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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盛川點了點頭,他昨天似乎沒怎么睡好,看起來仍有些困倦,坐在椅子上醒了會兒神,又打開手機看了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最近新聞頭條都是有關(guān)沈家的事。

    沈潤被抓了后,之前的車禍案舊事重提,無論是買兇殺人還是謀害親父,一口一個大瓜都極具爭議性,網(wǎng)上討論的熱火朝天,紛紛感慨豪門恩怨多。

    有人聽說沈家那個大少爺去警局的路上逃跑了,結(jié)果碰到小混混被打劫,腿都折了一條,身無分文,最后自己去自首了。

    又有人聽說之前瘋了的沈二少爺沈郁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沈潤被抓后,他就重新接管了沈氏,手段雷厲風行,頗有沈老爺子當年的風范。

    還有人聽說……

    反正林林總總,都是些小道消息,盛川也不知道怎么了,著了魔似的都看了一遍,思緒隱隱飛遠,直到耳邊響起盛母的喊聲,這才回神:“媽,怎么了?”

    盛母喜歡小動物,家里的大黃狗生了兩只狗崽,胖嘟嘟的可愛:“川子,你讀過書,給取個有文化的名兒,這只叫啥好?”

    盛川:“發(fā)財。”

    盛母愣了一瞬:“那這只呢?”

    盛川:“暴富�!�

    “……”

    盛母沒說話了,心想兒子看著斯斯文文,怎么取名這么村兒呢,擦了把手,也沒吭聲,轉(zhuǎn)身去照顧庭院里的花草了。

    太陽漸漸落山,就這么到了晚間,盛川今天罕見的沒有上樓睡覺,就坐在門口等著,揮開手邊飛舞的蠅蟲,側(cè)臉安靜斯文。

    盛母心想他怕是在等著盛江河,也沒催他上床睡覺,正準備進廚房洗個手,門口忽然有個瘦小子打著手電筒過來拍門了:“嬸子嬸子!你快去看看吧,江河叔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把腿給摔了!”

    第80章

    當年事【二更】

    盛母認出他是果園幫忙的小毛,聞言臉都嚇白了:“啥?!他咋把腿給摔了?!”

    盛川也跟著從椅子上站起了身。

    小毛道:“天黑山路滑,江河叔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掉溝里去了,腿給折了,現(xiàn)在走不了路呢,山上就我一個人值夜,我扛不動他�!�

    盛母低聲暗罵了一句“老東西”,趕緊解開圍裙扔在桌案上,跟著小毛往山上趕去了,盛川見狀從屋里拿了個手電筒也跟了上去,三個人趁著夜色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半個小時山路,這才看見在大石塊上坐著的盛江河。

    他大概是走不動道了,身上刮的破破爛爛,全是草葉子,一條腿動彈不得,膝蓋處血肉模糊,顯然摔的不清,盛母恨不得打他兩下:“你這個老不死的,天都黑了往山上跑啥,現(xiàn)在可好了,怎么沒把你腿摔斷!”

    盛父聞言似乎想辯解,但眼角余光一瞥,卻發(fā)現(xiàn)盛川也跟著來了,話頓時堵到喉嚨口,囁喏著偏過頭,皺著眉低聲斥道:“就蹭破點皮,你大驚小怪的干啥!”

    說完也不知哪兒來的勁,硬是撐著從石塊上站了起來,結(jié)果還沒站穩(wěn)就又摔了下去,盛母急的直跺腳:“老頭子你可別動了,趕緊去診所吧,腿斷了可不得了!”

    盛父聞言正欲說話,卻見盛川忽然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后背雖不十足寬闊,卻也有一種可靠感,聽不出情緒的皺眉道:“上來,我背你去診所�!�

    盛父沒料到他會這樣,當場就愣住了,小毛催促道:“江河叔,你咋還不動,趕緊的吧,一會兒診所關(guān)門了可怎么整。”

    盛母也道:“趕緊啊,傷可不能耽擱�!�

    盛父聞言這才趴到了盛川的背上,四肢僵硬著,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一雙粗糙的手老繭遍布,還沾著泥灰,只敢虛虛落在他肩上,胸腔里屏著一口氣不敢吐出來,仿佛這樣就能減輕點重量。

    盛江河年輕的時候高高壯壯,現(xiàn)在分量也自然不輕,但當這個脾氣倔強了一輩子的人趴上來時,盛川還是能夠明顯感覺到他老了,身軀已經(jīng)逐漸佝僂,避開他腿上的傷口,起身背著他往山下走去。

    小毛打著電筒在前面照路,診所就在村口,距離說遠也不遠,但一路背過去也夠嗆,氣候微涼的夜晚,盛川硬是出了一身的汗,等把盛父背到診所時,頭發(fā)都濕了。

    醫(yī)生還沒睡,聽見動靜出來一看,也嚇了大跳:“怎么摔成這樣了,快快快,放到椅子上�!�

    這村里門連著門,戶連著戶,彼此之間都認識,但盛川太久沒回來,有些人他已經(jīng)記不得模樣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見醫(yī)生在給盛江河處理傷口,轉(zhuǎn)身走到了門口臺階上坐著。

    月明星稀,外面的風一吹,盛川后背都泛起了淺淡的涼意,他無意識摸了摸后頸,卻聽見診所的玻璃門里隱隱約約傳出了醫(yī)生和盛江河的說話聲。

    “老盛啊,門口那個小伙子是阿川吧?”

    “哎,是……”

    “嘖嘖,一表人才,怪不得你老夸他孝順,我之前還以為你吹牛,今天一看啊,是個好小伙�!�

    盛父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對著醫(yī)生的打趣,也只是憨厚的笑了笑,目光總是不自覺看向玻璃門外坐著的身影,然后無意識搓了搓褲子口袋,在燈光的照映下,臉上蒼老的紋路溝壑清晰分明。

    盛母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見盛川坐在石階上不說話,輕嘆一口氣坐在了他旁邊:“咋不進去坐著?”

