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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顧錦朝皺了皺眉,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她才看清楚,被三個少年圍著的正是陳玄越,日后的甘肅總兵。

    他還穿著那件袖子都短了的褂子,樣子很無措,緊張得很:“……我……我是會的,我只是忘了�!�

    陳玄安挑眉問他:“這話是你嬤嬤教的。不管別人怎么問,你盡管說忘了?”

    陳玄越仰起頭緊張看他,吸了吸鼻子不說話。

    嬤嬤就是這么教他的,不會背不要緊。先生講的時候聽不聽也無所謂。等母親要查的功課的時候,只管說自己是會的,只是一時忘了。母親也從來不多問。還讓下人抓糖和瓜子賞他。

    他被逼得靠在柱子上,荷池里又冷,身體都開始發(fā)抖了。

    陳玄新笑嘻嘻的:“那九哥你可別怪我了,這香囊可就要去喂魚啦!”

    陳玄安拉住陳玄新的手,笑得很溫和:“九弟,別聽十一弟瞎說。只要你跟我們說,這香囊是不是你房里丫頭的,我們就不讓你背三字經(jīng)了。也別為難了你是不是!”

    陳玄新又開口道:“聽說大哥就把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頭收了房。別看咱們九哥人傻,沒人可以娶……以后也能要丫鬟當姨娘嘛!跟二伯母說一聲就是了。想收多少有多少�!�

    顧錦朝嘴角一抽,陳三爺說陳玄新像陳六爺?shù)男宰印K緛磉不相信……這才多大點,就知道什么通房姨娘的了。以后長大了還得了。

    看著陳玄越可憐的樣子。她也覺得可憐。一個癡傻的庶子,豈不是人人可欺的?

    便兩步走上前去,笑著道:“你們幾個在這兒玩呢�!�

    幾人回頭看見她,都傻了。忙行禮喊‘三伯母’或是‘母親’,婆子也有些驚慌,給她屈身請安。

    錦朝微微笑著:“剛才聽見你們說三字經(jīng),香囊的,怎么回事?”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這樣的事給她說了,豈不是隔天就傳到陳老夫人或者是三伯父耳朵里。

    那他們可就遭殃了!

    還是陳玄安站出來,說:“三伯母,我們來荷池散步遇到九弟,看到他拿的香囊精致,想借過來看看。《三字經(jīng)》什么的,只是想考考九弟的學問而已!”

    他們這么解釋,顧錦朝就笑了笑:“……要是看過了,就把香囊還給九少爺吧。荷池冷,小心著涼了,你們還是去花廳玩吧……”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比較好,畢竟隔了一層關(guān)系。

    陳玄安只能把香囊還給陳玄越,幾個人才告退離開。

    錦朝這才看到伺候陳玄越的婆子匆匆過來,滿臉堆笑:“九少爺,怎么跑到這兒來了!讓奴婢好找!”

    面對伺候他的婆子,陳玄越卻退了一步,樣子有些驚恐。

    婆子這才看到顧錦朝,忙向她行禮�!皵_了三夫人清凈,奴婢帶他離開……”說完扯了陳玄越就走,一步都沒停。

    陳玄越回頭看了顧錦朝一眼,好像想說什么,卻很快被婆子拉走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糖水

    錦朝回到木樨堂的時候,還在想陳玄越的事。

    一會兒孫媽媽過來給她請安,她剛從保定回來,給她帶了桂圓、核桃一類的干果,還有兩包云片糕分給丫頭們吃。錦朝笑著問她喜宴辦得怎么樣。

    孫媽媽回答道:“……兒媳是鄰鄉(xiāng)的人,孩子的三嬸保的媒。長得利索干凈,是個能干活能生養(yǎng)的……”聽起來對自己的兒媳很滿意,又說起兒子的事,“原本是老夫人恩賜,才在田莊里做事�,F(xiàn)在成親了就回了村里,租了人家的地種,等攢夠了錢再買幾畝地,也算是能過下去了�!�

    錦朝笑著說:“你以后就是四房的掌事婆子了。你看原先的王媽媽,家里置辦了一百畝的田,兩個兩進的宅子。兒子媳婦都是穿金戴銀的,不說宅院……以你現(xiàn)在的月例,也能給他們置辦田地了�!�

    孫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媽媽管了十多年了,手頭自然閑余多。奴婢手里雖然有些銀錢……別的不說,您給奴婢的十五兩銀子,也能在咱們那兒置辦五畝地了。不過奴婢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奴婢就是再賺得多,他們靠著奴婢吃,早晚有吃空的一天……”

    她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三夫人仔細聽著,好像還覺得挺有意思的。一時間心里覺得自己失言,三夫人才多大點,從小就是不愁吃穿的大小姐,哪里明白她們這種小人物的心思。

    她就又說:“奴婢見識淺,就原來跟著姑姑學過女紅識了字,才能進陳家當婆子的……說的話不合適的地方,您可別見怪�!�

    顧錦朝卻覺得孫媽媽這個認識很正確,溺愛孩子卻害了他們的,她兩輩子不知道看了多少。孫氏一個仆婦,看事情雖然有狹隘的地方,但卻很正確,很恪守本分。

    她點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很好,沒什么不合適的。”

    孫媽媽一時愕然。

    采芙這時候卻挑竹簾進來了:“夫人,川貝梨子水熬好了�!�

    錦朝就讓采芙用瓷罐把梨子水裝起來,她給陳三爺送過去。

    她早上隱約聽到陳三爺咳嗽了兩聲,就吩咐熬了梨子水。內(nèi)閣的事多,他最近忙得很,休息得又少……要是感風寒就麻煩了。

    采芙一會兒就端了青瓷纏枝紋的瓷罐過來。備了碗,錦朝帶著往書房去。

    書房外站著好幾個人,有她臉熟的江嚴、陳義,還有幾個戴綸巾穿皂鞋做書生打扮的人,都拱手向她請安,避到了一邊的次間里去。江嚴過來跟她說:“三爺在里頭和七少爺說話……”

