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方一直在緩慢回頭。

    倘若“一二三四”意味著倒計時，那么莊九折現(xiàn)在就只剩下一次機會。

    通常來說，夢境之種內(nèi)會存在一些或明顯或隱晦的指引，莊九折猜測，自己現(xiàn)在的下一步動作，應該就是按照便簽紙上的要求，前往客廳，當然她對自己的猜測也并非百分之百有把握，不過提燈人第一次進夢境之種通常都會拿臉探路，即使失敗了問題也不大。

    考慮到現(xiàn)在的氣溫很低，愛麗絲的身體又過分虛弱，不適合穿著睡衣行動，莊九折轉過身，在衣架上尋找合適的外衣。

    莊九折不清楚房間是不是小朋友自己收拾的，不過能看出，負責整理衣物的人很有條理，外套跟外套掛在一起，褲子跟褲子掛在一起，讓強迫癥看了十分快樂，那些衣服的料子都很柔軟舒適，款式也差不多，不過按照兒童的審美，選了些天藍、粉綠、淡黃等柔和的色彩。

    時間有限，莊九折拿了套低調(diào)的銀灰色衣褲，又穿上了一雙黑色的小靴子。

    在穿上靴子的瞬間，莊九折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健壯了一些。

    這好像是增幅速度的道具。

    夢境之種內(nèi)的世界，通常建立在真實的記憶與虛幻的想象之上，如果愛麗絲覺得穿上鞋子的自己能夠有更強大的行動力，在夢境中，相關物品就會產(chǎn)生道具的效果。

    從第三次看到背影到換上外套之間，莊九折只花了三分鐘，畢竟是冬衣，而愛麗絲本人又是一個虛弱的小朋友，她實在沒辦法做的更快。

    莊九折急匆匆走到門邊，雖然不曉得紙條上的要求到底是幾點，不過她覺得，一直拖延下去肯定不會是什么好事。

    因為什么都沒做而在夢中直接暴斃的使徒也不是沒有，湊在一起就是一本“我死了”、“我怎么死了”、“我怎么又雙叒叕死了”的哀嚎大全。

    她幾乎是小跑到了臥房門邊，然后抬起手，握住了門把手。

    金屬門把手有點凍手。

    莊九折激靈了一下，她正要打開大門的時候，整個人卻又一次凝滯住。

    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網(wǎng)膜、玻璃窗，桌面的小女孩影子，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臥房門上。

    “……”

    這一回，莊九折直接看到了她的正臉。

    蒼白的面頰、黑色的大眼睛——這就是愛麗絲的臉。

    四目相對的瞬間，莊九折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能力。

    不正常的麻木感從指尖開始，一點點蔓延至全身，她的視野隨之變得模糊，就像是有人在緩緩調(diào)低房間中燈光的亮度。

    小女孩的影子蠕動著，終于從門中探出了身體。

    愛麗絲冰涼的小臉與莊九折現(xiàn)在的臉緊貼在一起，在視野完全暗下去的瞬間，一行文字流入這位夢境使徒的腦�！���

    [一二三四，我們都是木頭人。]

    船屋當中。

    程亭羽按了下額角。

    作為探路型參與者，莊九折的表現(xiàn)算得上中規(guī)中矩。

    她沒急著離開臥房，而是盡可能多的搜集房間內(nèi)的信息，為接下來的公開播放做準備。

    不過這也約束了對方不可能做出一些太出格的行為，否則公開播放多半得變成公開處刑。

    莊九折坐在旁邊，等著造夢家大人給予指示。

    片刻后，程亭羽果然開口道：“我有一個想法。”

    莊九折微微振奮，然后等著著聆聽對方的指示。。

    她還完全沒有明白這個夢境機制的時候，造夢家大人便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推論。

    不愧是偉大的夢境之主。

    程亭羽露出了一絲微笑：“既然提燈人有著進入夢境之種的能力，要不然你多找?guī)讉�同事一起探路，說不定能快點搜集情報�！�

    “……”

    一片沉默中，莊九折注意到旁邊某位友商，對方面上閃過一絲微妙的表情，好像在說“我就知道”。

    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后，莊九折果斷進行了一番檢討，垂下了頭：“是屬下考慮不周�！�

