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今日在城門盤查的乃是京律司的人,他們曾經(jīng)見過葉無痕。人皆挎刀,在城門口來回走動,目光如炬的盯著來往人群,有百姓想出城,皆被趕了回去。
就在這時,一輛藍頂馬車忽然駛了過來,守衛(wèi)見駕車的是一名年輕公子,立刻將他攔了下來:“京內(nèi)戒嚴,若無手諭,不得外出,速速退回去!”
駕車的正是公孫琢玉,隔著一層薄薄的簾子,蒙面人正用匕首抵著他的后腰。
公孫琢玉見車被攔下,看了眼緊閉的城門:“真的不讓出去嗎?”
守衛(wèi)擰眉:“沒聽見我說的話么,全城戒嚴,不得外出!”
公孫琢玉放心了,他回頭看向車內(nèi),壓低聲音對蒙面人道:“怎么辦,我都說了出不去。”
蒙面人冷笑:“少耍把戲,將你的腰牌給他們看!我若出不去,你也別想活。”
公孫琢玉嘖了一聲,嘀嘀咕咕:“我又不是什么大官,他們不會放的�!�
他說完放下簾子,礙于后腰抵著的那把匕首,只能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京兆尹腰牌給那守衛(wèi)看:“本官要出城辦事,爾等速速開門!”
那守衛(wèi)見狀將腰牌拿過來看了眼,而后遞還回去:“大人若有杜司公的手諭,自然可出城去,倘若沒有,屬下恕難從命�!�
公孫琢玉聞言滿意點頭,心想真是個盡忠職守的好侍衛(wèi),不放就對了,千萬別放自己出去。他把腰牌揣進懷里,回頭對著車廂里面壓低聲音道:“你看,我就說了,我只是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人家不會買我的面子。”
蒙面人正欲說話,卻見不遠處忽然走過來一名佩刀副使,連忙往馬車里躲了躲,同時手中匕首貼緊公孫琢玉后背,無聲威脅著。
京律司有四大副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周熹便是其中之一。他見一輛馬車堵在城門口遲遲不離去,皺眉走上前來詢問,氣勢壓人:“出了何事?”
守衛(wèi)見他過來,嚇了一跳:“回副使,這位公孫大人想出城去辦事,但因著沒有杜司公的手諭,屬下不敢放他出城�!�
周熹聞言一怔,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公孫琢玉,卻見果真是他,連忙抱拳行禮:“原來是公孫大人。”
周熹是吳越的師弟,當初葉無痕刺殺杜陵春時,京律司高手齊聚司公府,他曾經(jīng)見過公孫琢玉。
公孫琢玉心頭莫名浮現(xiàn)出一種不好的預感,然而還未等他說話,果不其然就聽見周熹猶豫問道:“大人想出城?”
公孫琢玉很想搖頭,但礙于被人挾持,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尷尬咳了兩聲:“本官確實想出去……但如果你們?yōu)殡y的話,就算了……”
他此言一出,只感覺后背抵著的匕首寸進了幾分,扎得他腎疼。
周熹卻道:“不為難,大人若想出去,屬下自然不敢阻攔。”
公孫琢玉瞪眼,心想你們怎么一點原則都沒有:“你們不是說沒有杜司公的手諭不讓出城嗎?!”
周熹不知他為什么如此激動,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旁人自然是要手諭的,可公孫大人若是想出城,便不需這些繁文縟節(jié)了。”
語罷立刻揮手,命人打開了城門。
公孫琢玉見狀恨不得撞墻,他們怎么能放自己出去呢,怎么能放自己出去呢?�。�
蒙面人隔著車簾,不動聲色踢了他一腳,示意他趕緊走。
公孫琢玉心想難道真是天要亡他,一邊盯著周熹瘋狂拋眼神暗示,一邊磨磨蹭蹭的駕駛著馬車往外走,急的汗都冒出來了。
周熹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什么,忽然上前攔住了他:“大人且慢——”
公孫琢玉聞言眼睛一亮,立刻停住馬車:“怎么了?”
是不是改主意了,不放自己出去了?
周熹只是例行盤問:“敢問大人出城要做些什么,可需要屬下幫忙?”
公孫琢玉無聲攥緊了袖子里的拳頭:“……”
#啊,好氣#
周熹見他不說話,目露疑惑:“大人?”
公孫琢玉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平淡的道:“哦,不做什么,本官聽說河畔新開了一家楚館,姑娘個個風姿綽約,想出城去嫖個妓,明天就回來�!�
周熹聞言一怔,說話都不利索了:“嫖……嫖妓?”
公孫琢玉平靜點頭:“對,就是嫖妓�!�
語罷將馬鞭一揮,駕駛著馬車出了城。守衛(wèi)見他離去,下意識看向周熹,猶猶豫豫問道:“副使,他沒有手諭,就這么出了城,回頭上面怪罪下來,會不會出事?”
周熹無聲咽了咽口水,心想當然會出事,而且是大事。他皺眉吩咐道:“快找?guī)讉人去報備杜司公,就說公孫大人出城嫖妓去了!”
守衛(wèi)震驚:“�。�!”
周熹攥緊了腰間的刀,咬牙斥道:“還不快去!”