    陳玄青過來了?顧錦朝有點不想進去了。

    她雖說是陳玄青的繼母。但是陳玄青已經(jīng)成年了,就避開了住在前院。他不喜歡和顧錦朝請安,顧錦朝正好也不想看到他,最多就是在陳老夫人那里見到了,他喊她一聲‘母親’。

    這時候陳三爺?shù)牧硪粋小廝卻出來向她行禮:“三老爺請您進去�!�

    顧錦朝才踏入書房。

    陳三爺手背在身后,半靠著書案和陳玄青說話。

    陳玄青站得筆直,俊秀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趙學士說,整理得還算妥帖。就是漢高祖那卷不夠流暢,讓我下來再想想。您覺得什么樣的說法合適?”

    陳彥允沉吟片刻,抬起頭問他:“趙學士是張大人的學生,也算是和我關(guān)系近了。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說你漢高祖那卷不夠好?”

    陳玄青想了想,試探性地說:“漢高祖劉邦,西楚霸王項羽。我有褒有貶……太史公說‘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tǒng)矣�!瘎畹墓儯是順應(yīng)天道的緣故。若非時運不濟,項羽豈不是也可登高……”

    陳彥允微笑著看他。

    陳玄青看出陳彥允不太滿意,很快就停下來了,有些疑惑地說:“當時跟著爺爺學《史記》,您曾說過我的論述很好……我看自己寫的,也沒有覺得不妥的地方�!�

    陳彥允卻看到顧錦朝進來了,直起身招手讓她過去。

    陳玄青回過頭,就看到顧錦朝提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口正看著他們。

    他回過頭去,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父親訓他話的樣子……他不想讓顧錦朝也看到。

    錦朝輕聲道:“妾身給您送點東西過來,您繼續(xù)和七少爺說話吧,妾身先退下了�!�

    說著把食盒放在一旁金絲楠木的四房八仙過海紋桌上。

    陳彥允跟她說:“不急,你先等著我�!�

    他就不再和陳玄青兜圈子,直接指點他道:“漢高祖起于式微,太祖也是。所以在寫漢高祖功績的時候,不可用‘天下所歸’的說法。該用《秦楚之際月表序》里這句‘鄉(xiāng)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qū)除難耳。故憤發(fā)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圣乎�!w學士是想提點你注意,你用了我說的這句,就不會有錯了�!�

    陳玄青想了一會兒,皺起眉問:“那豈不是太……奉承了?”

    陳彥允就說道:“你覺得你還是學堂里的孩子嗎?這樣的話張口就說。你現(xiàn)在是要學為官。等你在翰林院做幾年編修,就要去吏部觀政了,雖然父親在內(nèi)閣,你要避嫌遠調(diào)。但以后在官場,你也要學會說話做事才是……”

    說罷卻低咳了兩聲。

    錦朝就打開食盒,盛了一碗川貝梨子水,拿過去給他�!霸缟下牭侥人�,就讓人備下了�!�

    陳彥允接過喝了,茶褐色的梨子水怪甜的,一口飲盡了,心想還不如直接喝藥……但又不想浪費了她一番好心。顧錦朝就像兔子一樣,小心翼翼的,難得她主動些,他就什么都由著她,哄著她。

    有種引誘小鳥到自己掌心啄食的感覺。

    他安慰她說:“不礙事的,只是近日太忙了,又沒休息好�!�

    顧錦朝就笑了笑:“您和張首輔說一聲,告病假吧。可別累著了�!�

    陳玄青正想說朝廷大事,父親深明大義,可不會因為他自己有點小病痛而耽擱。卻聽到父親笑著說:“嗯,明天我跟老師說一聲,看他會不會讓我告假�!�

    顧錦朝再待下去就不好了,屈身想先退下。陳彥允還和她說了句:“……你要回來的時候,我親自去接你。陳義會帶護衛(wèi)送你回去,就先在顧家住行�!�

    顧錦朝覺得不妥當,陳義可是陳三爺貼身的護衛(wèi)。

    她推辭說:“家里也有護院,我?guī)ш愖o衛(wèi)去了,您怎么辦?”

    陳三爺嘆了口氣:“我求個安心。你可別推辭了”

    ……陳三爺親自送顧錦朝出了書房。

    陳玄青一直看著擱在桌上的瓷罐。顧錦朝……他心里開始疑惑了,她真的是顧錦朝?

    他第一次看到顧錦朝就知道她好看,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海棠春色,濃香襲人。

    這樣的艷色,他很不喜歡。

    他應(yīng)該是個愛蓮之高潔、梅之傲骨的君子。對于牡丹這樣的濃色半點無興趣。所以在覺得顧錦朝空有其表之后,他心里更是不屑她。但是這樣的人,怎么父親就把她當個寶呢?

    她給陳曦做的屏風是荷池微風,意境幽遠。她待父親、曦兒這么好……其實應(yīng)該這么說,顧錦朝待所有人都很好,卻獨獨待他很疏遠。好像只當他是個陌生人……

    陳玄青還記得她揪著自己的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怎么會不喜歡我呢,瀾姐兒都說你喜歡我的。我送給你的香囊,巴巴繡了一宿……手指頭都戳破了!”

