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并不知道她回來，只字片語的聯(lián)系里，她極少透露行蹤。周京淮只知道她在法國的三年除了帶小傾城，就是深造畫畫。
宴會廳里，燈光璀璨，襯得周京淮一身風(fēng)華。
只是，那件本該筆挺的西裝，披在了肩上，擋住了那次受傷帶來的殘敗。
三年了，那條手臂和手掌，只能做簡單的動作。
周京淮漸漸習(xí)慣用左手。
他端著一支香檳，隔著人群，靜靜凝視著思念的女人。
葉嫵一件暗花的短款旗袍，襯出修長身段，烏黑的發(fā)挽了起來，露出白皙柔嫩的頸子，她只戴了一對珍珠耳墜，整個人散發(fā)著豐韻的成熟女人味。
大概他的目光太熱切，
片刻，葉嫵望了過來。
她明顯一呆，應(yīng)該沒想到會偶遇，想挪開目光又覺得太刻意，于是隔著人潮，對著周京淮恬淡一笑。
經(jīng)年過后，再多的恨意，也沒有力氣延續(xù)。
生活，總要繼續(xù)的，
周京淮緩緩走過去，他的目光仍是緊盯著葉嫵，貪婪地看著。
三年，過去三年了。
這三年他太忙碌了，忙著復(fù)健、忙著照顧小瀾安，忙著應(yīng)對榮恩集團(tuán)的公事，不要說去法國看她，就連想起她的空閑時間，都極少極少。
如今再見，那些隱秘的思念，洶涌如潮水。
周京淮情難自抑。
他與葉嫵只隔了兩步距離，近到他能看見她臉上的薄妝，能看見她眼底的濕潤......
往事如風(fēng)，乍然相見，其實(shí)誰都會痛的。
即使，他們都在微笑。
相視良久，周京淮輕而溫柔地說了一聲，聲音近乎哽咽。
他說：“阿嫵，好久不見�！�
葉嫵亦淺笑：“好久不見了，周京淮。”
他們離婚了，因?yàn)檫�有共同的孩子，總歸是有些話題要聊的，比如小傾城有沒有回來，會不會在京市定居，但是宴會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何況還有一個不速之客出現(xiàn)了：“葉小姐。”
葉嫵迎上目光：“九爺，真巧。”
來人是收藏界的大亨，慕九爺，也是引索的大客戶。從前十分低調(diào)，現(xiàn)在竟然出席宴會了，男人的直覺告訴周京淮，這位慕九爺在追求葉嫵。
果真，從來不笑的慕九爺，笑得風(fēng)流倜儻。
“不是巧！知道你回京市，我特意來的�！�
一時間，氣氛十分微妙。
葉嫵畢竟久浸生意場，很快就把話題帶過去，她陪著慕九爺品香檳、談國外的趣事，自然無法顧及前夫。
燈火閃耀，名流云集，掩蓋了周京淮的落寂。
......
葉嫵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洗手的時候，周京淮靠在墻壁上吸煙。
洗手間的門，合上了。
葉嫵知道他有話說，便打開金色的水龍頭，緩慢洗手，她在鏡子里看著周京淮，他仍是肩披西裝外套，右手不方便的樣子，左手修長手指夾著香煙。
葉嫵輕聲問：“你手怎么了？”
周京淮低頭，看著右手臂的方向，淡然開口：“前陣子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輕微骨折，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葉嫵沒有一點(diǎn)懷疑。
再見周京淮，她比自己想象的平靜，像是見一個故人，連說話也都是溫和體面的：“傾城不適應(yīng)那邊的天氣，總是犯鼻炎，所以就回來了�！�
葉嫵原本有些猶豫。
但父母說，在京市生活，對小傾城未來有利。
葉嫵想了想說道：“過幾天，傾城有個入學(xué)面試，到時你跟我一起參加。至于時間，我會提前發(fā)給林秘書的�！�
“直接和我聯(lián)系吧�！�
周京淮不容反駁，又問她：“我的手機(jī)號還有嗎？”
葉嫵沒有說話，低頭洗手。
往事如同碭歌，在夜里，反復(fù)回味。
周京淮知道她想起了不開心的往事，沒再逼迫了。
他掐掉香煙，來到她的身邊一起站在流理臺前，他在鏡子里看著她白皙的臉蛋，很輕地問出今晚一直想問的話：“那個慕九爺，在追求你？”
第228章
葉嫵并未否認(rèn)：“是有這個意思�！�
周京淮緊盯著她的臉，不錯過她任何的表情，像是要將那一點(diǎn)皮肉看清楚一般。
半晌，他又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葉嫵關(guān)上水龍頭，抬眼與鏡子里的周京淮對視，聲音很淡漠：“我的私生活，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吧？”
周京淮喉結(jié)微滾：“是，是沒什么關(guān)系！”
葉嫵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們擦肩而過，周京淮掩在西裝下的右臂，很細(xì)微地動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做什么，就這樣任她離開了。
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自嘲一笑。
周京淮，你拿什么挽回她？
你的一條手臂拼拼湊湊，就連一杯水都端不穩(wěn)，你憑什么乞求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女人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周京淮，葉嫵的選擇那么多，憑什么是你！
......