公孫琢玉駕駛著馬車出了城,大概一里地過后,蒙面人才從車簾后面現(xiàn)身。他一邊用繩子把公孫琢玉捆上,一邊冷笑道:“我倒真沒看出來,你這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面子還挺大�!�
公孫琢玉靜默許久:“……我也沒想到我面子這么大�!�
#是真的沒想到#
蒙面人將他推進馬車里,駕駛著馬車往官道駛?cè)�,中間拐了個彎,駛進林間小路,約摸半個時辰后,停在了一戶農(nóng)家小院門前。
“下來!”
蒙面人將公孫琢玉拽了下來,隨后又看向里面坐著的莫靜嫻,意有所指的道:“不是想見葉無痕嗎,還不趕緊進去�!�
莫靜嫻聞言下意識起身:“無痕在里面?!”
蒙面人沒說話,拉著公孫琢玉走進了院子里,莫靜嫻見狀只得跟上。
這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戶人家。推開木門,只見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木桌,旁邊坐著一名身穿布衣的男子,在明滅不定的燭火映襯下,面龐瘦削且失了血色,赫然是被人從大牢中劫走的葉無痕。
莫靜嫻見狀吃驚的捂住嘴,雙目隱隱泛起淚光,她似乎想上前,但不知為何,身形顫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過去。
葉無痕一瘸一拐的起身,也是欲言又止。
蒙面人將長劍當啷一聲扔在桌上,打破了沉凝的氣氛:“人給你救出來了,趕緊走吧,免得被官兵發(fā)現(xiàn)追上來�!�
公孫琢玉在旁邊,聞言下意識出聲:“你們是一伙的?”
葉無痕這才發(fā)現(xiàn)公孫琢玉的存在,詫異看向蒙面人:“師弟,你怎么將他綁了過來?!”
那蒙面人摘下面罩,竟也是個俊朗的漢子,他一腳踩上板凳道:“你非要救你的心上人,我不拿他做挾持,怎么出城?”
公孫琢玉試探性動了動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手腕上的繩結(jié)根本解不開,只能放棄掙扎:“你們都已經(jīng)出了城,總該放了我吧?”
蒙面人手腕一翻,將長劍抵在他脖頸上,故意道:“我瞧著你與那杜陵春是一伙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倒不如殺了你,為民除害。”
“不可!”莫靜嫻聞言立刻上前攔住他,“公孫大人并不是那些貪官污吏!”
葉無痕也道:“師弟,放他走吧�!�
公孫琢玉脖子上就抵著一把劍,壓根沒他吭聲的份。
蒙面人見狀只得收回劍:“看你們緊張的,我不過嚇嚇他罷了,若真是狗官,我早在半路就殺了�!�
公孫琢玉略微松了口氣,心想這二人真不愧是師兄弟,脾氣都如出一轍。然而還未等說話,便聽那蒙面人饒有興趣的問道:“哎,對了,你的案子查的怎么樣了?”
公孫琢玉一愣:“什么案子?”
蒙面人道:“就是洪府的那個人蠟�!�
公孫琢玉聞言面色微變:“你怎么知道?”
他說完又很快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蒙面人:“難不成那人蠟與你有關(guān)系?!”
蒙面人隨口道:“哦,我?guī)熜值睦伍T鑰匙在洪侍郎身上,我為了偷出來,曾經(jīng)潛入他家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洪府有一尊人蠟,剛好你當街收拾了洪文濤,我就把人蠟放到京兆府去了,想看看你能查出個什么名堂來�!�
聽他語氣好像還挺得意。
公孫琢玉氣得肝疼。他還以為是誰這么無聊,把尸體到處亂放,搞半天是面前這個挨千刀的。他就說嘛,洪家對奴仆施以酷刑,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送到京兆府挑釁。
現(xiàn)在終于真相大白了。
葉無痕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一聽也能猜出來是師弟闖了禍,他看向公孫琢玉,正準備說些什么,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連忙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卻見大隊官兵策馬而來,已經(jīng)將小院團團圍住。
“不好!有官兵!”
其余人也聽見了動靜,紛紛跑到窗前,公孫琢玉原本想趁亂溜走,結(jié)果被那蒙面人抓住揪了過去:“公孫大人,對不住,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
公孫琢玉沒說話,靠著門板從縫隙中往外看去,卻見帶隊的都是京律司的玄衣衛(wèi):“不如這樣,你放了我,我出去同他們說,讓你們自行離去。”
蒙面人擰眉:“你以為我傻么?”