    盛川還是不習慣和盛父同處一屋,聞言搖頭道:“外面涼快。”

    知子莫若母,盛母當然知道兒子心里別扭,她將診所門口的玻璃小推門拉緊了些,靜默片刻,才忽而低聲道:“別怪你爹……”

    盛母哪怕上了年紀,模樣也是清秀的,依稀能看出幾分年輕時的俊氣,她右手握拳,輕輕錘著小腿,嘆息道:“他這個人啊,大字不認識幾個,書也沒念過幾天,能懂什么大道理,川子,你看著脾氣軟,但媽知道,你其實跟你爹一樣倔……”

    “這幾年他嘴巴硬,撐著不肯低頭,但心里早就后悔了,他有一次喝醉了,說他這輩子統(tǒng)共就做過這么一件糊涂事兒,不僅斷了你的出路,還逼的你不肯回家,你說但凡你們爺倆誰先低個頭,何必鬧的幾年都見不著面……”

    “你爹沒文化,哪里知道讀書的好處和重要,那個榆木腦袋敲碎了你也和他掰扯不清楚,當時你爺奶又生著病,家里統(tǒng)共就那么點錢,真拿去供你讀書,一下子就掏空了,萬一遇上個什么意外,你說可怎么辦?”

    盛母說的都是實話,有些盛川知道,有些盛川不知道,他閉著眼沒吭聲,不知在想些什么,盛母目光慈祥,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爹老了,別再跟他較這個真,他最近天天往山里跑,不是因為不想看見你,是怕你看見他煩,再摔一次,就真的沒幾年活頭了。”

    盛川睜開眼,望著遠處的夜色沒說話,他想起了以前,盛父雖然脾氣暴躁,喜歡動藤條抽人,但也是對他好過的,有一年村里發(fā)大水把橋給淹了,沒有路去學校,盛父就天天把他扛在肩膀上,趟水把他送去學堂,腳都泡爛了。

    他們是怎么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呢……

    沒過多久,盛江河的傷口就處理好了,腿上纏著厚厚的一圈紗布,幸而骨頭沒斷,盛母拿了藥,然后把他扶出來:“老東西,看你以后還往上山跑!”

    盛父瞪眼,低聲罵罵咧咧:“看你說的什么胡話,頭發(fā)長,見識短,樹都在山上呢,我不去照顧能行?!”

    他似乎不想讓盛川背,搭著盛母的肩膀,故意加快速度,一瘸一拐的走在了最前面,盛母連聲道:“慢點兒,慢點兒�!�

    盛川就跟在后面,用手電筒給他們照亮,一束光影劃破黑暗,將周遭的樹木草叢照得朦朧不清,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了家。

    盛母把盛父攙到門口的椅子上坐著:“我去廚房下點面,就當宵夜了,往山上跑那么久肯定都累了,你們趕緊坐下來歇歇�!�

    盛父腿疼的緊,不坐也不行了,摸了摸口袋里的煙斗,似乎想抽兩口緩緩,但沒找到火,正四處搜摸著,面前忽然多了一個打火機。

    盛川搬著板凳,不知何時坐在了他身側(cè),指尖夾著一個紅塑料殼的打火機,遞給了他:“用這個�!�

    盛父聞言下意識看向他,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又沒能說出來,最后手忙腳亂的接過了那個打火機,硬生生看出了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

    煙絲被點燃,不多時就冒起了裊裊白煙,這種煙味道很辣,尋常人是抽不慣的,盛父抽了十幾年,身上經(jīng)年不散都是這種味道。

    盛江河吧嗒吧嗒的抽著煙,一斗煙都快抽完了,生平第一次沒嘗出什么味道來,末了低下頭,在臺階上磕了磕煙灰,發(fā)出邦邦的悶響。

    盛川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片刻后,忽然出聲問道:“咱們家蓋房的錢哪兒來的?”

    他時隔多年,第一次這么心平氣和的與對方說話。

    盛父聞言愣了一下:“什么?”

    盛川又重復(fù)了一遍:“咱們家蓋房的錢哪兒來的?”

    盛父聞言似乎有點懵,粗糙黝黑的手無意識搓了搓膝蓋:“不是你跟人家做生意寄回來的么?”

    盛川終于覺得哪里不對勁了,上次盛父進城找他的時候也是這樣,話里話外就是生意,只不過他當初心煩意亂,根本沒打算理會:“你到底聽誰說我在外面做生意了?”

    盛父隱隱察覺到他的語氣不太對勁,顯得有些緊張,不知道他剛才哪句話說錯了:“你朋友說的,那年你離家出走,你媽擔心,硬是催著我進城找你去,后來我去了,但沒找到你,碰見你朋友了,他說你們在合伙做生意。”

    盛川當年兜里沒什么錢,進城是搭親戚的車一起去的,后來親戚給他介紹了一份工作,在一個工廠短暫的打過幾天工,一些朋友還有聯(lián)系,盛父當初脾氣倔,賭著一口氣不肯去找他,過了七八個月,實在經(jīng)不住盛母的軟磨硬泡,這才進了城。

    他先是找到載盛川進城的那個親戚,一路打聽過去,知道他在工廠做了半個月送貨員就辭職了,有熟悉的工友說有一次看見盛川從一個豪宅區(qū)出來,好像住在那里,盛江河就找了過去。

    那一片是富人區(qū),盛江河不怎么懂,因為他進都沒進去,直接被保安攔在了外面,于是選了一個最笨的辦法,天天蹲在門口等,帶著一張盛川的照片,逢人就問,餓了就吃饅頭咸菜,找了個最便宜的旅館住下來。

    盛江河沒想到城里的東西這么貴,隨隨便便住一晚就得花一二百塊錢,兜里揣的一千塊錢很快就不剩多少了,他記的很清楚,當時正是酷暑,他蹲在外面樹底下等的時候,人都快被曬暈了,后來迷迷糊糊看見一輛黑車從里面開了出來,強打起精神攔路去問。

