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舒眉一開始還真沒認(rèn)出來,因為他戴著口罩,只露出眼睛,偏她又對那雙桃花眼不感冒。
“怎么會,我爸今天手術(shù),還要多謝你�!�
“那可得有點誠意,至少請我吃個飯吧?”
“沒問題,來酒莊吃。”舒眉想起上次跟他提過的事,“叫上你那幾個朋友一起�!�
趙沛航哈哈笑:“你還真是不吃虧,就想著解決問題呢?老實說你那批酒是不是二氧化硫充多了,味道不太對勁?”
她眼前一亮:“你們嘗得出來?那之前有沒有在別的地方喝到過這種情況的酒,知不知道有什么解決的辦法?”
趙沛航?jīng)]來得及開口,口袋里手機響了。
他說了聲抱歉接起電話,聽著應(yīng)該是同事打來的,然而說了兩句他竟然重新看向舒眉。
“怎么了?”她問。
“其他事先放放,看來你得先跟我回一趟科室了�!彼掌鹗謾C,“陸潛來了�!�
…
舒眉實在想不到這個時候陸潛跑醫(yī)院來干什么。
骨科跟林超群做手術(shù)的這個腫瘤外科在同一個樓層,本就是大外科細(xì)分出來的兄弟科室,醫(yī)生之間都很熟。
陸潛一出現(xiàn),認(rèn)識他的醫(yī)生護士紛紛圍過來慰問。
他今天拋開了輪椅,不知道來的時候是怎么樣的,不過眼下看著是跟正常人沒什么差別,大家調(diào)侃最多的也就是他眉心中間那一點紅色的疤痕。
“像哪吒!”
舒眉跟著趙沛航踏進骨科住院部的時候,聽到有人贊嘆似的這么說了一句。
“他要是哪吒,我就是敖丙!”趙沛航不服,又回頭看著舒眉道,“那你就是哪吒他娘了,他也就聽你的話�!�
舒眉白他一眼,要能選的話她寧可做申公豹,把他們倆小子都給突突了。
陸潛原本是坐在走道的椅子上的,周圍的醫(yī)生護士圍著他說話,也幾乎聽不到他回應(yīng)。
看到舒眉以后,他才慢慢站起來,撥開人群,又自動忽略她身邊的趙沛航,拉住她的手:“你爸爸怎么樣了?”
“他好得很,在做手術(shù)。”舒眉壓低聲音,“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他又怎么知道她爸爸今天手術(shù)?
“陸潛畢竟是醫(yī)生嘛,家里人有什么不舒服他還是看的出的�!�
“是啊,我看他思維清晰得很,好像沒受什么影響似的!”
“看來傷真的好了,真不容易!”
周圍的醫(yī)生護士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幫著他把問題給回答了。
陸潛不愧是陸潛,“骨科三杰”的名頭不是白得的,離開了三年也還是那么有人氣。
他倒好像渾然不覺,手仍然拉住她的:“那我陪你等到手術(shù)結(jié)束�!�
她想說不用了,可是周遭的目光讓她如芒在背,什么都說不出口。
殷切,同情,探究,八卦……這種感覺太熟悉了,跟三年前一模一樣。
陸潛昏迷期間還好一點,大概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醒了,跟她之間的關(guān)系反而變得比較簡單。
“林伯伯住對面的病房,要不你們?nèi)ツ沁叺�?�?br />
關(guān)鍵時刻,趙沛航幫她解圍。
林舒眉松了口氣,感激地瞥他一眼,拉著陸潛走出去:“走吧,到對面去�!�
議論紛紛都落在了身后——
“聽說復(fù)健也很辛苦啊,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他太太才是真不容易,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誰知道呢,現(xiàn)在正主又不在這兒了,要是都在跟前,還不知道他怎么選呢!”
“不會吧,那也太渣了……”
……
陸潛跟林舒眉并排坐在病房外面,相扣的手一走出骨科的門就被她掙開了。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被發(fā)絲擋住的這半邊臉。
他得出結(jié)論:“你在生氣�!�
“我沒有�!�
“你有,而且你不喜歡我跟以前的同事見面。”
“你能不能別瞎猜?”
陸潛就知道他猜對了。
另一邊,趙沛航正跟腫瘤外科當(dāng)班的副護士長爭論,對方說病人還沒下手術(shù),他們只能在病房外面等。
“……手續(xù)都辦好了,進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只是按規(guī)章辦事�!�
“你倒是告訴我這是哪條規(guī)章��!”