公孫琢玉已然看見了外間有杜陵春和石千秋的身影,他背靠著門板,忽然冷靜下來,對蒙面人道:“你們?nèi)魭冻治遥^對走不了多遠,反而會身首異處,可若是放了我,我擔保你們一根頭發(fā)絲都不會少�!�
第209章
司公,我們要當好人
外間風聲迅疾,樹枝沙沙作響。大隊兵馬將木屋團團圍住,手中舉著的火把明滅不定,周遭樹影婆娑,有如鬼魅。神箭手占據(jù)高處,張弓搭箭,直直對準里面,只等一聲令下,便立刻萬箭齊發(fā)。
杜陵春騎在馬上,面色暗沉,一雙狹長的眼陰鷙萬分,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公孫琢玉被劫走時,他剛好在城門附近,聽聞消息便立刻調(diào)兵出城,順著車轍印一路追了過來。
石千秋早在公孫琢玉給他使眼色的時候,就一直暗中跟在馬車后面,只是被攔在了城門處,他見勢不好,干脆直接找杜陵春報信了。
蒙面人見外間局勢緊張,扣住了公孫琢玉:“我們離開后,自然會放了你�!�
公孫琢玉卻道:“你們帶著我才跑不遠。”
杜陵春的性子他還是能猜到一二的,怎么可能任由這些人把自己劫走,就算假意放走,暗處必然也會有高手跟著,屆時葉無痕等人只會難逃一死。
蒙面人還欲再說,誰料卻被葉無痕攔�。骸皫煹埽灰`傷無辜!”
他們在此處猶豫,外間的杜陵春卻已經(jīng)失了耐心。他恐公孫琢玉已經(jīng)遭遇不測,內(nèi)心萬分焦躁,示意弓箭手準備,厲聲道:“我數(shù)三下,倘若再看不見公孫琢玉,直接將他們殺無赦!”
屋內(nèi)眾人一驚。
公孫琢玉連忙隔著窗戶喊了一聲:“司公!我在這兒!”
可千萬別放箭,這種死法也太冤了。
杜陵春聽見他的聲音,目光一凜,連忙示意弓箭手后撤。蒙面人見狀只能挾持著公孫琢玉走了出去:“都別動,否則我殺了他!”
石千秋不動聲色從懷中取出一柄寸長的飛刀,暗自估量著打掉對方兵器且不傷了公孫琢玉的可能性有幾分。
杜陵春顯然沒少經(jīng)歷過這種對峙的場面,只是今日他不想多費功夫去談什么條件,瞇了瞇眼,無聲攥緊韁繩,冷冷說了一句話:“放了他,你們自行離去�!�
公孫琢玉不動聲色掙脫著手腕上的繩子,對身后的蒙面人道:“你放了我,帶著你師兄直接離去吧,我保證,絕不會有人阻攔�!�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他的話,更何況杜陵春手段狠辣,名聲在外。
蒙面人揚聲道:“帶著兵馬后退五里地,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了他!”
杜陵春不動,漆黑的眼眸此時顯露出了幾分令人心驚的殘忍,一字一句道:“你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要么放了他,要么死在這兒!”
隱匿在遠處的弓箭手齊齊拉緊弓弦,箭頭正對著他們,閃過一抹寒芒。
公孫琢玉手上的繩結(jié)已經(jīng)解開了大半,他不著痕跡用袖子遮掩住,垂眸看向了抵在自己頸間的劍刃。那蒙面人并未打算真的傷害他,故而一直用指腹擋住劍鋒,輕易便可掙脫。
一截繩子悄無聲息掉落在地。
公孫琢玉的視線在半空中與石千秋不著痕跡交匯,暗中遞了個眼神。說時遲那時快,他忽然閃電般出手擊中蒙面人肘部麻筋,劈手打落對方手中的長劍,只聽當啷一聲輕響,石千秋手中暗器飛快射出,直接沒入了蒙面人的右肩。
兩道驚呼聲同時響起——
“琢玉!”
“師弟!”
杜陵春見狀瞳孔驟縮,慌的差點從馬上跌下來。他不顧吳越等人的阻攔,直接沖了進去,卻見公孫琢玉早已反手將蒙面人擒拿在地。外間的官兵呼啦啦一下子全圍了上來。
“唔——”
蒙面人左肩中了暗器,不禁悶哼出聲,掙扎間牽扯到傷口,面色愈發(fā)蒼白,他目光驚詫的看向公孫琢玉:“你會武功?!”
公孫琢玉將他移交給吳越等人,聞言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可從來沒說我不會武功�!�
他語罷,看向一旁的杜陵春,后者面上還殘留著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慌亂,顯然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
公孫琢玉罕見的沒有嬉皮笑臉,走過去借著袖袍的遮掩,輕輕捏了捏杜陵春冰涼的手,低聲道:“司公放心,我無事�!�
杜陵春聞言,心中吊著的一口氣這才緩緩松懈,他仔細打量著公孫琢玉,見對方身上沒什么損失,這才看向地上被擒住的葉無痕等人。
吳越問道:“司公,這些人如何處置?”
杜陵春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讓人不敢直視,冷聲道:“全都剁碎了喂狗!”
因著是太監(jiān)的緣故,他平日說話總是陰陰柔柔,不急不緩,剛才那一句聲音堪稱尖銳,可見是恨到了極致,連儀態(tài)都顧不上了。
葉無痕無力閉眼,忽而心如死灰,深恨自己不該將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公孫琢玉見杜陵春眼中陰鷙未散,不著痕跡對吳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別動。隨后直接將杜陵春拉上了馬車,將簾子嚴嚴實實的落下。
“司公……”
公孫琢玉低低出聲,什么都沒說,一把將杜陵春拉入懷中,而后狠狠吻了上去。懷抱用力收緊,仿佛要將人嵌入骨血。
杜陵春愣了一瞬,本能回應著。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尚處于顫栗之中,未能從剛才的慌亂中抽離。而公孫琢玉的吻則很好的安撫了他的情緒。
公孫琢玉抵著他的舌尖,而后輕輕掃過牙關(guān),將那柔軟的唇輾轉(zhuǎn)研磨成深色,呼吸噴灑在頸間,低聲問他:“司公是不是害怕了?”