    合理化造夢家大人的所有要求是身為提燈人應有的素質(zhì)，莊九折想，作為負責處理城市事務的存在，他們不能只想著依賴夢境之主來搞定問題，而要努力為對方排憂解。

    無盡城的前列車長有著很強的行動力，出門前去聯(lián)系列車組下的調(diào)查小隊，準備撈幾個人過來一起進種子蹚路。

    在受到頂頭上司的提醒后，莊九折也醒悟過來，自己其實不必總是單打獨斗。

    畢竟愛麗絲是通過非正常途徑進入的無盡城，而外人進出城市都得通過列車，所以列車組那邊多少有點理由，可以對本次事件進行干涉。

    第134章

    隨身聽

    船屋內(nèi)，

    程亭羽又仔細了一遍放映機中的內(nèi)容。

    她忽然間升起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好像在忽略掉對于該如何進入夢境之種的思考后，那些近乎本能的熟悉感又重新歸來。

    程亭羽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自己曾經(jīng)陷入過虛實之隙當中，

    那也是一個類似副本的環(huán)境。

    如果人一直待在副本中，

    而且沒死又沒瘋，自身的實力機會不斷提升，大概也就是在那里，上個版本的自己逐漸掌握了成為造夢家的力量。

    無邊無際的死寂，足夠讓程亭羽把界域的能力固化為本能。

    她垂下目光，微微出神。

    沈星流頭發(fā)上帶著未干的水汽，

    盤腿坐在地板上，

    距離沙發(fā)并不太遠，屬于程亭羽一伸手就能接觸到的距離。

    不過這也意味著，身邊老同學身上但凡出現(xiàn)什么變化，

    他便很難及時脫身。

    周圍的涼意驀地變重了，一只手掌輕輕放在了他的頭頂上。

    細而冷的童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

    沈星流便意識到，

    自己被人推入了夢境之種。

    能成功做出這樣的舉動，證明屬于造夢家的力量，

    在如今的程亭羽身上蘇醒了一線。

    以前在白塔中上學的時候，如今的造夢家就經(jīng)常幫助其他同學降低做夢質(zhì)量，

    為后來建立無盡城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

    無法從過去的經(jīng)驗中汲取教訓是智慧生物的本能，

    沈星流委實沒有預料到，從白塔畢業(yè)之后，

    他還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中招。

    雖然并非實時轉播，

    沈星流還是抱著可以說給老同學聽的心態(tài)，

    解釋道：“這趟我打算先去聽一下那卷磁帶中的內(nèi)容�！�

    沈星流意思很簡單，

    對于攻略副本這種勞心勞力且收益有限的事情，他的興趣也十分有限，所以選擇了一條可以盡早從副本中登出的擺爛途徑，當然程亭羽也不好說他純粹是在摸魚，畢竟現(xiàn)在還不好判斷，那卷磁帶中到底有沒有重要信息……

    他打開抽屜，拿起了隨身聽，然后又重新坐回到床上。

    愛麗絲的床足夠大，吊燈的位置正好在床鋪中心的上方，即使金屬鏈條突然斷裂，只要不是被砸個正著，應該能留下一點血皮。

    沈星流檢查了一下手中的設備，這只隨身聽是可以用電池的，他本來想公放，卻發(fā)現(xiàn)摘下耳機后就只能聽到沙沙的電流聲。

    難怪進入夢境之種時，參與者的身份直接被定死成愛麗絲，否則以沈星流災蟲類玩家的能力，當場就能對隨身聽的功能做出修正。

    而且眼前的夢境之種雖然有著類似副本的結構，卻并不需要起到一個副本的作用，反而是被當成翻閱的文件保留下來的。

    既然是文件，那最為重要的當然是對信息的記錄。

    讓玩家保持愛麗絲的角色，才更有助于加深對目標人物的了解。

    沈星流聽了一會，道：“有音樂，女聲，在講故事，內(nèi)容很普通，大致是一個小兔子種白菜，另一個小兔子偷白菜，種白菜的兔子教育偷白菜的兔子要靠勞動來換取食物，最后兩只兔子決定一起種白菜，非常有教育意義，很符合愛麗絲的年紀……”