入夜，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駛?cè)脬K悅尊邸。
車停下，司機(jī)繞到后面，打開車門：“先生到家了�！�
車子里幽暗，周京淮坐在后座，整個人還沉浸在往事的傷痛里，聞言陡然一驚，而后長腿一跨，步下車子。
才進(jìn)大廳，家中傭人就迎上來，小聲道：“哄了半天不肯睡，鬧著要媽媽呢。”
周京淮扶著扶手，走至二樓。
二樓，最東邊的主臥室里，住著爺倆。
周京淮與小瀾安。
周京淮右手不便，平時又忙碌，但他不愿將小瀾安放到周宅里養(yǎng)，堅(jiān)持自己帶著兒子生活。
這會兒，小家伙正生悶氣，埋在被子里不肯出來。
周京淮進(jìn)了臥室，脫掉了外套，屈膝坐在床邊手伸進(jìn)被窩里將小東西給拎出來。
小小一只，白白凈凈。
小瀾安身子不好，住了十個月的保溫箱，才撿回一條命。
他是周京淮含在嘴里，養(yǎng)大的小崽子，他的容貌像極了他的母親，每當(dāng)看見小瀾安的臉蛋，周京淮便有片刻的失神。
瀾安窩在爸爸的懷里，眼淚汪汪：“今天慕南溪問我，為什么沒有媽媽。幾個小朋友都笑我，說我沒有媽媽。”
周京淮不禁想起葉嫵，他輕摸兒子臉蛋，親了親：“我們?yōu)懓伯?dāng)然有媽媽了�！�
“那我想見媽媽�！�
周京淮靜默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好�！�
小瀾安還想追問，但是看爸爸的神情，小嘴一撇，然后就乖乖地拿了枕頭準(zhǔn)備睡覺，周京淮要給他脫衣裳，小瀾安站在床上，努力掙下身上薄毛衣：“爸爸，瀾安自己會的。”
周京淮一呆。
小瀾安自己鉆進(jìn)被子里，然后像是小蟲子一樣挪過來，貼在周京淮的懷里。
他想媽媽，但是他更怕爸爸難過。
每次他想要媽媽，爸爸就會露出難過的表情，媽媽是不能回來了嗎？
小瀾安實(shí)在想，他睡著的時候，還囈語了幾句。
周京淮輕摸兒子的臉，他的神色，漸漸迷茫起來。
......
清早，周夫人過來了。
這三年，周夫人過得很不好。
因?yàn)樗挠薮�，京淮付出了慘痛代價(jià)，每次看見京淮她就內(nèi)疚到極點(diǎn)，一直到現(xiàn)在，硯禮都不肯搬回房間，三年來都住在書房。
周夫人替小瀾安穿好衣裳，又親自送到幼兒園，等她回來周京淮還沒有去公司，一人獨(dú)自在書房里看文件。
周夫人借故送茶水，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她看著兒子忍不住開口：“按理說我不該催你，但是瀾安的身體，不好再拖下去了。”
周京淮沒有開口。
周夫人又道：“你一直舍不得跟她說，那干脆不說。同父異母也許也是可以的，醫(yī)生不是說有一半幾率嗎？媽給你物色了一個不錯的，人家也都是知情的，也很喜歡小瀾安�！�
清晨秋陽，細(xì)碎地灑進(jìn)落地窗，落在周京淮身上。
像是鍍了一層金色的碎琉璃。
他終于放下手里的筆，低聲開口：“昨晚我遇見她了，葉嫵回來了�！�
周夫人喜極而泣：“那很好啊！你和她談?wù)�，我們�(yōu)懓灿芯攘��！?br />
周京淮卻摸出香煙盒，單手抽出一根，含在嘴唇上點(diǎn)著。他吸了小半根后，輕道：“安排相親吧，不是有一半的機(jī)會嗎？”
周夫人愣住了，失聲道：“京淮�！�
周京淮目光低垂，望著自己那條支離破碎，縫縫補(bǔ)補(bǔ)過的手臂，自嘲一笑：“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自己看著，都自慚形穢。”
第229章
周京淮心情十分晦暗。
這三年，他想過無數(shù)遍與葉嫵的重逢，但就是沒有一種是她有人了，在看見慕九的那一瞬間，什么財(cái)富都是其次，光是一個四肢健全，就是他周京淮比不上的。