杜陵春聞言一怔,原來害怕的竟是自己么?
公孫琢玉捧著他的臉,指尖在杜陵春細膩光潔的側(cè)臉反復摩挲:“司公不必怕,他們只是想出城,并不會傷我�!�
杜陵春與公孫琢玉對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斬草除根,不要給自己留禍患!”
公孫琢玉就猜到他會這么說,笑了笑:“司公,倘若得罪小人,自然要除根,但外間的人雖算不上大善,卻也說不上大惡,放了也無礙�!�
他蹲下身,將臉埋在杜陵春膝上,牽著他的手道:“司公全當替我積一些福可好?”
杜陵春皺眉捏住他的下巴,覺得他爛好心:“要積也用不著從他們身上積!”
公孫琢玉半真半假的道:“司公記不記得,案審當日,你曾經(jīng)在朝堂上替莫靜嫻求情,今天我被那蒙面人挾持之時,她曾出言相救�?梢娏羧艘幻是能積些福報的。”
杜陵春面色鐵青,只覺得他在砌詞狡辯,并不言語。
公孫琢玉見狀起身,坐到了車位上,嘆口氣道:“司公若不愿便罷了,下次我再被人劫持,身首異處,記得替我尋一副好棺材,葬回江州去……”
他話音未落,便被杜陵春捂著嘴一把抵到了車壁上。杜陵春聽不得他說這個死字,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眶隱隱有些發(fā)紅,惱怒斥道:“公孫琢玉,你再胡說——”
公孫琢玉眨了眨眼,沒說話,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杜陵春被剛才所發(fā)生的事嚇壞了。
“……”
杜陵春當了一輩子太監(jiān),活到如今才真正遇上一個知心人,堪堪品到幾分情愛滋味,第一次有了想跟一個人過完后半生的念頭。閻王若真收了公孫琢玉去,真是叫他比死還難受。
公孫琢玉睨著杜陵春微紅的眼睛,原本準備的一肚子腹稿忽然就沒了用處。他握住杜陵春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人拉到懷里,而后用力攬緊,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道:“司公打我吧,是我亂說話。”
杜陵春怎么舍得打他,心中卻又實在恨的慌,只能陰沉著臉,兀自咬緊了牙關(guān)。
公孫琢玉反將他抱的更緊:“司公,我剛才被劫持的時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如果真的死了,你該怎么辦啊……”
他想起自己上輩子的結(jié)局,難免抱憾惋惜,低聲道:“司公,我想明白了,我這輩子就是為了找你來的,只怪我糊涂,若我聰明些,說不定咱們上輩子就能遇見了�!�
公孫琢玉其實不知道,上一世江州舊年,隆冬大雪時,他們早已遇見過一次……
他幼年時給了他一個饅頭。
后來長大了,在永靖七年的詔獄中,他還他一具全尸。
這人間,不過是個因果輪回。上輩子他們路走錯了,所以沒有好下場,這一世歪打正著,老天爺才將他們兩個湊在了一起。
公孫琢玉自己一個人神神叨叨的說話,模樣認真又傻氣。杜陵春聞言眼眶忽然有些發(fā)酸,心想這個傻子又在心里胡亂想些什么。
公孫琢玉小聲道:“司公,冤冤相報何時了,今日殺了他們,只怕還有人來尋仇,我以后想和你過安生日子,放了他們吧,咱們不殺人好不好?”
杜陵春沒說話,既不愿意應了他的話,卻也不想反駁他的話。
公孫琢玉知曉他的心思,便算作默認了,往杜陵春臉上親了一下:“司公在車上等我,我一會兒便回來。”
說完掀開簾子下了車。
吳越將葉無痕等人押在一處,正猶豫著該怎么處置他們,卻見公孫琢玉直接走過來,將莫靜嫻身上的繩索解開了。
吳越出聲問道:“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卻道:“無礙,司公同意了�!�
吳越聞言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的馬車,卻見杜陵春將簾子掀了半邊,正目光復雜的注視著這邊,片刻后,面無表情的重重甩下了簾子。
吳越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示意官兵散開。
公孫琢玉最后一個才給蒙面人解綁,他帶著那么些報復性的將對方肩頭的暗器拔出來,滿意聽見對方痛苦悶哼,這才給他解開身上的繩索。
蒙面人沒想到他會如此做,面色詫異:“你要放我們走?”