    他還想再做兩句評價，聲音卻微微頓了一秒，隨后道：“剛剛眨眼的時候，我看到了愛麗絲的背影�！�

    加上剛進副本時所有參與者都會看到的影像，這已經(jīng)是愛麗絲第二次在他們視野中出現(xiàn)。

    沈星流之所以待在床上聽磁帶，主要有兩個原因。

    在不花費時間換外衣的情況下，被子最適合保暖。

    其次，床鋪也是距離所有可反射人影最遠的地方。

    他是打算試試看，如果離各類反光平面足夠遠的話，能否規(guī)避木頭人游戲的觸發(fā)。

    沈星流：“看來背影的出現(xiàn)跟是否站在窗戶或者桌子旁邊沒有關系，只要時間一到，參與者就必然會看到愛麗絲的背影�！�

    說話的時候，他的右手一直輕輕按在耳機上。

    “現(xiàn)在講到第二個故事了，是小狗釣泥鰍，差不多就是小貓釣魚的變體，幫助小朋友明白做事的時候不能三心二意的道理�！庇诌^了半分鐘，道，“愛麗絲的背影第三次出現(xiàn)，跟上回的時間點一致�！�

    沈星流解說的同時，還分出了一些精力去觀察手中的播放設備。

    他用制造商作為代號，自然是一個喜歡研究各類工具的人。

    屬于小朋友的隨身聽，外殼上的漆面有部分脫落，表面沒有生產(chǎn)編碼，應該是F0631市中無數(shù)三無產(chǎn)品之一，播放磁帶內(nèi)容的時候，始終伴隨著不太清晰的電流音。

    隨身聽上的按鍵不多，只有放音、錄音跟快慢速調(diào)解三類。

    為了節(jié)約時間，沈星流一直用的是快速播放，此刻調(diào)回了正常速度。

    過了兩秒，他又將播放速度調(diào)至最低。

    沈星流捂著耳朵，用心辨認，終于從電流音中，辨認出了不屬于故事講述的另一道聲音。

    “戴……上……耳……機……”

    “不……要……戴……上……耳……機……”

    隨著磁帶的播放，兩句內(nèi)容截然相反的提示隨之反復出現(xiàn)。

    沈星流沒能深入思考。

    他一直用心計時，在察覺到快接近莊九折被副本彈出的時刻時，沈星流便有意不去眨眼，可是他的雙眼依舊出現(xiàn)了異變。

    圓形的眼球鼓脹起來，細長的、仿佛是兒童頭發(fā)一樣的東西，不斷從皮膚與角膜的縫隙中生長出來。

    血液跟肉塊一起流淌，在視野變黑之前，沈星流已經(jīng)因為眼球被擠碎而無法視物

    ——既然沒有站在任何一個可以充當鏡子的平面之前，屬于愛麗絲的影子便從參與者的眼睛上探出了頭顱。

    蒼白的小女孩的嘴唇輕輕動著，仿佛正在低聲訴說著什么。

    [一二三四，我們都是木頭人。]

    地板上的沈星流打了個激靈。

    他能感覺到，造夢家的手此刻依舊沒有離開自己的頭頂。

    程亭羽詢問：“你進夢境之種了？”

    沈星流默然片刻，舉手：“我想申請一個吐槽機會�！�

    程亭羽了然：“如果想吐槽的是‘你在問誰啊’，那我選擇拒絕�！�

    對于程亭羽的回復，沈星流并不太過意外，畢竟是老同學，哪怕忘記了很多事情，對方仍舊保留了自身性格的基本設定。

    沈星流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道：“算是被你的力量給推進了副本�！�

    他又不知從哪碾碎了一把災蟲粉末當燃料，把剛剛的情況播放了一遍

    程亭羽認真看完，忽然起了點好奇心：“你現(xiàn)在是[晨曦]？”