“病房里還有其他病人,你們進去聊天說話會影響人家休息�!�
趙沛航抬手一指陷入沉默的陸潛和舒眉:“你看他倆有聊天的意思嗎?”
“你跟他們一起來的,你不是一直在說嗎?”
趙沛航都?xì)庑α耍骸皢螊梗氵@是公報私仇�!�
“是嗎?那趙醫(yī)生你可以去投訴我,找我們護士長或者主任都行�!�
叫單嫻的護士說完就端著藥盤走了,趙沛航被拂了面子,簡直七竅生煙。
林舒眉卻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趙醫(yī)生的魅力也有不好使的時候。
“你還笑,我這都是為了誰啊?”他氣哼哼的,抬手看了下表,“你們就在這兒等等,林伯伯下了手術(shù)就會被推進病房的。我還要寫手術(shù)記錄,先回科室去了。你記著欠我頓飯�。 �
林舒眉笑嗆了,朝他揮了揮手。
旁邊的陸潛目光不善。
“他說你欠他頓飯是什么意思?”
她好不容易笑完,喝了口水,拍拍胸脯道:“不關(guān)你的事�!�
陸潛臉色更難看了。
第14章
林超群手術(shù)順利,被推進病房的時候麻藥還沒過去,人躺在床上沒有意識。
徐慶珠見到陸潛卻很驚訝,似乎都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醒了,而且外表看起來就跟沒出事時一樣。
當(dāng)然除了眉心那一點“朱砂”。
她拉著陸潛噓寒問暖了一番,眼眶居然紅了。
陸潛有點無措,只得看向身旁的舒眉。
“媽媽,你休息一會兒,想吃什么,我去買�!�
徐慶珠搖頭,又把她的手放到陸潛手里:“你們?nèi)コ�,不用管我……你們�(nèi)コ��!?br />
她自己堅持要等林超群醒過來。
舒眉沒有胃口,下樓直接去車庫取車。
她走得快,陸潛跟得吃力,到車子旁邊已經(jīng)有點撐不住了。
她問他:“你今天一個人怎么到這兒來的?”
“打車。”
很好,看來沒有因為車禍而留下不能乘車的陰影。
她抬了抬下巴:“那要不要坐我的車?”
陸潛已經(jīng)很自覺地坐上副駕。
他自己無法系好安全帶,舒眉吁了口氣,俯身過來幫他。
兩個人挨得很近,他聞到她發(fā)絲間的香氣。
他惡作劇似的輕輕朝她耳廓吹氣。
她像被燙到一樣,一下就退開了,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暗笑,剛才跟在她身后追趕時的力不從心,瞬間就扳回來一城。
車子一路開上高架,舒眉沒說去哪兒,他也沒有問。
“你是不是覺得我應(yīng)該留下來等我爸醒?”她突然說。
“我沒這么想過�!�
“可我媽一個人在那兒�!�
“你尊重她的選擇,不等于你會跟她一樣原諒你爸爸。”
陸潛的回答讓她有些意外。
他曾是醫(yī)生,她以為他會比較同情患者,把她當(dāng)成那種不肯盡孝的兒女。
他沒有。
他好像只聽她講過一次她父母的恩怨,倒把她的心思了解得很清楚。
“你要回酒莊?”他居然還認(rèn)得路,一眼就看出這個方向是回酒莊去的。
其實舒眉也沒有特別想去哪里,只是下意識地就往酒莊開了。
酒莊里的果園、酒莊里的酒都是她的心肝寶貝。
她跟陸潛他媽給心肝寶貝們充了兩遍二氧化硫的光輝事跡還沒讓他知道呢。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
他之前不是問過她到底為什么發(fā)愁嘛,順便帶他了解一下也好。
…
酒窖里躺著十幾只橡木桶。
橡木能賦予葡萄酒特殊的香味,但并不是所有葡萄酒都會放進橡木桶儲存,只有最精華的酒才有這樣的特權(quán)。
橡木桶是舒眉從海外用集裝箱進口拉回來的,她想把所有最好的元素都給酒莊出產(chǎn)的第一批葡萄酒。
可惜她搞砸了。
充了兩遍二氧化硫之后,釀出來的酒不僅褪掉香氣,連顏色也變淡了。
現(xiàn)在不管是橡木桶還是不銹鋼桶,都救不了它們。
它們只能靜靜躺在這里,像病入膏肓又被勉強留在人世的病人一樣,成了殘次品。
陸潛一定特別能理解這種感受。
舒眉用杯子接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他:“你不能喝酒,就聞一聞好了。”
聞香、辨色,本身也是品酒的第一步。
陸潛看著杯子里桃紅色的酒體,又聞到有些辛辣的味道,皺了皺眉。
這到底是桃紅還是干紅,他竟然分不出來。
“很奇怪的味道對吧?”舒眉隨意地往旁邊架子上一坐,喝了一口酒,“這酒被我釀壞了,這輩子可能就只能待在這個酒窖里了。”
直到有新酒出來,它們不得不讓出橡木桶……再等個兩三年,連這批橡木桶也要換掉了。
錢啊,都是錢!