公孫琢玉不回答,只晃了晃手中沾血的暗器:“你挾持我一路,我也算報了仇,你們離開京城吧,以后不要再回來了,江湖人本不該卷入朝堂中。”
蒙面人捂著傷處,面色蒼白的看著他:“可貪官污吏,人人得而誅之,難不成讓我們眼看著百姓任人魚肉宰割嗎?�!�
公孫琢玉搖頭:“倘若你們自持武力,隨意殺人,那么律法有何用?要我們這些當官的又有何用?江湖事要用江湖人的辦法解決,官場的事自然也要用官場人的辦法解決�!�
語罷從地上起身,對吳越道:“放他們走吧�!�
蒙面人聞言胸膛起伏不定,看的出來,他不怎么服氣公孫琢玉的話,卻也沒有爭辯。
公孫琢玉只見那蒙面人與莫靜嫻攙扶著葉無痕離開,走至一半,忽然回頭,驀的出聲:“公孫琢玉——”
公孫抬眼看去:“閣下有何見教?”
蒙面人頓了頓,才抬手抱拳:“……今日我欠你三條命,他日若有緣再聚,定還此恩�!�
公孫琢玉笑著抖了抖袖袍:“多謝閣下好意,只是我如今已身居高位,富貴榮華可期,日后定然也是一生順遂,只怕用不上你還我的恩情�!�
蒙面人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深深看了公孫琢玉一眼:“公孫琢玉,有一件事你還是說錯了,倘若朝堂黑白對立,自然輪不到我們江湖人來解決問題,可如今的世道污濁一片,只見黑不見白,我們不出來,又哪里有人主持公道?”
他語罷緩緩后退,帶著葉無痕一行人離開了此處,身形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石千秋雙手抱劍,靠在一旁的樹上,見狀不知想起了什么陳年舊事,目光有些悠遠,怔怔出神。
公孫琢玉若有所思的往馬車邊走,經(jīng)過石千秋身邊,見他發(fā)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師父在想什么?”
石千秋見狀回神,反應過來,擰開腰間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酒,嘆口氣道:“沒什么,只是覺得大人越來越像老大人了�!�
老大人?
公孫琢玉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早已經(jīng)去世的父親,訕笑兩聲,撓了撓頭:“師父,我就當你在夸我了。”
他依稀記得,石千秋曾經(jīng)說過,欠公孫老大人一個恩情,故而才留在自己身邊一直護衛(wèi)。
石千秋沒說話,動作利落的翻身上馬,甩開眾人率先回府去了,他是江湖人,一向如此獨來獨往。
公孫琢玉見狀也跟著上了馬車。他擠坐到杜陵春身邊道:“司公,咱們回去吧�!�
杜陵春手中捏著一個茶盞,聞言掀了掀眼皮:“回去?回哪兒去?”
公孫琢玉茫然道:“當然是回府啊�!�
杜陵春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早說,我還以為公孫大人要去嫖妓呢�!�
公孫琢玉:“……”
作者有話要說:石千秋:他沒那個膽子
第210章
你做我的來時路,我做你的身后名
杜陵春本就身體殘缺,平日面上雖不顯,心中卻是敏感多疑的。再則公孫琢玉經(jīng)常在外辦案行走,難保哪一日就被什么風月女子勾了去,對方如果真去嫖妓,那可是十足十戳了死穴。
公孫琢玉摸了摸鼻尖,全程都不敢吭聲。等回到府上,關(guān)起門來,這才對杜陵春解釋道:“司公可莫聽旁人胡說八道,我最是潔身自好不過,怎么可能去青樓呢�!�
杜陵春心想你去的難道還少了么。他沒有說話,解開衣帶,褪了外裳,隨手扔到一旁。而后上前,竟是一把將公孫琢玉推到了床上。
公孫琢玉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有點懵,慢半拍的出聲:“……司公?”
杜陵春撐在他身側(cè),居高臨下的睨著他,聲音沉凝:“還敢去嫖妓嗎?”
公孫琢玉心想我壓根也沒去過啊,老老實實搖頭:“不敢了不敢了。”
杜陵春稍見滿意。他緩緩俯身,親了公孫琢玉一下,緋色的衣袖落在對方身上,帶著絲綢特有的冰涼順滑。
公孫琢玉順勢摟住他的腰身,一個翻滾顛倒了上下位置。杜陵春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有些放不開,平日甚少這樣主動。
公孫琢玉解開了他的衣帶,在他耳邊輕輕啄吻,灼熱的呼吸噴灑在頸間,帶起些許癢意:“司公今日是怎么了?”
他故意磨蹭,惹得杜陵春有些難耐,輕輕踢了他一腳:“少廢話,問那么多做什么。”
公孫琢玉指尖繞著杜陵春的一縷墨發(fā),心想真是不懂情趣。一把將他拉入懷中,而后在杜陵春的悶哼聲中擁緊了他。
杜陵春每到這個時候,就陡然無力起來。他眼神沾染了情欲,蒼白的皮膚漸漸泛起紅暈,妖冶惑人。聲音也不似白日里陰沉沉的帶著算計,哼哼唧唧,尾音柔膩。
杜陵春情動時,懶洋洋低喚他的名字:“琢玉……”
墨發(fā)綢緞似的傾瀉下來,蛇一般蜿蜒纏繞。公孫琢玉抱著杜陵春的時候,偶爾也會生出“這樣就夠了”的念頭,那些名利浮云一瞬間也遠了開來似的,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他不是這個朝代的人……
總該求些什么東西,才能讓自己有力氣活下來,名利,或是富貴。
公孫琢玉有時候也會怕,怕自己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不過只是一場夢。江州二十余年的人生是假的,官位是假的,杜陵春也是假的。一覺醒來,他仍然只是現(xiàn)代人。
他用力吻著杜陵春,將對方弄得低泣嗚咽。
忽然想起李煜的詩……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大概公孫琢玉平日笑嘻嘻慣了,眼中陡然出現(xiàn)那么片刻的深思,便格外引人矚目。杜陵春實在連動動手指都困難,他察覺自己身上的狼藉,飛快拉過錦被蓋住,這才重新靠回公孫琢玉懷中。
公孫琢玉知道他心底還是介意,但好在沒有以前那么敏感,也只當沒看見,將杜陵春往懷中攬緊了些。
杜陵春懶洋洋閉著眼,聲音沙啞,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那幾名刺客不是都放了么,又是為了什么不高興?”
