血緣是可以切斷的嗎?
那一瞬間,白楚年像是蒼老了十歲。
周京淮朝著陳家的車子,追過去。
“京淮!”
白若安捉住周京淮的手。
她內(nèi)心不安,她覺得她快要留不住周京淮了,他這一走,以后就不會再屬于她白若安了。
周京淮卻甩開了她的手,他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白若安一愣。
周京淮很輕地開口,他問白若安——
“還不夠嗎?”
第184章
“若安,你還想要怎么樣�!�
......
原本,他是可以幸福的。
葉嫵和孩子會在身邊,被幸福圍繞著,他周京淮一身罪孽,卻還是能擁有幸福的機(jī)會。
現(xiàn)在沒有了,在白若安一次次的自殘中,在她一次次的無理取鬧里,他的耐心終于用盡,他和阿嫵也終于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周京淮嗓音低低:“若安,我們兩清了�!�
他掉頭離開,任著白若安在身后哭叫,任她跪在地上流淚:“京淮、京淮......”
周京淮不再回頭。
......
專家團(tuán)隊,對葉嫵的病癥,仍是一籌莫展。
哎,太遲了。
這種因?yàn)樘鞖夂蜏貕阂鸬纳窠?jīng)性疾病罕見,暫時還沒有相應(yīng)的辦法治療,何況葉嫵還懷著身孕,不能貿(mào)然用藥。
向吟霜傷心不已,陳銘生安慰她,還會尋求名醫(yī)。
葉嫵面上很平靜。
但是有誰在失去聽力后,還能夠無動于衷呢?是,以后能戴助聽器的,但是不一樣的,和正常人總歸不一樣了。
她在父母的陪同下,離開了診室,周京淮站在門口,面色仍是沒有一點(diǎn)血色,看見葉嫵出來,他顫著聲音喚了一聲:“阿嫵�!�
向吟霜再也忍不住了,悲戚道:“她已經(jīng)聽不見了,你還喚她做什么?周京淮,周家就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把我的囡囡吃得一干二凈。我認(rèn)了,既然不愛她,能不能把她完完整整的還給我和銘生,我們夫妻會照顧她、愛護(hù)她和孩子,以后不勞你費(fèi)心了。”
周京淮低聲開口:“我會找醫(yī)生,幫阿嫵治療�!�
向吟霜:“我們陳家有這個實(shí)力�!�
周京淮沒有反駁。
他目送著葉嫵,跟隨父母離開。
......
傍晚時分,周京淮回了一趟周家。
車停下,周京淮下車,仰望著天際如同火燒的云彩,徐懷南過來說道:“硯禮先生在老爺子的書房,等著京少�!�
周京淮稍一點(diǎn)頭,跟著徐懷南朝著老爺子的書房走去。
一路上,秋風(fēng)乍起,兩旁的白樺樹的枯葉,撲漱地掉落——
片刻之后,徐懷南推開書房門,請周京淮進(jìn)去。
傍晚的書房,浮光躍金。
周硯禮在給老爺子上香,神色十分虔誠,知道周京淮進(jìn)來,輕聲說道——
“方才我跟你媽媽還有伯父伯母,去了一趟陳家,但任由我們?nèi)绾蔚狼笐┣�,人家不見面�!?br />
“她曾經(jīng)是你的妻子,現(xiàn)在懷著你的骨肉,怎么樣都不能排在旁人后面�!�
“京淮,自古兩難全。”
“讓阿嫵自在些吧!孩子,也是人家辛苦懷的。”
......
周京淮聽出父親的意思,是叫他放棄,還葉嫵自由。
他沒有說話,只是恭敬地給周老爺子上了三柱香,他離開的時候,周硯禮心里生出不好的感覺,直覺兒子要干什么大事了。
周京淮卻不肯說,他推門離開。
門外,周夫人站著含淚問:“京淮,阿嫵的耳朵會不會好起來?”
周京淮一陣失神。
他不知道,但是他會盡力補(bǔ)救——
第185章
深夜,陳家大宅。
月光透過白色提紗的幃幔,灑在象牙白的床上,宛如給女人身體披了一件月光的琉璃衣裳。
葉嫵安靜地睡著。
一道修長身影,踏著月光而入,他輕步走到床邊,輕輕蹲下。
葉嫵聽不見,一無所覺。
周京淮半跪在她跟前,他聽見她輕淺的呼吸,看著她略帶蒼白的臉蛋,壓抑許久之后,終于抬手,輕摸她脆弱的容顏——
若是時光倒流,那一夜,他不會回京市,不會離開葉嫵,不讓她在深夜里惶惶無依。
周京淮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葉嫵說話的樣子,就會想起她語不成調(diào)的樣子,他心中巨痛。
“對不起!”
