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果客戶與客戶之間發(fā)生沖突的話，會受到山莊的阻攔。
程亭羽只能在邊上旁觀，她的視線被黑暗所遮蔽，叫人看不分明，唇型則像是凝固了，不肯透露主人的半點情緒。
在掏出那么一大筆錢后，康罥束的皮夾幾乎徹底干癟下去，水蝌蚪前臺將鈔票收好，然后將手伸進了失物籃里——
“……”
這一刻，程亭羽身上那種沉默而凝固的氣息，似乎也蔓延到了這個怪物的身上，它一動不動，仿佛遇見了一件完全無法理解的難題。
重新出現(xiàn)的失物籃里空蕩蕩的，什么東西也沒有。
不應(yīng)該。
它算過時間，距離奚斯鵠被副本沒收，至少還有五分鐘……
水蝌蚪呆呆地抬起頭，看向自從康罥束出現(xiàn)后，就一直沒有說話的程亭羽。
那個年輕人抬起手，將遮住視線的碎發(fā)捋至腦后，讓其他人都能看見她那雙比夜色還要深濃的眼睛，隨后悠然道：“是誰告訴你，我剛才已經(jīng)收回了幕布？”
在已經(jīng)知道山莊員工可以調(diào)整順序的情況下，程亭羽又怎么會對失物清單上的內(nèi)容變化掉以輕心。
她稍稍彎腰，靠近了水蝌蚪，低聲笑道：“那只是幕布上的舞臺道具而已。
“我偶爾會想，當初奚醫(yī)生為什么不直接拿著眼球走人，而要在旁邊等候我過來�！�
就像很多罪犯都會返回犯案現(xiàn)場一樣，奚斯鵠同樣想要欣賞他的作品。
所以哪怕拿到了密瞳，醫(yī)生也會刻意多等片刻，想看看程亭羽在意識到，有錢也無法贖回自己眼睛的反應(yīng)。
程亭羽卷起袖口，慢條斯理道：“瞧見別人棋差一著，確實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
康罥束戴著墨鏡的面孔偏向程亭羽的方向。
她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轟！”
山莊內(nèi)的確存在維持秩序的力量，為了不給客人造成不便，都會盡量降低存在感，不過在意識到?jīng)_突出現(xiàn)的時候，它還是得主動聯(lián)系充當保安的那些同事。
此時此刻，前臺周圍那片區(qū)域，似乎被分割成了兩個空間。
一個空間的主角是水蝌蚪，它慢吞吞地拿起工牌，又慢吞吞地發(fā)出聯(lián)系的指令，一點也瞧不出著急的模樣。
另一個空間的主角則有兩個人。
從輪椅上站起來的康罥束，完完全全脫離了盲眼帶來的行動束縛，她像是一顆炮彈，在空中帶起迅猛而沉重的勁風(fēng)。
眼錯一瞬，程亭羽原本站立的地方，就出現(xiàn)了一個深坑。
水蝌蚪露出了可以被稱為心痛的神情：“……稍后我們會把賬單寄送到客人的房間。”
將身體藏入沒有燈光的黑暗中的程亭羽正在嘗試著活動左肩，麻木的肩部關(guān)節(jié)處立刻傳來一陣痛楚，不過不是完全不能活動。
她的眼睛沒有錯過康罥束的任何一個動作，但最終卻沒能完善閃避過去。
與剛失憶時相比，程亭羽成熟了許多，若是再一次面對當初那個考核自己的督察員的話，有信心快速戰(zhàn)勝對方。
然而面對康罥束的時候，她又成了反應(yīng)更慢的那一方。
血肉型能力者很容易成為戰(zhàn)士，他們的軀體可以比鋼鐵更堅硬。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fā)動攻勢，又同時分開。
程亭羽的后背摔在地上，她的五臟六腑也跟著狠狠砸在了地上。
她聞到了一股鐵銹般的氣味。
康罥束的胸腔向下凹陷，活動時，伴隨著骨頭碎裂的怪異聲響，然而她卻仿佛什么也感覺不到。
程亭羽的背在地上挨了一下，就迅速躍起。
她意識到了，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不會閃避的敵人。
前臺附近并沒有擺放太多裝飾，瞧上去整潔而空曠，但現(xiàn)在卻突然變得內(nèi)容豐富了起來，碎掉的地磚、碎掉墻壁，飛濺地到處都是。
程亭羽從沒想過會有人抓起一整塊厚重的大理石板往自己身上掄，也完全沒有想過，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將石板連通對方的肋骨一起砸碎。