公孫琢玉只是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執(zhí)著于升官了,不自覺咬了咬指尖,嘆氣自言自語道:“司公,我以后想青史留名怕是難了。”
真讓人憂桑。
杜陵春睜開眼,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你想青史留名?”
公孫琢玉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想還是不想了,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想吧�!�
杜陵春用指尖摸了摸他下巴:“為什么?”
公孫琢玉覺得如果能成為歷史名人還是挺酷的:“嗯……能留名后世�!�
不過需得功績顯赫,身居高位者方能留名史冊,公孫琢玉怕是不太行了。
杜陵春倒不知道他還有這種想法,捏住了公孫琢玉的下巴,微微勾唇:“傻子,青史不能記你一輩子,”
他傾身,緩緩吻住了公孫琢玉,唇瓣微涼,停頓那么片刻才低聲道:“但是我能……”
他可以記住公孫琢玉一輩子。記得他的模樣,記得他的好,記得他的壞,記得他一切的一切。人生百年,直到死后帶入棺中,隨著尸體記憶一同腐朽。
也記得他,曾經(jīng)來這個陌生的朝代走過一遭……公孫琢玉黑亮的瞳仁靜靜看著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忽然抱緊了杜陵春,力道大得讓人險些喘不過來氣。
杜陵春以為公孫琢玉會說些什么,但事實上對方什么都沒說,只是將他緊緊錮在懷中,密不可分。杜陵春掙扎不開,無奈斥了他一句:“又發(fā)什么瘋�!�
公孫琢玉將臉埋在他頸間,輕輕的、輕輕的蹭了蹭,過了許久才抬頭,慢吞吞道:“哦,就是沒想到原來司公也會說這種沒羞沒臊的情話,是不是也看了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本子?”
杜陵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有多曖昧,耳根一熱:“小混賬,休得胡說八道!”
他羞惱的想起身,卻被公孫琢玉按住不得動彈,只聽對方認真低聲道:“司公說吧,我喜歡聽�!�
公孫琢玉說完將錦被拉上來,牢牢裹住二人的身軀,擋住了夜間襲來的寒氣,毫無芥蒂的緊貼著杜陵春的殘缺,恍惚間撫平了對方難愈的舊疾。
杜陵春仍舊難堪,卻沒有第一次難堪到近乎想死那么強烈,有的僅是微微的酸,些許的澀。最后徒然無力的抱住公孫琢玉,有一種宿命般的感覺。
公孫琢玉垂眸,輕輕與他說話:“司公,若要在這個世道當一名好官,前路是否坎坷不平?”
杜陵春心想他到底還是有了這種念頭,一時竟也說不上訝異。靜默片刻,閉眼道:“……你若想走,我護著你,自然一路平坦�!�
公孫琢玉聞言笑了笑,往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那不行,司公做壞人,我也做壞人,咱們一個好一個壞,看著不像一對�!�
是了,一個公正廉潔的清官,一個聲名狼藉的宦官,在外人眼中,怎么也牽扯不到一起,堪稱云泥之別。
杜陵春捂住公孫琢玉的嘴,不想再聽他自言自語的神神叨叨:“安靜些,睡覺�!�
池子里的翠羽鴨都沒他吵。
公孫琢玉哦了一聲,只好乖乖閉眼睡覺,依舊是三秒入睡。杜陵春聽得他呼吸沉穩(wěn)了,這才緩緩放下手,借著朦朧的月光,在黑夜中打量公孫琢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實這樣也好……
公孫琢玉有能力做一名清官,自己也有能力護著他。官場沉浮,又有幾人能像他們?nèi)绱恕?br />
他做他的來時路,他全他的身后名……
淺秋時節(jié),楓葉已經(jīng)漸漸的紅了,枝葉伸展,險些染紅天邊一角。杜陵春翌日清早便進宮了,葉無痕等人被放走,自然需要有個交待,胡亂謅說他們墜崖而死又或者葬身火海,輕易便可蒙混過去,皇帝又不可能真的細查。
只是杜陵春睚眥必報,在這個時候也不忘坑洪侍郎一把,言說他看管不力,讓囚犯從刑部大牢逃了出去,自己聽聞消息一路追至城外,也沒能把人抓回來。
他根基深厚,再則有貴妃這條裙帶關(guān)系,皇帝自然不會把他怎么樣,反而出言安撫,賞賜了不少東西,將洪侍郎好一頓斥責。
杜陵春這邊在朝堂上尋洪侍郎的晦氣,那邊公孫琢玉已然帶著衙役去了洪府,當著圍觀百姓的面,親自叩響了洪府大門。
看門的家丁打著哈欠來開門,心想是誰這么可恨,大清早的便擾人睡夢。誰料開門一看,卻見大隊佩刀衙役威風凜凜的站在自家門口,不由得嚇得后退了一步。
公孫琢玉一身緋色官服,身長玉立,笑瞇瞇的樣子壓根不像來找茬的:“本官乃京兆尹公孫琢玉,前日發(fā)現(xiàn)一具被制成人蠟的女尸,經(jīng)查驗過后才知是洪府的丫鬟,現(xiàn)懷疑洪老夫人有殺人嫌疑,勞煩你去通傳一聲�!�
洪家到底有官身,若換做平常人,公孫琢玉直接傳喚到堂了,何須親自上門。他聲音不大不小,圍觀百姓剛好都能聽見,聞言頓時炸開了鍋。
“人蠟?什么是人蠟?”