他雖能自理，但是脫下衣裳，一只手臂殘敗不堪。
女人與他上床，怕是不敢睜開眼睛。
若那個女人是葉嫵，周京淮接受不了她震驚的目光，他寧可在她的心目中，他仍是完美的。
周夫人看著他的神情，心痛又自責(zé)，她的京淮何曾自卑自賤過？
他一向是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
只是，再多的自責(zé)亦無事于補(bǔ)，京淮的一條手臂成了她愚蠢的代價(jià)，他甚至不敢再去追求心愛的女人和幸福，一家四口，生生分離。
周夫人黯然離開，走的時候，留下一張照片。
良久，周京淮拾起那張照片。
黎月，某中小企集團(tuán)的千金，在大學(xué)教書。
女人相貌溫良，光看著就是個不錯的女人，其實(shí)配他，有些可惜了。
周京淮苦澀一笑，修長手指夾著香煙，猩紅的香煙頭起起落落，像極了他搖擺不定的心情。
......
隔了兩日，葉嫵約了徐楓燦和安妮吃飯，他們兩個在談戀愛。
徐剛對安妮老滿意了。
隱泉餐廳。
分別多年，三人再見面激動又感慨，葉嫵看著徐燦楓點(diǎn)菜的沉穩(wěn)樣子，對安妮說：“你有點(diǎn)東西啊�！�
安妮為葉嫵倒茶水，含笑：“是您地基打得好�！�
徐燦楓不樂意了：“是徐家根苗苗好行吧！”
他們兩人一來一往，倒是有趣。
葉嫵看著只覺得青春流逝，不過，她好像沒有過這么打打鬧鬧的時候，她２２歲就嫁給了周京淮。
想起那人，她的眸子一片暗淡。
安妮看出她的傷感，輕握住她的手掌，“傾城怎么沒有帶來？我快一年沒有看見她了。”
葉嫵微笑：“外婆帶她去游樂場了�！�
安妮正要說什么。
徐燦楓鼻孔狠狠出氣，下巴沖著角落一點(diǎn)：“那不是偽君子么？他在相親啊，這幾年他面上夠低調(diào)的，私下里在找老婆啊。”
聞言，葉嫵看過去，確實(shí)是周京淮。
應(yīng)該是相親飯局，只是沒帶雙方父母，男人女人拘謹(jǐn)?shù)胤肿趦蓚?cè)，衣著也是精心挑選，很適合初次見面。
只是這回，周京淮穿著西裝，右手戴著一只黑色皮手套。
小狼狗嚷得太兇，驚動了那對男女。
周京淮望了過來，而后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葉嫵，挪不開了。
一時間，氣氛十分微妙。
周京淮對面的黎小姐，跟著看過去，然后就看見了
葉嫵。
她猜出周京淮沒有心思再聊下去了，于是體面地結(jié)束了這次晚餐：“周先生有事，我們下次再聯(lián)系�！�
周京淮收回目光，啞聲說了聲好。
他送走了黎小姐，回頭的時候，直接走到葉嫵跟前，垂眸低問：“約了朋友吃飯？”
徐燦楓看不慣他，呵呵冷笑：“什么朋友��？我是葉總的前男友�！�
安妮夾了一塊醋魚，堵住他的嘴。
徐燦楓只能咬東西泄憤。
三年前的事情，安妮是知道一點(diǎn)內(nèi)幕的，她仰頭看著周京淮，請他坐下又親自給他布置了碗盤，還夾了幾塊他愛吃的菜色。
周京淮都受寵若驚。
徐燦楓特別不滿，話里話外帶刺：“幾年不見，口味都變了，吃這么清淡了？”
第230章
他內(nèi)涵周京淮私下找女人。
周京淮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仍是盯著葉嫵，話卻是對著徐燦楓說的：“時間一久，人的喜好總會改變的，你不也變了？”
徐燦楓氣得咬牙。
安妮好氣又好笑，論起耍嘴皮子，徐燦楓怎么會是周京淮的對手？她連忙把人拉走，順手給葉嫵打了個招呼：“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
葉嫵看著他們離開，無奈一笑。
周京淮望著她：“我以為你回國第一次，會約顧九辭�！�
葉嫵：“前天才和九辭與若溪吃過飯�！�
周京淮：......