時間不斷往后走。
腎上腺素模糊了痛楚，血液似乎燃燒了起來，在斷裂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程亭羽有時都分不清，是誰的骨頭在發(fā)出哀嚎。
她重重揮出了一拳——
“……”
程亭羽什么也沒有打中，對方的拳頭停在了半空，距離她的指節(jié)只差一毫米。
就像有人按下了暫停鍵，所有喧鬧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三天的保管期終于結(jié)束，在醫(yī)生時間全數(shù)告罄的剎那間，康罥束也頹然倒下，徹底失去了一切動靜。
程亭羽低頭看著對方。
這具軀殼依舊是活著的，只是被抽離了所有思想。
第96章
溫泉山莊（十）
康罥束的墨鏡從臉上滑落。
在她倒下的時候，
整個人的生機看起來與方才戰(zhàn)斗時一樣充沛。
程亭羽輕輕呼氣，好像要借此把藏在心頭的疑問全部借著呼吸傾倒出去一般。
自從眼睛回來之后，很多事情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康罥束身上，
連接著密密麻麻的“血管”，
來自副本的力量，正在持續(xù)滋養(yǎng)著這具軀體。
程亭羽再度輕輕抬手，光滑的幕布宛如一灘流動的水銀，被收到她手中，108房客的保管時間終于結(jié)束，她也就正式收回了幕布。
“事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呀�！�
水蝌蚪的樣子有些遺憾，
它探頭探腦地看了康罥束一眼，
然后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雖然幫助了醫(yī)生兩人，但在康罥束這邊失敗后，它也沒露出太遺憾的神色。
就像動漫里的警備力量一樣，
溫泉山莊的安保人員，也直到程亭羽這邊的戰(zhàn)斗終于結(jié)束，
才姍姍而至準備維護現(xiàn)場秩序。
那同樣是一群蝌蚪，
唯一的區(qū)別只在于它們的顏色更深。
程亭羽解釋：“方才是對方主動攻擊我�！睊吡搜鄣厣系乃榇u，毫不心虛道，
“我不得不做出了必要的自我保護�！�
深色水蝌蚪們本已靠近程亭羽身邊，在聽到她的解釋后，
又停頓了一下，
似乎在思考她話里的真假，最后遺憾地點點頭，
算是讓她過了這一關(guān)。
只要把握到溫泉山莊的脈絡(luò)，
生存就變得沒那么困難了。
資金充沛，
衣食無憂，
還有不錯的安保條件……似乎選擇在此長住，也不是一件壞事。
程亭羽閉了閉眼，強行按耐住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異常思緒，向著安保員工道：“請先留步�！�
正準備跑路的深色水蝌蚪們回過頭，表情有些困惑。
程亭羽：“剛剛其實出現(xiàn)了兩件意外事件，一件是107客人突然攻擊無辜的我，另一件，則是107客人在前臺支付了保管費用，但前臺員工卻沒有把對應(yīng)的失物交給她�！�
從陳亥孖那里，程亭羽已經(jīng)了解到，員工失職是會有懲罰的。
水蝌蚪前臺的后續(xù)表現(xiàn)也證明了這一點，在失物籃被幕布遮蓋上的三天內(nèi)，它不敢繼續(xù)增添失物，唯恐別人給錢后自己沒法把觸足伸進失物籃里。
一直到它以為幕布被解除后，才第一次接過了客戶的錢。
在當著同事面被舉報的這一刻，水蝌蚪前臺圓滾滾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可以被稱為激烈的情緒，仿佛整只蝌蚪都陷入了糖漿一樣黏稠的恐懼當中，一動不能動，緊接著，它就發(fā)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叫，整只蝌蚪開始瘋狂顫抖，然后就像受熱后的蠟油那樣，一點點坍塌融化，最后全數(shù)流入了失物籃當中。
員工可以消失，但崗位不能缺員，兩分半鐘后，一只代班的水蝌蚪被喊了過來，負責(zé)跟程亭羽交涉。
程亭羽饒有興致道：“我本來以為，只有客戶跟實習(xí)生才能成為失物�！�
“正常情況下，的確是不可以的，只有在拿了保管費，卻沒法把失物交給客戶的時候，我們才會以接受懲罰的名義變?yōu)槭��！?br />
程亭羽掃了眼失物清單，指著剛出現(xiàn)的一條信息道：“我要支付保管費用，請將它的心臟給我�！�
她指著的失物，就是上一個前臺員工。
新來的水蝌蚪員工仰起臉：“看來我的同事并沒有給您留下太好的服務(wù)體驗。”
那個眼睛濃黑的年輕人笑了一下，語氣溫和：“倒也不是，只是它可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總得適時預(yù)防一下�！�
她其實并不確定自己掌握到的秘密是否正確，更不確定水蝌蚪前臺是否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只是近乎習(xí)以為常的，隨手做了一下收尾工作。
對于一個應(yīng)屆生而言，這顯然不是太普遍的反應(yīng)。
程亭羽回想學(xué)生時代的經(jīng)歷，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不是那么手起刀落的人設(shè)。
……所以她失去的，到底是一段什么樣的記憶？
這個問題困擾了程亭羽許久，直到剛剛，她覺得自己似乎觸及到了答案的邊沿。
程亭羽的目光停在康罥束身上。
對方的身軀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臨死前的那陣攻擊，更是堪稱狂風(fēng)暴雨。
而她方才硬是抗住了那一波攻勢。
程亭羽輕輕呼氣，不得不去認真思考自己腦海中浮出的猜想。
當初督察隊曾經(jīng)測驗過她的能力類型，最終得出了血肉型玩家的錯誤結(jié)論。
……但假如，弄錯的不是督察隊，而是程亭羽自己呢？
程亭羽垂下目光，試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如果說，她的身軀跟康罥束一樣，都蘊藏著濃厚的血肉力量，那么能瞞過當初的督察員，也就不足為奇了。
血肉鑄造的軀體，再加上密瞳的眼睛。
倘若兩人真的是按照同樣的模式在進行完善，那么康罥束尚且是一個處于手術(shù)過程中的半成品，而程亭羽本人的完成度，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準。
程亭羽伸出手，輕輕敲了下康罥束的頭骨，里面?zhèn)鱽砜帐幨幍幕仨憽?br />
這是一具軀殼，也僅僅是一具軀殼。
她拎起康罥束，把人隨手丟到了失物籃里，問：“你們還有別的vip客戶么？”
代班水蝌蚪老實搖頭。
程亭羽笑笑，然后向著對方道：“我來辦理退房手續(xù)。”
入住山莊的客人隨時都能離開，只要一口氣繳清七天的房費就行。
對于拿到錢包的客人而言，從山莊離開沒有任何難度。
收下鈔票后，代班水蝌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程亭羽鞠了一躬：“感謝光臨�！�
它們雖然很喜歡坑人，但面對第一次過來就能游刃有余到這種程度的客戶，哪怕表現(xiàn)得卑微一點，水蝌蚪們還是希望對方能夠盡早走人，房費打一折都行。
在辦完退房手續(xù)行，仿佛有一種無形的束縛被松開了，黏在身上最后那數(shù)根“血管”，也隨之慢慢飄落。
程亭羽反倒沒急著走：“還有一樣?xùn)|西，你忘了交給我�！�
她的視線落在前臺身上時，右邊的眼球，再度“活”了起來，深沉黑暗的感覺開始流淌，幾乎就要突破眼眶的封鎖，蔓延到水蝌蚪的所在。
“剛進來的時候，就有員工告訴過我，溫泉山莊并不算真正開業(yè)。”
程亭羽緩緩道：“既然不算真正開業(yè)，又為什么會接待客戶？”
新前臺員工陷入了沉默：“……”
程亭羽也不用對方回答，不緊不慢道：“就像有些游戲會有測試服一樣，安湖山溫泉山莊在正式開業(yè)前，給選中的目標發(fā)送招待券，讓人過來體驗山莊的服務(wù)……所以在離開之前，我還有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的工作沒有完成。
“那就是給體驗到的服務(wù)做出評價。”
程亭羽向著水蝌蚪露出了微笑：“請放心，在離開之前，我必定實話實說。”