    他做過很多次這樣的事,但壓根沒有人搭理他,對方只會加速離去,再要么就是罵一句神經(jīng)病,這次也不例外,那輛黑車壓根沒有停下來的征兆,但不知是不是盛江河中暑了,一下沒站穩(wěn)直接摔在了地上,好半天都沒爬起來。

    那輛車已經(jīng)開遠了一段距離,但不知為什么,又倒了回來。

    第81章

    他也曾將一顆真心,毫無保留的放到盛川身上

    盛江河只是一個地里刨土的,穿的衣服自然也算不上好,灰頭土臉,乍看和工地里搬磚的差不多,他頭暈?zāi)垦�,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卻見剛才那輛車忽然又倒退了回來,車窗緩緩降下,里面坐著一個富貴公子哥兒。

    眉眼飛揚,赫然是沈郁。

    這一片地方周圍少見盛江河這幅打扮的人,沈郁剛才坐在車里,還以為是哪里來發(fā)小廣告的,原本沒打算理會,透過后視鏡看見人昏倒,這才讓司機倒退了回來。

    沈郁心想該不會是逮豪車來碰瓷兒的吧,往外睨了眼,卻見是名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子,唇色蒼白,可能是中暑了,不太像,將車窗降下半邊,屈指輕扣了兩下:“你剛才攔車干什么?”

    司機往后看了眼:“二少爺,別理,估計是騙錢的�!�

    盛江河聽見了他的話,倔脾氣犯起來,連頭暈都顧不上,一骨碌從地上撐著站了起來:“我不是騙錢的,我是來找兒子的。”

    司機大抵覺得可笑,這人穿著打扮看著就不像有錢人,來這里找兒子,瘋了吧?

    沈郁也覺得挺稀奇,但他不喜歡管閑事兒,剛才退回來也只是怕出了人命,正準備升上車窗叫司機離開,卻見那個黝黑的漢子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遞上前來問道:“這是我兒子盛川,你認識他不?”

    沈郁聽見“盛川”兩個字,頓了頓,瞇眼道:“你說誰?”

    盛江河毫無所覺:“我兒子,他叫盛川,你見過他不?”

    一只粗糙的手攥著張皺巴巴的全家福照片,上面除了一對中年男女,再就是一名模樣清俊斯文的少年,雖然面龐青澀,但與盛川的臉一般無二。

    這個時候,沈郁已經(jīng)和盛川在一起了,并且為了他,剛剛才和沈老爺子鬧翻,現(xiàn)在收拾東西準備去外面住幾天,驟然看見盛江河手中的照片,他臉色陰沉的嚇人。

    沈郁無聲攥緊那張照片,目光暗沉:“你說他是你兒子?”

    盛江河覺得這人有些奇怪,伸手想拿回照片:“啥子話,難道我連自己兒子都能認錯,照片可別給我抓壞了!”

    沈郁面無表情避開他的手,將那張照片無聲攥緊,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聲音冷冷的道:“你不是想找盛川嗎,上車。”

    盛江河有些不敢,但看沈郁穿著打扮不俗,他一個糟老頭子也沒什么可騙的,猶猶豫豫的坐上了那輛相當昂貴的車,結(jié)果被帶到了一家高級酒店的包廂里,上了滿桌子他見都沒見過的菜。

    侍者上完菜后,就退了出去,沈郁坐在盛江河對面,面上看似平靜,實則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你說你是盛川的父親,有什么證據(jù)?”

    盛江河待在這樣裝修奢華的房間內(nèi),有些坐立不安,習慣性就想抽煙,又忍住了:“你不是說帶我見川子的嗎,他人呢?”

    沈郁手里捏著一個金屬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漆黑的眼中映出了兩簇幽藍的火焰:“他等會兒來,但你得先證明你不是騙子�!�

    盛江河道:“我怎么會是騙子呢,我騙你干什么!”

    他人老實,腦筋直,沒幾下就把所有事情全部和盤托出,包括盛川怎么考上大學,怎么念不了書,又是怎么和他發(fā)生爭吵,最后帶著傷從家里跑出去的事都講了一遍。

    沈郁一直靜靜聽著,捏著打火機的手全程緊繃,手背青筋凸起,盛江河沒察覺到他的反常,說完這些話,再次重復(fù)道:“我真的不是騙子,你認識川子不,他過的咋樣?”

    沈郁聞言瞇了瞇眼,一字一句道:“好,他好的不得了。”

    盛江河道:“那你……那你帶我見見他吧�!�

    沈郁將打火機叩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輕響,面色喜怒難辨:“不急,他出去做生意了,現(xiàn)在不在這里,”

    盛江河看了他一眼:“你是和川子一起合伙做生意的?”

    沈郁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看在他年紀大的份上,到底沒為難什么,請盛江河吃了頓飯,然后讓司機把他送到了車站,自己則開著車去找盛川了。

    無論什么時候,永遠都不缺攀龍附鳳的人,尤其是京城權(quán)貴圈子里,不少人擠破了腦袋都想混進來,于是就有不少長相優(yōu)越的窮人包裝自己,偽裝成白富美高富帥,然后想方設(shè)法混進名流宴會吊金龜婿。

    沈郁當初還和一起玩的發(fā)小笑話這件事,說誰被吊上了誰就是傻逼,結(jié)果他媽的竟然砸到他頭上了!

    沈郁想起盛川和自己說過父母雙亡,又想起他說自己出身書香門第,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氣到極致的時候居然詭異的冷靜了下來,只有冰冷的眼神才泄露了幾分情緒。

    他們之前約好了下午在西餐廳一起吃飯,盛川總是很準時,沈郁剛剛把車停穩(wěn)靠在路邊,就見他已經(jīng)到門口了,外面飄著蒙蒙細雨。

    沈郁無聲攥緊方向盤,給自己做了那么一兩秒心里建設(shè),這才緩緩松開,打開車門下車,砰的一聲用力關(guān)上。

    盛川似乎聽到聲音,看了過來,他總是格外偏愛襯衫領(lǐng)帶,將身上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展露無遺,沉穩(wěn)卻不死板,是沈郁認識的所有人里面,把西裝穿的最好看的一個。

    但這澆熄不了沈郁的怒火,他現(xiàn)在只感覺心里有一座火山,隨時準備著爆發(fā),站在車旁沒有過去,細雨綿綿的飄過來,在發(fā)絲上落了細細的雨珠。

    盛川見他不動,于是走了過來,把臂彎里的外套抖開撐在他頭頂上方,因為不抽煙不喝酒,身上永遠都只有一股溫暖干燥的氣息,茶色的眼睛很好看:“怎么不進去?”

