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算命先生正低頭數(shù)銀子,聞言頭也不抬的道:“算什么?”
曲淳風聲音聽不出情緒的道:“算算我那不成器的師弟都在做些什么�!�
那算命先生聞言一頓,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下意識抬頭看去,卻見曲淳風正坐在自己對面,登時像見了鬼一樣,呲溜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驚慌失措的喊道:“師師師師師……師兄�。�!”
這人赫然是明宣。
曲淳風無聲瞇眼:“我讓你帶著師弟在山下駐守,你在做什么?”
身為大師兄,他的威嚴毋庸置疑,明宣只看他那難看的臉色便心知不好,猶豫了許久也沒敢重新坐回去,慫慫的站在一旁,結結巴巴的出言解釋:“大……大師兄,是你說讓我們喬裝成平民百姓,免得被發(fā)現(xiàn)的。”
“混賬!”曲淳風掌心一拍,桌子都震了兩下,“師父教你堪輿數(shù)術陰陽五行是讓你來此處擺攤算命的嗎?!”
明宣被他嚇的一抖,不自覺又后退了幾步,免得誤傷自己,壯著膽子小聲辯解道:“大師兄,是你讓我們裝百姓的嘛,我們也不會別的,總不能去碼頭扛大包,那更丟人。”
道士嘛,只會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還有什么比算命更適合他們呢?抓魚嗎?
曲淳風氣結:“你!”
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堂堂天一門弟子居然在鬧市擺攤算命,傳出去未免也太過有辱師門,曲淳風面色難看,但見明宣在旁邊偷偷摸摸的打量自己,活像只賊老鼠,氣又消了些。
此處是鬧市,曲淳風不想引人注目,把劍拿了回來,從攤位上起身:“明義明籌他們呢?”
明宣見他不似生氣,小心翼翼的湊到他身邊,掰著手指頭給他數(shù):“那就有點遠了,三師弟在東街算命,四師弟在南街算命,五師弟在北街算命,順便給鎮(zhèn)上的員外家看風水去了,六……六六六哎哎師兄你松手啊,疼疼疼疼!”
明宣耳朵都快被曲淳風擰掉了,急得在原地直跳腳:“師兄師兄!我錯了!我錯了!”
曲淳風面無表情松開他,聲音冷冷:“半月之期已過三日了,我看你們是不想要命了,還有心思在這里擺攤算命?!”
明宣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聲嘀咕:“大師兄,我上山找過你,但是你不在,再說了,我們想要命,也得看皇帝給不給啊,怎么開心怎么活唄�!�
曲淳風聞言欲言又止的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無聲攥緊了手里的劍,面上罕見顯出了一絲掙扎,末了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白色藥瓶放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這是一月的藥量,我有事要找泉州刺史相商,你們不得輕舉妄動,靜候消息。”
天一門不分屬朝廷任何官衙,僅聽命皇帝一人,可他們大多玄術通異,精曉奇門遁甲之術,實在讓人忌憚,昭寧帝恐他們心思不軌,一直用毒蠱操控,每過半月便需服用一次解藥,否則便會功力盡散,骨骼寸斷而亡。
天一門上至洪觀微,下至最末的外門弟子,皆中此毒。
此次尋訪鮫人蹤跡,求長生之術,料想時日經久,昭寧帝便賜下了半年的解藥,盡數(shù)交由曲淳風保管,眼看半月之期將過,而明宣他們還未服用解藥,所以他才會急著回到岸上。
明宣把藥瓶接過,自己往嘴里丟了一顆,嚼糖豆似的嚼了兩下:“師兄,你找泉州刺史做什么,我陪你去吧,對了,這些時日你去哪兒了,找到鮫人的蹤跡了么?”
曲淳風聞言腳步一頓,復又恢復正常,走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頭也不回,只說了一個字:“無�!�
明宣不疑有他,連攤位都顧不上,屁顛屁顛跟了上去:“那師兄,我們怎么回京復命�。俊�
曲淳風說沒有鮫人,他是信的,但也得皇帝信才行啊,昭寧帝身體近日每況愈下,想求長生已經求瘋魔了,他八成只會覺得天一門辦事不力,說不定死的時候還會拉他們一起陪葬。
明宣心里嘀嘀咕咕,要不是身上中了毒,他早就不想效命皇帝了,還不如在這個地方算命呢。
曲淳風心亂如麻,內心飛速思忖著對策,他見明宣跟著自己,皺眉道:“你給他們把解藥送去,不要跟著我�!�
明宣:“師兄,我沒跟著你,三師弟在前面那條街擺攤呢,我給他送藥去。”
曲淳風:“……”
替皇帝尋訪長生藥的事相當嚴密,對外不曾透露半分,泉州刺史吳顯榮也是日日焦急,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這找到鮫人還好,若是找不到,萬一牽連了他可怎么辦?
尤其京中日日派特使傳信詢問情況,吳顯榮更覺棘手,他要是知道情況就好了,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啊,國師等人也沒個動靜,他幾次三番派人去打聽,都一無所獲。
這日,吳顯榮正對著京中傳來的密信抓耳撓腮,提筆沾墨,頭發(fā)都摸禿了也不知該如何回信,外間的衙役忽然一路疾跑進來通報:“大人!大人!”
吳顯榮正煩著,聞言直接把手中的湖筆扔了過去,落在堂下地磚上濺了一地墨跡:“混賬,何事喧囂?!”
衙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外面道:“大……大人……國師來了,正在外面等著呢,您快隨屬下去吧!”
吳顯榮聞言唰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了身:“你說誰來了?!”
衙役氣喘吁吁的道:“國師啊,大人,他正在內廳等著呢。”
吳顯榮面上一喜,急忙從桌案后走出來,拎著官袍一角急匆匆的往外跑:“快快快,隨本官去接見國師!”
曲淳風正在內廳坐等,丫鬟上了一些茶果點心就畢恭畢敬的退立一旁等待吩咐,中間一座瑞獸銅香爐從獸口冒出一縷裊裊的青煙,嗅之令人心曠神怡。
曲淳風看了眼茶杯,見杯壁釉色怡人,瓷白細膩,價格應當不菲,里頭泡著的茶葉也是上等質地,與宮內貢品成色差不多,心道這吳顯榮日子過的倒比皇帝還快活。
沒過多久,吳顯榮就急匆匆趕了來,他先是在門口正了正衣冠,這才喘勻氣息,邁步走進去,對著曲淳風行禮道:“下官吳顯榮,不知國師到訪,有失遠迎,還望勿怪,不知國師紆尊降貴來此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其實想問問鮫人尋到沒有,但又沒膽子問,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曲淳風靜靜看著他,見吳顯榮眼珠子提溜提溜轉,十足不安分的模樣,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道:“這些日子京中可有來信?”