她很有自信，不用多加修飾，只要單純地直抒胸臆，所給出的就是切切實實的差評。
除此之外，程亭羽對山莊的情況也有所猜測。
副本內(nèi)有三個陣營，分別是客戶、實習(xí)員工跟正式員工，每個陣營都存在通往滅亡的途徑。
客戶會為金錢困擾，實習(xí)員工則奔波在打滾賺錢跟害人賺提成的道路上，正式員工看似與副本站在一起，其實也會因為無法完成工作而受到懲罰。
代班的水蝌蚪不情不愿地遞出了一張評價表。
評價表跟錢包一樣，如果客戶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員工絕不會主動提及，但只要參與者發(fā)現(xiàn)端倪，山莊員工就必須按照副本規(guī)則，將東西送上。
接過評價表的程亭羽下筆如飛，也不知早先到底憋了多少對山莊的不滿。
而且她也不是一味的抒發(fā)情緒——在前臺已經(jīng)翻車的情況下，程亭羽打算再送餐廳員工一程。
她第一天就注意到，餐廳菜單上的價格定的頗為天馬行空，除了米飯還算正常外，其它菜色都明顯偏貴。
過來體驗服務(wù)的客戶肯定得幫著發(fā)現(xiàn)一些山莊內(nèi)的問題，而菜單價格，明顯就是問題之一。
但昂貴與昂貴之間也存在區(qū)別。
其中像紅燒肉一類的葷菜，還存在點在成本上額外溢價的理由，至于定價三百元的蔬菜沙拉，她唯一能想到的定價原因就是食堂人員并沒打算在客戶面前掩蓋自己敲油水的意圖，屬于可以被稱為“錯誤”的存在。
她當時特地消費了兩種價格離譜程度最高的菜色，就是為了事后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對餐廳業(yè)務(wù)做出批評。
至于唯一價格正常的米飯，也不是員工當真存了什么好心，更像是一個被刻意留下的選擇。
囊中羞澀的客戶最可能購買米飯來填飽自己的肚子，那么他們體驗到的服務(wù)，就是不存在溢價情況的正常項目，事后縱然選擇投訴，或許也會因此被否決。
水蝌蚪：“……如果客人愿意改變評價的話，我們可以為您發(fā)放vip客戶卡，享受山莊的最佳待遇……”
對方的話讓程亭羽腦子一陣眩暈，之前對安逸的向往再度出現(xiàn)，仿佛溫泉帶來的提神醒腦效果正在下降，她晃了晃頭，依靠跟各種副本以及道具斗智斗勇積攢出的經(jīng)驗，從掉san的感覺中飛快掙脫出來：“不用了，我其實對阻止山莊開業(yè)更感興趣�！�
以前不是沒有抵抗住副本蠱惑的人，但很少有人像程亭羽一樣，分分鐘就能清醒過來。
此時此刻，放在登山包內(nèi)的[幸運決策幣]，幅度輕微地嗡了一下，要是雙方能夠溝通的話，就會意識到，任憑誰隔三差五就得經(jīng)歷一次精神攻擊，就已經(jīng)不太會把低san狀態(tài)當回事了……
從山莊離開的時候，程亭羽感覺身后的力量正在坍縮。
她是最后一個客戶，也是唯一一個做出了完整差評的客戶。
直到離開之后，水蝌蚪面孔上的灰敗神情，依舊停留在程亭羽的腦海當中。
雖然滿懷惡意，不過副本依舊遵循著某種邏輯在活動，在被玩家打破進程后，最終開張失敗。
[恭喜玩家通關(guān)副本……]
[安湖山溫泉山莊整改中，暫停對外開放。]
她在原地等了等，過了半個小時，還是沒看到有哪個實習(xí)員工被遣散出來。
大約在成為實習(xí)生的時候，那些參與者就已經(jīng)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來時的霧氣已經(jīng)消散，連通整座座山也不見了蹤影，程亭羽站在馬路邊，撥通了步無尚給的號碼，溫和道：“現(xiàn)在可以過來接我�！�
第97章
高風(fēng)亮節(jié)
外城區(qū)，
督察隊。
余摯守端著杯黑咖啡走進辦公室，用手里的文件敲了下同事的桌面：“出事了。”
秦洛松訝異，但不是訝異余摯守帶來的消息，
而是：“我們哪天沒有出事？”
對督察隊來說，
有意外發(fā)生才是日常事件，要是過得太安逸，反倒會令他們無法適應(yīng)。
余摯守道：“是中城區(qū)那邊，出現(xiàn)了嚴重事故�！�
“……”