“這還不懂嗎,將人活生生做成蠟燭,實在是陰毒至極!”
“真的假的,沒想到洪家居然也會做這種事兒,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瞧瞧他們怎么說吧�!�
大鄴律法言明,不可私自打殺仆役,倘若奴婢真的犯了大錯,也需主家呈報官府,獲準后才可謁殺。女尸思云并未犯錯,卻被無故做成人蠟,真追究起來,洪家免不了要擔上罪責。
家丁一瞧見這種陣仗,慌不迭的跑進去通風報信了。洪老夫人因著時常念佛,清晨起得早些,陡然聽聞仆役來報,說公孫琢玉要來捉她歸案,手中的念珠都扯斷了,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洪老夫人死死盯著前來通報的仆役:“你說什么?”
仆役噗通跪地,頭都不敢抬:“回老夫人,京兆尹帶著大班衙役堵在了府門外,說……說您將思云做成了人蠟,枉害人命,要您過堂審訊�!�
“笑話!”
洪老夫人重重拍桌,氣得面色煞白:“區(qū)區(qū)一個奴婢,死了便死了,他竟真的敢查上門來,這是不把我洪家放在眼里,速去請老爺回來!”
仆役欲哭無淚:“老夫人,老爺辦差不力,今早就被陛下傳召入宮了,現(xiàn)在還沒出來呢�!�
洪老夫人聞言眼中精光乍現(xiàn),拄著拐杖從座位上起身,冷笑連連,面容蒼老,卻不見半分慈祥:“公孫琢玉分明是故意挑這個時候過來的,也罷,我出去瞧瞧,看他要耍些什么花招。”
公孫琢玉在門外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就見洪老夫人在仆役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笑了笑,先禮后兵:“見過老夫人,清早叨擾您了,還望勿怪。”
周圍的百姓瞧見這陣仗,在四周越圍越多,形成了一個真空圈,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洪老夫人腿腳不便,丫鬟搬了把雕花木椅擺在門口,攙扶著她坐下。兩邊對峙,太陽高懸,一時竟是將這大街當做了公堂。
洪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原來是公孫大人,老身不過婦道人家,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自然不敢怪罪�!�
她此言一出,分明是說公孫琢玉欺負老弱婦孺。
公孫琢玉全當聽不懂,揮手命人將思云的尸體抬上來,親自掀開了蓋尸的白布。伴隨著他的動作,一具猙獰駭人的尸體赫然現(xiàn)于人前,將眾人嚇了大跳,人群肉眼可見的飛速退開了幾米遠。
思云的尸體一直在冰窖中存放著,身上還帶著些許寒氣。她雙腿不自然的彎曲著,臉上布滿尸斑,嘴巴大張,那裂到耳后的傷痕堪稱觸目驚心。在烈陽的照射下,靜靜散發(fā)著腐朽的味道。洪老夫人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面色有些難看。
公孫琢玉對著四方作揖,而后指著思云道:“諸位請看,此女子名叫思云,乃是洪府的一名繡娘,剛好雙十年華,誰料卻被人殘忍殺害,做成了人蠟�!�
有人又是害怕,又是惋惜,心想這么一個年輕的姑娘,怎么好端端就死了。
公孫琢玉走上臺階:“大家知道什么是人蠟嗎?又知道這名女子是如何死的嗎?本官驗尸之時,她肚腹喉管滿是凝固的蠟塊,是被人從嘴里灌入滾燙的蠟油,活生生燙死的!”
公孫琢玉哪怕在現(xiàn)代也從未見過這么殘忍的死法,語氣不自覺帶著些許凌厲,所說的話更是引得全場一片嘩然。
“什么!活生生燙死的?!”
“阿彌陀佛,實在是造孽啊�!�
“誰這么狠毒!”
洪老夫人面色愈發(fā)僵硬,手中新?lián)Q的念珠也盤不動了。
公孫琢玉抬手,緩緩指向她,將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一處:“而做出此等惡行的,便是洪家老夫人!”