    顧錦朝伸手指頭給他看,眼睜睜等著他安慰。

    陳玄青哦了一聲,很平靜:“勞煩姑娘辛苦了,以后還是別做了�!弊プ∷氖�,一根根從自己的袖子上扳開。她咬著唇,好像真的生氣了。等陳玄青去看別的花盞了,她又過來忸怩地說:“唉,我外祖母家的有綠色的菊花,還有藍色的……”

    胡說,怎么會有藍色的菊花。陳玄青理都不想理她,回頭卻看到她的手指頭拿手帕包起來了,樣子十分古怪。她委屈地抱著手吹個不停,陳玄青覺得她實在笨拙,不由得笑了笑。

    顧錦朝看到他笑了,更是高興:“你要是好奇,我就讓外祖母送給你!”

    陳彥允走進門,看到兒子竟然在出神。就敲了敲桌案:“……要是想明白了,就回去把漢高祖那卷改了吧。我還要和江嚴商量事情�!�

    陳玄青要告退了,回頭問了他一句:“您真的要告病假嗎?是病得嚴重了嗎?”

    陳彥允笑了笑:“她明日就回顧家去了,我安慰她的。不過是咳嗽幾聲而已……有什么不得了的。對了,倒是你回來一次,記得去看看玄新的功課,我看他最近又和陳玄安混起來了。”

    陳玄青應(yīng)諾退下了,江嚴才走進來。向他拱手道:“三爺,您要當年河盜案的卷宗,恐怕有點麻煩了�!�

    “怎么了?”陳彥允繼續(xù)寫字,淡淡地問。

    江嚴低聲道:“河盜案本就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卷宗很難找。唯一的一份卷宗,在長興候世子那里。他借閱之后,根本沒有放回大理寺中。”

    陳彥允抬起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省親

    今日是六日一朝的時候,葉限穿了一身盤領(lǐng)右衽青袍,銀钑花腰帶,冠三梁,站在文官列的倒數(shù)第二排,后面是大理寺正、太常寺、鴻臚寺的六品官。

    他長得好看,神情又漫不經(jīng)心,身份又是長興候世子爺,左右側(cè)的官員頻頻打量他。

    葉限看著前方一言不發(fā),他一生中不知道被注目了多少,早習慣了。

    要是人家實在盯得久了,他就慢悠悠地轉(zhuǎn)過去,冷冷地和那人對視片刻,人家自然會乖乖轉(zhuǎn)移開視線。

    等到下次再碰見別人,還要奚落對方一番。直到他上朝時目不斜視為止。

    朱駿安端正地坐在朝上,下面站的是禮部侍郎彭友松,正在說竣修皇陵的事。

    除了這樣的事,也實在沒有什么是能稟報給朱駿安的。真正的權(quán)力早被內(nèi)閣那幾個老謀深算的東西給把控了……葉限的目光不由得落在第二排穿緋色官服的陳彥允身上。

    等到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唱退,朱駿安先離開,才是文武官員從側(cè)門退出。

    葉限遠遠落在人群之后,覺得曬曬太陽也好。

    剛下了幾階漢白玉臺階,就聽到有人在身后喊他:“世子請留步�!�

    葉限停下腳步回頭,看到陳彥允站著臺階之上,手背著身后,臉上帶著儒雅的微笑。

    葉限笑了笑:“陳閣老找下官何事?天正熱著,實在不方便說話�!�

    陳彥允不動聲色道:“既然世子覺得天熱,我請世子喝盞茶可好。九春坊有一家茶舍,里頭香片茶味道極好�!�

    葉限不動聲色地看著陳彥允,但凡老謀深算之輩,總有地方會露出端倪。請自己喝茶?陳彥允可沒這么清閑。他這樣的人,要是沒有想要的,不可能來找自己。

    他最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了,看和他同起的官員倒了多少,袁仲儒死得這么慘,他還屹立高處。

    ……何況,他娶了顧錦朝。

    葉限臉上露出微笑:“難得陳大人要請客,我豈有不從的道理。”

    九春坊茶舍里,上了壺茉莉香片。

    茶舍很清凈,支開的窗扇外就能看到一河之隔的司苑局和番經(jīng)廠,葉限往窗扇外看了一眼。

    陳彥允慢悠悠地給他倒了茶,手一伸示意請他喝,解釋說:“別擔心,沒有人跟著。我來找世子,是為了福州府府臺私吞庫銀一案,已經(jīng)提前找大理寺卿鄭大人說過了�!�

    葉限把茶杯挪過來,淡淡地道:“閣老誤會,我對閣老還是很信任的�!�

    陳彥允搖頭笑笑:“信不信任倒無所謂。我和你陣營對立,不信任才是對的。”

    葉限表情冷下來,這樣一個人……顧錦朝嫁給他了,還能玩的過他?

    他繼續(xù)說:“閣老言重,您的喜酒我還是去吃了的。要是論起輩分來,閣老還要喊我一聲舅舅呢�!�

    陳彥允并不接他的話,只是微笑:“那倒是有緣了�!�

    葉限也不會真的讓陳閣老叫自己一聲舅舅,換了個姿勢坐著,繼續(xù)道:“福州府府臺私吞庫銀一案,已經(jīng)移交都察院了,我只是經(jīng)手了大概。對案情并不清楚,閣老可要失望了……”

    陳三爺說:“世子此言差矣,當初你只看了一眼河盜案卷宗,就能過目不忘,還憑借此扳倒了張陵。庫銀案就算只是略看了一眼……也應(yīng)該記得才是�!�

    他端起茶杯喝茶。

    葉限想了一會兒,卻笑起來:“陳閣老不是為了庫銀案來的吧?”

    葉限如此聰明的人,自然不需要他點明了說。

    陳三爺往后靠在椅背上,繼續(xù)說:“閑話不多說了,世子爺也明白,天下間朋友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愿意以此和世子爺交個朋友�!彼忠簧欤瓏婪钌弦环庑�。

    葉限最喜歡和繞彎子的人說話了,但他喜歡自己把別人繞得頭疼,而不是別人把他當猴耍。

    秀致的眉皺了皺�!斑@是什么東西?”