    斜斜的雨絲被擋住,讓沈郁糟糕透頂?shù)男那榭偹愫昧四敲匆恍屈c,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盛川一眼,然后徑直走進餐廳,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什么都沒說。

    盛川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習以為常,跟著進去,然后在他對面落座。

    很快就有侍者來上水,將刀叉擺放好,外加兩本厚厚的硬殼菜單。

    沈郁一直注視著盛川,對方進來后,沒有第一時間點菜,而是先用紙巾將身上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雨水擦干凈,又整理了一下領(lǐng)口衣袖,最后是微亂的頭發(fā),但在服務(wù)經(jīng)過的時候,又停下了動作。

    說是講究,但更像拘謹,似乎不愿在這種地方有什么失禮的地方。

    這個點用餐的人有些多,包廂已經(jīng)滿了,有什么話也不方便說,于是沈郁壓著怒火,面色沉沉的坐在對面。

    盛川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情緒:“心情不好?”

    沈郁沒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收不住了。

    盛川道:“我?guī)湍泓c菜?”

    沈郁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這頓飯吃的氣氛很是沉凝,因為沈郁壓根沒動筷子,一個人雙手抱臂坐在對面,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又或者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別懷疑,這種事他做的出來。

    盛川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牛排用刀叉切好,姿勢標準,無可指摘,那雙手修長骨感,卻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蒼白感,青色的血管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瘦得能看見骨骼輪廓。

    那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致的,而且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年八年,所以短期內(nèi)就算吃豐盛了,也補不回來。

    沈郁將目光緩緩移到盛川線條分明的臉上,他想起第一次見這個男人的時候,對方其實比現(xiàn)在還要瘦些,根本不像是富貴人家養(yǎng)出來的。

    正出著神,面前就被人換了一盤切好的牛排,盛川年紀不見得大多少,但總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沉穩(wěn),路過的女侍者總是忍不住頻頻看向他,他的注意力卻只在沈郁身上:“吃點東西�!�

    他說完,茶色的眼睛看向沈郁,隔著落地窗外朦朧不清的雨景,聲音也有一種安靜美好的感覺。

    沈郁莫名想起在酒店里,那個中年男人說,供不起兒子上學,他一時手重把人打吐血,結(jié)果對方直接離家出走跑了出來。

    心里的怒火莫名消了一點。

    沈郁面無表情吃了一小塊牛排,但什么味道都沒嘗出來,盛川見他吃了,這才開始處理自己面前的食物,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不怎么說話,七八種刀叉也從不胡亂混著用,偶爾會看看沈郁的進食速度,然后紳士的與他保持一致。

    這頓飯就這么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下吃完了。

    天氣很熱,就算下了一場細雨,也有點悶,盛川見外面天色不早,拿起旁邊座位上搭著的外套,去了前臺結(jié)賬,然后和沈郁一起走出了餐廳。外面的雨勢已經(jīng)有些大了,基本杜絕了一切戶外活動,盛川見沈郁站在門口不動,將外套撐在他頭頂,笑了笑,有些無奈道:“怎么還是不開心,我送你回家?”

    沈郁看著外面淅瀝的雨,沒回頭,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無聲攥緊了一瞬,脊背僵硬,聽不出情緒的道:“我跟我爸吵架了。”

    盛川聞言一頓,不知想起什么,將外套又撐開了一點,無聲將沈郁攬進懷里,自己的肩頭被雨水一點一點的洇濕,浸出一層淺淺的暗色。

    盛川說:“先上車�!�

    沈郁看起來不太想動,依舊是那副暗沉的模樣,盛川微微用了些力,拉開車門,然后把他推進了副駕駛,自己拍了一下肩頭的雨水,這才坐進車內(nèi)。

    他們在外面有一套房,大部分時間都在那兒度過,只屬于兩個人的小世界。

    沈郁不知道為什么,質(zhì)問的話堵在胸口,怎么都問不出來,如鯁在喉,全程都沒什么動作,任由盛川帶著他坐電梯上樓,然后回到了他們同居的房子。

    嘈雜的雨水聲被隔絕在外,室內(nèi)就愈發(fā)顯得寂靜,天色也漸漸暗沉了下來,沈郁覺得心里堵的慌,難受的想死,解開領(lǐng)口扣子,然后閉眼重重倒在了床上。

    盛川進洗手間把濕衣服換下來,出來就見沈郁倒在床上一動不動,以為他不舒服,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一瞥,卻發(fā)現(xiàn)對方半開的衣領(lǐng)下有一片青紫。

    盛川目光頓了頓,將沈郁的下衣擺微微掀起,不期然看見他后背縱橫交錯的青紫痕跡,像是被人用拐杖打的,指尖微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眼眸暗沉的盯著他,片刻后,忽然冷不丁道:“這是我第一次挨打……”

    第一次。

    沈郁的神情喜怒難辨,盛川卻看見他一慣銳利的眼睛逐漸熏染上些許暗紅,猶豫一瞬,伸手將他抱進了懷里,然后解開他的衣扣把襯衫脫下來,后背大片的青紫看起來十分駭人。

    盛川這個時候才離開家沒多久,心智離老奸巨猾也還差著些許火候,良心也沒有完全壞透,他是知道面前這個小少爺有多嬌氣的,見狀一言不發(fā)的拉開手邊的抽屜,然后從里面拿出了一瓶藥油。

    盛川抱著他的小少爺,將藥油一點點涂在他后背的傷口上,隔著外面朦朧的雨聲,然后低聲道:“我以前也被我爸打過……”

    沈郁看了他一眼,聽不出情緒的問道:“那你恨他嗎?”