    沈星流干咳了一聲：“已經(jīng)升[清晝]了�！�

    程亭羽點點頭，微笑：“一個[清晝]，卻連臥房門都沒能走出去�！�

    沈星流抬頭看著程亭羽。

    雖然沒申請到吐槽機會，他還是用面部表情表達出了“堂堂造夢家現(xiàn)在連夢境之種都不能自由進出，一個[清晝]當然能被堵在刷新點”的真誠回復。

    程亭羽把老同學的腦袋按下去，重新認真觀察起副本中的情況。

    莊九折蹚路的時候站到過窗戶前，可以看出，房間外頭有很大的花園，這個小女孩應該是住在別墅莊園一類的地方。

    花園中風景相對模糊，大約是因為愛麗絲對于周圍的情況還不熟悉的緣故。

    程亭羽看副本回放的次數(shù)不少，叫她意外的是，那位友商居然一直沒提出反對意見，注意到她的目光時，甚至還十分輕松地笑了下：

    “既然做長線生意，總得懷抱點希望——萬一造夢家大人以后突然想起來要付賬呢？”

    程亭羽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又按下了話頭。

    她很好奇造夢家版本下的自己在螺絲刀那邊有沒有欠款，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得其實不必把問題弄得太清楚。

    另一邊，莊九折表現(xiàn)出了與列車長職位相趁的行動力，她以往跟同事相處得都十分不錯，即使如今已然卸任，列車組那邊的調(diào)查小隊也樂意接受老上司的意見，大約有四位提燈人主動放棄休假，主動申請去副本中探路。

    暮色中，一只雪白的信鴿飛過湖面，落在程亭羽的船屋門口，化作了一個快遞盒。

    程亭羽看著窗外的景象，忽然覺得心情變得安寧。

    無盡城只有黃昏，每當她覺得夜晚就要降臨的時候，白晝便重新出現(xiàn)。

    程亭羽收回目光，將快遞盒拆開，里面果然放著數(shù)條半透明的奇異蟲子。

    沈星流在心里為那些安眠的災蟲們點蠟。

    可能是因為當前版本實力平平的緣故，程亭羽思考問題的角度也變得更接地氣：“提燈人通常多久休假一次？”

    居然愿意將閑暇時間投入到工作上，使徒不愧是使徒，敬業(yè)程度簡直能跟督察隊打擂臺。

    沈星流：“大城市在職員工的福利待遇都不差，無盡城這邊的話，應該是做一休二，還不包括年假�！�

    程亭羽：“……！”

    雖說上個版本的自己總會有點出乎自己意料的地方在，不過無盡城在假期上設置，還是讓人大為震驚。

    怪不得莊九折一直不著急去新崗位上就職，而是陪著上司到處溜達。

    ……因為她是真的不忙。

    程亭羽在心里默默收回了對提燈人敬業(yè)程度的評價——下次無盡城要是給人發(fā)offer的話，其實可以把休假頻率跟福利待遇也寫上，說不定能從根本上動搖其他城市的根基。

    從莊九折反饋的結果看，那些主動過來加班的調(diào)查小隊的確將副本的探路進度往前推了一截，已經(jīng)有人從房間離開，只是結果上并不順利。

    第135章

    下樓

    程亭羽認真看著放映機中的畫面。

    調(diào)查小隊的一名成員進入到副本中后，

    用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衣，接著毫不停留地從房間中離開。

    房門外是一條昏暗的走廊。

    及時走廊的頂燈一直開著，調(diào)查員在邁過門檻，

    步入走廊的時候，

    依舊有種穿梭于老電影當中的模糊感。

    視野中的畫面渾濁而失真，將“愛麗絲”襯托成了極小的一點，仿佛她整個人也都因此變成了一道單薄的影子。

    走廊上的溫度比臥房要低，幸而調(diào)查員在出門的時候，為自己換了套淺黃色的冬裝，行動能力并沒有因為寒冷而受損。

    調(diào)查員離開房間前，

    從臥房內(nèi)窗口往外看過一眼，

    遠處風景有些模糊，下方則是光禿禿的花壇。從房間高度推斷，愛麗絲的應該住在莊園的最上層，

    然而走廊上卻沒有可以通往下層的樓梯口，只有一個被上鎖鐵柵門隔開的電梯間。

    電梯間右側的墻壁上安裝有聯(lián)絡器，

    調(diào)查員在唯一的紅色按鈕上按了一下，

    隨后墻內(nèi)探出了一枚眼珠般的攝像頭，對準了參與者的位置。

    三十秒后。

    聯(lián)絡器燈光亮起，

    蒼老的女聲從內(nèi)部傳來：“您終于離開了房間，恭喜您，

    愛麗絲小姐。”