    陳彥允說:“世子看了再決定吧�!彼酒鹕恚苏滦�,“我還要回內(nèi)閣去,就不打擾世子了�!�

    葉限卻淡淡說:“閣老留步�!�

    陳彥允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葉限問:“我那侄女沒有給閣老添麻煩吧?”

    陳彥允臉上笑容收斂了。

    “沒有就好,”葉限笑了笑,“閣老有公事就先走吧,下官在這兒喝一會兒茶�!�

    顧錦朝到顧家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晌午了。

    馮氏帶著顧家女眷在影壁等她,看到她下來了,便走過來扶住她的手,笑瞇瞇地說:“……祖母日日都在想著。我已經(jīng)讓人備下你喜歡吃的清蒸四鰓鱸、燴羊肉,可餓了吧?”

    顧錦朝覺得馮氏太熱情了。

    她先給馮氏屈身行禮,再次第給徐靜宜、五夫人行禮。不僅是女眷在等她,就連一向在國子監(jiān)不會來的顧錦瀟、顧錦賢都在。顧錦賢對她笑笑,顧錦瀟一向不喜歡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馮氏才看到有一輛馬車進來,里頭下來個穿程子衣的高大護衛(wèi)。又有幾個護衛(wèi)上前,從馬車里搬東西下來,顧錦朝就說:“娘讓我?guī)Я嗽S多東西回來,除了常見的干果糕點,還有祖母喜歡的帶骨鮑螺……”

    護衛(wèi)訓練有素,三兩下搬完了東西,陳義過來向顧錦朝拱手道:“夫人,都放好了�!�

    馮氏隨意點點頭:“你們是陳家的護院?那可是辛苦了�!苯辛艘粋婆子過來,“快帶他們?nèi)ズ笳址啃�,再擺了酒菜,別虧待了�!彪m是這么說,但不過是幾個護院,馮氏的語氣還是很輕慢。

    護院那就是最低一等的下人,怎么沒派幾個婆子跟著顧錦朝回來……

    難道,陳家老夫人并不怎么重視顧錦朝?

    錦朝還是要表明幾人身份的,就含笑說:“陳護衛(wèi)是三爺?shù)馁N身護衛(wèi),借我用幾天而已。還要托祖母好好招待著,免得回去有了閃失,三爺那里我說不過去�!�

    陳義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折煞我!咱們都是粗人,給口干糧就吃,屋檐邊也能睡,哪里能講究了!”

    馮氏聽到顧錦朝說是‘貼身護衛(wèi)’,心中便是一驚。這種大臣家養(yǎng)的護衛(wèi),和和護院不太一樣……他們的身份不下于幕僚。陳三爺怎么會讓貼身護衛(wèi)跟著顧錦朝回來……她忙笑笑:“差點得罪了。”叫了管事過來,“帶陳護衛(wèi)去廂房住下,再從庫房拿幾壇子秋露白過來�!�

    陳義連忙推拒:“老夫人好心!不過我們是不能喝酒的,上熟水就行了�!�

    馮氏知道這些大臣的護衛(wèi)規(guī)矩嚴,并不勉強:“……招待不周,那就請各位隨意了�!�

    一眾人簇擁著她和馮氏往東跨院走去,錦朝把各房的禮都給了,和馮氏說了會兒話。馮氏想到那些跟著她回來的護衛(wèi),就十分體諒顧錦朝:“……你回來就是一路舟車勞頓,先去睡會兒吧。妍繡堂里你的東西都還留著,祖母每日都叫人打掃。”

    顧錦朝確實也累了……昨晚沒有睡好。

    妍繡堂果然還留著她的東西,打整得干干凈凈的。西次間的炕桌上還放著一個青白釉魚戲蓮花瓠,里面插著新開的梔子花。采芙笑著跟她說:“梔子花難得……奴婢記得祖家的花房只培育了幾株。”

    錦朝看到院子里還有棵自己種的香樟樹,已經(jīng)長到一人高了。幔帳上還掛著她親手繡的香囊。

    她淡淡地笑了笑:“不驕不躁就好,別的就由他們?nèi)グ�。�?br />
    原先在顧家,二小姐害她,大少爺不信任她,錦朝也是這樣的表情。

    采芙莫名覺得十分安心。

    顧錦朝先睡了一覺,卻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總覺得缺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怔怔地想了會兒,才想起陳三爺不在身邊。和陳三爺一起睡的時候,她要是翻來覆去睡不著,陳三爺總會把她摟進懷里,聞著他身上的味道,竟然就能睡得很好。等他醒了,自己還沒醒,他要親一親她的額頭才走�;蛘咴谒呎f什么,她聽不清,但是他的語氣很溫柔。

    顧錦朝本來睡眠不好,容易做噩夢。和陳三爺成親后,睡眠反倒好了。

    她不由把臉埋進錦被里,才離開他半天,怎么就開始想他了……

    陳三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容易喜歡上了。如果沒有前世的經(jīng)歷……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深陷泥潭了。

    顧錦朝叫了青蒲進來,打了水替她洗臉。

    繡渠走進來通稟:“……四夫人過來了�!�

    錦朝點頭:“快請進來�!庇肿屒嗥讶テ阋槐垧T橙子泡茶過來。

    徐靜宜穿著一件蜜合色八吉紋褙子,梳了光潔的圓髻,很是清爽干凈。錦朝請她坐下,青蒲很快端了蜜餞橙子泡茶上來。徐靜宜喝了茶笑著說:“怪得很……每次到你這兒來吃茶,你都是給我上的甜茶,不是蜜餞橙子,就是胡桃松子,或者是酸梅湯、山楂水……都不給我正經(jīng)上一盞貴的茶。現(xiàn)在當閣老夫人了,也這么小氣�!�

    顧錦朝微微一笑:“我以為您喜歡甜茶呢�!�

    后世她每次去羅家,徐靜宜都給她上甜茶,她問為什么,徐靜宜就告訴她:“人生都過得這么苦了,總要自己甜一甜自己,再喝苦茶有什么意思。”

    徐靜宜本來就是打趣她的,繼續(xù)說:“我喜歡貴茶,越貴越好。萬春銀葉、大紅袍最好……”她笑笑,“好了,不說笑你了。我要和你說顧瀾的事……你再也猜不到她做了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知曉

    徐靜宜臉上帶著微笑,輕輕地說:“……真是聰明�!�

    錦朝問:“您不是說,她患了時疫,被祖母拘在院子里了嗎?她的身體可還好?”

    徐靜宜點點頭:“你嫁了之后娘就說瀾姐兒身體不好,把她挪出怡香院,拾掇了東跨院的后罩房給她住下,娘還要顧瀾每日跟著伺候她。”她頓了頓,“也不過是暗地里收拾她,大夏天的屋子不準開,要蓋厚棉褥,說是她身子畏寒,吹不得風。瀾姐兒捂了一聲痱子……”

    “那時候娘還不知道瀾姐兒有身孕的事。瀾姐兒每日的吃食都是娘那里小廚房特地做的,瀾姐兒估計是發(fā)現(xiàn)里頭加了什么東西,吃了一次就再也不吃了。從私房拿了十兩雪花紋銀給房里的小丫頭,和小丫頭換著吃飯。有好菜吃又有錢拿,那小丫頭自然沒吭聲……直到有天,瀾姐兒突然干嘔不止,娘請了大夫過來看,發(fā)現(xiàn)不對……她才把瀾姐兒房里的丫頭都找出來問,才知道換食而食的事�!�

    徐靜宜說的這段話實在大有深意。

    馮氏發(fā)現(xiàn)顧瀾有孕……怎么就想起檢查顧瀾的吃食了?

    徐靜宜淡笑道:“你祖母不是一般人�。」烙嬙缭陬櫈懙某允忱飫邮帜_了,沒像她預(yù)期的那樣出事,她自然要懷疑了。等大夫走了,你祖母跟我們說瀾姐兒是患了時疫……誰患時疫的是她那個樣子!我當時就知道她有孕了。你祖母卻把人扔進院子,找了幾個婆子看守著。也不準我們?nèi)タ此?br />
    “……誰也不知道顧瀾被關(guān)在院子里幾天發(fā)生了什么。前天晚上她竟然跑出來了,朝外院跑,估計是想去找四老爺,她也知道只有四老爺可能救她了。結(jié)果還沒到垂花門就被人攔下,又捉了回去。你祖母氣得不得了,這樣一鬧……整個顧家都知道瀾姐兒其實沒病,只是被關(guān)起來了而已�!�

    顧錦朝想了會兒,問徐靜宜:“……既然是有婆子守著,顧瀾又是怎么跑出來的?”

    徐靜宜就說:“給她守夜的就一個婆子,抱了鋪蓋在廡廊下等著。瀾姐兒把自己用的云紋綢枕拿在手里,不等婆子說話就捂住她鼻嘴,婆子拼命掙扎,指甲把顧瀾的脖子都劃傷了。顧瀾卻一點沒松開……把那婆子給活活捂死了。這才能跑出來……別說其他人了,就是你二伯、父親看到婆子的尸體,都被嚇到了�!�

    果然是把她逼到極致了,都能下手殺人了。

    “這事父親也知道了?”

    徐靜宜點點頭:“畢竟是死了個人,又鬧得這么大。顧瀾闖垂花門的時候,大家都以為是有盜賊進來了,都打著火把做賊呢。顧瀾先被娘捉回去關(guān)在后罩房里,你父親和二伯過去問,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憐姐兒和姚文秀的親事已經(jīng)定下了,兩家人總不能撕破臉面說話……”

    徐靜宜說到顧憐,顧錦朝才想起她今日都沒有看到顧憐。

    “鬧得這么大,憐姐兒也該知道了吧,我今日似乎都沒有看到她�!�

    徐靜宜卻笑了:“說起憐姐兒,才是最好聽的地方。你祖母為了讓她安心嫁,顧瀾的事半分都沒跟她說,她聽說了顧瀾被關(guān)起來的事,還要去找你祖母,說要把瀾姐兒放出來……”

    其實顧憐當時說的原話是:“您是不是看到顧錦朝嫁去陳家了,有身份了。就要對付瀾姐兒討她歡心啊!或者是顧錦朝說讓你好好收拾瀾姐兒,以解她心頭只恨,您就真的照做了。她是不是還說了,要您以后也對付我?”