    盛川聞言頓了頓,也許自己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可能吧�!�

    但是他說:“你別恨你父親。”

    盛川不知道他的父親是不是為了自己好,但他知道,沈老爺子是為了沈郁好……

    沈郁聞言眼眶一點點紅了,說不清是被氣的還是疼的,他想起自己這輩子長這么大,第一個喜歡的人就是盛川,兩個人在一起,該做的不該做的什么都做過了,結(jié)果對方卻是個騙子,恨的牙關(guān)緊咬,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盛川一瞬間只感覺肩頭忽然有什么滾燙的液體落了下來,頓了頓,慢半拍的看向沈郁,卻見這個脾氣驕縱的小少爺哭的眼睛鼻子都紅了。

    盛川只以為他是為了跟沈老爺子吵架的事兒,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然后慢慢的把沈郁的襯衫拉了起來,替他一顆一顆的扣好了扣子。

    他對待沈郁總是這么溫柔,但現(xiàn)在謊言被戳穿,就多了一絲目地性,沈郁心想自己脾氣又臭又硬,有什么招人喜歡的,盛川接近自己是為了什么,錢還是地位?

    然而還沒等沈郁問出口,耳畔就響起了一道聲音:“要不算了吧……”

    也許是一絲良心未泯,也許是一絲情緒觸動,又或者那天的雨太大,夜色太暗,盛川忽然說出了這句話,他身上雨水未干,帶著微涼的水汽,卻依舊無損身上的溫潤。

    他給沈郁把衣服穿好,然后道:“回家吧,別和他們吵架……”

    似乎全然忘記了,他就是一個和家人吵架,然后背井離鄉(xiāng)出來的人,又或者不是忘記了,就是因為是記的太清楚,所以不想讓沈郁變得和他一樣。

    在這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在沈郁帶著滿身傷痕,離家出走的夜晚,盛川心底的野望罕見的被壓了下去,被另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隱隱占了上風。

    沈郁骨子里就很傲,雙目通紅的盯著盛川,帶著幾分冰冷的狠意,似乎想分辨出他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但后者只是任他打量,然后將一件干凈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沈郁沒說話,也沒動,半晌后,一滴灼熱的淚悄無聲息從眼眶掉落,然后滴在了盛川手背上,后者被燙的一縮,睨著他通紅帶著幾分不明恨意的眼睛,緩緩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淚痕:“別哭。”

    盛川吻住了他,聲音溫柔且模糊:“別哭……”

    他撬開沈郁緊閉的牙關(guān),然后摟住了對方顫抖的身軀,一點點加深這個吻,沈郁依舊抖的厲害,末了低頭恨恨咬住了盛川的肩膀。

    本應(yīng)該很疼的,但沈郁不知道為什么,攥著男人瘦得似乎只剩骨頭的身軀,就是沒咬下去,閉上通紅的雙目,依舊有淚簌簌落下。

    沈郁哭的渾身直抖,又委屈又恨,盡管盛川并不明白他在委屈什么,又是在恨什么,只能將人擁緊,吻掉他臉上咸澀的淚水,然后低聲喊他的名字:“阿郁……”

    阿郁。

    盛川在沈郁與利益兩個選項中,曾經(jīng)掙扎過一次,也放過他一條生路。

    只要沈郁在這個時候離開,只要他回家……

    但一個沒有走,另一個也沒有送,他們在雨水淅瀝的夜晚吻成一團,原本命運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此時所遭遇的一切有了片刻重疊。

    沈郁還是在哭,聲音被盛川撞的支離破碎,緊緊攥著對方的肩膀紅著眼睛道:“盛川,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

    盛川聞言微不可察的頓了頓,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卻聽沈郁在耳畔道:“你不要騙我……”

    他說,你不要騙我。

    沈郁委屈的像個孩子。

    盛川應(yīng)了,他吻遍沈郁身上的每個角落,說著那些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話。

    那個夜晚,沈郁到底什么都沒能問出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問盛川到底喜不喜歡他,為什么喜歡他,盛川說喜歡,但喜歡他是不需要理由的。

    后來,盛父回家沒多久,就有人給他送了一筆錢,說是他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掙的,以后每個月都會定期打在賬戶里,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筆。

    就這么持續(xù)了幾年,一直到沈家出事的時候,錢才忽然斷了,盛母覺得兒子肯定是在外面做生意失敗,沒錢往家里寄了,所以催著盛江河去城里打探情況,便有了之前發(fā)生的事。

    那個時候的沈郁并不知道,盛川其實是被沈潤收買過來勾引自己的,他只以為盛川為了充面子,編造了一個假身世騙他,僅此而已。

    盛父也并不知道背后的這么多彎彎繞繞,天真的以為是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掙的錢,一筆一筆的攢下來,仿佛錢還在,就代表盛川在外面過的好。

    記憶緩緩回籠,眼前依舊是盛家的小院子,遠處草叢蟲鳴不歇,月色微涼。

    盛江河簡單講述了一下事情經(jīng)過,并從屋里把存折本拿出來了,盛川沒接,從頭到尾只靜靜的聽著,便已經(jīng)能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人忽然搬著板凳坐遠了,連盛母做的飯都沒吃。

    沈郁在盛川心里,只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幾分倨傲,當初沈潤給盛川安排這個假身份的時候,話里話外就是沈郁目下無塵,看不上農(nóng)村的泥腿子,如果不編一個清白的家世,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盛川信了,因為小少爺確實很高傲,于是小心謹慎,從來沒在對方面前露出半分破綻,這么多年,表面上好似從來都只是盛川單方面的付出。

    他從來沒想過沈郁會做這些事……

    盛川對沈郁好,是因為圖他的錢,可沈郁在已經(jīng)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對他好是圖什么呢?