釀壞了的酒,不能變現(xiàn),代表著酒莊的損失。不止是今年早熟的葡萄和這一批酒,而是從選址興建這個酒廠、這片果園投入的所有人力、物力都包括在內(nèi)。
搞不好離婚的時候她分不到陸家一分錢,還要因為酒莊的虧損變成負(fù)資產(chǎn)。
富太太變成“負(fù)太太”,真慘。
她仰頭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接了第二杯。
葡萄下廠發(fā)酵的那幾天,溫度的把握、節(jié)奏的控制都靠釀酒師每天嘗酒,更不要提充二氧化硫這種事了。
她真不應(yīng)該心存僥幸的,現(xiàn)在自責(zé)也沒用了。
這酒真不好喝,接連兩杯下去,舌尖發(fā)麻,嗓子眼也有一陣陣熱辣往上沖。
陸潛倒沒什么感覺,他剛悄悄抿了一口,跟普通紅酒好像也沒有太大差別。
陸家如今生意越做越大,范圍越來越廣,但曾經(jīng)的第一桶金就是靠酒品經(jīng)銷和收購來的酒廠。
父母都懂酒,尤其他媽媽曲芝華,早些年還到法國學(xué)習(xí)過釀酒,做過國內(nèi)最早的葡萄酒酒廠的特邀顧問。
到了他這里,他卻完全不懂這些。不喝酒也不品酒,甚至為了不要繼承家里既有的事業(yè),有意避開跟酒有關(guān)的話題。
他以前一定也不會跟舒眉討論酒莊的事。
舒眉喝到第三杯,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批酒的又一個缺點——上頭。
她腦子發(fā)懵,舌頭也不大靈活了,看陸潛還端著杯子一動不動,下巴一仰:“喂,你怎么不喝,嗝……嫌棄我這酒也不要這么明顯好不好?”
完全忘了他現(xiàn)在不宜碰酒這一條。
陸潛干脆也坐到架子上,把酒杯放到一邊,問:“你這批酒,現(xiàn)在有人買了嗎?”
“當(dāng)然沒有!有的話我還焦慮個屁!”
身體和情緒都隨著酒勁兒上來而發(fā)熱,她解開襯衫的第二顆和第三顆紐子透氣,曲起腿靠在墻上,自嘲道:“你媽為了那個‘一年之約’,也不想讓我把這批酒賣出去……不對,應(yīng)該說她希望我的酒永遠(yuǎn)都賣不出去!這樣,她就有理由不把酒莊給我,我就不能跟你離婚了�!�
陸潛低頭盯著她泛起微紅的鎖骨:“什么‘一年之約’?”
“你還不知道吧?”她咯咯笑了兩聲,“也對啊,你這么驕傲,結(jié)婚都不肯接受,離婚就更不用說了。反正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跟你媽有言在先,不會讓你吃虧!”
她很豪氣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又做了個封口的動作:“不能說了啊,我好像喝多了……”
然而在陸潛看來,她顯然還喝得不夠多,于是把自己那杯酒拿過來:“我這里還有,你要不要喝?”
舒眉一笑,手指在他唇上點了點:“你不乖了啊,想灌醉我?”
喝了酒,她的手指也是燙的,觸到他的嘴唇,很容易就點燃他的沖動。
原來她也不總是冷冰冰、兇巴巴的模樣。
這樣的風(fēng)情萬種,是在生意場上打磨出來的嗎?
之前有誰看到過?
她將來又打算留給誰?