    或許是因為設備老舊的緣故，

    那道本該慈祥親切的女聲顯得有些斷續(xù)。

    調(diào)查員開口：“我現(xiàn)在要出門�！�

    蒼老的女聲：“請您在原地等待�！�

    電梯間下方傳來機器運行的聲音，調(diào)查員的表情忽然有些變化，

    好像是疑惑，

    又好像是恍然。

    程亭羽完全理解對方此刻在想什么。

    小女孩背影出現(xiàn)的時間早就該到了，

    而調(diào)查員面前正好就是能映出影像的電梯門。

    不過直到此刻，

    門上映出的影子依舊一片正常，小女孩平靜地與調(diào)查員對視，沒有露出一絲用后腦勺嚇人的打算。

    調(diào)查員嘴唇動了動，但顧忌旁邊的攝像頭，并未真正發(fā)出聲音。

    跟那些災蟲同時到手的還有相關的書面報告，程亭羽已經(jīng)翻閱過，那些調(diào)查員的推測是，只要玩家離開初始地點，就可以延遲木頭人游戲的觸發(fā)。

    想法很合理，否則那么短的時間，根本不夠用來體驗整個夢境之種的內(nèi)容。

    程亭羽右手抵住下頜。

    副本中那些場景源于愛麗絲的真實經(jīng)歷，不過相關的回憶因為已經(jīng)被戲劇作家所污染侵蝕，所以當事人無法想起，只能通過夢境的方式進行解讀。

    片刻后，電梯上行至頂樓，一個穿著女仆服飾的人自電梯內(nèi)踏出，用鑰匙將鐵門打開。

    調(diào)查員瞳孔猛縮，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愛麗絲的身體太弱，來人的身材又過分高大，對方的影子投在參與者身上的那刻，參與者的手腳便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

    程亭羽靠在沙發(fā)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放映機中的畫面。

    她對女仆了解的不多，不過也知道，正常女仆的臉頰中央不會生著一只不斷往外流黏液的豎眼。

    眼睛轉過一個角度，盯在愛麗絲的身上，嘴唇咧到耳朵后面，白色的牙齒縫內(nèi)殘留著成分不明的紅色物質(zhì)。

    女仆微微鞠躬，朝著小朋友露出了一個滿是血腥意味的笑容，她說話的時候，連帶著身上的骨頭也不斷發(fā)出嗡嗡的響動：

    “我來接您了……愛麗絲小姐。”

    女仆伸出自己沉重而濕冷的右臂，將打算逃跑的愛麗絲牢牢箍在了懷中，然后小朋友拖入了電梯。

    調(diào)查員感受著肺部空氣逐漸變得稀薄，卻無法進行反抗。

    與怪物相比，兒童的身體太過弱小，面對露出猙獰形態(tài)的女仆，完全不具備通過戰(zhàn)斗途徑逃生的可能。

    放映機中的內(nèi)容至此結束。

    到現(xiàn)在為止，程亭羽一共看了三次別人的攻略放映，三次的主角都死得非常莫名。

    當然被莊九折喊來的提燈人也不愧是專業(yè)的調(diào)查小隊，擁有豐富的夢境GG經(jīng)驗，并勇于通過丟失san值的方式來換取信息，最終還是通過遍歷式的查找，琢磨出了一點頭緒。

    如果不想連看愛麗絲四次回頭，就不能一直待在房間當中，而直接從走廊離開也是一條死路，后來的調(diào)查員選擇不去主動按下通訊器上的按鈕，但等到了愛麗絲該起床的時刻后，依舊會有女仆過來，無情地將小朋友拖到電梯當中。