    盛川總是自負聰明,可到頭來,好像他才是最糊涂的那一個,系統(tǒng)探測到了他內(nèi)心并不平靜的情緒,悄悄飛了出來,在秋季的夜晚像是一只藍色的螢火蟲,最后悄悄落在了他肩膀上。

    盛川閉著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過了許久,才終于緩緩抬眼,看向遠處一望無際的夜色,低聲問道:“你說,人為什么要重生……”

    系統(tǒng)想了想:【不知道……也許有的人明明能過好這一生,卻偏偏活的很糟糕,于是星際執(zhí)行官就創(chuàng)造了我們。】

    教宿主松開緊攥的無用之物,抓住曾經(jīng)本該擁有,最后卻錯失的東西。

    第82章

    你為什么要賣我家的橘子?

    盛川一夜無眠。

    那個晚上他似乎想了很多東西,但好像又什么頭緒都沒理出來。翌日清早的時候,正幫著盛母一起整理家中的雜物,就見一輛貨車又停在了自家門口。

    司機正是來收水果的貨商,叫成叔,經(jīng)常會開車來這邊收一些貨,然后再賣到城里,這一片雖然家家戶戶都種橘子,但盛家的樹最多,盛江河經(jīng)常跟成叔搭伙做生意,一起收貨然后往城里賣。

    不過很顯然,盛江河的腿是不行了,今早疼的連床都下不來。

    成叔犯了難,兩家的貨都在車上呢,情分歸情分,買賣歸買賣,他們這一行交錢遞貨都得過明路,他總不能一個人拉著貨去賣,到時候萬一有人說他私昧了錢,那就不好辦了。

    水果這東西,價格本來就是起起伏伏沒個準的。

    成叔敲了敲車窗,往外吆喝:“要不你讓嫂子一起跟著進城?”

    盛母有頭疼病,坐不了長途車,盛江河聞言正準備說些什么,就見盛川從堂屋里面走了出來:“進城嗎,我跟著去吧�!�

    盛江河一怔,畢竟盛川看著不像愛管閑事的,反應(yīng)過來道:“那你……那你就跟著你成叔進城看看吧。”

    他摩挲著手里那根老煙斗,經(jīng)年累月,已經(jīng)被盤得光亮,沉淀著歲月的痕跡。

    盛川直接坐上了副駕駛,他會來事,加上模樣干凈又利落,相當討人喜歡,以晚輩的姿態(tài)叫了他一聲:“成叔�!�

    成叔之前沒見過他,聞言笑了笑:“喲,是江河的兒子吧,真精神。”

    他們這里的方言,夸精神就是帥氣的意思,沒什么花里胡哨的表示,成叔和他搭了兩句話,然后就發(fā)動了車子,和盛江河一樣也是個憨厚人:“川子,一會兒跟叔去市場賣貨,可得多學著點,你爹這生意可就靠你繼承了,提前幫家里減輕減輕負擔�!�

    盛川也不知是應(yīng)了還是沒應(yīng),見車門夾縫里有一張廣告宣傳單,抽出來看了眼,卻見是某化肥飼料的廣告,就又塞了回去。

    盛川隨口道:“這邊橘子質(zhì)量高,你們就沒有做個廣告宣傳嗎?”

    成叔不以為意:“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咱們果子又不是賣不出去�!�

    他到底還是年紀大了,不明白廣告效應(yīng)的力量,現(xiàn)在是信息化社會,誰推廣做得足,就已經(jīng)贏在了起跑線上,大部分都是微商電商,像他這樣老老實實賣貨的,挺少見,但這樣一來,原本能賣十分價格的貨,只能賣到五分甚至三分。

    盛川是不吃虧的性格,無論做什么事,盤算著怎么把利益最大化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指尖在膝上規(guī)律性輕點,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目前他對售賣流程了解不多,所以只能暫時壓下,先看看情況再說。

    他們大清早天還沒亮就出發(fā)了,一路顛簸,下午才到城里,盛川已經(jīng)很久都沒坐過這種車,后背都坐麻了,下車的時候才終于緩了口氣。

    中興路是這一片最大的水果批發(fā)市場,成叔已經(jīng)有了老主顧,他把車停穩(wěn)在路邊,讓盛川看著車,自己則進去找卸貨工人了。

    時隔一段時間,盛川再次回到這里,仍有些不真切的感覺,他靠在車門邊,左右環(huán)顧四周一圈,最后發(fā)現(xiàn)是自己不怎么熟悉的路,就又收回了視線,掀開車上蓋著的綠布看了看。

    水果是分品級的,大小甜度色澤批次不同,價格也不同,這車貨顯然是經(jīng)過分揀的A級果,一半橘子一半橙子,再里面就看不清了。

    綠布被拉開后,一整貨車的橘子鮮艷又新鮮,看起來很有幾分壯觀,而且品相極佳,盛川原本只是靠在旁邊看車子,結(jié)果路過的大爺大媽還以為他是擺攤的,三三兩兩的上來問價錢。

    批發(fā)價和擺攤賣的價肯定不同,中間不知道經(jīng)手了幾個貨販子,價格一層一層的往上加,誰最后經(jīng)手誰就是最掙錢的。

    車上要賣的貨不能動,但旁邊有兩筐子散貨,就是用來賣的,角落里還堆著電子秤,送上門的生意總不能不做,盛川見面前提著菜筐子的大媽讓他稱兩斤橘子,下意識站直身形,還沒反應(yīng)過來,有些懵:“什么?”

    大媽嫌他動作不利索,連聲催促道:“小伙子,快著點啊,給我稱兩斤橘子�!�

    盛川:“……”盛川看了她一眼,又往水果市場門口看了眼,見成叔還沒出來,只得慢半拍的從貨車隔層抽出一個塑料袋,然后在大媽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往里面放橘子。

    大媽見這些水果不錯,喜上眉梢:“多少錢一斤啊,便宜點,我多買幾斤�!�

    “……”

    盛川怎么知道多少錢一斤,聞言不著痕跡用手機上網(wǎng)搜了一下價格趨勢,酌情報了一個中間價,然后遞給她。

    價格比普通橘子稍有些貴,但品相好,也值這個價。

    大媽付了錢,剝了一個橘子嘗了,怪甜的,她喜滋滋問道:“哎,你一直在這兒賣嗎?”