不止秦洛松，邊辦公邊旁聽的周見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由于外城區(qū)這一個巨大緩沖地帶的存在，中城區(qū)很少能跟嚴重事故掛鉤。
周見云：“中城區(qū)怎么會出事？”
秦洛松恍惚了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旺季期間，
中城區(qū)那邊，
也會誕生很棘手的副本。”說到這里，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以前聽家里長輩說的�！�
這位長輩，
自然是故去的秦老奶奶。
周見云喃喃：“感覺城里的意外跟脫發(fā)一樣，到了時間就會出現(xiàn)�！�
余摯守：“……你別說這么可怕的話�！�
秦洛松詢問：“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
有打聽到嗎？”
余摯守回答：“似乎跟內(nèi)城區(qū)也有關(guān)系�！�
這條消息連秦洛松都覺得驚訝。
在人們印象里，
內(nèi)城區(qū)絕對安全的所在。
“內(nèi)城區(qū)有人跑了出來，在中城區(qū)閑逛的時候，
在副本里遇見了意外�！�
余摯守：“你們說，最近這些的意外會不會讓我們也跟著加班？”
秦洛松面無表情：“對我來說無所謂，
反正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么是在加班，
要么就是在加班的路上，實在很難用更好的姿態(tài)來應(yīng)對工作上的變化�！�
抽空交流信息的督察員們并不知道，
自己的頂頭上司此刻也在討論同一件事。
程亭羽被那輛幽靈般的專車接回來的時候，
天色已經(jīng)挺晚了。
還好她去的是督察隊。
步無尚此刻依舊在上班，
態(tài)度之勤懇，
簡直讓人懷疑她的字典里，壓根就沒有結(jié)束工作的選項。
聽著程亭羽的簡單描述，步無尚道：“城主的確有一個姓康的晚輩。
“太詳細的情況我這邊就不清楚了——內(nèi)城區(qū)跟外面基本不算同一個系統(tǒng)，我們看不到他們的居民資料�！�
程亭羽輕輕頷首。
她對中城區(qū)跟外城區(qū)都有了一些了解，中城區(qū)只是等閑不許外城區(qū)的人過去，但內(nèi)城區(qū)那邊，連消息都很少傳出來。
步無尚聽著程亭羽的描述，在了解到醫(yī)生想把眼睛拿走的時候，目中閃過奇異的震動之色。
程亭羽好奇：“督察官閣下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步無尚看她一眼——其實程亭羽度假時間并不長，距離上一次見面還沒過幾天，但步無尚現(xiàn)在看她，總覺得這年輕人的臉上多了些含而不漏的殺氣，好似剛剛在外頭砍完了人，還沒來得及收斂自己的情緒。
“玩家只會覺醒一種力量，如果混雜了其它類型的能力的話，就會開始畸化，墜入到[深淵]當中。
“我上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了解到，在‘百年靜默’初期，有掌握了多個高階力量的存在，那是兩棵靠在一起生長、幾乎融為一體的櫸木，祂被稱為‘秩序之塔’，但到后來，‘秩序之塔’因為力量沖突直接碎裂，殘骸變?yōu)榱艘?guī)則書跟白塔，其中的白塔被現(xiàn)在的白塔研究會所掌握，而規(guī)則書則以特殊的形態(tài)與世界融合，使得許多副本中出現(xiàn)了基本的運行邏輯，可以被人類所破解。”
這絕對是一條相當有價值的情報。
步無尚會將秘辛告訴程亭羽，顯然是對后者所提供情報的回饋。
不過程亭羽意識到一件事：“‘百年靜默’初期？”
根據(jù)她以前得到的消息，人類是在“百年靜默”結(jié)束后，才開始覺醒力量。
步無尚迅速明白了程亭羽的疑惑之處，解釋：“外面流傳的許多說法都不確切，其實在異�，F(xiàn)象剛出現(xiàn)的時候，人類里面就出現(xiàn)了覺醒力量的存在�！�
程亭羽：“看那個醫(yī)生的樣子，不像是為了讓康罥束畸化。”
步無尚：“或許，他們是掌握了讓不同力量和諧相處的方法�！�
程亭羽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