他氣息太過冰冷,加上身居高位,難免令吳顯榮心生幾分忌憚,聞言老老實實的答道:“陛下派特使日日發(fā)來密函,對鮫人一事極其看重,下官愚鈍,不知該如何回答,還請國師指教�!�
語罷對門外的侍從使了個眼色:“去,將本官桌案上的密函取來�!�
侍從點頭應是,急匆匆去取了,不消片刻回來,手中厚厚一摞密函,吳顯榮從他手里接過來,然后恭恭敬敬放到了曲淳風手邊:“請大人過目�!�
昭寧帝遠比曲淳風想象中要著急的多,不過短短一段時間,竟是連發(fā)了十三封密函,內容大同小異,就是想得知長生不老藥的情況,吳顯榮雖是阿諛奉承之輩,可為官多年,也有些小機靈,并未把話說太滿,回復的時候也只是含含糊糊,沒透露什么實質性消息。
曲淳風把信函一一翻遍,見前面幾封字跡熟悉,怕是昭寧帝親筆所寫,但后面就是別人代筆了,心覺有異,復又翻回前面看,隱隱察覺了端倪。
昭寧帝身為一國之君,筆鋒自然犀利,可這字跡細細看去虛浮無力,甚至多處抖動,分明是病染沉疴之像。
曲淳風抖了抖信紙,鼻翼間嗅到一股極淺極淺的藥味,無聲瞇眼。
第109章
京城來人
上一世昭寧帝病重的時候大約在春初,然而不知是不是曲淳風的重生改變了什么,竟有提前的征兆,信紙上沾染的藥味散也散不去。
曲淳風把信紙緩緩對折,重新放好。迎著吳顯榮的目光,他一句也未透露,只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書信一封,你派人快馬加鞭送入京城。”
有人頂在前頭是好事,省的自己煩惱措辭了,吳顯榮豈有不答應的理,當即把曲淳風請到了書房,親自研墨捧紙,伺候在旁:“敢問大人這些時日去尋訪鮫人蹤跡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下官早早就預備好了通熟水性的高手,另還有數(shù)十艘戰(zhàn)船,屆時水陸路兩邊夾擊,定叫他們插翅難逃。”
吳顯榮雖然依舊不覺得有鮫人,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漂漂亮亮,再則萬一尋到了呢?替皇帝尋到長生藥,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啊,怎么著他也得出出力。
曲淳風提筆沾墨,堪堪寫了個開頭,聽見他的話筆鋒一頓,紙上頓時沁了大片墨跡,他面不改色的重新?lián)Q了一張紙,淡聲道:“吳大人先退下吧�!�
這是嫌他聒噪了。
吳顯榮面色訕訕,心中難免起了微詞,這國師大人也忒不會辦事,看著剛正不阿吧,偏偏收了自己一堆金銀,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軟,但對方可是半點情面都沒留啊。
吳顯榮道:“那……下官先告退,大人寫好書函往外吩咐一聲便是�!�
語罷躬身退出了書房,反手帶上門。
曲淳風著實不知該如何這封信,昭寧帝雖昏庸老邁,卻也不好糊弄,為了長生之術可謂什么方法都試過了,閱盡古籍,遍覽群書,對鮫人的了解不在曲淳風之下。
倘若說這世間誰最堅信鮫人真的存在,那么非昭寧帝莫屬。
曲淳風如果說未尋到鮫人蹤跡,昭寧帝必定不會信,說不定還會遷怒天一門眾人,可若說尋到了,若說尋到了……
臨淵該怎么辦?
曲淳風心底冷不丁冒出這個名字,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捏筆的手無意識攥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竟是把筆桿都捏斷了,他過神來,連忙棄了斷筆,像是扔掉什么燙手山芋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曲淳風只覺得冥冥中有什么東西已經變了,卻又說不上來什么變了,他只知道自己非常討厭這種瞻前顧后的感覺,現(xiàn)如今無論如何都需有東西向皇帝復命,鮫人也非捉不可,屆時倘若不慎捉到臨淵,放了便是。
如果捉到臨淵,放了便是……
這是曲淳風在權衡師門上下后,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他換了一支筆,正欲落字,系統(tǒng)忽然彈了出來,胖乎乎的身軀一把捂住了紙,后背翅膀扇個不停:【不可以抓鮫人哦�!�
曲淳風頓了頓,直接拂袖將它揮開,雖未說話,但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幾個字:你管的太多了。
系統(tǒng)抱住了他的筆:【親,如果對皇帝說實話,鮫人一族會滅絕的。】
曲淳風心想如果不說實話,天一門上上下下,還有遠在京城的洪觀微又該怎么辦,他靜靜睨著系統(tǒng):“那閣下以為,我該如何做?”
曲淳風自持公正,可事實上他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能顧及身邊的人,再遠的,他就鞭長莫及了。
系統(tǒng)靜默一瞬:【你們身上的毒真的沒辦法解嗎?】
曲淳風閉目搖頭。
洪觀微乃一代玄術大師,壽元二百余歲,歷經兩朝,也算見多識廣,他當年受過皇室大恩,后來投身朝廷,效忠國君,誰料被下了毒,連帶著害了師門上下,曾經試過解毒之法,卻都無濟于事。
他們只能聽命于皇帝,沒有別的辦法。
系統(tǒng)出主意:【偷解藥?】
曲淳風:“偷不到�!�
昭寧帝又不蠢,解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偷到。
系統(tǒng)道:【可你如果捉了鮫人回去,皇帝還會繼續(xù)讓你煉制長生藥,到時候你煉不出來,一樣會死�!�
曲淳風恍若身處狹巷,前后都是死路,沒有分毫退路,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洪觀微如今還在京城被皇帝軟禁,天一門眾人但凡有一絲異心,他性命憂矣。
曲淳風只說了一句話:“我?guī)煾高在京城。”
把他從小養(yǎng)大的師父,視若親子的師父。
他不能不管……
毛筆沾了濃墨,堪堪在紙上落下“皇上親啟”四字,系統(tǒng)忽然說了一句話:【你殺了他的族人,他會恨死你的�!�
又一張紙毀了。
曲淳風想起那條鮫人,干凈的手不慎沾了一片墨跡,他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擦,卻越擦越臟,最后變成一團烏黑的印子,抿唇不動了。
系統(tǒng)道:【天無絕人之路,先想辦法把皇帝糊弄過去,然后找解藥,救你師父出來,能臣擇明主而侍,昏庸的皇帝根本不值得你們效忠�!�
系統(tǒng)只是一段數(shù)據,沒辦法思考出什么辦法替曲淳風解決難題,但它愿意相信,星際執(zhí)行官讓宿主重生,一定是為了棄暗投明,而不是重蹈覆轍。
曲淳風內心也在掙扎,他心知效忠皇帝不是長久之計,天一門上下日日受毒蠱操控,與傀儡何異,說不得以后還會禍及妻兒,總要尋個解決的辦法。
為今之計,曲淳風只能拖,拖到昭寧帝病重的時候,或可有一線生機,再另外遣人去京城打探洪觀微的消息,把人救出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他的內心也陷入了天人糾結,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才像是終于做下了什么決定般,緩緩提筆。
曲淳風定下心神,重擬了一份奏折,卻沒寫什么內容,只說海面遼闊,天一門眾人尚在搜尋,請皇帝靜候佳音,用火漆封口,交給衙役快馬加鞭的送入京城。
做完這一切,曲淳風便離開府衙,將天一門弟子聚到一處,派遣了幾個穩(wěn)重可靠的弟子喬裝打扮混入京城,務必把洪觀微救出來。
明宣不明所以,欲言又止的道:“師兄,如果把師父救出來,豈不是惹了皇帝猜疑……”
屆時天一門上下只怕都逃不掉朝廷的追殺,更何況他們身中蠱毒。
曲淳風眉頭緊皺:“這世間根本沒有什么長生之術,我們就算捉了鮫人回去,也練不出長生藥,一樣是個死,倒不如拼一把�!�
明宣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曲淳風嘴里說出來,不由得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畢竟在他的心中,曲淳風死板規(guī)矩,忠于君上,從未有過違逆之舉,又怎么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殺頭之事?