    再進去的調(diào)查員干脆破罐子破摔，決定從窗戶脫身，最后因為力氣太小，莊園外墻上缺乏攀爬點，非常科學地達成了進副本后最快失敗的成就。

    直到最后，調(diào)查員們才在意外中，誤打誤撞地發(fā)現(xiàn)了離開房間的正確方法。

    一個調(diào)查員吹響了桌子上的豎笛，雖然當事人并不了解豎笛的演奏方式，好在副本也不需要玩家具備多高的音樂造詣，高昂的笛聲通過窗戶順利傳出，兩分鐘后，愛麗絲的房門被敲響，一個看上去完全就是正常人類的女仆走進來，照料小朋友起身穿衣，并將人帶到了莊園三層。

    三樓的走廊依舊昏暗。

    墻紙精致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幅幅顏色發(fā)黃的油畫。

    不放過任何線索是調(diào)查員必備的素質(zhì)，當事人悄悄抬頭，仔細觀察油畫，然后便下意識地顫抖了起來。

    從遠處看，畫中的內(nèi)容都只是正常的風景，唯有靠近之后，才能察覺到，充當背景的山巒陰影是拱起的巨大肉瘤，小屋的墻壁是纏繞在一起的腸子，田畝是被剝?nèi)チ吮砥さ募贡常�飽滿的麥穗上，凸出了一顆顆人類的牙齒，正在迎風搖曳。

    無比污穢，又無比怪異，僅僅畫面本身，就能動搖觀看者的情緒。

    哪怕隔著放映機觀看，依舊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不詳之感。

    至于副本中的調(diào)查員，他們會受到角色身份的影響，在直面恐怖之物時，產(chǎn)生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場景中的小朋友露出了無法掩飾的駭然神色，想要逃離走廊，然而一直溫柔牽著她的女仆，卻露出了完全不正常的反應。

    女仆面孔上的五官開始蠕動，扭曲成一團，兩只眼睛互相擠壓、互相吞噬，變成了一只帶著血絲跟粘液的丑陋眼球，她嘴角彎曲的弧度越來越大，露出了尖銳的牙齒，鮮紅的舌頭變得肥大，幾乎填滿了整個口腔。

    “愛麗絲小姐，難道您是在害怕那些可愛的畫嗎？”

    女仆原本溫和正常的聲音變得又黏又膩，就像是一桶被搗爛的魚卵，她緊緊將愛麗絲箍在自己的臂彎當中，含含混混道：“這樣的話，我可得趕緊把您帶去夫人那邊……”

    坐在沙發(fā)上旁觀了全程的程亭羽按了下額角，隨后拿出鏡子照了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精神值往下掉了三點。

    ……難怪她會產(chǎn)生跟上次去黃金大劇院內(nèi)欣賞戲劇類似的感受，太過詭異的畫面，確實能給人的精神造成創(chuàng)傷。

    那些通關失敗的調(diào)查員估計得先休息段時間回一回san值，幸虧他們并非單打獨斗，處在休假中的調(diào)查小隊又足夠多，很快又派出了另外的人手進行探索。

    新來的人用相同的方式離開了臥房，等下到三樓的時候，有意識地沒有去看那些油畫。

    這位最后順利通過了走廊。

    頂著愛麗絲殼子的調(diào)查員原本一直被女仆牽著慢慢往前走，她停頓了一下，掙脫了對方的手，不等女仆覺得奇怪，又像個真正的小孩那樣朝對方伸出雙臂，示意女仆把自己抱起來。

    調(diào)查員：“你走快點，我今天要早點去客廳……”

    女仆原本已經(jīng)把愛麗絲抱了起來，聞言腳步忽然頓住。

    調(diào)查員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詳?shù)念A感。

    其實在嘗試的時候，她就知道大概率會失敗。

    如果早點去客廳真是參與者需要完成的副本事件的話，方式絕不會這么簡單，單純依靠著女仆就能搞定。

    調(diào)查員這么做，其實只是想測試一下女仆的反應，她完全沒想到，聽完自己命令后，劇情會變化如此迅疾，自己剛剛提出了走快點的要求，原本還一臉溫柔的女仆，當場物理變臉，隨后雙臂發(fā)力，兇狠地拖走了愛麗絲。

    調(diào)查員僅僅掙扎了數(shù)下，便徹底失去了所有力氣。

    “……”