    馮氏聽得又氣又怒,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顧憐長這么大,從來沒被人這么打過,當即就愣在原地,然后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后來知道了顧瀾和姚文秀的事,還不信呢。說要去找顧瀾問問,你祖母才跟她說:是不是要等孩子生下來了,滴血認親了你才相信?……憐姐兒受這么大的打擊,這兩日都閉門不出了,整日的哭�!�

    顧錦朝嘆了口氣,顧憐就是那種外強中干的女子,沒經(jīng)過什么風浪�?隙ㄊ懿涣诉@樣的事。

    她握了握徐靜宜的手:“您操持四房也夠辛苦了,出這么多事�!�

    徐靜宜笑笑:“倒不算什么,畢竟瀾姐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算四房的事了……”

    她肚子里有那么個東西在,那就是二房的事。反正顧錦朝不會管,她也不想管,只能留給二房去解決了。顧瀾為了保住孩子,竟然干出這么大的事,可惜了。無論怎么說,就是為了兩家的臉面,這孩子都不可能活下來。不是讓馮氏暗中去了,也是要讓姚家勸著打了。顧瀾還是想不明白啊。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馮氏派了丫頭過來,請顧錦朝去東跨院。

    徐靜宜笑著說:“你看,這下成了閣老夫人,你祖母都要請你過去了�!�

    顧錦朝也笑笑,攜著她一并往東跨院去。

    馮氏正坐在堆漆螺母羅漢床上,二夫人、五夫人坐在旁邊的杌子上。馮氏特地招了錦朝過去和她同坐。一會兒丫頭捧了茶上來,閑話不久,外頭有小丫頭通稟,說是四小姐過來了。

    顧憐走進來,她穿著一件淡紫菱紋的褙子,梳分心垂髫髻,戴珍珠頭面。臉上還抹了脂粉,卻也掩蓋不眼下的烏青。她的目光落在顧錦朝身上,不由握緊了手。顧錦朝穿了件煙霞錦緞褙子,繡鶴望蘭白色湘群,頭上只戴了一只鳳銜珠步搖,鳳尾嵌著許多米粒大的紅寶石,十分精致。

    也十分華貴……她在陳家過得很好吧?

    馮氏看到顧憐,卻并沒有說話。

    顧憐卻笑起來,走過來一一給眾人行禮了,坐到馮氏身邊來。恭順地說:“這兩日身子都不舒服,沒來給祖母請安,祖母可要見諒!”

    馮氏嘆了口氣,畢竟是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孩子,她要格外寬容一些。

    “來請安了就好。你二姐難得回來一次,還是為了你的親事回來的。你可要好好和你二姐說話�!�

    顧憐笑得有些不自然:“那是應(yīng)該的……”她停頓片刻,跟馮氏說,“祖母,我想見見顧瀾。就是和她說幾句話,我有些事想問她……”

    馮氏說:“不用見她,已經(jīng)都這樣了,你再問能問出什么。”

    顧憐看著馮氏,眼淚卻在眶里打轉(zhuǎn)。

    二夫人就站起來,笑著和錦朝說:“你十一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坐了,養(yǎng)得粉嫩嫩的,可討人喜歡了。咱們不如去你五嬸娘那里看看孩子�!�

    ……應(yīng)該是想留馮氏和顧憐說話。顧錦朝從善如流地應(yīng)了。五夫人就笑笑:“她比她哥哥小時候還調(diào)皮,說起來倒是像她舅舅�?粗裁炊枷雵L一嘗……她最喜歡看見人多了,你們?nèi)タ此郎矢吲d。”

    徐靜宜也站起來,幾人就向馮氏告退,出了西次間。

    茯苓關(guān)上了次間的槅扇,顧憐才哭起來:“祖母,我該怎么辦才好……姚文秀……他說過他喜歡我的……我都要嫁給他了,他和顧瀾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

    馮氏把她摟到懷里,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哭了兩天還不夠嗎?你哭給祖母看有什么用,你要哭給姚文秀看才是啊。”

    顧憐茫然地看著馮氏:“我……我不知道�!�

    馮氏就問:“那你還想嫁給姚文秀嗎?”

    顧憐喃喃地說:“我以為嫁給他會過得好,至少比顧錦朝好�!彼ь^看馮氏,“祖母,你說,這樣的男子會待我好嗎……他要了顧瀾,以后會不會還有別人的通房姨娘……”

    馮氏就搖搖頭笑:“你還是不懂事啊。你看看你父親,也是兩個通房幾個姨娘。你別看顧錦朝現(xiàn)在過得風光,好像也挺得陳閣老寵愛的,但陳閣老可是有三個姨娘的,他那樣的朝廷大員,人家巴結(jié)的趕著往他那兒送人,通房姨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對于男子來說,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馮氏不等顧憐說話,就接著說:“顧瀾這樣的人雖然可惡。但你想想,不是顧瀾以后也有別人�?偛豢赡茏屗刂氵^……你要是把顧瀾的事利用好了,反倒能把姚文秀捏得緊緊的�!�

    顧憐咬咬牙,低聲道:“等她落到我手上,我非要折磨她不可……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留下!”

    這個孫女實在不夠聰明,馮氏突然真的意識到這點。

    她以前只是覺得顧憐單純而已。

    她握著顧憐的手,慢慢說:“顧瀾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不能留的,就是我不動手,姚家也不會讓這個孩子存在……你以后嫁過去,還要加倍的對顧瀾好,特別是在姚文秀面前,要讓自己顯得寬容些。他和顧瀾出了這樣的事,他心里對你肯定是愧疚的……你再賢良淑德,他會更敬重你的�!�

    顧憐一時沒有說話。雖然她心里還是喜歡姚文秀,想嫁給他的。但是出了顧瀾的事,她心里茫然了……祖母的意思,還是勸自己嫁過去?那顧瀾的事怎么辦?

    顧憐看著馮氏,小聲道:“祖母,顧瀾會和我一起嫁過去?”

    馮氏又笑:“傻孩子,你嫁過去是正妻,顧瀾還要向你執(zhí)妾禮,怎么拿捏她還不是你說了算。顧瀾在四房半點地位都沒有,你是顧家正經(jīng)嫡女,根本不必把她放在眼里�!�

    顧憐沉默地想了好久。

    第二百三十九章

    威脅

    顧德昭下了衙門特地過來看她。

    錦朝給了他幾封包好的茶葉:“……是三爺給您準備的。”

    看到長女回來,顧德昭還是很高興的。拿了茶葉左看右看:“這是什么茶?”