明宣低低出聲道:“師兄,不怕你罵,其實我早就不想受國君驅使了,天一門上下都是大好男兒,身懷本領,在哪里不能干出一番事業(yè),卻偏偏要聽那昏君的話,活的真是憋屈,如今你想通了,底下的師弟自是跟隨的,縱死了,也死的痛快�!�
他說完,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曲淳風的神色,似乎是怕挨揍,無意識后退了幾步。
“……”
曲淳風從不知明宣是這么想的,在他的心中,能護天一門上下所有人的性命無虞便是好事,卻原來,自由終究大過生死。
曲淳風靜靜看著他,想說些什么,但那些字句到了嘴邊,卻又一個都說不出來,他對這些師弟嚴肅慣了,說不出什么軟話,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兄不會讓你們死的……”
曲淳風送去的那封奏折,縱使八百里加急,抵達京城最快也需一個月的時間,然而第十日的時候,昭寧帝忽然派來了一隊特使,領頭的便是大內總管王崇喜。
王崇喜此人自幼服侍昭寧帝,雖是太監(jiān)之身,可極善察言觀色,說是皇帝身邊第一親近人也不為過,文武百官后宮諸妃無不巴結賄賂,曲淳風曾經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但并未深交。
大隊御林軍快馬加鞭來到泉州刺史府衙門前,一路塵埃飛揚,氣勢凜冽,沿途百姓還以為出了什么事,紛紛四處躲避,被嚇的不敢出門,有膽子大的探頭探腦,卻見那隊伍里有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從上面下來了一名宦官打扮的老太監(jiān)。
特使三日前便到了,一直在驛館休息整頓,吳顯榮在泉州這個破地方待了十幾年,哪里見過這么多宮里來的貴人,收到消息,一早就在官衙前候著了,滿面笑顏,好不殷勤。
吳顯榮見王崇喜下了馬車,不顧自己刺史的身份,連忙迎了上去,腰都彎了幾個度:“在下泉州刺史吳顯榮,見過王大人,王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我已經命人備好了酒菜,還請大人入內。”
王崇喜年過五旬,滿臉褶皺,一雙眼卻精明銳利,臂彎里搭著一條拂塵,面對吳顯榮的巴結,只是笑了笑,乍看也有幾分慈祥之意,聲音蒼老:“咱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來宣讀密旨,酒席稍后再說,敢問國師何在?”
話音未落,曲淳風便從里間走了出來,他一身國師白袍,外罩黑紗,發(fā)髻高束,飾太極冠玉,端的是仙風道骨,身后跟著天一門眾弟子,除官紋腰佩,打扮一般無二。
王崇喜雖是大內總管,可到底也只是五品官,曲淳風不可能如吳顯榮一般,親自來門外等他。
王崇喜人精似的人,顯然也知曉曲淳風的性子,也沒拿什么架子,當即俯身行禮,滿臉笑意:“老奴見過國師,京城一別,已有數(shù)月未見,您愈發(fā)風姿出眾了�!�
曲淳風不理他那些虛虛實實的夸贊話,只想知道皇帝為何會忽然派大隊人馬來此,抬手虛扶一把:“王公公此次前來可有要事?”
王崇喜道:“自然有要事,不過是密旨,只能說與國師一人聽�!�
第110章
捕捉
王崇喜是昭寧帝的親信太監(jiān),此次千里迢迢來到泉州本就不同尋常,更何況還有密旨要宣,曲淳風看了他一眼:“既如此,王公公入內宣旨吧�!�
大隊御林軍值守在外,加上天一門的人,頃刻便將府衙守了個水泄不通,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曲淳風和王崇喜入了內室,正準備跪下聽旨,卻被后者連忙扶起:“國師快起,陛下特意囑咐了,不必多禮,站著聽旨便好。”
曲淳風聞言順勢站直了身體,不見半分受寵若驚,垂眸淡聲道:“陛下有什么密旨,王公公請宣讀。”
熟料王崇喜聞言面上卻閃過一抹憂心忡忡,眉頭也緊皺了起來,走上前壓低聲音道:“國師應當知曉陛下密旨所為何事,便是那鮫人下落,實不相瞞,早在數(shù)日前陛下就已經龍體有恙了,日日靠奇珍異寶續(xù)命,生吊著一口氣,實在等不得了,這才派咱家來協(xié)助國師�!�
語罷長施一禮,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昭寧帝現(xiàn)在已經病得連筆都拿不起來了,內容自然也只是底下人代筆,上面加以印鑒。
國君病重是大事,且不論太子尚且年幼,現(xiàn)如今南蠻北狄虎視眈眈,國喪一旦傳出,局勢必定顛覆,故而昭寧帝的病情只有少數(shù)幾人知曉,他此次派王崇喜前來,無非就是對天一門上下起了疑心,明為協(xié)助,實是盯梢。
曲淳風將那封密信匆匆掃了眼,想起外間的大隊御林軍,指尖無聲收緊,面上卻是什么都看不出來:“陛下既然有旨,臣自當照辦,只是海面多風浪,恐王公公經受不住,不如在驛館休息,剩下的事交給在下便是�!�
王崇喜竟是拒絕了:“咱家這條命早就是陛下的了,小小風浪又算什么,還請國師抓緊時日,早些尋到鮫人煉制長生藥回去復命,否則洪大人在京中久久見不到你們,豈不是掛念?”