她立刻將這個念頭攥緊，不許它慢慢消失——自己已經(jīng)知道，“密瞳”可以成為古源者降臨的通道，就像當初六號公寓里那個姓計的年輕人那樣。
與其它力量相比，“血肉”聽起來就更加健康強壯，既然如此，那假如一個密瞳擁有了具備血肉力量的軀體，是否就能承載更多來自古源者的力量？
程亭羽凝視著步無尚。
由于失憶的緣故，她掌握的情報并不太多，假若這個結(jié)論連她都能想到的話，步無尚自然也能想到。
康罥束是城主的親屬，醫(yī)生人為制造一個能承載更多古源者力量的容器，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會不會這樣一來，古源者就不止是制造眷族，而能夠真正降臨到了這個世界當中？
程亭羽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身。
自己身上帶著來自造夢家的印記，那么她本質(zhì)上會不會也是一件容器或者一樣載體，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大人物的降臨做準備？
步無尚：“我去過白塔研究會，從那里買到了一份知識，在最開始，古源者的世界跟我們世界間的距離沒有那么近，隨著兩個世界距離的縮短，那種東西遲早會侵蝕到這一邊來。
“隨著這些東西的接近，世上的意外必定會逐漸增多。”
程亭羽沉默片刻，笑了笑：“這倒不是一個好消息�！彼酒鹕恚蜌獾攸c了點頭，“事情已經(jīng)談完就先不打擾了�！�
步無尚也起身：“我讓人送你回去。”又道，“還有一件事情，你的鄰居衛(wèi)小姐，前日遭到了襲擊，我將她送到了屬于督察隊的醫(yī)院中休養(yǎng)。”
程亭羽還沒來得及為此感到驚愕，步無尚辦公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便響了起來，督察官將電話接起，聽完下屬的匯報后，道：“今天晚上，又有圖謀不軌之人前往衛(wèi)小姐登記的病房，準備二次襲擊。”
她目光微凝，旋即微笑起來：“既然說是登記的病房……那么她真正的住處，應(yīng)該不在那里？”
步無尚點了點頭：“嗯，住在那的人是洛督察，你之前見過的�！�
程亭羽：“洛督察愿意以身犯險，委實高風(fēng)亮節(jié)。”
步無尚難得露出一點笑意：“不，他事前其實不知道此事�！�
程亭羽：“……”她在心里給洛載歸點了一根蠟。
雖然聊的內(nèi)容不少，不過雙方都是頗具溝通效率的人，程亭羽只在督察隊停留了半個小時，就被送回了住處。
早在今日下午的時候，日理萬機的督察官閣下就接到下屬匯報，表示中城區(qū)派了人過來，準備探望洛載歸。
步無尚早知此事。
畢竟在數(shù)日前，以步垂鳴為首的中城區(qū)督察員，在經(jīng)歷了秦宅副本后，很多都出現(xiàn)了不良反應(yīng)，一時半會無法返回工作崗位上帶薪摸魚，只得被送往醫(yī)院中休養(yǎng)。
洛載歸是最后一個被送過來的。
他隸屬于保衛(wèi)科，身份特別，既然出了事，有人過來探病是大概率事件，只是……
洛載歸：“卓隊長？”
坐在他面前的，是保衛(wèi)科隊長卓流青。
卓流青：“嗯�！�
對方的態(tài)度一瞬間就讓洛載歸產(chǎn)生了重回職場的錯覺，他左右看看，失望道：“就你自己？”
卓流青：“看來洛督察需要很多人來探望�！�
洛載歸笑：“病中人難免寂寞，卓隊長體諒一下�！�
卓流青：“隊里是我，中城區(qū)那邊應(yīng)該還會有別人過來。”掃一眼看起來連頭發(fā)絲都閃動著健康光澤看起來完全不像臥床之人的同僚，“你怎么回事？”
洛載歸沒直接回答，而是誠懇道：“現(xiàn)在是晚上十一點，對于病患來說，屬于休息時間。”
作為摸魚派員工，他時常感覺自己跟督察隊里那些加班派的同事格格不入。
卓流青冷淡道：“你要是繼續(xù)廢話，明天就可以帶病上班了�！�
洛載歸：“在離開副本后，我的精神力受到了嚴重沖擊，被步督察送來休養(yǎng)，剛剛清醒沒幾天，你就過來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對外城區(qū)發(fā)生的事情其實也并沒有太多了解。