    錦朝跟他說:“我也不認識這個……三爺說是峨眉雪芽。他讓人從四川嘉州弄來的。佛門茶僧每年清明采山頂茶樹的葉尖所制,茶樹與柏杉、杜仲這些樹種在一起,也有了藥性,很是養(yǎng)生�!�

    顧德昭把茶遞給旁邊的丫頭,問她:“陳大人待你可好?”

    錦朝點頭說自然。顧德昭就嘆了聲:“對你好就是了,也算父親沒識錯了人。我如今在戶部做個郎中,每日倒是清閑起來了,連戶部兩個侍郎對我都是客客氣氣的。上次述職的時候,陳大人還留我多說了幾句話,指點了我管理倉庾的事。難得他用心了……對了,父親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難道要說顧瀾的事?顧錦朝看著顧德昭。

    顧德昭卻苦笑說:“恐怕你也知道顧瀾的事了……她,唉!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怎么做了這樣的事……現(xiàn)在要給姚三公子當妾不說,肚子里的孩子還不好辦�!�

    顧錦朝說:“您和母親商量過沒有?”

    顧德昭一愣,才搖搖頭:“沒有……怎么了?”

    顧錦朝就跟他說:“您知道,有些事您處理起來不太好……”她這說法算是隱晦的,父親是怎樣的人顧錦朝最清楚了,優(yōu)柔寡斷,搖擺不定,又容易被別人影響。內(nèi)宅之中的事他更是了解甚少。這樣的事,父親就應(yīng)該習慣和徐靜宜商量,至少徐靜宜是個非常有主意的人。

    她繼續(xù)說:“您可以和母親商量,多一個人想辦法總是好的�!�

    顧德昭有些出神:“徐氏的確不錯……”顧汐前些日子生病,還是她衣不解帶伺候的。他現(xiàn)在也不去羅姨娘那里了,要不是在徐靜宜那里,就是自己住前院。她為四房做了這么多,這也算是他的尊敬了。

    顧德昭又說起顧瀾:“……明日姚家的人要過來,我先帶你去看看她吧,和她說幾句話。她聽說你要回來,幾日前就求著說要見你了,我看她現(xiàn)在也可憐。”

    顧錦朝笑了笑,再怎么說顧瀾也是在父親跟前長大的。身前長大的孩子,哪怕做得再過分了,也還有一些情面在。父親心里應(yīng)該很復雜……只是她對顧瀾已經(jīng)沒有同情心了。

    “那就去看看她吧�!鳖欏\朝站起身,“剛好我也給她帶了些補品回來�!�

    讓青蒲去取了人參、蟲草一類的東西過來。

    顧德昭帶著錦朝去了東跨院。

    他們從耳房旁邊的側(cè)門進去。天剛擦黑,后罩房已經(jīng)點了燭火。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正坐在臺階上剝蕎麥,兩個穿粗布短衣的婆子在晾衣服。后罩房有點荒蕪,花圃里敷衍般種了兩株杜松。

    從側(cè)屋里出來一個穿比甲戴銀手鐲的婆子,看到兩人過來,忙屈身行禮。笑著說:“四老爺、二小姐,可是過來看三小姐的?”

    四老爺常過來,婆子卻是第一次看到顧錦朝。聽說就是嫁給陳閣老做續(xù)弦的那個小姐……她抬頭看了看,果然是人比花嬌,穿戴有身份又華貴。和屋子里那個比起來可是天壤之別……

    顧德昭點點頭,她便伸手請兩人往堂屋走:“……這邊請�!�

    堂屋很潮濕,供奉了一座燒瓷的觀音像,從堂屋開著的槅扇進去到了次間,錦朝才看到躺在床上的顧瀾。

    她一瞬間竟然有點恍惚。

    顧瀾臉色蒼白,了無生趣。目光直直地看著窗外,好像一點都沒聽到有人進來了。

    ……她前世的最后,也是這樣的場景。

    過了片刻,顧瀾才轉(zhuǎn)過頭來。她看到顧錦朝過來了,卻笑起來:“長姐過來啦,快,來坐吧�!�

    一直守在架子床邊的小丫頭立刻去搬了杌子進來。

    顧瀾看起來真的很開心,又對顧德昭說:“父親,您能先回避一下嗎?女兒想和長姐說話�!�

    顧德昭動了動嘴唇,臉上露出一種十分疲倦的表情。跨出門檻去了院子里。

    顧錦朝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她坐到了顧瀾身邊,沉默地看著她。

    顧瀾穿著一件很素凈的褙子,手腕十分纖細,還套著只翡翠的玉鐲。那樣的顏色襯得她的手雪白無比,她的臉瘦得只有巴掌大,一雙眼睛顯得更是柔弱可憐,很病態(tài)的美。顧瀾也垂下眼看她,眸光慢慢向上,笑著說:“長姐,你看看我……我落魄成這樣了。你高不高興?母親死的時候……你說,以后我肯定不會好過的。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顧錦朝等她說完了,過了好久才問她:“你后悔嗎?”

    顧瀾有些茫然:“后悔?你想說什么事�!彼龘u了搖頭道,“我不后悔,不能嫁給姚文秀,我就要嫁給趙舉人的兒子。他兒子要是考上舉人了還好說,但沒考上呢?他們家里就靠三百畝田產(chǎn)收租過日子,兩個三進的宅邸還是趙夫人的陪嫁……趙舉人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要跟著他過什么日子?整天伺候他,相夫教子,等著他哪日中舉了我能跟著沾光不成?”

