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落水
那漢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討喜:“小的不過是趕車的,主人吩咐請老爺去喝一碗羊肉湯,就擱旁邊老席羊肉湯鋪里,不耽誤事�!�
胡榮皺了皺眉:“我們家老爺什么個身份……憑著你想請就能請的,快給我滾開!”他舉起了馬鞭。
漢子又是笑:“您可別生氣,我們主人和你們老爺可是故交,您瞅瞅,我這兒還有信物呢!”漢子幾步上前,把字條塞進胡榮袖中。
胡榮愣了愣,回頭望了江嚴(yán)一眼。江嚴(yán)卻看了一眼矮腳漢子,穿了件黃褐短棉衣,皂色褲子,樣子十分不起眼。但是這樣攔車的膽識卻不一般,他向胡榮伸手拿了字條,轉(zhuǎn)身進了馬車?yán)铩?br />
“三爺,我看這人不一般,您看看這東西……”江嚴(yán)把字條遞給陳三爺。
陳三爺慢慢展開字條。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嚴(yán)就不由心里一緊,可別是他判斷錯了吧,這要是隨便接了不相干人的東西給三爺看,他可難辭其咎。江嚴(yán)硬著頭皮說:“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離開……”
陳三爺把字條揉作一團,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誠心請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湯。”
江嚴(yán)一愣,陳三爺卻率先下了馬車。他連忙跟下去,心里還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寫了什么。
羊肉湯鋪的門開了,升騰的水氣和灰塵混合在陽光里,隨著陽光照射進來。錦朝隨即站起身,她看到陳三爺走進來,他還穿著件緋色盤領(lǐng)右衽袍,腰間系犀革帶,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這是剛從戶部衙門下來,外面還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著一個穿赭紅程子衣、正看著她的男子,那胡榮卻在外面小聲和店老板說話,讓他回避。
這個穿程子衣的男子,應(yīng)該是陳三爺身邊很得力的一個幕僚,叫江嚴(yán)。
陳三爺看著她,依舊帶著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卻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顧錦朝一時恍惚,她還從沒有如此認真地打量過陳三爺。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輕十多歲不止的樣子。前世陳三爺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歲的人,竟然兩鬢已有白絲。他何嘗這樣對她笑過……
顧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禮道:“煩擾大人安寧,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緣,您可還記得?”
陳彥允并沒有說什么,而是側(cè)頭吩咐江嚴(yán):“……去請店家端熱水過來,再上一盤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氣。
他才溫和地對錦朝說:“不急,你先喝點熱茶暖胃吧�!�
她出來這么久,這屋子里又沒有爐子取暖,臉蛋都凍得微紅了。
顧錦朝一時語塞。
和陳三爺說話費勁,她還是第一次有所體會。他既不問她是誰,也不問她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絡(luò)般請她喝熱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場朋友會晤。
她請陳三爺坐下,自己卻站在一旁道:“小女母親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見諒�!�
陳三爺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會兒店家上羊肉和熱茶上來,端茶的手都在發(fā)抖。
陳三爺開始慢慢吃羊肉。
一盤羊肉見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條是我所寫?”
錦朝應(yīng)了一聲是。
陳三爺點頭道:“還敢這樣來找我,你應(yīng)該也不算笨了�!彼痤^看著顧錦朝,語氣卻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該知道我是不會幫你的�!�
陳彥允剛開始之所以會提醒顧錦朝,那是知道他們沒有回天之力,顧錦朝父親要是發(fā)現(xiàn)了糧倉的問題,能上了陳情表認罪,不至于丟了性命。卻沒想顧錦朝能猜出是他給的字條,還這樣明目張膽來攔他的路。
……她的膽子一向都大,讓他覺得啼笑皆非。
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會幫我,一開始就不會寫字條給我了。退一步講,即便您不幫我,我也只是來謝謝大人一聲。懇請大人告訴我為什么要幫顧家�!�
陳彥允卻嘆道:“……可見我真是做了件錯事�!�
顧錦朝聽到他這句話,心里覺得有些不妙。難不成此事她猜測得有出入,陳三爺并不是因為和父親有什么淵源,或是政治斗爭才想隨手幫他們,而只是動了惻隱之心……但他可是陳三爺,哪里來的惻隱之心這種東西!