后面一句便是若有若無的威脅了。
曲淳風聞言目光冰冷了一瞬,他面無表情睨著王崇喜,直把對方盯得臉上的笑意都有些僵了,這才收回視線:“王公公想何時去?”
王崇喜躬身:“自然越快越好,今日最佳,明日也可。”
曲淳風聞言聽不出情緒的道:“那就明日出發(fā)吧。”
語罷轉身離開了房間,絲毫面子也不給王崇喜。
明宣和天一門眾人守在外間,見曲淳風從里面走出來,連忙迎了上去,想問些什么,又恐人多眼雜,只能壓低聲音擔憂問道:“師兄,無事吧?”
曲淳風搖頭不語,只是看了眼暗中盯著他們的御林軍:“王崇喜帶了多少人來?”
明宣:“太多了,數(shù)不清�!�
曲淳風:“……”
天一門眾人雖有玄術加持,可也終究只是肉體凡胎,以一當十可,以一當百卻困難了,屆時兩方人若起了沖突,誰勝誰敗還真不好說,曲淳風只能靜觀其變。
翌日清早,吳顯榮便在王崇喜的授意下點齊了人馬,帶著數(shù)百精通水性的手下,還有一眾大內高手浩浩蕩蕩的前往了海邊,找水師提督調了幾十艘戰(zhàn)船在水上待命,對外只說皇帝要祭天祈福,閑雜人等通通回避。
王崇喜在侍衛(wèi)的攙扶下從馬車走出,堪堪落地就因為不適應濕軟的沙地踉蹌了一下,緋色的內侍袍服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干瘦的身軀就像一根在風雨中搖搖晃晃的枯草,隨時會被吹走。
他急忙忙扶穩(wěn)自己的紗帽,看向了前方騎在馬上的曲淳風,提高了音量問道:“敢問國師,這天氣如此惡劣,我等該如何尋找啊?”
明宣心想這個老東西既不會捉鮫人,跑來作甚,還當他有多厲害呢,原來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小聲對曲淳風道:“師兄,別理他。”
曲淳風翻身下馬,亦是衣袍翻飛,他對王崇喜道:“既是尋找鮫人,自然是在海上找,公公若是身體不適,可在岸邊等待�!�
王崇喜自然是拒絕的,他在侍衛(wèi)的攙扶下走上前來,恍若察覺不到曲淳風疏離的態(tài)度,滿面笑意:“老奴無礙,等會兒上船之后便與國師同行,務必要早日完成陛下的吩咐�!�
說話間,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哭喊聲,曲淳風循聲看去,卻見大批官兵與一群村民發(fā)生了爭執(zhí),推搡間吵鬧不休,眉頭一皺,看向了吳顯榮:“怎么回事?”
吳顯榮對上他近乎銳利的目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大冷的天竟是出了滿頭的汗,一邊用袖袍擦拭,一邊道:“回……回國師……下官……下官……”
王崇喜見狀直接出聲道:“是咱家吩咐吳大人這么做的,替陛下尋找鮫人蹤跡非同小可,萬不能讓無關緊要的人礙了事,這些漁民居住在海邊不肯離去,只能強行驅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還請國師諒解一二�!�
那些官兵猖狂慣了,說是驅趕,卻更像打家劫舍的土匪,沖進去后噼里啪啦一頓亂砸,看見什么值錢的東西直接據為己有,在大姑娘小媳婦身上毛手毛腳,他們的丈夫家人自然不依,兩方人馬便鬧了起來。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我們在這里住的好好的,你們這樣不由分說的沖進來,與燒殺搶掠的土匪何異?�。 �
為首的隊正聞言直接一腳把說話的老伯踢到了地上,冷笑著道:“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現(xiàn)如今朝廷有命,陛下祭天,閑人不得干擾,你們誰再阻攔,直接就地正法!”
說完鏘的一聲抽出了腰間佩刀,直直指向了地上的老伯,就在這時,一名少女忽然哭著撲過來擋住了刀刃:“不要殺我阿爹!”
赫然是阿瑛。
隊正見她生的秀美,竟也沒有發(fā)怒,而是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這小小的漁村還有這么個俊女子,想留住你阿爹的性命可以,給老爺我回去做媳婦怎么樣?”
說完直接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欲行輕薄之舉,阿瑛嚇的又哭又掙扎,連發(fā)巾釵環(huán)都掉了,林伯急的想上前阻攔,卻被其余的官兵一腳踹了個底朝天。
隊正死死攥著阿瑛,目光淫邪:“好辣的小女子,正合了我的胃口,你若再不識趣,可別怪我不留情面,直接在此處撕了你的衣裳!”
說完正欲伸手,誰料眼前忽然閃現(xiàn)一抹白芒,一柄長劍帶著破竹之勢刺了過來,劍鋒寒涼,剎那間便削去了他四根指頭。隊正躲閃不及,直接被濺了滿臉血,定睛一看,卻見自己手指被齊根斬去,驚慌失措的慘叫一聲,捂著手在地上痛的滿地打滾。
而那柄劍嗖的一聲沒入不遠處的地面,粘稠的鮮血順著劍身滑下,然后浸濕了下面的沙土。
一旁的官兵見狀都傻眼了,反應過來紛紛拔劍,想看看誰這么大膽子敢殺朝廷命官,卻見一名面若霜寒的白衣男子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身后點頭哈腰的正是他們的刺史大人。
有眼尖的已經認出來曲淳風,齊刷刷下跪行禮:“見過國師,見過刺史大人!”
吳顯榮只恨不得沖上前去給他們一人一腳,踢死一個算一個,整天的溜須拍馬,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跟在曲淳風身后,嚇的大氣也不敢喘。
曲淳風邁步過去,從地上抽出了自己的長劍,隨手一甩,上面沾著的血跡便數(shù)甩落在地,這才鏘一聲動作利落的收劍入鞘,面色冰冷,聲音沉沉:“你們就是這樣驅趕村民的?”
隊正捂著手在地上弓成了蝦米,已經快痛暈厥過去了,哪里說得出話,他的手下倒是機靈,目光不經意一瞥,卻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顆不慎從阿瑛身上掉落的鮫珠,連忙爬過去撿了起來,見品質非凡,為了脫罪隨口胡謅道:“國師明鑒,國師明鑒,屬下等發(fā)現(xiàn)這名女子身份有疑,故而才對她多加盤查,這顆珠子價值連城,她一個貧民漁女哪里會有,一定是從豪門大戶偷來的!”