    很多提燈人都覺得，夢境之種跟其它副本之間很大的一個區(qū)別在于前者的死亡fg會出現(xiàn)得又多又密，參與者可能因為一句話說錯而gg，也可能因為沒有說話而gg。

    旁觀了全程的沈星流頓覺自己留在臥房內(nèi)不亂跑的行為無比正確：

    “你的夢境之種，殘留了很多‘秩序之塔’分裂隕落前的副本的影子�！�

    程亭羽聽過“秩序之塔”的名字，對方似乎是兩棵生長在一起的櫸木，因為掌握的力量種類太多，最終死亡，殘骸變成了規(guī)則書跟白塔，其中規(guī)則書與世界融合，使得那些后來出現(xiàn)的副本開始變得正常。

    至于造夢家，祂生存的年代還早在百年靜默之前，過去的時光到底在這位夢境之主身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

    程亭羽：“看了那么多攻略經(jīng)過，我打算自己去夢境之種中試試�！�

    沈星流的目光似乎閃動了一下，問：“你已經(jīng)回憶起……”

    不等對方說完，程亭羽便搖了下頭：“我當然沒有辦法自行�！�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沈星流身上，過了一會，后者才無奈地攤開手掌，露出了里面仿佛透明塑料盒的[一次性能力載具]。

    沈星流：“出于自身的習慣，在旁觀的時候，我確實儲存了一些夢境之種的能力，不過……提燈人的特質(zhì)來源于你，而你是世界上最早的界域之一，即使存儲下來，無法保證一定能發(fā)動成功。”

    程亭羽拿起了那只塑料盒。

    她相信待會的嘗試不至于失敗——畢竟造夢家版本的自己，應該也不希望被老同學旁觀進入夢境之種時被攔在門外的尷尬場景。

    程亭羽靠在沙發(fā)上，隨后打開了塑料盒的蓋子。

    “一二三四，我們都是木頭人。

    歡迎來到愛麗絲的木頭人游戲！”

    細細的聲音貼著耳朵響起，仿佛是一根根尖針活了起來，正往人腦海中鉆，讓聆聽者產(chǎn)生了難以言喻的詭異刺痛感。

    在混亂的意識逐漸恢復的時候，程亭羽首先明確感受到的，是身上被褥的重量。

    這套被褥的用料似乎還挺扎實的，不過顯然不適合愛麗絲。

    那位小朋友在夢境中的身體確實太過瘦弱，尤其是程亭羽平常使用的是一具精心制作出的血肉之軀，對比就更加明顯。

    第136章

    朱麗葉

    程亭羽在從被子中央一點點挪動到被子邊緣，

    然后順著柔軟的床單滑到地毯上。

    從吹響豎笛到女仆出現(xiàn)，整個過程只需要兩分鐘，而木頭人游戲的時間總長在十分鐘左右。

    只要掌握了正確的離開方式，

    參與者就能有充分的時間在房間內(nèi)折騰。

    程亭羽首先站到窗戶前往外眺望。

    對于她來說，

    這是最合適的摸清莊園地圖的方式。

    遠處的風景影影綽綽看不分明，正下方的花壇內(nèi)只有幾顆雜草，瞧不見一朵花、一棵樹，負責打理花園的園丁正坐在邊上，懶洋洋地發(fā)著呆。

    下面有人看守，意味著即使愛麗絲是一個身體健康且有著豐富攀巖經(jīng)驗的小朋友，

    也無法通過窗戶跑路。

    程亭羽一邊關窗，

    一邊快速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

    看別人過副本跟親自過副本的感覺還是不大一樣。

    這具身體心底一直藏著某種驚懼，哪怕只是安全地站在房間內(nèi)，依舊能會感覺到周圍潛伏著的令人不安的危險感。

    程亭羽摸了下自己的右眼。

    在以愛麗絲的形態(tài)進入副本后，

    密瞳自帶的視力加成也消失了——造夢家的力量并沒有因為進副本的人是自己就網(wǎng)開一面，顯然是個嚴于律人更嚴于律己的城市主人。

    程亭羽從書桌的抽屜中取得隨身聽，

    又快步跑回床上，

    用被子蓋住有些發(fā)冷的自己，然后用力吹響了豎笛。

    “呲——”