想到后世所發(fā)生的劉新云貪墨一案,她還有些心有余悸。萬歷三年,張居廉的外甥,鹽運司同知周滸生強占了劉新云的次女為妾,并打死了劉小姐的乳母和貼身丫頭。劉新云遞了折子上去,還沒到內(nèi)閣,就被都察院網(wǎng)羅了貪墨的罪名抓捕。劉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頭也沒人理。
陳三爺力壓所有為劉新云上書的折子,更把幾個牽扯較深的大臣降職貶謫,再也沒有人敢為劉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寧古塔。而周滸生不過是被張居廉罰了一個月的禁足“要不是情形危機,我也不會找到大人這里。小女斗膽猜測,大人雖位極人臣,但在內(nèi)閣并非沒有對手。據(jù)小女所知,這一直力壓賑災(zāi)的可是謹(jǐn)身殿大學(xué)士王大人,因賑災(zāi)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轄制甚多……”這事顧錦朝早有猜測,王玄范和陳彥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貶揚州知府的時候就眾人皆知了。而根據(jù)曹子衡所說,如今賑災(zāi)銀遲遲不下,工部卻先開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張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這個猜測,卻并不太確定。
陳彥允依舊笑著,左手卻開始摸捻珠串起來。
他平靜地看著顧錦朝,目光卻十分鋒利。
顧錦朝瞬間覺得手心汗膩膩的。心里不覺有些后悔,這話還是不應(yīng)該明說,她一個閨閣女子,哪里知道的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陳彥允心里會如何懷疑她。
只是為了救父親,這些事也顧不得了。
她穿著一件白底淡紫竹葉紋的冬襖,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長身玉立的。青絲梳了素凈的挑心髻,她低頭不語,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臉在陽光中顯得有些朦朧,纖長的睫毛蓋著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動人,海棠嬌艷之色。
她穿得太素凈,反倒讓人覺得可惜。
陳三爺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蓮蓬的時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紅櫻的對襟褙子,深紅縐紗的八幅湘群。腕上還有一對手指寬嵌白玉的赤金鐲子。她隨意地坐在亭子邊,深紅的湘群垂落在地上,還有一角落進水里。但她絲毫不在意,一邊笑嘻嘻地伸長了手勾蓮蓬,一邊回頭和她的丫頭說話。
那丫頭嚇得說話聲音都在發(fā)抖。
那時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順,剛為父親守完孝除服。
他駐足看了一會兒。那少女跟丫頭說:“你拉著我,還有遠一些的我夠不到�!�
丫頭小聲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聽,提了裙角擰干水。丫頭只能膽戰(zhàn)心驚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繡寶相花的綾鞋踩在了湖畔的石頭上,她笑著說:“你不準(zhǔn)回去告訴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說,讓她找人牙子把你賣到窮山里,給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頓頓餓著你……”
她話還沒說完,腳下就是一滑,撲通一聲踩進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蹌了一下就站穩(wěn)了,湘群卻全濕透了。她呆若木雞,氣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丫頭:“你怎么也不拉緊我,這下全濕了吧……”丫頭的聲音也帶著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賣去當(dāng)童養(yǎng)媳。”
那丫頭比她還小點。
顧錦朝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還不把我拉上去!我這樣回去,你才真是要被賣去當(dāng)童養(yǎng)媳了!”
兩主仆很混亂,丫頭又忙伸手來拉她。
陳彥允卻看得笑起來。
他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轉(zhuǎn)身走小徑離開。身后卻傳來落水的聲音,還有那丫頭大聲的啼哭:“表小姐,你拉著奴婢��!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衛(wèi)過來!”
他轉(zhuǎn)身看去,湖面卻沒有顧錦朝的身影,水面上僅浮著一角紅色的縐紗。
他心里頓時一緊,忙往回走去。那丫頭已經(jīng)嚇得走不動了,哭得停不下來,看到一個男子從小徑走到湖榭旁來,顯得十分驚訝,然后哭著跪地磕頭道:“您救救我們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這個丫頭道:“你別急,你們表小姐會沒事的,現(xiàn)在立刻去找你們太夫人過來,說你們表小姐落水了,多帶侍衛(wèi)過來�!�
丫頭擦了擦眼淚慌忙點頭離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頭淌入水中,這水的確不深,往下卻有個坑,深不見底。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判斷,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顧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顧錦朝實在狼狽,她渾身的衣裳都濕了,緞子一樣的黑發(fā)結(jié)成絡(luò),小臉蒼白如雪,眉眼卻精致如畫。
救命要緊,他也顧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顧錦朝很快就吐出幾口湖水醒了過來。無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袖,小聲地道:“不告訴外祖母……不然賣去童養(yǎng)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顧錦朝,“嗯,不說�!�
顧錦朝又說:“難受……我頭疼,想吐……”
陳彥允接著安慰她:“一會兒就好了�!彼_顧錦朝的手打算離開,他雖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來,但畢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來難免會壞了她的清譽。他悄然離去,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顧錦朝卻拉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不要走……不告訴外祖母……”她的聲音卻漸漸弱了。
陳彥允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根根拉開她的手指,從小徑離開湖榭。
陳義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渾身都濕了,很是驚訝。
“備馬車,我們立刻回宛平�!彼氐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幫忙
羊肉鋪子外面煮著大鍋羊肉湯,水氣從槅扇中飄進來。
遠處傳來依稀的叫賣聲,一路走一路敲的貨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聲音。
顧錦朝垂著頭看自己掛在腰間繡蘭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轉(zhuǎn)過很多個念頭。
陳三爺總不至于下手殺自己滅口吧……
陳三爺見她不再說話,覺得她有點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現(xiàn)在才覺得怕嗎?膽子這么大,一個閨閣女子,敢私自出門,還叫人來攔二品大員的馬車,請我喝羊肉湯……我還以為你什么不怕呢。”
顧錦朝覺得陳三爺?shù)恼Z氣像訓(xùn)斥孩子一樣,但是沒有惡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歲,對于陳三爺來說,她算什么呢,恐怕連動手都覺得沒必要。
錦朝反倒鎮(zhèn)定下來,輕聲道:“陳大人權(quán)勢滔天,我怕是應(yīng)該的……我來找您,也確是走投無路了。原以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慮,也想幫顧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陳三爺溫和地一擺手,示意她先別說話:“雖說不知你是從哪兒聽了王大人的事,不過可不要胡亂揣測。這話我就當(dāng)沒聽過,你也不要和旁人說,小心招致殺身之禍。”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緊不慢地道:“我和你父親是差了一科的進士,你父親剛進戶部觀政的時候,曾跟在當(dāng)時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顧念你父親的才情一直對他照顧有加,后來致仕回了安徽蕪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親�!�
顧錦朝記得這件事,這個文大人是個老儒,她小的時候還見過。后來文大人致仕了,父親才轉(zhuǎn)拜了林賢重。
真是因為這個文大人?