說著跪在地上,高高舉起了手,將那顆淡藍色的鮫人淚珠捧到了曲淳風面前,阿瑛見狀面色煞白,直覺渾身血液倒流,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就要搶回來:“不!那是我阿爹出海從貝殼里尋得的,不是偷的!”
一旁的官兵卻直接將佩刀抵在了她的脖頸間,斥道:“國師面前,不得造次�!�
曲淳風緊緊皺眉,恐泄露鮫人行蹤,正準備將那顆鮫人淚珠毀掉,誰料卻慢了一步,旁邊忽然伸出一只蒼老的手將珠子拿了過去。
王崇喜自幼伺候在昭寧帝身邊,國庫珍藏著什么他也一清二楚,但見他捏著那顆鮫人淚珠仔仔細細端詳片刻,忽而出聲道:“老奴怎么覺得這不是普通的珍珠�!�
曲淳風淡淡闔目:“成色較旁的珠子要好些,卻不稀奇,我來此地已久,見過不下十顆�!�
王崇喜卻沒那么好糊弄,一邊笑一邊搖頭:“國師有所不知,這鮫人泣珠和普通明珠是有區(qū)別的,泛月白之色,呈滴淚形,老奴若沒記錯,這顆珠子和楚宮國庫里珍藏的鮫人淚珠一般無二�!�
他說完看向面色煞白的阿瑛,一臉慈祥:“姑娘,你這顆珠子一定不是從貝殼中所得,而是鮫人泣出的眼淚�!�
王崇喜一字一句道:“你一定見過鮫人。”
阿瑛慌張搖頭:“不,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什么鮫人,這珠子是我阿爹出海撿得的。”
第111章
王公公叫你們救人吶
林伯也緩過勁來了,忙從地上爬起來把阿瑛護在身后:“官老爺,這珠子真是小民出海所得,我祖祖輩輩世居于此,可從未見過什么鮫人�。 �
王崇喜正欲說話,曲淳風便已經打斷他,聲音淡淡,似有不虞:“一顆普通的珠子而已,王公公若再糾纏不休,只怕已經日落西山了,我們等得,陛下可等得?”
阿瑛和林伯已經認出了他,紛紛面露驚詫,卻不敢出聲,顯然沒想到當初來借路討水的窮酸秀才竟是當朝國師。
王崇喜聽他把陛下搬出來,也不好再做什么,掂了掂手里的鮫人淚珠:“國師有所不知,旁人可以暫且不捉,只是這對父女必須留下來,待查明底細后再行處置�!�
語罷揮手,那些從宮中被帶出來的御林軍便立刻上前將阿瑛和林伯捆起來強行押到了船上,王崇喜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曲淳風若再阻攔難免顯得別有用心,只好同意。
他們如此大張旗鼓的搜尋海面,普通魚群都被嚇的不敢冒頭,更何況鮫人,故而曲淳風并不擔憂,任由王崇喜去折騰,折騰的動靜越大越好。
只是希望,那鮫人不要傻到自己冒出來……
曲淳風和王崇喜上了其中一艘船,另外十幾艘分別朝著東南西三個方向去搜尋,另還有數(shù)百水中好手直接入水布下了天羅地網,知道的是搜尋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抓什么了不得的朝廷重犯。
這個辦法又蠢又耗時間,在鮫人沒有現(xiàn)身的情況下,無異于大海撈針,十年也未必能找得到。曲淳風偏偏不說,尋了個位置坐下,目光靜謐的睨著起伏不定的海面。
王崇喜上了年紀,加上第一次坐船,難免頭暈目眩,未過兩個時辰便趴在圍欄邊吐的不行了,曲淳風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王公公不如去岸上歇著吧,你若出了岔子,在下也不知該如何向陛下交待。”
王崇喜灌了好幾口熱茶,這才緩過勁來,面色蒼白的被侍從攙扶著坐下,他見天一門眾人事不關己的站在一旁,曲淳風又毫無動靜,似是在看笑話,心中也有了些惱意,朝著皇城的方向拱手道:“陛下信任國師,視您為肱股之臣,故而將重任交托,可咱家今日一看,原來也不過如此,天一門能人異士眾多,國師便是日日這樣坐在船上搜尋鮫人的么?”
明宣在一旁聽見,心想這個死太監(jiān),他們不坐在船上搜尋還能怎么搜尋,跳下去不淹死了嗎。
曲淳風仿佛未聽出他言語中的諷刺,坐在原位,不動如山:“說來慚愧,在下與師弟都不熟水性,實在有心無力,讓公公見笑了�!�
王崇喜聞言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到底對曲淳風有幾分忌憚,好懸忍下了一口氣,然而沒過多久派出去的水手就都狼狽的游回來了,因為天氣寒涼,個個都凍得直打擺子。
王崇喜見狀快步走上前問道:“可有發(fā)現(xiàn)鮫人蹤跡?”
那為首的漢子跪在地上,凍的唇色青紫,哆哆嗦嗦道:“回……回大人……這海面遼闊……屬下等實難搜尋啊……”
“廢物!”
王崇喜怒極聲音拔高時,調子尖的都有些破音,他在甲板上急的來回踱步,像熱鍋上的螞蟻,末了不知想出什么辦法,忽的頓住了腳步:“來人!將那兩個漁民帶上來!”
曲淳風聞言倏的睜眼,面無表情看了過去:“公公想做什么?”
王崇喜也不裝什么了,雙手揣在袖子里,陰陽怪氣的道:“國師既然不肯出力,咱家只有自己想辦法了,那漁民既然有鮫人淚珠,十足十與鮫人有關系,他們的嘴就算是鐵打的,咱家也得撬開�!�
宮中陰司手段甚多,王崇喜又是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掌管著整個內廷的太監(jiān)宮女,審問一事他最在行,私底下有個笑面蛇的稱號,便是說他佛口蛇心,手段毒辣。
阿瑛和林伯很快被士兵押著帶了上來,明晃晃捆在甲板的柱子上,王崇喜踱步到他們面前,最后停在了阿瑛身旁:“多好的小姑娘,若是扔到海里喂魚,豈不白費了青春年華�!�
林伯嚇的臉色煞白:“官老爺,小女與此事無關啊,我們只是本本分分的漁民,從未犯過王法,請您開恩,請您開恩!”