“看過其他人的病例，步垂鳴應(yīng)該是受到了戲劇作家的操控，然后又利用道具，操縱了自己的下屬，才導(dǎo)致中城區(qū)督察員們集體通關(guān)失敗�！弊苛髑嗟�，“你事后才抵達，難道也是受到了戲劇作家的影響才倒下的？”
真要如此的話，戲劇作家得看洛載歸多不順眼。
洛載歸：“副本不止有戲劇作家的力量，也有夢境之主的力量，從副本關(guān)卡的設(shè)置看，雙方并非處于合作狀態(tài)。”
倉庫里那只兔子玩偶就有明顯的戲劇作家風(fēng)格，而時間的座鐘則是無盡城的產(chǎn)物。
戲劇作家不希望參與者進入到最終關(guān)卡中，卻沒法將所有人都攔在門外。
洛載歸：“而且在清醒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一樣?xùn)|西�！�
卓流青挑眉看他。
洛載歸面上露出一絲困惑：“是那張我準備過去調(diào)查的溫泉招待券�！�
作為保衛(wèi)科成員，他具備一定的獨立調(diào)查權(quán)限，但此刻回想，總覺得之前的決定太過冒險，甚至有些莫名。
他為什么非得堅持自己過去調(diào)查，同事們又為何不加以阻攔？
卓流青：“所以？”
洛載歸：“所以我覺得，是造夢家打算拿走那張招待券，才順手攻擊了我一下，導(dǎo)致我住進醫(yī)院�！�
卓流青：“……造夢家拿走你一張招待券做什么？”
洛載歸：“很多人都認為，造夢家已經(jīng)陷入到瘋狂當中，既然陷入瘋狂，做事風(fēng)格當然很難具備常人的行為邏輯�！�
卓流青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就不該過來看洛載歸。
對方的說法其實不無可能，特別是根據(jù)資料記載，越是在精神之海中攀升至高處的大人物，做事風(fēng)格就越是莫名其妙，比如“螺絲刀”的那位制造商，就曾經(jīng)干出過一個人蹲在路邊擺攤賣道具被督察隊當做可疑人員請進隊里喝茶的壯舉，但也正因如此，在遇見無法解釋的問題的時候，甩鍋給大人物就成了某些偷懶者常用的敷衍了事借口。
反正就算洛載歸這么說，別人也不能跑到無盡城里當著造夢家的面詢問事件的真?zhèn)巍?br />
兩人是多年同事，洛載歸見到卓流青后，態(tài)度本來一直十分放松，但忽然之間，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笑笑：“看來我今天的訪客不止卓隊長一位。”
第98章
鄰里關(guān)系
密瞳跟界域都很容易感知到外界的危險。
洛載歸從床上坐了起來。
仿佛有寒氣順著脊背在向上蔓延，
他感覺到，有人潛入病房附近。
模糊卻濃厚的惡意正在向著自己靠攏。
為了保證患者可以得到充足的休息，外城區(qū)督察隊給洛載歸安排的住所比較獨立，
挺方便他一個人摸魚，
更挺方便有人過來暗殺。
卓流青的姿態(tài)沒有任何變化，有一種足以應(yīng)對任何意外的松弛。
她的能力是[界域·守衛(wèi)室]。
當敵人靠近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落入到卓流青的掌握當中了。
洛載歸認真端詳卓流青足足十秒，然后伸手從虛空中拿出了一張A4紙，熟練地貼在了自己身上。
對于實力強大的能力者，他的身份證明做不到百分百復(fù)刻，
尤其是卓流青，
大約只能得到對方30%的力量。
洛載歸笑嘻嘻：“這樣一來，我也能算半個界域，而且你跟自己的能力聯(lián)手，
肯定更熟練一些。”
卓流青瞥他一眼，對于合作結(jié)果不報太大希望。
在兩人陷入沉默的時候，
一團扭曲的黑影已然無聲無息地浸入到了病房當中。
有光的地方，
難免就會有陰影存在，縱使有警覺的人，
也只會著重觀察自己視野中的事物，他們會去想辦法窺測黑暗里的事物，
但黑暗本身卻在他們的視野之外。
在意識到床鋪下的黑色實在太過濃稠的時候，
一切就已經(jīng)遲了。
最早露出端倪的，是活人的影子。
卓流青只是隨意地低下頭，
然后便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