顧錦朝對上陳彥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進陳彥允深不見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陳彥允卻還沒說完,聲音很緩慢:“憑著這等交情,我?guī)湍愀赣H不死已經(jīng)夠了……再想讓我出手幫忙,可是要置我于不義之地的。”
顧錦朝臉色微變,陳三爺這是不愿意幫忙啊……她低聲道:“陳大人,這話我本不該多說,但這賑災(zāi)糧食不僅牽扯我父親,還有山西幾十萬的百姓。饑荒之下,人人自危,賣兒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戶部尚書,借您之位損益百姓,歷史功過又該如何評說……”
顧錦朝覺得這番話說得實在大膽了些。她實在不了解陳彥允。要說他是個佞臣,他在任戶部尚書幾年,減輕徭役賦稅,國泰民安,從沒有貪贓枉法。要說他是個賢臣,為虎作倀這么些年,他真是替張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顧錦朝不等陳三爺回話,行了福禮告辭。
陳三爺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了下來。
雖說這些事他覺得沒必要解釋,但是看著顧錦朝這樣黯然失落的樣子,他還是于心不忍。
他握緊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會懂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壞就是懷。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復(fù)雜的�!�
他并不能隨心所欲,他也被很多東西牽制著。而政治斗爭是一件很復(fù)雜的事,詭譎多變,他如果一個行走不慎,很可能會連累陳家百年基業(yè)。
顧錦朝想不到陳彥允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沉默了片刻后道:“無論如何,小女也要謝過大人報信之恩。時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陳彥允嘆了口氣:“……你帶紙筆沒有?”
顧錦朝的腳步頓住了。
青蒲去外面現(xiàn)買了筆墨紙硯進來。
江嚴(yán)幫著陳三爺鋪了宣紙,心里還覺得跟做夢一樣。今天陳三爺這么好說話?
他悄悄看了旁邊坐著的顧錦朝一眼。這少女十分陌生,卻顯得格外明艷,他還從沒見過漂亮得如此嬌艷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華的光景,簡直像幅畫般。
三爺對那個字條的態(tài)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應(yīng)該是見過這名女子的。
顧家顧郎中的女兒。
三爺剛才才向他問起顧郎中的事。
不論這女子是誰,江嚴(yán)都對三爺?shù)淖龇ú徽J同。今晚陳二爺就要從陜西回京述職了,三爺再在這里耽擱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況這女子張口就是山西賑災(zāi)一事,實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閨閣小姐。
江嚴(yán)覺得這事情有點不妙。
顧錦朝卻看著陳三爺不緊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筆。
“這信你讓你父親連夜拿去通州,找通倉主事丁永墨。他們自知該怎么辦�!�
陳三爺想用通州通倉的糧食來填補大興的空缺?但這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陳三爺放下筆,說:“通倉糧食儲備有七十多萬石,只要不是戰(zhàn)亂或者大規(guī)模的饑荒,是很少動用的。”通倉的糧食是國本,看管很嚴(yán),如果不是動搖國家根本的事是不會開倉放糧的。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如今除東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倉的糧食的。今年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糧再入通倉庫,到時候清除舊糧會進入京城的各大糧食商行,把賬目做好就沒有人知道了。”
他覺得顧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釋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門生。不過你要讓你父親注意著,這信他看過之后,要是沒有立刻銷毀,就要來告訴我。知道嗎?”
顧錦朝點了點頭,突然問了句:“……您用左手寫字嗎?”
陳三爺笑道:“怎么,覺得稀奇么。”
她不是覺得稀奇,她是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陳三爺成親數(shù)年,卻從未曾注意到他是習(xí)慣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陳三爺寫完放筆,江嚴(yán)立刻從袖中拿出一塊紅綢布包著的刻章遞過去。他在信紙上蓋了自己的印章,才裝進信封遞給顧錦朝。
顧錦朝覺得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陳三爺竟然真的愿意幫他們?而且還寫了信給她?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會寫了什么別的什么吧?