    奇怪到完全不像笛音的聲響，

    從這支樂器中傳出。

    之前通過放映機觀看的時候，程亭羽只覺得那位調(diào)查員的演奏水平很是一般，

    此刻有了自己做對比之后，

    她才意識到，對方的臨場發(fā)揮已經(jīng)挺不錯了……

    程亭羽在發(fā)出過“我已起床”的信號后，

    沒有立刻放下豎笛，

    而是繼續(xù)隨性亂吹，

    由著性子演奏。

    如果有人旁觀的話，

    多半會覺得她是在試驗這顆夢境之種中是否存在“用噪音惹怒npc從而通關失敗”的死亡方式。

    兩分鐘后，女仆的腳步聲自臥房門口響起，與調(diào)查員那邊的副本經(jīng)歷相比，明顯多了幾絲匆忙，好像比起前來照料剛起床的小朋友，更重要的是趕緊清理掉愛麗絲房間內(nèi)的噪音之源，恢復莊園的平靜。

    “愛麗絲小姐�！�

    女仆微微躬身，不等直起腰，就動作迅速地拿掉程亭羽手中的豎笛，然后才將對人抱到了床邊，挑了套保暖的冬裝給對方換上。

    失去豎笛的程亭羽有些遺憾：“一定要出門嗎？”

    從便簽紙上的內(nèi)容看，愛麗絲待會要去的地方大概是客廳，程亭羽想要跟女仆做一下確認，不過不好直接詢問“我們待會要去哪里”——萬一這對愛麗絲而言是每天都得經(jīng)歷的事件，再度詢問的話，難免會引起女仆的懷疑，雖然程亭羽認為微小的ooc不至于引起NPC的注意，但面前的女仆，顯然只是個頂著女仆殼子的boss，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立地狂化。

    女仆想了想，語氣溫柔地解釋道：“奚先生今天可能會過來，夫人希望愛麗絲小姐能夠跟她一起招待客人。”

    從女仆和氣的態(tài)度跟婉轉的措辭看，對方其實沒有把話說得太死，如果愛麗絲發(fā)脾氣執(zhí)意不肯離開自己的臥房，女仆或許真的會選擇退讓。

    不過莊九折跟沈星流都早已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證明過了待在房間內(nèi)的下場，程亭羽思考了一會，決定同意女仆的要求，然后向著對方張開手臂，讓女仆帶著她走。

    從之前的通關記錄看，單純讓女仆把自己抱起來并不會觸發(fā)對方的異變，而且愛麗絲的軀體太過虛弱，程亭羽得從源頭開始節(jié)約體力值。

    有了女仆帶路，程亭羽不需要自行按下聯(lián)絡器，她在被人抱著走路的時候，一直保持著目光低垂一動不動的乖巧姿態(tài)。

    女仆先將愛麗絲帶到了三樓。

    四層的電梯似乎只能前往三樓，再要往下走，就得通過樓梯。

    在兩人順利通過那條掛滿了怪異油畫的走廊后，程亭羽忽然聽到了“咚咚咚”的雜亂撞擊聲。

    除了撞擊聲外，程亭羽還聽到了墻壁被砸碎的開裂聲響，以及尖銳指甲刮擦墻壁的刺耳聲音。

    程亭羽還未曾做出反應，女仆的腳步已經(jīng)頓住，她將抱著的愛麗絲放在了一株修建得極好的大型橘樹盆景后的沙發(fā)上，溫柔道：

    “請您先在這里休息一會，我需要離開一會�！�

    程亭羽拉住女仆的衣角：“那是什么聲音。”

    她的聲音很緩慢，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識繃緊。

    夢境之種中充滿著各類無法提防的即死陷阱，在信息不足的情況下，程亭羽很難判斷女仆在聽完方才的問句后，會不會直接暴起干掉自己。

    不過與前幾回不同，女仆的表情一切正常，甚至還耐心解釋了小姐的問題：“住在三樓的朱麗葉小姐可能有些不舒服，我需要去查看她的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