說著老淚縱橫,如果不是被捆著不能動彈,只怕現(xiàn)在已經跪下來磕頭了。
王崇喜不為所動,將臂彎里的拂塵轉了個圈:“咱家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人,只要你們老老實實交待,這鮫人淚是哪兒來的,又該如何尋到鮫人,我必定放了你們,而且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阿瑛咬死了一句話不改,冷冷偏過頭:“我不知什么鮫人淚,更不知什么鮫人,這珠子是我阿爹在海里撿的�!�
王崇喜看出她是個硬骨頭,不吃點苦頭只怕不會張嘴,抬手揮袖,冷笑道:“來人,將她扔進海里去,我倒要看看你阿爹是如何撿得這鮫人淚的,姑娘若能再撿一顆一模一樣的,咱家便撈你上來�!�
這樣的天氣,海水冰涼刺骨,鐵打的漢子進去都只怕熬不住,更何況一名柔弱女子。
阿瑛頭發(fā)被海風吹的凌亂,面色白得幾近透明,毫無血色,聞言直接啐了一口,聲音倔強:“狗官,有本事就殺了我!”
曲淳風思及上次自己與那條名為阿燼的人魚在水下打斗,對方為了救阿瑛連命都不要,倘若真的看見阿瑛落水,只怕一定會從水面現(xiàn)身,緩緩摩挲指尖,正思忖著該怎么辦,系統(tǒng)就彈了出來。
系統(tǒng)飛到曲淳風肩頭落下,用翅膀焦急的拍了拍他的后頸:【親,救救她吧�!�
曲淳風心想這妖孽倒是善心,見兩名官兵押著阿瑛往圍欄邊走去,看了眼明宣,后者便立刻心領神會的帶著人上前攔住了他們去路:“站��!”
王崇喜見狀瞪眼:“你們大膽,還不速速退下!”
天一門眾人巋然不動,持劍相對,作對的意思太明顯,御林軍紛紛拔劍指向他們,雙方竟隱隱形成了對峙之勢。
王崇喜下意識看向曲淳風,指著明宣等人的手都氣抖了,出聲質問道:“敢問國師,天一門這是要造陛下的反嗎?!”
天一門受皇權特許,可見官不拜,只需聽從一人的命令,那便是當朝國君,現(xiàn)如今明晃晃的作對,不是造反是什么?
王崇喜是真的沒想到他們膽子會大到這種地步,左右環(huán)視一圈,見這艘船上僅有一百余名御林軍,不由得有些慌:“違背陛下命令,這可是死罪!”
天一門向來都是師弟聽師兄的,師兄聽師父的,師父聽皇帝的,現(xiàn)如今皇帝不在,師父被軟禁,他們自然只聽命于曲淳風一人。
曲淳風暫時不想撕破臉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笑,卻又看不出什么笑意:“王公公無需驚慌,我等并無違背之意,只是陛下愛民如子,這位姑娘又身體嬌弱,扔進海里只有死路一條,傳出去豈不污了陛下圣名�!�
王崇喜一直忠心于昭寧帝,現(xiàn)如今昭寧帝病重,急需鮫人煉制長生藥,一時一刻都耽誤不得,當下只覺曲淳風是故意為之,恨的牙癢癢:“兩個賤民罷了,今日縱死在這里,那也是他們的造化,國師一再阻攔,不分尊卑上下,莫不是巴不得陛下早日駕崩,可別枉費了洪大人栽培你的一片苦心!”
聽他一再提起洪觀微,曲淳風目光也冷了下來:“陛下既將重任交與我,那便容不得旁人發(fā)號施令,論尊卑,公公只是一個五品內監(jiān),又何來的膽子在我面前頤指氣使?”
他語罷,掌心凝聚玄氣,袖袍一翻直接拍向了身旁的椅子,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那木椅竟是瞬間炸裂開來,將王崇喜嚇的趔趄后退,心驚膽顫不敢再言語半分。
曲淳風冷冷環(huán)視四周:“再有忤逆犯上者,便是如此下場。”
王崇喜捂著心口,一口氣喘不上來,只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暈厥過去,侍衛(wèi)連忙將他攙到一旁坐下,請了隨行的醫(yī)官來把脈施針。
明宣見狀看了眼阿瑛:“大師兄,這姑娘該怎么辦?”
曲淳風:“放了�!�
王崇喜聞言一下從椅子上支楞起來了:“不能放!”
曲淳風一個眼神掃過去,王崇喜又蔫了,下意識往椅子里面縮了縮,聲音不自覺降了幾個調,卻仍是梗著脖子道:“不能放,這兩個人不能放,但凡有關鮫人蹤跡的都不能放,不傷性命也可,待著陸之后直接押送刑獄,諒他們不敢不招!”
若不是船上沒刑具,王崇喜早就動手了。
阿瑛看出他們意圖搜尋鮫人,自己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不由得萬念俱灰,痛苦的閉了閉眼。
曲淳風聞言正欲說話,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緊接著是重物落水的聲音,下意識回頭,卻見阿瑛竟是沖開侍衛(wèi)的阻攔直接縱身跳了下去,幾個海浪打來,須臾便不見了身形。
林伯目眥欲裂的喊道:“阿瑛!”
明宣也慌了神:“大師兄,我們該怎么辦,她身上還綁著繩索呢!”
曲淳風走至圍欄邊往下看去,沒發(fā)現(xiàn)阿瑛的任何蹤跡,沉聲命令道:“熟識水性的速速下海,把人給我救回來!”
船上的那些官兵不少都是水師出身,聞言三兩下脫掉衣服,下餃子似的跳入了海中,王崇喜也跟著擠了上來:“快快快,把人撈起來,萬不能讓她跑了!”
官府派出數(shù)十艘戰(zhàn)船,又大肆驅趕漁民,這么大的動靜鮫人怎么可能沒有察覺,阿燼憂心林伯一家,一直隱在暗處,卻見他們被官兵抓住,幾次三番想去救人,卻被同伴阻攔難以掙脫,如今眼見著阿瑛跳海,再也忍不住,奮力掙脫游向了官船。
王崇喜雖老眼昏花,可也不至于全瞎,他原本正站在圍欄邊觀察情況,卻忽的看見海面有一抹上半身為人,下半身為魚的影子飛快游過,心臟狂跳不止,瞪大眼睛指著海面對官兵吩咐道:“快快快,鮫鮫鮫……鮫人!”
那些官兵原本正在四處搜尋阿瑛的身影,忽而聽見王崇喜的聲音,不由得紛紛冒頭看向船上,卻見他正指著海面一臉激動的說著什么,只是海浪聲太大,加上距離太遠,聽不太清楚。
曲淳風淡淡抬眼,看向那些官兵道:“王公公叫你們快點救人,聽不見嗎?”