顧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陳三爺覺得好笑,喝了口茶說:“不要覺得好奇想打開看,你們要是打開這封信就無效了。丁永墨是認得出來的�!彼m然信任顧錦朝,卻不信任她身后的顧家。他們對信封都有特殊的處理手段,是不是打開過一眼就看得出來。
顧錦朝點點頭,又行了禮:“大人放心,這事定不會把您牽扯進去。大恩不言謝,大人也用不著小女幫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親都會傾盡全力幫您�!�
陳彥允道:“既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沒有什么謝不謝的�!辟c災(zāi)糧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沒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災(zāi)也就無從談起了,并非對他毫無益處的。他也算是幫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擔(dān)保,若是你們把我牽扯進去,陳家會不會遭受牽連我不說,但是顧家肯定是滅頂之災(zāi)�!�
他笑瞇瞇地補充了一句。
江嚴(yán)幫他披上了大氅,他柔聲向顧錦朝道別,走到門口卻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她問了句:“……你真的不記得了?”
夕陽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殘雪如蓋。陽光竟然格外明亮,陳三爺?shù)纳碛澳嬷�,神情她看不清楚�?br />
顧錦朝懷疑自己沒聽清楚,她問:“您說什么?”
陳三爺笑了一下,擺擺手不再說什么,終于轉(zhuǎn)身不見了蹤影。
顧錦朝握著手中的信,只覺得十分糊涂。
不過父親的事是耽擱不得了,她還是趕快回去為好。
她隨即帶著青蒲坐馬車離開了蘭西坊。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殺
顧德昭臉色凝重地望著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顧錦朝喝了口茶道:“父親切莫問為什么,女兒這兒不好把話說明白。您立刻拿著這封信去通州找通倉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該怎么辦。”
顧德昭又皺了皺眉:“朝姐兒,這事可關(guān)乎父親的生死啊……這信你是如何得來的。里面又寫的是什么?”
錦朝嘆了口氣。父親不放心她是應(yīng)該的。畢竟這封信的來歷實在可疑。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把信的來歷說給父親聽了。若是父親不知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給別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顧德昭聽了錦朝的話,覺得十分驚訝:“竟然是陳大人……你說他是因為文大人的淵源想幫助我?”
錦朝道:“父親……這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咱們顧家可有滅頂之災(zāi)的�!�
顧德昭點點頭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陳大人并無交集,不過每次見面行禮問安而已,陳大人也一向是頷首而過,連話都沒說過一句。知道賑災(zāi)糧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氣,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他沒有再多問什么,和顧二爺說了幾句之后套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開糧倉。
錦朝去給馮氏請安之后就回了妍繡堂,給父親做了幾樣點心。
顧德昭一夜未眠,等事情辦妥后回到大興,先到了錦朝的妍繡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錦朝說:“沒有問題……丁主事看完信當(dāng)即在燭臺上燒了。隨后連夜找人運糧,這次先運了三萬石,把賑災(zāi)的糧食對付過去。還有十幾萬石分多次運完。”就算只是三萬石糧食,也夠他們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個個都是不說話,悶頭辦事的。
顧德昭還有話沒說,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經(jīng)對他說了一句話。
“陳大人幫您,這是要冒很大風(fēng)險的。您和陳大人竟關(guān)系深厚到這等地步,以前倒是沒看出來�!�
頗有套近乎的感覺。
顧德昭覺得這事不太對,就算有文大人的淵源在,陳三爺這樣幫他也說不過去。通倉的糧食一向是最重要的,丁永墨又是個何等人物,三萬石糧食一夜之間運完。這些都不是簡單的事,要是一個不小心信息透露出去,陳三爺很可能被張大人猜忌。
他覺得錦朝還有事瞞著他,但是想了想,他還是沒有問。
長女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她瞞著不說總有她的原因。
他吃過點心又匆匆換上公服,乘馬車去大興通倉準(zhǔn)備運糧了。
又下起大雪了。
陳彥允抬起頭朝槅扇外看了一眼,雪驟紛紛,鋪天蓋地。
旁的小廝捧了盞大紅袍上來。陳彥允接過啜了一口,問了句:“七少爺來過沒有?”