她的確喝得還不夠。
陸潛仰頭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酒,捏著她的下巴,俯身過去,嘴對嘴地喂給她。
舒眉沒搞明白怎么回事兒呢,酒已經(jīng)到她嘴里了。
張合,攪動,吞咽。
她還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只有接吻的時候才會閉眼睛的吧?
也不是沒接過吻啦,畢竟也做過兩年夫妻。以前——嗯,人還是這個人,卻總是像應(yīng)付任務(wù)一樣了事——
冷淡,機械,猶疑。
他技巧其實挺好的,她也是到今天才深有體會。
她本來就已經(jīng)喝到舌頭打結(jié),這會兒更說不出話來了,只聽到陸潛的聲音:“‘一年之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一年,我會等你康復(fù),等酒莊走上正軌……我要等我的心肝寶貝上市!”她吼了一聲,“一年以后再離婚,那時候,什么都好了�!�
“你就這么想離婚?”
“……”
舒眉記不清后來她跟陸潛都說了些什么,只知道這一口酒喂完,兩個人都有點氣喘吁吁。
她喝醉了,陸潛卻還是清醒的。
他也學(xué)會趁人之危,趁她腦子不清醒,問了她很多問題。
要在平時她早就懟他了,可今天堵在心里的事情太多,她懟不出來。
眼前開始天旋地轉(zhuǎn)的時候,她被攬到他懷里,腦袋擱在他肩上,手里抓著的杯子還不肯放。
外面樹葉還沒落盡,酒窖里卻已經(jīng)陰涼,她不自覺地就要往溫暖的源頭去靠。
身邊的人也很配合地滿足她。
“幾點了?”她瞇著眼睛抬手看表,眼前的表盤有好幾個,全是重影。
“馬上五點�!�
“我爸該醒了吧……”
“嗯,差不多�!�
以他外科醫(yī)生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這個時間怎么也該醒了。
她噢了一聲,仰起頭看他:“你是不是又在心里罵我?”
“沒有。”他為什么要罵她?
“你有,就像以前一樣……”
“……”
“你覺得我不孝順嘛,可要對他好,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他以前太混蛋了,拋下我和我媽……”
她說到哽咽,又嘟囔著低罵了一句,然后抬手捶他:“你知不知道……你跟我爸爸一樣,一模一樣的混蛋!家里,這個家,都只有靠我!酒廠是我的,我會得到酒廠的,不會讓你瞧不起……”
“我沒有瞧不起你,你也不是不孝順�!彼nD一下,“你是考狄利婭�!�
“誰?”
“莎士比亞,李爾王最小的女兒�!�
在老李爾平分國土的時候始終不肯說一句好聽的話而被放逐,最后父親被遺棄迫害時,舉兵來救的卻只有她。
“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說莎士比亞嗎?”
舒眉想起趙沛航提過的,陸潛大學(xué)還演過莎翁的劇。他那種一本正經(jīng)冷冰冰的樣子還要在舞臺上說大段華麗鋪排的臺詞,是不是為了營造反差萌的效果?
她又呲噠他兩句,聲音越來越輕,最后終于漸漸聽不見了。
陸潛向后靠在墻壁上,攬著她在酒窖里坐了很久,手邊是兩個空掉的酒杯,空氣里全是橡木桶和葡萄酒混合的氣息。
也許,還有一點二氧化硫的味道。
第15章
林舒眉活了二十多年,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喝酒斷片的毛病。
也難怪,她以前壓根沒怎么醉過。
第一次跟陸潛一起喝酒居然醉到不省人事,不知道是該怪她那批新酒,還是怪陸潛。
要不是肚子餓了,又聞到濃郁的食物香氣,她可能還要再睡一陣。
頭很疼,一醉解千愁都是騙人的,宿醉真他媽很不舒服。
“你醒啦?”顧想想坐在她家餐桌旁邊,面前擺著烤好的吐司、雞蛋,還有新鮮的水果和麥片粥。
“不是我做的。”她先撇清功勞,“我剛來,這些東西就擺在桌上了,是陸潛做的�!�
舒眉揉著太陽穴的手一頓:“陸潛?”
“是啊,聽說你昨天喝多了,還是他把你從酒窖送回來的��!”
聽說……那肯定是聽陸潛本人說的了。
他如今那羸弱的身軀,自己走路走快一點都恨不得原地散架,還能架得動她?
顧想想給她舀了碗粥:“真沒想到陸潛還這樣的手藝,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會做飯?”
“他不會,最近實在閑得蛋疼才研究的�!