    當然不可能一直在這兒賣,雖然擺攤單賣價格高,但人流量不穩(wěn)定,賣出去還好,賣不出去,一車水果放不了多久就會爛,不如大批賣給水果商來得穩(wěn)定。

    盛川:“今天特殊情況,平常不賣�!�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大媽前腳走,后腳又來了一個大姐:“哎,小伙子,你這橘子怎么賣的?”

    盛川:“……不賣�!�

    怎么沒完沒了了。

    大姐瞪眼,單手叉腰,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哎你這個小伙子,我剛才明明看見你賣給那個大媽了,怎么,賣個橘子還搞歧視了?”

    盛川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手賤把綠布給掀開了,與大媽對視半晌,然后從車里抽出一個塑料袋熟練抖開,面無表情問道:“要幾斤?”

    大媽輕哼一聲:“這才對嘛,你家果子不錯,送禮剛好,十斤,你看著稱�!�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正式結(jié)束第二筆買賣。

    盛川覺得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有點超出他的想象,低頭看著手里的錢,有些猶豫,又有些矛盾,正準備給成叔打個電話,卻見對方終于從批發(fā)市場里面出來了。

    成叔剛才跟老板聊了會兒天,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他見盛川站在車邊,開口道:“老板那邊在卸另一批貨呢,人手占住了,咱再等等�!�

    盛川問他:“這車貨你們談的什么價?”

    成叔把價格跟他說了,解釋道:“是老主顧了,再說他要的貨多,多多少少咱們得給點優(yōu)惠�!�

    盛川心想這也優(yōu)惠過頭了,雖然說批發(fā)價普遍比市價便宜,但這種A級果絕對不止這個價,要么是成叔人老實,要么是老板故意忽悠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盛川:“你就只給他一家賣?沒想過問問別家收貨的價格?”

    成叔道:“問那干啥,人家都有固定的進貨商了,你跑去問不就是搶生意,壞規(guī)矩嘛�!�

    盛川心想你不搶哪兒來的生意,正欲說話,成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娃子,你以為叔沒問過,你不知道,這一行水深,咱又是外地的,容易受欺負,愣頭愣腦跑上去搶生意,是要挨打的,看見沒?”

    他說著,把額前的頭發(fā)一撩,上面有一條寸長的舊疤,大概當初醫(yī)生沒好好處理,現(xiàn)在還能看出縫針的痕跡:“這就是教訓,娃子,做生意急不得,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盛川道:“那你每次送完貨就走了,就沒想著留下來?”

    成叔一愣:“貨都送完了,還不走干啥�!�

    當然是擴展人脈圈。

    盛川往水果市場里面看了眼,里面人潮擁擠,實在熱鬧,到處都是挑挑揀揀的顧客,他把成叔拉過來,指給他看:“普通人買水果不會來批發(fā)市場,你看里面那些挑挑揀揀,只看不買的顧客,大部分都是酒店業(yè)負責人來考察進貨的,這些都是潛在客戶資源�!�

    他說著,目光搜尋一圈,發(fā)現(xiàn)一名悠閑散步的老人身影,向成叔示意了一下:“看見沒,那個穿灰色唐裝的老頭,他是z省餐飲業(yè)的龍頭韓錦山,退休之后就把公司交給孫子了,但每天都喜歡到處逛,搜羅新鮮東西,如果他能看上你的貨,這就是一條生意線。”

    盛川上輩子跟著沈郁去酒會的時候,見過他幾面,但次數(shù)不多,對他的喜好卻有所耳聞,畢竟商場前輩的故事總是為人津津樂道,想不知道也難。

    成叔聞言,腦子似乎開了那么一點竅:“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別找水果商,去找這些顧客?”

    盛川看了他一眼:“不僅要找,還要找的聰明�!�

    他說著,看了半晌,然后抬手指向攤位前一個身形微胖的男子道:“你看,他黑色外套里面有一件白底圓領(lǐng)廚師服,說明工作跟廚房有關(guān),再加上系紅色角巾,八成是主廚,很可能是幫大酒店采購的,他一直在挑挑揀揀,顯然沒找到合意的貨,要么是價錢不滿意,要么是質(zhì)量不滿意,這種時候你就可以上去碰碰運氣�!�

    成叔被他三言兩語說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雙目如炬的看向正在市場里晃來晃去的韓老先生,又看向那個正在挑水果的胖廚師,像是生怕人跑了一樣,連忙對盛川道:“乖娃子,你在這兒站著別走,叔去看看情況�!�

    說完手忙腳亂從車里拿了幾個品相佳的水果揣在懷里,然后小跑著進了批發(fā)市場。

    盛川只得繼續(xù)站在車旁,他依舊覺得這一車橘子太扎眼,正準備把綠布放下來,卻見一輛白色的車從路邊飛馳而過,然后又倒了回來,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溫婉的臉。

    宋明雪顯然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盛川,略有些訝異,她推開車門下車,試探性問道:“盛先生?”

    賣橘子碰見熟人,這事兒挺微妙的,盛川聞言動作一頓,慢半拍的收回手:“宋醫(yī)生?”

    宋明雪依稀記得上次看見盛川還是在大別墅里,怎么一眨眼就站路邊了,環(huán)顧四周,沒看見別人,只看見一車橘子:“你這是……?”

    盛川淡定道:“賣橘子�!�

    宋明雪聞言有片刻怔愣,反應(yīng)過來,點了點頭,然后猶豫著道:“這橘子看著挺不錯的,那我……買兩斤?”

    盛川心想今天是怎么了,一個個都要找他買橘子,聞言順手抽出一個塑料袋,三兩下抖開,然后裝了一些進去,熟練的不可思議。

    盛川把袋子遞給宋明雪:“給�!�

    宋明雪伸手接過,感覺沉甸甸挺有分量的:“多少錢?”