第211章
愿還她一個公道
這件案子其實不難查,思云的身份水落石出之時,她的死因也就昭然若揭了。難的只是該如何定罪,畢竟私下打殺奴婢雖犯法,卻沒有誰會真正的鬧到明面上。
洪老夫人飛快盤弄著手中的念珠,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仍是—派平靜:“公孫大人此言何解,我洪家雖不是什么名門貴胄,卻也算書香世代,容不得旁人如此詆毀�!�
她乃深宅婦人,閉門不出,兼得鬢發(fā)枯白,倒讓人心生憐憫。百姓不知其中緣由,不過聽—句信—句,人云亦云,此時又竊竊私語起來。
“這洪家老夫人瞧著也不像那狠毒的人,會不會是公孫大人弄錯了�!�
“是呀,她—個官家命婦,何必跟奴婢過不去呢?”
“八成是弄錯了�!�
就在百姓議論紛紛的時候,公孫琢玉適時出聲,對洪老夫人問道:“本官昨日曾經(jīng)上門,詢問思云—事,老夫人您卻說府上丫鬟眾多,不記得此女子了,是也不是?”
洪老夫人不知他棺材里賣的什么藥,只能冷冰冰答道:“確實如此。”
四周的百姓也覺得并無不妥,洪家這種富貴門第,丫鬟仆役成群,主子哪兒會挨個記住她們呢。
公孫琢玉雙手抱臂,忽然覺得今日的太陽極其刺眼:“聽聞府上小公子因病暴斃,老夫人悲痛欲絕,專門請了道士念經(jīng)超度,是也不是?”
洪老夫人愈發(fā)不知他想做些什么,無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鳩杖,聽他提及自己最疼愛的孫兒,語氣終于有了些許波動,惱怒道:“是又如何?!”
公孫琢玉直視著她:“不如何,只是本官聽聞小公子暴斃當夜,在房中伺候的就是思云,您惱怒至極,責怪她伺候不周,還專門讓人拖了她出去掌嘴。難不成老夫人記性真的差到如此地步,前段時間發(fā)生的事這便忘了嗎,更何況還牽扯到您愛孫的死?!”
這是洪老夫人撒的第—個謊,拔出蘿卜帶出泥,她后面說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了可信度。圍觀人群看著她的目光已然奇怪起來。
洪老夫人老神在在,絲毫不慌:“哦,公孫大人說的原來是那名賤婢,老身確實見過她,卻并不知道名字,因著伺候不周,便讓管事拖下去責罰了�!�
公孫琢玉點頭,似是恍然:“可據(jù)府中下人所說,思云被拖出去后,第二日就不見了蹤影,老夫人可知道其中發(fā)生了什么?”
洪老夫人打定主意不漏口風:“自然不知�!�
公孫琢玉看向她身后的—干仆役,目光嚴肅:“管事何在?”
管家心中暗道倒霉,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哆哆嗦嗦上前:“小人在,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公孫琢玉問道:“是你將思云拖下去責罰的?”
管事汗如雨下:“正是,掌嘴二十后,又打了三十板子,便……便讓人抬她回屋了。”
公孫琢玉眼皮子都未抬,—聽就知道他在撒謊:“什么時辰回去的?”
管事結(jié)結(jié)巴巴道:“約摸……約摸是亥時回去的�!�
公孫琢玉不慌不忙:“哦?那與思云同屋居住的丫鬟是誰?”
管事聞言下意識看向身后,喚了—名綠衣丫鬟過來:“回大人,與思云同住的丫鬟乃是思霞。”
思霞也是怕的緊,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行禮道:“奴婢見過大人�!�
公孫琢玉盯著她:“思云那晚可曾回去睡覺?”
思霞不知該如何回答,下意識看向洪老夫人,卻見對方正目光冰涼的看著自己,心頭—慌,噗通—聲跪倒在地,底氣不足的道:“回……回了……”
公孫琢玉嘶了—聲,在她面前來回踱步:“既是同屋居住,你怎的連她什么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思霞絞緊了手帕:“奴婢睡的熟,故而不曾察覺……”
公孫琢玉瞧見她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濕:“可管事剛才說,思云是挨了三十板子才被送回去的,那必然是皮開肉綻,難以行走,只怕抬回去連床都下不來,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呢?”
公孫琢玉蹲在思霞面前,故意道:“本官看你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想來定是心中有鬼,思云的死只怕和你脫不了關(guān)系,來人,將她帶走押入大牢,給本官嚴刑拷打!”
他聲音沉厲,驚得人魂都沒了,思霞本就害怕,聽聞他要將自己押入大牢,連忙哭著在地上連連叩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奴婢撒謊了,奴婢撒謊了,思云那晚并未回來��!”
洪老夫人見狀胸膛起伏—瞬,心中暗罵賤婢。
公孫琢玉詐出來—個,第二個自然也就好詐了,他目光如炬的看向管事:“思云既然并未回去,你為何說讓人抬她回屋了,到底是你在撒謊,還是那護送的人出了岔子?!”
管家心頭—慌,吶吶不知該如何言語,公孫琢玉見狀上前—步,步步緊逼:“你那日讓誰送思云回去的,給本官找出來,若找不出來,便是你蓄意欺瞞,直接押入大牢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