“阿嫵,對不起!”
周京淮聲音顫抖,眼里有淚光隱動。
......
葉嫵醒來,人在一幢別墅里。
不是帝景苑,更不是鉑悅尊邸,而是一間陌生的別墅。
她坐在白色大床上,怔怔發(fā)呆,直覺告訴她這是周京淮的地盤,她赤著足下床,推開露臺落地窗,走出去一看——
別墅廣闊,裝修奢華,內(nèi)外布置了幾十個黑衣保鏢,將整間別墅圍得如鐵桶般,很是森嚴(yán)。
葉嫵猜測,她被周京淮帶走了,只是不知道還在不在京市。
外頭冷,她并沒有多待。
回到臥室里,她靠坐在床頭,安靜等著周京淮的到來——
等待周京淮的時間,都是那么安靜,安靜得像是時間停滯住了。
大約十分鐘后,周京淮推門而入。
外面嚴(yán)寒,室內(nèi)溫暖如春,他身上一件淺灰襯衣、黑色西褲,英挺五官輪廓在晨光下,格外的立體好看。
周京淮走過來,蹲在床邊,輕輕握住了葉嫵的手。
葉嫵穿著雪白浴衣,黑發(fā)散著,整個人有莫名的脆弱感,她沒有說話,就只是垂眸注視著他。
周京淮很溫柔地說:“想吃什么早餐?下午有個專家過來給你檢查身體,阿嫵,我相信只要找遍名醫(yī),總能治好你的耳朵。”
葉嫵沒說話,仍是看著他。
她的世界安靜,她聽不見周京淮說了什么。
一會兒,周京淮才意識到,他的阿嫵聽不見了。
他心里一痛。
他準(zhǔn)備了畫板水筆,就放在床邊,他將剛剛的話寫在畫板上給葉嫵看,他還說會親自照顧她。
葉嫵安靜地看著那些字,她背過身去躺下,冷著周京淮。
她也不要他的照顧!
周京淮躺到她的身后,輕握住她的肩頭,他摟著她的身子,手掌放在她小腹的位置,很溫柔地?fù)崦?br />
葉嫵不喜歡他的碰觸,她坐起來,在畫板上寫下一行字。
——放我走。
周京淮看了許久。
他輕垂了眸子,輕道:“我會找最好的醫(yī)生�!�
但是最好的醫(yī)生過來,也是束手無策,葉嫵的病只能等時間,只能等上天眷顧,周京淮像是瘋了一樣,為了治好葉嫵的病,他不惜一切代價請來各種名醫(yī)。
葉嫵一直冷著他,不愿意接受他的照顧,不肯與他同床共枕。
夜晚,他便睡在沙發(fā)上,看顧著她和孩子。
每天,都會有專職的產(chǎn)科醫(yī)生過來,給她檢查身體,給她配營養(yǎng)餐。
葉嫵被迫留在這里,接受周京淮的安排,她每天坐著發(fā)呆。
時間久了,她不禁想,其實(shí)不單單是她病了,周京淮也病了。
第186章
他們其實(shí),都病了!
......
別墅這里,似乎歲月靜好。
外頭,卻是一團(tuán)亂麻。
半個月后,周硯禮不知道哪來的一手消息,摸至這間別墅來。
二樓書房,茶香裊裊,是周硯禮愛的雀舌。
但這個時候,周硯禮哪里有心情品茶,他指著周京淮發(fā)好大的火:“你馬上把人送回去!你這樣把人閨女帶走,就留了一句話,我拿什么跟陳銘生夫妻交代?那是人家親生的閨女!”
水晶燈光璀璨,映出周京淮一臉面無表情:“爸,葉嫵是我的妻子。”
周硯禮點(diǎn)了一根香煙,來回走了幾趟,停了下來。
“早就不是了�!�
“那你早干嘛去了?”
“白家姑娘的病,你管了九年,她還沒有死,但是你媳婦兒你不管,人現(xiàn)在耳朵聽不見,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你愿意把閨女交到這樣的男人手上么?”
“馬上把人送回去�!�
......
周京淮垂下眼睫,眼瞼處落下一排密密的陰影,斯文好看。
“爸,我做不到。”
周硯禮看著自己的兒子,自小到大,這個兒子優(yōu)秀得不得了,誰不說比他這個老子要強(qiáng)上百倍,但是就是太強(qiáng)了,才會折損身邊的人。
周硯禮見周京淮油鹽不進(jìn),氣急攻心,拿了手邊的煙灰缸就狠狠地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