小廝恭敬地回道:“來了一次,見您睡著就先回去了,說等下午要過來,請教您制藝上的事�!�
陳彥允昨夜和陳二爺商量了很久,回來歇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亥時了。
陳彥允嗯了一聲:“讓他不用過來了,制藝上的事去問他三叔公。再把那件白狐貍皮的斗篷給他送去,他書房里雖說不點爐火,但總要保暖著�!标惣业暮⒆硬荒軏蓱T,他自己也一向不用爐火,冬天睡覺都是冷炕再加一床薄被褥。
小廝應(yīng)諾去辦了。
槅扇外北風(fēng)卷著大雪,書房里卻僅有更漏的聲音。
陳三爺放下書卷站起身,走到槅扇旁靜靜看著大雪紛亂。
厚重的門簾被陳義挑開,他幾步走進來。在陳三爺耳邊低聲說了句,“三爺,京城來人傳話了�!�
張居廉派人請他過內(nèi)閣。
陳彥允笑了笑:“備馬車吧�!�
作為權(quán)力最重的地方,內(nèi)閣看上去著實不太起眼。它位于左順門內(nèi),在文華殿的西側(cè),往里就是司禮監(jiān)。
大堂擺了一張長書案,兩側(cè)分列六把黑漆太師椅。掛褐色暗紋繭綢幔帳,正上又掛了塊‘有德有典’的匾額,四盞六方繪八仙過海紋的長明燈。
如今這四盞燈正亮著。
陳三爺冒著風(fēng)雪跨進內(nèi)閣大堂,便有侍衛(wèi)關(guān)了大堂的門扇。他和兩位大臣見禮了,才坐到了左手第一個太師椅上,旁邊就是臉色鐵青的王玄范,正對著穿官綠右衽袍的,身材微胖的華蓋殿大學(xué)士梁臨。
站在長案面前的人說了句:“彥允,你也該在京中置辦個宅子。這雪又大,從宛平來往太不方便了�!�
這人穿一件仙鶴紋右衽圓領(lǐng)袍,腰配一品大員所用玉革帶。中等個子,眼細長明亮,仿佛是個尋常的老儒。但長眉濃郁,盯著人的樣子不怒自威。
陳彥允笑了笑說:“下官不愛往熱鬧的地方湊,覺得京城喧嚷,宛平更清凈宜居�!�
張大人隨即道:“你的性子就是淡了些。身邊也太清凈了�!�
他說完這話就隨意伸出手,旁邊的編修立刻將一支朱筆遞到他手上。
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馮程山正坐在旁喝茶,見此就放下了茶盞,笑瞇瞇地道:“……皇上的意思,咱家也說清楚了。張大人要是無事,咱們還有差事要做就先離開了�!�
張大人抬頭看馮程山一眼,朱筆在奏章上標(biāo)注了批紅,不緊不慢道:“要請馮公公好生稟報皇上,老夫晚上再去看他�!睆埓笕俗鲞^帝師,后來入內(nèi)閣后才由陳彥允接任。
馮程山笑容一僵,隨即拱手離開。
張大人才放下朱筆,看不出悲喜地道:“大興通倉已經(jīng)開倉,如今十二萬石糧食已經(jīng)從寶坻運河運往山西。你戶部的賑災(zāi)銀兩也先撥下去吧,先賑災(zāi)要緊�!彼謱ν跣墩f,“工部疏浚河流的事先緩一緩,去年收成不佳,朝堂減免賦稅,如今國庫空虛,實在不是興修水利的時候�!�
王玄范隨即站起來,拱手道:“下官……孫石濤還在下官那里,要是張大人需要,下官立刻就讓孫石濤橫尸家中�!�
張大人淡淡道:“孫石濤自然是要死的,不過怎么死已經(jīng)不重要了。既然山西的賑災(zāi)糧食已經(jīng)運過去了,區(qū)區(qū)一個顧家老夫還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除去顧家,對于長興候府來說也根本無關(guān)緊要。
王玄范低聲道:“此事并不尋常,肯定是長興侯府暗中幫助了顧家,不然那大興二十萬糧食虧空根本填不上。下官也是疏忽大意了,竟沒有派人注意大興通倉的舉動……”
張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長興候能怎么幫顧家?他們能憑空變出二十萬石糧食來?況且只是為了顧家,他們還不會動用到千戶營衛(wèi)倉的糧食。這事的確是你的錯,你也不用急著認錯,正好是要過年的時候,你在家里給我好好想清楚了再來說�!�
王玄范不停應(yīng)諾,抬袖子擦汗。
梁臨也站起身拱了手:“張大人,這事卻并非沒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倒是有條拙計�!�
正是這個時候,江嚴(yán)讓侍衛(wèi)通傳了一聲,有重要的事要稟報陳彥允。
陳彥允走出內(nèi)閣大堂,外面天色已經(jīng)昏黑了,雪還下個不停。
江嚴(yán)遞給陳彥允一封信,“三爺……出事了。”
陳彥允打開信封一看,隨即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袁仲儒自殺了。
里面不僅有仵作驗尸錄,還有袁仲儒留下的遺書。
“是今兒晨的時候,丫頭進書房打掃……發(fā)現(xiàn)袁大人就掛在房梁上。等人放下了都僵了,應(yīng)該是昨晚深夜上吊的。還留了一封遺書。山西咱們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就傳過來了,遺書也眷了一份�!�
袁仲儒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即便他逃得過這次,也逃不過以后,還不如死了干凈利落。