    “長姐,你也知道的,貧賤夫妻百事哀。連錢都沒有,還有什么好日子呢……”

    顧錦朝沒有說話。三百畝田產(chǎn),兩個三進的宅子,雖然不算富庶,但肯定還是有盈余的。顧瀾是從小嬌養(yǎng)的,打賞下人一出手都是好幾兩。怎么知道一枚銅錢扳成兩半用的心酸呢。

    顧瀾說著說著卻哭了起來,嘴唇都發(fā)抖了:“我只是想不到會有孩子而已……”

    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她察覺到自己有孕的時候,先是驚喜,再是恐懼。

    她當時想隱瞞的,瞞到嫁到姚家去,不是就一切都好了。但這種事怎么瞞得住呢,馮氏本來都給她下藥想弄死她了,她再有了孩子,更是活不了了。馮氏把她關(guān)在小院的時候,派了婆子灌她紅花,她拼死咬緊牙關(guān),卻還是嗆進去了……

    馮氏就讓人一日三餐的灌她,再這么喝下去,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顧瀾舍不得,這是她的孩子!不能就這么死了。

    是人要殺她,她不反抗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了!當晚她就想好了對策,捂死了婆子,從側(cè)門逃出去。殺人的時候她也怕,手腳冰涼,死死按住婆子不敢放松,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終于還是讓她爭取到活命的機會了!

    現(xiàn)在見到顧錦朝了,不就有活命的機會了。

    她拉住錦朝的手,淚眼朦朧:“長姐,你沒當過母親,你不知道這種感覺……我只是想保他而已。這顧家里的人,都恨不得這孩子死啊……”

    當母親的感覺……她當年十月懷胎剩下陳玄麟,卻只親身教養(yǎng)過他幾個月,他不到一歲就接去了陳老夫人身邊撫養(yǎng)。麟兒哭著要來找她,抱著她不肯撒手,顧錦朝卻嫌他抓過糖后黏糊的小手抓臟了自己的裙子。等到麟兒越來越大,她后悔不及,孩子卻再也不和她親近了。

    陳老夫人死后,麟兒就由陳玄青教養(yǎng)。他八歲的時候,顧錦朝偷偷去看過他,小小的年紀,一本正經(jīng),沒有爹娘陪伴的孩子總是格外早熟……

    顧錦朝嘆了口氣:“你究竟想說什么?鬧出這樣的事,你想給誰看?”

    顧瀾搖搖頭:“不,長姐……人人都當我傻,鬧出這么大的事讓風聲傳出去,即使姚家知道了也不會保孩子。我是想等你回來啊,顧憐就要和姚文秀成親了,你肯定會回來的!”

    顧瀾等她回來?她究竟想做什么,難道她覺得自己會幫她?

    顧錦朝輕聲道:“瀾姐兒,你要知道,我沒有落井下石已經(jīng)對得起你了�!�

    顧瀾長嘆了口氣:“長姐,你始終還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彼粗巴獾亩潘蓸洌^續(xù)說,“你和陳玄青的事,我寫了封信記下來。你什么時候去見過他,送了他什么東西,一清二楚……我出事之后,馮氏遣散了伺候我的丫頭,我趁機讓木槿帶著信走了……我告訴她,要是我三個月之后還沒有派人去取,就讓她把信交到和陳家親近的人手上……當然,我也不能跟您說這人是誰�!�

    她笑了笑:“我也知道,憑我現(xiàn)在這個情況。就是想說給別人聽,也恐怕也連東跨院都出不了……你肯定不會放過我,畢竟這樣的丑事說出去了,你在陳家可就沒辦法呆了。事到如今,我只是想自己過得好……你幫我把孩子保下來,我就告訴你木槿逃到哪里了,你自己把信拿回來……”

    顧錦朝心里一跳,抬頭看著顧瀾。

    她和陳玄青的事……那是絕對不能透露出來的!何況她現(xiàn)在嫁給了陳彥允,這件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三爺要是知道她喜歡過自己的兒子,他會怎么樣……顧錦朝藏在袖下的手握緊了。

    她做過這樣的事,顧錦朝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人言可畏,沒做過的都能說成做過,何況她是真的做過!

    顧錦朝只能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淡:“你也是聰明,這些東西都算計好了……我?guī)湍惚W『⒆涌梢裕俏乙灿袟l件。即便這個孩子活下來,也不可能是你教養(yǎng)。祖母肯定不會答應(yīng)的。再說……那信可只有一封?要是你以后有無數(shù)的要求,我要怎么辦?還不如就讓你把信放出來,雖然人言可畏,卻也沒有到成真的地步,我還應(yīng)付得過來�!�

    她必須把態(tài)度放明確,強硬一些。不能讓顧瀾要挾住她。畢竟現(xiàn)在顧瀾肯定比她急迫。

    第二百四十章

    親迎

    姚大公子和馮氏商量之后就回去了,姚夫人卻多住了幾日。

    錦朝回來之后,馮氏特意說過,不用她晨昏定省,只需要每日去東跨院看看自己就好了。錦朝自然就不往東跨院湊了,而是在徐靜宜那里告訴顧漪寫字看賬本。

    等到了九月份,顧漪就要辦及笄禮了。及笄之后就要嫁去杜家了。她如今出落得俏生生的,身姿秀雅如蘭如菊,又很是進退有禮。跟著錦朝學得很認真。

    顧漪是庶女,以前是沒有跟著學管家的。不過杜家做生意買賣的多,顧漪嫁過去難免要管這些,錦朝現(xiàn)在教教她,免得嫁過去什么都不知道,被別人給糊弄了。顧汐在旁和徐靜宜的小丫頭玩翻繩。

    徐靜宜讓廚房備下了井水涼鎮(zhèn)的糖澆梨,等她們休息一會兒時就拿過來吃。幾人在她那兒呆到了晚上,徐靜宜湊過來看錦朝手里的賬本,笑著說:“我還學過打算盤的‘六六口訣’,要不要也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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