語罷拈起一粒碎石,暗中擊向王崇喜腳腕,后者站立不穩(wěn),噗通一聲直接從圍欄上摔了下來,重重跌在了甲板上。
第112章
沉船
那些入水的官兵自然是尋不見阿瑛的,因為水溫寒涼,加上浪潮洶涌,他們只敢在淺處尋找,最后實在找不到,紛紛從海面冒頭:“大人,我們未見那女子的蹤影��!”
曲淳風料想阿瑛怕是被阿燼救走了,正欲開口讓他們撤回來,剛才摔倒的王崇喜忽然一瘸一拐的擠上了圍欄,指著海面厲聲斥道:“混賬,剛才鮫人現(xiàn)身了你們都看不見嗎,還不趕緊去捉!”
王崇喜看見鮫人,當下是什么也顧不得了,對一旁的侍衛(wèi)連聲吩咐道:“速速將其余的船召集回來,還有,傳令給水師提督王乾明,讓他點齊火炮協(xié)助,務必要把鮫人一網打盡!”
這火炮是前些年從西洋傳過來的,威力巨大,但因為造價昂貴不易運輸,非大戰(zhàn)不得輕用,王崇喜這是下了死手了。
曲淳風從海面收回目光:“公公怕不是老眼昏花,看錯了,淳風并未看見有什么鮫人。”
王崇喜心中打定主意等回京之后,一定要在皇帝面前好好參曲淳風一本,暫且壓著沒與他起沖突,卻免不了冷嘲熱諷幾句:“國師正當盛年,怎么還比不上咱家這老眼昏花的,我丑話且說在前面,倘若不能尋到鮫人,不止是國師你,不止是天一門上下,就連咱家也得人頭落地!”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絕不是虛言。
原本去其他方向搜尋的船只收到指令,都紛紛返了回來,曲淳風站在甲板上,將被風吹亂的袖袍捋平:“公公炸死那些鮫人,莫不是想讓在下用死尸給陛下煉制長生藥?”
王崇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能捉活的自然捉活的,若捉不到,尸體也是好的,國師大人就莫挑剔了�!�
他說著,命人將林伯押了過來:“左右這老頭子也沒了作用,不如直接丟下去,既然他的女兒能引來鮫人,說不定他也能引來鮫人。”
御林軍聽了指令正欲動手,曲淳風卻將長劍一橫,直接擊中了他們肩頭,他出手迅如閃電,士兵雖有厚厚的盔甲抵擋,但還是趔趄著后退了幾步。
如果說王崇喜一開始只是懷疑曲淳風想造反,那么現(xiàn)在則是真的確定他想造反了,聲音又驚又駭:“曲……曲淳風……你到底想做什么!”
曲淳風當初雖是刻意潛入漁村,卻到底受林伯不少照顧,阿瑛已然下落不明,他不可能再任由王崇喜把人推下去,目光凜然:“我說過,此事陛下既交給了我,便容不得旁人越俎代庖。”
他說出這句話,無異于撕破了臉皮,現(xiàn)如今周圍所有的船都聚了過來,御林軍也集中在了一起,王崇喜自覺身后有倚仗,說話也硬氣了幾分,冷笑道:“等國師捉到鮫人,再說此話不遲,咱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事,違令者斬,你若再阻攔,可休怪我不留情面!來啊,把這漁民給咱家扔進海里,天一門若有誰再阻攔,直接殺無赦!”
說話間,他們全然沒有察覺到船只已經偏離了最開始的航向,并逐漸往大海深處駛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漸暗的原因,天邊烏云翻滾,海面雖平靜,卻帶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就在此時,遠處的海面忽然傳來一陣縹緲幽遠的歌聲,在海風的吹拂下傳來,聽不出詞也聽不出調,卻讓人聽了目眩神迷。
王崇喜原本滿心怒火,聽見這歌聲目光呆滯了一瞬,竟詭異的安靜了下來,他不知看見了什么,像是陷入某種美妙的夢境難以自拔,眼中滿是希冀的亮光,靠著圍欄緩緩坐了下來,已然失去行動能力。
再看其他人,也是和王崇喜一般無二的狀況,官兵連兵器都拿不穩(wěn)了,刀劍噼里啪啦掉在甲板上,聲響不絕于耳。
曲淳風神智恍惚了一瞬,隨即又強行恢復幾分清醒,他扶著圍欄艱難站穩(wěn)身形,不知是不是錯覺,遠處的海面似乎有不少鮫人現(xiàn)身而出,那蠱惑人心的歌聲也是出自他們口中。
明宣走路搖搖晃晃,一派醉生夢死的模樣:“師……師兄……我頭好暈啊……腳底下好像有棉花……”
沒過多久,天邊忽然烏云密布,伴隨著轟隆一聲雷電巨響,瞬間下起了瓢潑大雨,上了經驗的老漁民都知道,風雨天出海最是危險,一個不好,海浪打來的時候連人帶船都得翻。
大海就像一頭蟄伏著的巨獸,那震耳欲聾的雷電聲似乎喚醒了它,遠處海面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比船身還高,重重打來時就連固若金湯的戰(zhàn)船都歪斜不已,噗通噗通掉了不少人下去。
曲淳風在甲板上艱難穩(wěn)住身形,大雨傾盆而下,讓他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他攥住一名水師的肩膀,力道大得幾欲將對方肩骨捏碎,厲聲斥道:“快去打舵轉向,速速回岸!”
那水師因為疼痛從幻術中清醒了過來,看見眼前這風雨飄搖的一幕,人都嚇傻了,反應過來連滾帶爬的跑向了操控航向的地方,然而這戰(zhàn)船巨大,僅靠他一人之力根本轉不動船舵,聲嘶力竭的吼道:“大人!這風浪實在太大,倘若偏轉航向定會與其他的船撞上,咱們還是速速棄船逃命吧!”
他話音剛落,又一波巨浪打來,船身這次翻的更狠,直接和鄰近的一艘戰(zhàn)船撞上了,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桅桿斷裂直接砸了下來,將甲板撞出了一個巨坑,外間的海水不停涌入,船身已經有三分之二都浸在了海中。
曲淳風見勢不好,直接用劍劈開了林伯身上的繩索:“你熟水性,下面有小船,速速逃命去!”
明宣剛才不慎撞到桅桿,因為疼痛刺激,瞬間從幻術中清醒了過來,他看見眼前這一幕也傻了,一邊扶住身旁的師兄弟,一邊驚慌失措道:“師兄!船快翻了,我們該怎么辦��!”
此次出海的官兵全都精通水性,反倒是天一門這群人,個個都是旱鴨子,沒一個會游水的,曲淳風見不遠處的海面上漂浮著幾艘用來探路的小木船,厲聲道:“快跳下去找船!”