半晌，他才輕聲說：“那你怎么不通知我？不約我吃飯？”
葉嫵抬眼，筆直望進(jìn)周京淮的眸子里，發(fā)現(xiàn)他沒有開玩笑，她很淡地笑笑：“周京淮，我們之間還有什么飯好吃？外婆沒有了、瀾安沒有了，所有的愛恨都已經(jīng)過了三年，我們都有了新的生活，你也開始相親了，就別再說那些虛偽煽情的話了，都正常一點(diǎn)好嗎？”
她甚至還夸了他一下：“剛才的女孩子，不錯的�！�
葉嫵似乎真放下了。
不愛了，也不恨了。
周京淮沉默了片刻，從衣袋里摸出一盒香煙，這間餐廳是禁止吸煙的，他只是將煙盒放在桌面上，靜靜看了一會兒淡笑：“是還可以�！�
他能怎么說呢？
他能告訴葉嫵，相親再娶是為了瀾安的病，是要一份臍帶血，那樣的話，葉嫵是不是以為他又在逼迫她？她會不會又用鄙視的目光看他？
他貪戀幸福，只是愿意放手。
但是，葉嫵有權(quán)利知道瀾安。
周京淮反復(fù)在想，該怎么告訴葉嫵，能讓她有個緩沖，會容易接受瀾安還在的事實(shí)，會讓她不至在餐廳里崩潰失態(tài)。
璀璨燈下，周京淮瘦削的面容，帶著幾分往事的余韻，他輕聲開口：“阿嫵，其實(shí)我們的......”
不巧，葉嫵的手機(jī)響了。
【怎么轉(zhuǎn)身又是一陣心痛，】
【只好攥緊雙手任淚橫流�！�
......
葉嫵輕聲說了句：“抱歉，我接個電話�！�
稍后，她接了電話，是慕九爺打過來的。
——慕南溪闖禍了，在幼兒園欺負(fù)了一個小孩子。
慕九爺沒有空，請葉嫵去幫忙。
慕九是引索的大客戶，這三四年大概貢獻(xiàn)了十多億的價(jià)值，別說替他女兒擦屁股，就是替慕九爺擦屁股也是順理成章的。
慕九爺聲音大，不但葉嫵，就連周京淮也聽清了。
葉嫵掛上手機(jī)，周京淮故意說道：“男朋友？”
葉嫵懶得否認(rèn)。
她要結(jié)賬，但是周京淮左手一擋，仰頭望著她：“難得一起吃飯，就算是我為你接風(fēng)洗塵�！�
他迎著燈光，像極了那年在地庫里，長睫微垂，落于削瘦的英挺面容之上，有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情。
葉嫵竟然恍惚了一下。
往事涌上心頭，總歸是傷感的，不愉快的。
她維持住了體面，淡淡一笑，堅(jiān)持結(jié)賬離開。
等她離去，周京淮看著一桌精致的菜色，才想起自打他坐下后，葉嫵就沒有再吃過一口菜了。
原來，葉嫵不是不恨。
只是，她裝作不恨罷了。
可是他又能怪誰，他的十幾年青春，他的幸福家庭他的兒女，他的一條手臂，他又能怪得了誰。
周京淮緩緩起身，離開餐廳，坐進(jìn)黑色房車?yán)铩?br />
手機(jī)響了，拿起一看，是瀾安的幼兒園電話。
第231章
畢加索幼兒園，是京市最高端的幼兒園。
一年學(xué)費(fèi)，高達(dá)二十萬。
在這里上學(xué)的孩子，家庭非富即貴，誰也惹不起誰。
葉嫵趕到幼兒園，摸到了園長辦公室，里頭有兩個小朋友，一個是慕九爺?shù)呐畠耗侥舷�，另一個是個很小的男孩子。
很小一只，白白凈凈，很漂亮。
除了漂亮，又讓葉嫵覺得很眼熟，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而且小孩子一看見她，眼神直勾勾的，似乎是想跑過來但又生生地壓抑住了。
因?yàn)槟侥舷ё×怂」媚镅鲱^，淚汪汪地撒嬌：“阿姨。”
葉嫵摸摸她的頭，但還是忍不住，看向那個小男孩子。
慕南溪轉(zhuǎn)身，叉著小腰沖著小瀾安說：“這是我阿姨，以后會和我爸爸結(jié)婚，會當(dāng)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