    盛川:“隨便�!�

    宋明雪:“……”

    宋明雪不清楚市價,但白吃盛川的,又不太好意思,聞言正欲說些什么,只聽耳邊忽然響起一陣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的刺耳聲,下意識回頭,卻見兩輛黑車不知何時停在了身后。

    盛川就站在路邊,見狀本能想避開,其中一輛車卻徑直停在了他面前,緊接著車門打開,下來兩個保鏢似的人將他推進了車后座,車門關(guān)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兩輛車就那么絕塵而去了。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轉(zhuǎn)瞬間,宋明雪拎著一袋橘子站在路邊,見狀人都傻了,反應(yīng)過來,第一時間就想報警,誰知就在這時,手機卻忽然震動一聲,彈出了一條消息。

    盛川被推進車內(nèi)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什么,所以并未掙扎,兩個黑衣大漢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直接用布蒙住了他的眼睛,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連手都捆了起來。

    盛川一度以為自己是要馬上槍斃的死刑犯,不著痕跡動了動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根本掙脫不開,只得放棄了。

    他視線內(nèi)一片漆黑,連路都看不清,過了大概二十多分鐘的樣子,才被拉下車,然后被人帶進了一個密閉的房間內(nèi),按在了椅子上坐著。

    周圍很靜,靜的仿佛沒有人一樣,但盛川知道,他的對面還坐著一個人。

    盛川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將那雙淺茶的眼睛遮住了,但不妨他溫潤如玉的氣息,片刻后,他低聲說了一句話:“好久不見�!�

    仿佛知道對方是誰……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昏暗的視線內(nèi)陡然落下一片更暗的陰影,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進去,撲面而來一股帶著涼意的氣息,熟悉到了骨子里。

    盛川耳畔響起了一道意味不明的低啞男聲:“好久不見……”

    外間的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行人來來往往,路上車流量也多了起來,宋明雪看了眼手機里的信息,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嘆口氣,正準備離開,一個騎著電動車的大姐忽然停在了她面前。

    大姐:“姑娘,你這橘子怎么賣的,給我稱一袋子�!�

    宋明雪:“???”

    宋明雪左右看了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盛川的一車橘子沒人管,下意識把手里的一袋橘子遞了過去,腦子還有些沒轉(zhuǎn)過來:“……橘子?這袋行嗎?”

    大姐接過來看了眼,掂了掂,覺得分量尚可,又遞給她:“成吧,你稱一下�!�

    “��?哦……”

    宋明雪看見旁邊有電子秤,笨手笨腳的放上去稱了一下,也不知道什么價格,只能依照自己以前買橘子的經(jīng)驗胡亂編了個數(shù),大姐大抵覺得挺劃算,付完錢滿意的離開了。

    徒留宋明雪攥著手里的幾十塊錢,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狀態(tài):“……”

    沒過多久,成叔就從市場里面出來了,他找了一圈沒看到盛川,只發(fā)現(xiàn)一個小姑娘站在自家貨車旁邊,人都懵了,在旁邊圍觀片刻,終于忍不住上前問道:“姑娘,你是誰?”

    為什么要賣我家的橘子???

    第83章

    笨笨的

    成叔站旁邊看半天了,他就眼見著這小姑娘把他家A級的好橘子用便宜價賣了一袋又一袋,怎么說呢,活了半輩子沒遇見過這種事,挺人間疑惑的。

    宋明雪顯然沒料到又蹦出來一個人,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指了指身后的車子解釋道:“那個,我?guī)团笥芽匆幌聰傋印?br />
    這么大一車橘子,扔這好像也不太好,萬一被偷了怎么辦,宋明雪隱隱感覺有些棘手,沈總帶人就帶人吧,起碼留個保鏢下來照顧攤子啊。

    #她這該死的責任心#

    成叔聞言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朋友?哪個朋友?”

    宋明雪有些結(jié)巴:“盛……盛川……”

    成叔恍然大悟,哦了一聲:“我是川子他叔,川子人呢?”

    宋明雪聞言腦子直接當機了,勉勉強強編了個理由出來:“盛川……盛川他有一個朋友,生病住院了,所以……所以去醫(yī)院照顧了……”

    成叔聞言抓了抓頭發(fā),看起來有些苦惱:“那他有沒有說啥時候回來?”

    宋明雪心想那可懸了,可能一年兩年,可能十年八年,她也說不準,語氣不確定的道:“可能……過兩天就回來了吧……”

    成叔心想他這邊還等著盛川出主意呢,怎么人就走了,一邊讓身后的工人上前幫著卸貨,一邊道:“那你要是看見川子,跟他說一聲,我先回去摘果了,剛剛有客人想訂貨,我得先回老家一趟,你讓他自己搭車回去�!�

    宋明雪聞言點頭應(yīng)了,反應(yīng)過來,連忙把手里的錢遞給他:“叔叔,這個是剛才賣橘子的錢,那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也不等成叔反應(yīng),趕緊拉開車門上車,腳踩油門直接離開了。

    暮色漸沉,外間云霞滿天,傾灑下大片絢麗的橘色,高樓大廈林立,遠看像一張復(fù)古的老畫,底下車水馬龍,掩不住的人間喧囂。

    盛川眼睛被蒙住了,丟失了視覺,聽覺就變得敏銳起來,那一塊黑布將他膚色襯得十分白皙,他微微偏頭,隱約能感受到頭頂傳來輕微的呼吸聲,看起來很是平靜:“不解開我嗎?”

    說著,動了動被捆住的手。

    男人撐在盛川頭頂上方,垂眸睨著他,外間的夕陽余暉傾灑進來,似乎自動避開了他頎長的身形,只余一片陰影,似笑非笑的問道:“解開你,然后呢,這次想怎么跑?”

    盛川現(xiàn)在如果能看見,就會發(fā)現(xiàn)沈郁變了很多,從前那個單純的小少爺已經(jīng)找不到半分影子,果然如外面?zhèn)餮运f的那樣,喜怒不形于色,有幾分雷厲風行的氣勢。

    他肩上承載著沈氏的重擔,到底還是迫不得已的長大了。

    盛川說:“我要是想跑,就不會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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