山西災(zāi)荒,百姓流離失所,賣兒鬻女更是比比皆是。他在遺書中說自己十分悲憤絕望,因為張大人想讓他死,反倒連累了山西幾十萬的百姓,他試過從陜西、山東的義倉調(diào)運糧食,卻根本不能解決問題。眼看著災(zāi)荒越來越遠嚴(yán)重,糧食價格一路飆升,甚至已經(jīng)到了平價的百倍之多。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要他死在政治斗爭中,那還不如為了百姓而死。
“聽說袁大人死前還和自己身邊的幕僚喝酒,曾說‘那還不如一死,至少能讓張居廉放過山西’的話……”江嚴(yán)的聲音壓得極低,“袁大人死后,山西太原的百姓聞之啼哭,甚至自發(fā)全城披麻守喪,老人孩子都出動要給袁大人送葬。派了官兵驅(qū)逐都沒用……”
他原來以為袁仲儒也是精于算計,貪生怕死之徒。原來人都是有大義的時候。
陳彥允什么話都沒說,把信放進信封里,轉(zhuǎn)身走進內(nèi)閣大堂之中。
梁臨還在說:“……水路貫通到永清的時候就可以攔截而下,因船身損壞耽擱……”
陳彥允走到張大人身側(cè),低聲說了一句話,又把那封信遞給他。張大人眉心微蹙,卻也沒說什么打開信封,梁臨和王玄范都看著陳彥允,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張大人看完之后合上信,依舊看不出喜悲,卻對梁臨、王玄范道:“你們先下去吧,這事不必再說了。”
梁臨和王玄范面面相覷,最后退出了內(nèi)閣大堂。
張大人卻叫了陳彥允說話:“既然他已經(jīng)死了,那就截留漕運,移粟就民吧,也能比運河運送更快些。再從山東、河南、湖廣、江西速動用司庫銀買糧食,運交蘇州和浙江巡撫平糶,抑制糧價上漲。尸體就運送回京吧,也讓他家人見其最后一面。袁仲儒自縊,要找個能安定民心的說法�!�
陳彥允應(yīng)了聲:“下官都知道�!彼D(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張大人叫住了他:“……彥允�!�
陳彥允回頭,張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過了很久才說,“我一向是想提拔你的,你應(yīng)該什么都明白。”
陳彥允笑了笑:“自然。”
他心里很明白,張居廉這還是懷疑他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早產(chǎn)
顧憐的及笄禮一過,馬上就要過年了。
府里早早地開始準(zhǔn)備起來,擺祭祀祖先的三牲祭品,瓜果熟食。而顧憐和姚文秀的婚期也定下來了,開春三月親迎。因著這層喜事,府里今年過年就各位隆重。各房都發(fā)了給下人新制冬衣的料子,還另發(fā)了二十兩銀子的添衣錢。
青蒲穿著件紅色葫蘆雙喜紋梭布比甲,卻好像覺得有點不合適,扯了好幾下衣角,看得白蕓都笑她:“青蒲姐姐,這身新衣裳多好看啊,怎么你還不自在起來!”
青蒲吶吶道:“小姐都在守制呢,我穿得這樣鮮艷,是不是不太好……”
錦朝放下手里的剪紙,笑著說:“白蕓說得對,穿一身新衣裳就好好穿。畢竟過年是喜慶的時候,咱們要是都穿得素凈,別人看了難免會有微詞�!�
雨竹也點點頭。笑嘻嘻的:“小姐,去年過年您都發(fā)了咱們一個攢盒的糖……奴婢還記得,里頭有三團窩絲糖,六塊玫瑰糖、琥珀糖,還有糖霜山楂糕……”
白蕓瞪她,雨竹就吐吐舌頭不敢說了。
錦朝把剪好的窗紙遞給她,笑道:“想要攢盒?你什么時候和草鶯一樣,把倒座房里的茶花名字都記完我就給你�!�
雨竹苦著一張小臉,小姐倒座房里的茶花她分都分不清楚……
她握了握小拳頭:“小姐,我肯定記得完�!�
果然第二天開始認真地記茶花的名字,異常勤奮。等她記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二十七,曹子衡以老儒西席的身份來拜訪顧錦朝。他把年前的賬簿給了錦朝。山西賑災(zāi)一事中,他曾奉錦朝之命打探陳三爺和顧家的關(guān)系,這次過來更是要和顧錦朝說此事的。
錦朝就問起他文大人的事,曹子衡對此人大加贊賞。
“……實在是個文學(xué)才情都上佳的人,當(dāng)年陳大人在翰林院當(dāng)侍講學(xué)士的時候,曾與文大人交情不淺,不過……”曹子衡說,隨即面露猶豫之色。
錦朝見此便問道:“曹先生有話就說吧,不用顧及�!�
曹子衡頓了頓,說:“老朽只是覺得奇怪,大小姐說文大人前年曾寫信給陳大人,讓他照拂老爺。但是……文大人四年前就在河北承德老家病逝了,當(dāng)時京城還有很多文人特地去河北吊唁他,老朽記得很清楚�!�
錦朝怔了片刻。
曹子衡隨即說到了大興那家蘇杭羅緞鋪子的收益上,還有一些田莊管事的來信,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等他說完之后告辭,顧錦朝讓徐媽媽送他出垂花門。
她坐在花廳里,望著院子里盛開的臘梅,思緒很亂。
如果不是文大人的囑托,陳三爺又為什么要幫顧家。就算是為了打壓政治對手,他又何必說這席話來掩飾。而且是一句明顯有漏洞的話……她只要留了心去查,就知道他說的根本不是真的。
顧錦朝覺得這后面好像藏著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但她卻始終想不明白。
陳三爺前世為什么娶她……他為什么問她還記不記得……
她該記得什么?