再慢些如果船翻了,便會被重物壓得難以脫身。
明宣聞言瞪大了眼睛,因為過于驚駭聲音都有些變調,結結巴巴道:“跳跳跳……跳下去?!”
他不會游水,哪里有膽子跳進去,臉色都煞白煞白的。
曲淳風沒時間跟他們耗了,直接揪住明宣的衣領一掌將他拍了下去,旁邊站著的幾個弟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被他扔進了海里,只剩一個最小的師弟,在曲淳風看過來時,哆哆嗦嗦的站在圍欄邊道:“師師師……師兄,你別過來,我自己跳�!�
說完一咬牙一閉眼,大著膽子噗通一聲跳了下去。
曲淳風見船上已經沒了天一門的人,也縱身跳入了水中,沒過多久那船吃水不住,轟然一聲倒了下來,濺起萬丈水花,周遭漂浮的木板等物被瞬間擊出了數(shù)十米遠。
曲淳風落入水中的一瞬,本能閉眼屏住了呼吸,周遭海水密不透風的將他淹沒,耳邊的聲音也跟著不真切起來,他還未來得及去找尋那些師弟,水底暗處就忽然有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他,并扣緊他的腰身,將他托出了水面。
曲淳風一驚,下意識睜眼,就對上一張妖冶的臉,眼眸狹長上揚,不是臨淵是誰。
曲淳風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你怎么在這里!”
臨淵靜靜看著他,墨藍色的雙眼窺不出什么情緒,聞言細長的眉梢微挑,瞇了瞇眼:“這句話難道不該我來問你嗎?”
他仍托著曲淳風的身軀,全然忘了自己曾將鮫珠給了面前這名人類,對方根本不懼海水。
曲淳風有心解釋,卻顧不得那么多,想掙脫臨淵的束縛,然而對方尖銳的指甲就像銅鐵澆筑的一般,紋絲不動,眉頭緊皺,罕見帶了一絲急促,沉聲道:“在下的師弟不識水性,在水中待久了會有性命之憂!”
仿佛是為了應證他的話,明宣在不遠處的海面胡亂撲騰,水花四濺,連嗆了好幾口水:“救命啊師兄咳咳!我不會鳧水!救命�。 �
臨淵看了一眼,冷冰冰收回視線:“他們都是壞人�!�
曲淳風下了死力掰開他的手:“他們與在下都是一樣的人�!�
臨淵聞言有些生氣:“你!”
那些官兵捕殺鮫人,殘害百姓,難道曲淳風也想和他們一樣嗎?
臨淵一個錯神的功夫,曲淳風便已掙脫他,朝著遠處奮力游去,將溺水的明宣撈上了一塊浮木板,然而風浪急促,幾個浪頭打來,本就分散的天一門弟子便直接被打散在了各處,等曲淳風把人救上來,黃花菜都涼了。
見臨淵在原地一直不動,一條人魚悄然游到了他身旁,聲音焦急:“少主,林伯已經救到了,我們快撤離吧�!�
臨淵狠狠皺起了細長的眉頭,卻沒立即離開,而是道:“把那些穿白衣的人類一起帶走!”
語罷重新扎入水中,墨藍色的魚尾掀起一陣浪花。
曲淳風正準備去救另一名師弟,卻見四周忽然浮現(xiàn)不少鮫人,救起天一門分散的眾人游向了大海的東面,不由得愣住了,就在這時,臨淵忽然游過來攥住了他的手腕,又氣又恨的道:“還不快走,等會兒風浪大的時候就走不脫了�!�
語罷不由分說,帶著他飛速朝東面游去,身后數(shù)十艘船因為風浪打擊紛紛相撞,挨個都沉了下去。
第113章
誰捉誰
明宣在水中死命撲騰,淹的只剩半條命了,恍惚間只覺得有一只冰涼的手穿過自己腰身,帶著他往遠處游去。明宣眼睛被海水蟄的睜不開,一雙手胡亂摸索著:“師兄,是你嗎師兄?!”
他指尖不慎觸碰到鮫人赤裸的身軀,又閃電般縮了回來,內心驚駭異常,這肯定不是曲淳風,曲淳風怎么可能不穿衣服!
明宣慌了神:“你到底是誰?!”
那鮫人看了一眼,大概覺得他聒噪,直接把明宣的頭按進水里,等他嗆的說不出話來,這才繼續(xù)朝著東面的一座小島游去。
現(xiàn)在官兵已經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自然不可能在附近就停下,明宣只覺得自己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那人帶著他也游了很久很久,最后終于把他扔在了一座偏僻的海島上——
連帶著天一門的若干師兄弟。
臨淵扣緊曲淳風的腰身,雖是游到了岸邊,卻并不讓他上岸,墨藍色的長發(fā)在水面鋪展開,頸間帶著一條用紅線穿著的古玉,在蒼白泛青的皮膚襯托下顯得十分刺眼。
臨淵靜靜看著他,聲音冷冷,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氣:“你和那些官兵是一伙的?”
他迫切希望對方能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曲淳風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解釋的性子,又或者臨淵這話本來也沒有什么錯,他浸在冰涼的海水里,身上沒有絲毫溫度,連帶著面色也是寡淡的,聞言沉默一瞬,才出聲道:“……在下乃大楚國師,奉陛下之命,捕捉鮫人煉制長生之藥�!�
他近乎坦蕩的說出了這番話,似乎絲毫不在意鮫人鋒利尖銳的指尖可以輕易將他的血肉之軀撕成兩半。
臨淵全然沒想到曲淳風還有這樣一層身份,墨藍色的瞳孔驟縮成了一條細線,像蛇類動物般閃著無機質的光芒,硬生生讓人看出幾分毛骨悚然:“你想抓我們煉藥?”
曲淳風閉了閉眼,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只能掙脫開臨淵的手,轉身步伐踉蹌的爬上了岸邊,挨個去查看那些師弟的情況,雖然大部分都陷入了昏迷,但好在性命無憂。
臨淵見他不理自己,正欲上前,一旁的鮫人卻伸手拉住了他,低聲警告道:“少主,這些人類很危險,不要靠近他們!”
臨淵不理,他望著曲淳風的背影,罕見帶了幾分固執(zhí),希望對方能轉過身來解釋一句什么,但曲淳風什么動作都沒有,背對著臨淵,久久都未回頭,似乎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到底還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曲淳風閉目,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心中隱隱感到后悔,也許他當初潛伏進漁村根本是個錯誤的選擇,現(xiàn)如今瞻前顧后,什么都做不了,竟比上一世直接屠村的結果來的還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