她心里有一個隱隱的推測,但是顧錦朝覺得實在太荒謬。她喝了口茶,正想去西跨越看看顧錦榮,卻見到青蒲匆匆走進花廳來。
五夫人早產(chǎn)了。
“……她一早起來看過年準(zhǔn)備的三牲祭品……從西跨院往前院的那段青石路結(jié)了冰,五夫人一不小心就滑跤了,肚子頓時就疼了。婆子忙把她抬回去,太夫人聽了信忙讓人去請穩(wěn)婆了。結(jié)果還沒等穩(wěn)婆來,孩子就生下來了,是個小姐……”
青蒲邊走邊跟她說。
錦朝讓青蒲拿好自己做的孩子用物,匆匆往西跨院五夫人的住處去。走到外面就看到一大幫丫頭婆子正候著,五夫人從長興侯家?guī)С龅呐慵迡邒叻险谥笓]丫頭做事,燒熱水,找東西,忙得不可開交。
西次間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馮氏,二夫人,幾個顧家的小姐,還有伺候的丫頭婆子媳婦。馮氏臂彎里正抱著襁褓,笑著和二夫人說話:“雖說不是足月產(chǎn)的,卻一點都不弱,瞧這臉蛋紅潤又軟嫩,真是看得我心都要化了�!�
顧錦朝行了禮,二夫人便招她過去看孩子。才一點點的大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只看得到拳頭大的小臉,眉眼像誰都看不出來。馮氏卻像瞧著個金寶貝:“……這孩子五官秀氣,以后肯定像她母親是個美人兒。”
孩子正睡著,小嘴動了動。
幾個小姐都沒見過這么小的孩子,驚奇地圍在一起,恨不得能摸一摸。
顧錦朝則坐在了杌子上。女子生產(chǎn)一般不在內(nèi)室里。內(nèi)室男子還要過來,怕沾了血光之氣。幾個婆子正在墊床褥子。過一會兒五夫人才由婆子從東稍間抱進內(nèi)室。馮氏立刻抱著孩子給她看。葉氏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顧五爺今早就去和別人騎馬了,得了家丁的信就連忙往家里趕,這時候才回來。卻站在門外進都不敢進,馮氏抱了孩子給他看,他還畏畏縮縮的,嚇得連連擺手。又忍不住要伸過頭去看。
大家都笑起來。
府里喜事一件連著一件,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的。
聽聞五夫人早產(chǎn),長興侯夫人高氏和世子爺?shù)诙炀蛶е诉^來了。先去見過了五夫人,又抱了抱剛出生的外孫女。才在宴息處見馮氏。
馮氏則笑著問了她長興侯爺?shù)慕鼪r。高氏沒答話,而是慢慢道:“姝姐兒這是為何早產(chǎn)了,親家母可要把話說清楚。姝姐兒說是她自己不小心的,親家母說呢?”
馮氏笑容微僵,隨即說:“也是我這老婆子的錯,老五媳婦月份大了,本不該輕易走動的。恰巧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跤……親家母說什么都是!”
高氏冷笑:“說什么都是?我能說的還不是從姝姐兒哪兒聽的。你這婆婆讓她怎么說她有不聽話的嗎?”高氏一向不喜歡馮氏。當(dāng)初葉姝想嫁到顧家來,她就是極力反對的一個,如今女兒在顧家早產(chǎn),她心里更是氣不過了。
平日里誰不是對馮氏客客氣氣的,高氏這番話馮氏聽著心里不舒服極了。她就算懷著個金蛋,也總要走動的吧!她平日里待葉姝已經(jīng)夠好了,高氏這意思,難不成早產(chǎn)還要怪她!
和她說話的可是長興侯夫人……
馮氏忍了下來,笑笑不說話。
高氏才道:“既然大人孩子都無事,我也就不多問了。親家母這些也要注意著……”她叫了站在她身后,兩個白凈豐腴的年輕婦人上前。這兩人都皮膚細膩,白里透紅,胸脯鼓鼓�!啊姨匾鈴幕屎竽锬锬抢锴罅酥�,在乃茲府里選了兩個乳娘帶過來。親家母覺得哪個合適就留下哪個吧�!�
他們顧家又不是窮到請不起乳娘了!
馮氏強壓著心里的不舒服,回道:“侯夫人覺得哪個合適就哪個吧!”
高氏也不客氣,隨手就點了穿藍底淡粉十樣錦褙子的乳娘留下。
高氏和馮氏說完話就去西跨院看女兒了,馮氏則氣得砸了桌上的青白釉粉彩茶杯,臉色陰沉地道:“是個什么東西……不過就是仗著自己身份高,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因為這個高氏,她一直都不敢像管周氏那樣管葉氏。但高氏這樣的態(tài)度,她心里也著實不舒服。
茯苓小聲道:“太夫人,何必和侯夫人置氣呢。她再怎么說,五夫人還是您兒媳婦,您要是想拿捏她那法子多得是……”
馮氏吐了口氣,沉沉道:“話雖如此說……”但是只要長興侯家還在,葉氏就是長興侯府嫡女,不僅僅是她兒媳。
茯苓又安慰她:“……便不說這個,您還多了個孫女呢!”
馮氏臉上的表情才松了些,卻嘆了口氣:“終歸是個女孩……”她是想抱孫子,畢竟顧家的香火實在不旺,老太爺死前跟她囑咐過,綿延后嗣,這是家族興旺的第一大要緊事。五夫人這胎肚子尖尖,她還以為會是個男孩……
可惜了。
西跨院里,五夫人剛把孩子抱給葉限看了,跟他說:“你外甥女眉毛像你……以后長大了肯定不好看�!�
葉限不以為然:“她才多大,眉毛都看不到。再說了,像我怎么會不好看!”
五夫人失笑:“行行,瞧你那德行!”她把孩子遞給旁邊的嬤嬤,問葉限,“你前不久不是一直在忙嗎,我叫你臘月過來陪你外甥讀書你都不來�!�
葉限道:“沒什么可忙的……我想去走走,一會兒再來看你�!�
他能忙什么,還不是想著究竟該給顧錦朝找個怎么樣的夫婿,找來找去都覺得不滿意,一個個的……還不如紀(jì)堯呢!顧錦朝又怎么看得上。
但要說顧錦朝究竟配給什么樣的男子合適,他自己都沒有主意。
葉限走出西跨院,剛好看到迎面而來的顧錦朝。她從私庫里找了一對金腳鐲,打算送給剛出生的小堂妹。這一看到葉限正走出來,她躲都來不及。
葉限見她往太湖石的方向退了一步,不禁笑道:“你膽子丁點大……躲我做什么!”
她以為那塊太湖石能擋得住她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怒斥
葉限穿著件寬袖皂邊的斕衫,腰間玉帶垂落,身上還披著灰鼠皮的斗篷。臉精致秀美,如玉淬般,看著她的神色淡淡的。
錦朝屈身行禮,喚了聲“世子爺”。
葉限還是不說話,打量她手里裝金腳鐲的錦盒,過了會兒才問她:“我昨天才知道,你父親所管轄的大興糧倉曾出事了。”他這幾天都沒有回長興侯府,還是因姐姐早產(chǎn),他才匆忙從大理寺回來探望,偶然聽父親說起這事。長興侯覺得這事情解決得有點莫名其妙。顧家究竟是怎么把二十萬石糧食的空缺填補上的,而且做得無聲無息。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能做到,又何必求到長興侯府頭上?他們暗中求了誰?
葉限聽后沉默片刻,就叫李先槐去通州查糧倉的事。二十萬石的糧食不是商賈能夠湊出來的,顧家的糧食來源肯定是通倉或者衛(wèi)倉。而衛(wèi)倉都是有駐軍把手的,想從里面運糧食出來就是天方夜譚。
結(jié)果通州那邊什么消息都查不出來,通倉這幾個月開都沒開過。
越是這樣,葉限就覺得越可疑。誰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密不透風(fēng)。顧德元和顧德昭兩人肯定是不行的,他們也沒這么大勢力背景,能從通倉運糧補缺。
這事老長興侯本沒想讓他知道,等他知道的時候就已經(jīng)風(fēng)平浪靜了。長興侯說此事本是一個叫曹子衡的幕僚提醒顧家的,但等葉限去查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是顧錦朝的賬房先生,而且原先和孫石濤并無交集。他立刻想到了顧錦朝。
別人覺得她是個普通的閨閣小姐,但他可是知道顧錦朝的厲害的。
睿親王設(shè)下謀逆的圈套等長興侯上鉤的時候,因著顧錦朝的提醒,長興侯府才能幸免于難。
錦朝面露疑惑道:“世子爺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葉限哼了一聲:“你不認就作罷……我和你說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大可來找我。為何你父親出這么大的事,你說都沒和我說一聲�!�
錦朝便也不瞞他,笑著說:“和您說做什么,長興侯府也為難。”
他次年就要擢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如今應(yīng)該很忙才是。
葉限不再說話,錦朝屈身行禮告辭。
他叫住她:“……你表哥的事。”他頓了頓,“我想替你找一門更好的親事。但是那些在六部觀政的年輕進士,不是出生寒微,就是家族太復(fù)雜�!币粋都不好。
錦朝啼笑皆非:“世子爺多慮了,你雖是我表舅……但我的親事,你還是不用插手的!”那些年輕的兩榜進士,多半是才高氣傲,又如何看得上她?
可想而知,他要是找到自己覺得合適的,恐怕要威逼利誘人家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